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头山公路发生第二次特大交通事故,听到消息,养路工人老林呼啦一声从饭桌上站起来,扔下碗筷就往外跑。跑出几步又折了回来,他特意换上当年修筑拐头山公路时穿戴的工作服。
拐头山山谷清清幽幽空无一人,只有那辆变了形的中巴车还躺在谷底。这是拐头山公路平整路面、安装上护栏半年来的第几次车祸?别人记不清楚老林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冲出护栏到谷底的是摩托车,之后还有小汽车、大小卡车等等共计十一起,都是车毁人亡。每次事故后,老林都要来到现场,蹲在路边,与山谷对峙上一俩小时甚至半天。
特大交通事故惊动了省市领导。领导赶赴拐头山的时候,老林正蹲在路沿的护栏缺口上,流泪。领导走近老林身边还未开口,老林自问自答道:路面好了,还装了栏杆,怎么车祸也跟着来呢?没道理啊!
老林没有理由不伤心,这路基上有他的血汗。
十五年前,老林是个开路工人,在拐头山公路开挖工程中流过的汗水用“汗流成河”作比喻也不为过。那时,挖凿工具不先进,每一声劳作的铿锵、每一堵岩石的爆炸声都落进老林这只领头羊的心坎里。去年,老林又带领施工队给拐头山公路整了容、修了边幅,公路由砂石路面成为水泥路面的那天夜晚,老林兴奋得在梦里都喊“路平了!平了!”
领导刚张嘴想问老林话,被老林抢了先,他指着路沿的护栏说:应该马上拆掉它,以前没装栏杆拐头山从没发生过车祸!领导说:老人家,你这就想岔了……没等领导说完,老林呼地站起来,反驳道:别喊我老人家,我今年才四十二,工龄已经三十了!本来老林想求领导下个指示拆掉护栏,听他那语气似乎不可能,就丢下一句话骑车走了:我迟早要拆了那狗屁栏杆!
当天夜里县电视台播出新闻:“今天上午一辆中巴车坠入拐头山山谷,共计死亡人数一十六人,伤残……”听到这里,老林给道班几个以前共同筑路养路的哥们打了电话,连夜带上工具赶往拐头山。
第二天夜里,县电视台新闻播出这样的内容:不法分子趁火打劫,昨夜拆下拐头山护栏扔进谷底,使该段路线交通安全系数进一步降低。老林听了这句话,“屁”的一声关了电视。
老林和几位一起拆护栏的哥们还是被抓起来了,受了拘留。从拘留所里出来后,老林第一时间就赶到拐头山,看见护栏又装上了,老林傻在那里大半天回不过神来。
从此,老林的梦里多了一句话:慢慢开慢慢开——
最后一次拐头山特大交通事故发生的时候,老林已经从拐头山道班退休。他赶到车祸现场,又见到二十年前的惨状。老林在护栏缺口上嚎啕大哭起来,他的哭声与死者家属的哭声混合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这位花甲老人为谁而哭。老林的家人赶到现场时,老林已经把自己的最后一口气留在了拐头山公路上,他是吐血身亡的。
老林的铁哥们——一批退休养路工人,再次连夜卸下拐头山公路护栏,同时在公路边醒目处竖了一大块警告牌,牌上写着大大的两个红字:车祸。奇怪的是,从此之后多弯奇险的拐头山路段杜绝了车祸。
人们都知道,拆去了护栏就拆去司机心中对护栏的依恋,司机多了警惕车祸就没了。而老林的那批养路哥们却说,是老林的魂魄化作拐头山公路的路魂,日夜守护着一方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