仙凹村村民喜欢在山山岭岭间种上枫树,枫树成排地站过去,扭扭曲曲的队伍就站出条山路。
深秋,枫叶红了,山红了,山路也红了,亲地一家子就都红了:穿上红衣红裤,女孩儿头上还戴着枫叶剪成的红花。亲地选个日子,带家人到山路上祭奠红叶老师。
红叶老师其实不姓红,姓叶。
亲地在村小读三年级的时候,叶老师被下放到村里,教亲地班的语文。叶老师不仅教语文,也教唱歌:《我爱北京天安门》、《东方红太阳升》等等。叶老师那歌声啊,真叫美!悠悠扬扬清清爽爽,足够把乡村孩童对天安门对毛主席的想望送上高空送到北京。
秋天到了,学校对面山岭上的枫叶红了,爱穿红衣服的叶老师就被村民们叫成了红叶老师。起初,叶老师的脸上常被喊出两片红霞来。后来,亲地的村长爸爸说,红叶老师,又红又专,根红苗正,多好啊!叶老师就爱上了红叶老师的称号。
亲地和他的同学看见红叶老师把几片红枫叶夹进书页里,就知道老师也爱这山路的红装。大伙就上山捡,一片一片,交到红叶老师手里,老师就在上面画个笑脸,然后夹进书里,做书签。红叶越来越多,书里夹不下,红叶老师就把它们用细线穿成串,挂在窗口、枕边、灶头、教室的宣传栏……她告诉孩子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要赢得枫叶一样红火的未来。
深秋时节,枫叶开始凋零。
一天夜里,亲地家的柴房突然着火,柴房左边就是睡房。火苗舔到睡房了,亲地一家人才跑出来,村民们提桶的提桶端脸盘的端脸盘,陆续赶来。红叶老师赶到的时候,一把将亲地拽进怀里,亲地偎依着她直掉泪。
亲地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亲地的父亲捶胸顿足。睡梦中惊醒的亲地紧紧拽住红叶老师的衣服,直哆嗦。
火光中,亲地似乎看见自己的书和夹在书里的红叶书签,他倏地钻出红叶老师的怀抱,往厅堂放书包的地方跑去。等红叶老师回过神来,亲地已经跑出去老远。
红叶老师拽着亲地出来的时候,她的秀美长发带出来一团火光。尽管红叶老师采取了自救措施,还是在头、脸、脖子等多处留下伤疤。
有了伤疤的红叶老师还是很漂亮。但是,外村人就不这样说,他们说,好端端的姑娘,现在怎么看都别扭哩,看是难配郎了吧?
外村人的猜想是对的,自从红叶老师受伤后,没再见那批来自县城的追求者。有好几次红叶老师的家人来催她回去相亲,她断然拒绝。有好几次家人来劝她回县城教书,也被她断然拒绝。亲地爸爸和乡亲们也劝红叶老师回城里,红叶老师问,你们也嫌弃我了吗?那我明天就走!以后,乡亲们再没帮红叶老师的家人劝过她回城。
受伤后的红叶老师变化似乎不大,还是爱唱歌,还是爱穿红衣服。
每年植树节,红叶老师带学生上山种树。照说,乡村人种树也不种贱枫树,但是村里人只给红叶老师和学生们提供枫树苗。几十年下来,仙凹村村民就有了种枫树的喜好。
现在的仙凹村人叫那些站在路边的大枫树为路样,也叫睡在路边的红叶老师路样——人们走正路的榜样,红叶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