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在钟室里遭吕后处死的时候,他的亲属同时被夷三族。韩信府中有两个门客,藏匿着他三岁的儿子,想为他保存一个后代。他们知道萧何是韩信的知心朋友,这次被吕后劫持,参与了杀害韩信的阴谋,实乃万不得已。如果在保全韩信后代这件事上求他帮助,也许能有一线希望。于是,二门客前往拜见萧何,将韩信被冤杀,并诛三族,没有留下后代的事向萧何提起。萧何仰天长叹:“冤哉冤哉。”同时泪如雨下。门客见其显露出真诚的内心世界,便大胆以实情相告。萧何听后大惊,说道:
“你们如果真想将韩信的儿子安全藏匿起来,就不能让他留在此地。应该紧急带着此儿逃往南越国,请求该国国王赵佗庇护。赵佗原本赵国王族后裔,在岭南独立称王,承认汉朝为宗主国,但其内政汉朝不能插手干涉,只有他才有能力保护好此孤儿。”
说毕,萧何亲笔写密信一封给南越王,以汉朝丞相的名义,请求南越王保护此孤儿。随即将此密信交付二门客。门客十分感动,千恩万谢,将信藏好,立即带着韩信的孤儿,启程前往南越国。到达后,立即以汉丞相特使的身份觐见南越王,赵佗见到萧何的亲笔信,他本来和萧何有国事来往,就不负所托,将淮阴侯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收养。孩子长大后,南越王在海滨划了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封给他,并赐他姓韦,因“韦”是“韩”字的一半,既没有离开韩姓的根,又使汉廷没理由追查。后来,韦姓繁衍昌盛,成为广东南海地区的富豪大族。对于此事的来龙去脉,司马迁多次听到过,并找到了实证。但他是汉朝的臣子,不便将此事在《史记》中明白地写出来,只好采取隐喻手法,在叙述春秋时晋国大夫赵氏家族与晋国君主的矛盾冲突时,添加一段赵氏孤儿的故事。表面上是讲述较远的春秋时代晋国六卿之一的赵氏家族的孤儿的传奇,实际上说的是本朝韩信的孤儿的秘史。
当然,赵氏孤儿故事并非汉朝人凭空捏造,也是有所依据的。源于赵氏家族操纵晋国政治的曲折历史。本书在第二章第三节中说到,公元前620年,晋襄公(晋文公的长子)死了,在晋国,掌权的大夫赵盾可以决定立谁为新君,他违背原来的各位大夫立公子雍(晋文公的次子)为君的决定,改立太子夷皋(晋文公的长孙,襄公之子)为君,是为晋灵公(公元前620年—前607年在位)。这段史实见于《左传·文公七年(公元前620年)》。
但晋灵公长大了后,做事不合为君之道:加重税收,将搜刮来的钱用于彩画宫廷的墙壁,从高台上用弹丸击打行人,而以观看人们躲避弹丸的情景来取乐。有一次,厨子烧煮熊掌不熟,灵公杀死他,放在畚箕里,让女人用头顶着走过朝廷。赵盾和别的大夫看见死人的手,问起杀人的缘故,感到吃惊和忧虑,于是向晋灵公进谏。晋灵公口头承认错误,但行动上依然故我,不改正。赵盾屡次进谏,灵公不听。赵盾是群臣之首,如果赵盾的话灵公都听不进去,那么就没有人敢劝谏了。
灵公素来畏惧赵盾这位权臣,赵盾的权力太大了,他被后世尊称为赵宣子(谥号为宣孟),每次对外作战,他都担任总指挥,如公元前618年,赵盾独自率领晋军和诸侯军联合救援郑国;公元前615年,秦康公发兵攻打晋国,晋军出发抵御秦军,赵盾率领中军,但其他晋军将领都唯他马首是瞻,只有他说的话算数,他曾力阻赵穿追击秦军,免中秦国的诱敌深入之计。赵盾还可以代表国君和诸侯会盟,如前620年,赵盾和齐、宋、卫、陈、郑、许、曹等国诸侯在扈地结盟;又如公元前613年,赵盾和诸侯在新城会盟,并带领诸侯联军送邾国的公子回国。现在晋灵公长大了,他想从赵盾手中夺回权力,便于公元前607年,他暗地里派一名刺客去刺杀赵盾。晋灵公派遣凶手杀死大臣是有先例的,如公元前618年,晋灵公就派遣凶手杀死了大臣先克。
一天清早,这刺客潜入赵盾家,伺机下手,见赵盾的卧室是敞开的,赵盾已经穿上了朝服,准备上朝,但因时候还早,所以坐在那儿打瞌睡。刺客见状,深受感动,他叹息道:“这真是一位忠于职守、众望所归的大夫啊,刺杀这个受民众拥戴的大夫是有罪的,但违背君主的命令,也同样有罪,会被追究的,怎么办呢?干脆死了吧!”于是,这刺客就在一棵树上撞死了。
秋天到了,九月,晋灵公请赵盾喝酒,却在宫内埋伏了一群甲士,准备攻击杀死赵盾。赵盾的车夫提弥明察觉到有埋伏,就快步登上殿堂,说道:“臣子侍奉国君饮酒,超过三杯,就不符合礼仪了。”就扶着赵盾走下了殿堂。晋灵公嗾使一条凶恶的狼狗扑过去,提弥明上前与狼狗搏斗,用双手掐死了狼狗。埋伏的甲士们冲上前来,用乱刀砍死了提弥明。他们正要进一步杀害赵盾时,一名甲士挺身保护赵盾,他举起武器抵挡那些追来的甲士,使赵盾乘机逃脱。
事后,赵盾问那名甲士为什么要保护他。那位名叫灵辄的甲士说出了原委:有一次,赵盾在首阳山打猎,遇见一个晕倒在地的人,赵盾命人将其扶起,给他喂米汤,他苏醒后说自己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赵盾给了他一碗饭。尽管他十分饥饿,却只将饭吃了一半,留了一半。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在外当差已经三年了,不知道母亲还在不在,现在快到家了,请容许我把这半碗饭留给她。”赵盾让他把食物都吃完,另外给他准备了一筐饭和一些肉,让他带回家给母亲吃。这个饿汉就是灵辄。他后来当上了晋灵公的卫士,见自己的恩人赵盾有难,就挺身而出保护他。赵盾安全逃脱后,灵辄本人也逃亡他处。
九月二十六日,赵盾的族弟赵穿是晋君的女婿,勇猛而狂妄,他在桃园杀死了晋灵公。这时,逃亡中的赵盾还没有走出赵国的国境,听到灵公已死,就折身回到都城,继续担任卿的职务。但当时担任晋国太史的董狐,不畏惧强大的赵氏,记下真情:“赵盾弑其君”,在朝廷上公布。晋灵公虽不是赵盾亲手所杀,但赵穿弑君时,赵盾还在晋国国内,所以他推脱不了责任。
赵盾派遣赵穿到成周迎接公子黑臀,立他为国君,是为晋成公(公元前606年—前600年在位),成公是五霸之一的晋文公的少子,母亲是周王室的女儿,所以登位以前住在成周。在成公朝,赵盾担任掌管旄车之族的官,即管理晋国的所有贵族,他让自己的亲兄弟赵括统率赵氏家族,做公族大夫。晋成公感激拥他登上王位的赵氏公族,他在位时,不但不与赵氏为难,而且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赵盾的儿子赵朔,后来生了个儿子名叫赵武。以上主要史实见于《左传·宣公二年(公元前607年)》。
晋成公七年(公元前600年),晋成公在扈地会见宋、卫、郑、曹等国诸侯,死在该地,他儿子继位,是为晋景公(公元前599年—前581年在位)。景公(晋文公的孙子)和他的父亲不同,对赵氏家族专权有嫉恨之心,也没有忘记赵穿弑杀他的堂兄晋灵公的罪行。晋景公登位不久,赵盾就死了,谥号宣孟,他儿子赵朔嗣位。以上主要史实见于《左传·宣公九年(公元前600年)》。
晋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楚庄王带兵包围郑国,晋国出兵干涉,和楚军大战,这时赵盾已死,晋军失去懂得战争策略的领导,轻率冒进(赵盾是个军事家,生前作战十分小心谨慎),渡河与强大的楚军决战,背后又遭到郑军的偷袭,以致大败。这次战争中,赵盾的儿子赵朔带领下军,赵盾的兄弟赵括、赵婴担任中军大夫,赵盾的另一个兄弟赵同担任下军大夫。以上史实主要见于《左传·宣公十二年(公元前597年)》
晋景公十三年(公元前587年),《左传》上有一段惊人的内容:晋国的赵婴和庄姬私通。这时赵朔已死,他的妻子庄姬守寡,不甘寂寞,和赵婴私通,而赵婴既然是赵盾的弟弟,庄姬是赵盾的儿媳,那么,赵婴和庄姬私通,就是叔叔和侄媳私通,自然是一件丑闻,引起各诸侯国的贵族注意,因而作为大事,写入了《左传》。以上史实主要见于《左传·成公四年(公元前587年)》。
古语说,刑不上大夫,对赵婴和庄姬私通的事不好怎样处理。庄姬是成公的女儿,景公的姐妹,金枝玉叶,此事自然处理不到她。但赵氏公族不能让自己没面子,于是,晋景公十四年(公元前586年),赵氏公族大夫赵括和赵同在公族大会上宣布处理赵婴,将他放逐到齐国去。赵婴正告赵括和赵同说:“有我在,凭借我和景公的姐妹庄姬的裙带关系,我可以保护你们两位兄长,其他的公族(如栾氏等)不敢乘机迫害你们;如果我被放逐逃亡在外,你们两位兄长就有忧患了。并且各人做事各人承担,你们赦免我又有什么坏处。”赵同、赵括和赵婴都是赵衰的儿子,一母所生,所以赵婴称赵同、赵括为兄长。但赵括和赵同坚持不赦免自己的亲弟弟,赵婴祭告了神灵后,就出国逃亡了。以上史实主要见于《左传·成公五年(公元前586年)》
晋景公十七年(公元前583年),赵氏大祸临头。庄姬自从情人赵婴逃亡后,每日独守空房,柔肠百结,情人一去不复返,她的希望破灭了。因此,她迁怒于赵括和赵同,正是这两人为了保住家族面子,放逐了她的情人赵婴,其实他们自己的生活作风比赵婴更糜烂百倍,却要保持虚伪的面孔,装作道学先生。她决定报复,于是她向她的哥哥晋景公进谗言说:“赵括和赵同将要作乱,有栾氏和卻氏作证。”栾氏和卻氏是赵氏的死对头,他们自然愿意出面作假证。庄姬的进谗言,栾氏和卻氏作假证,都是一种诬陷行为,但晋景公全盘相信,立刻派兵讨伐赵括和赵同。上文说过,赵朔和庄姬生了个儿子名叫赵武。《左传》特地交代了赵武在这场声讨赵氏的风浪中,平安无恙:他跟随庄姬住在晋景公的宫殿里,生命安全是很保险的了。他是晋景公的外甥,晋景公不会伤害自己妹妹的孩子,庄姬进谗言的目的是要惩罚赵括和赵同,绝不会让景公将惩办的矛头对准她的儿子赵武。
晋景公对赵氏的处理是将赵氏的土田赐给祁奚。与赵氏关系好的大夫韩厥进谏说:“成季(赵盾父亲赵衰的谥号,赵衰曾跟随晋文公在国外流亡十余年)的功勋与宣孟(赵盾的谥号)的忠心,国人皆知,如果没有后代祭祀他们,为善的人都会感到恐惧的。”景公就立赵武为赵氏家族的继承人,并恢复其封邑。以上史实主要见于《左传·成公八年(公元前583年)》
晋景公也活不了多久,这件事发生两年后,晋景公梦见一个厉鬼(意指赵衰或赵盾的魂魄),披的长发拖到地上,捶胸跳跃,说:“你杀了我的子孙,这是不义。我请求为子孙复仇,已经得到上帝的允许了!”厉鬼毁掉宫门、寝门走了进来。晋景公害怕,躲进内室,厉鬼又毁掉内室的门。晋景公醒来,召见桑田的巫人。巫人所说的和晋景公梦见的情况一样。晋景公说:“怎么样?”巫人说:“君王吃不到新收的麦子了!”晋景公病重,到秦国请医生。秦桓公派医缓给晋景公诊病。医缓还没有到达,晋景公又梦见疾病变成两个小儿童,一个说:“他是个好医生,恐怕会伤害我们,往哪儿逃好?”另一个说:“我们待在肓的上边,膏的下边,拿我们怎么办?”医生来了,说:“病不能治了,病在肓的上边,膏的下边,灸不能用,针达不到,药物的力量也达不到了,不能治了!(成语‘病入膏肓’的典故出于此)”晋景公说:“真是好医生啊。”于是馈送给他丰厚的礼物,让他回去。六月初六日,晋景公想吃新麦子,让管食物的人献麦,厨师烹煮。景公召见桑田巫人来,把煮好的新麦给他看,然后杀了他。景公将要进食,突然肚子发胀,上厕所,跌进厕所里死去。秋季,鲁成公到晋国。晋国人逢上国丧,就留下成公,让他参与送葬。冬季,安葬晋景公。鲁成公送葬,诸侯都不在场。以上史实主要见于《左传·成公十年(公元前58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