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刘壎在其《隐居通议·文章六》里写道:“欧阳公作《五代史》,或作序记其前。王荆公见之,曰:‘佛头上岂可着粪?’”所以,在这几本编好的集子发稿之际,想写上几句话,以尽编辑职责,不禁想起王安石的这番嘲讽。请人作序,或为人作序,都是为难的事情。顾炎武说过:“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序。”我家乡的一位文人郑板桥也说过:“板桥诗文,最不喜求人作叙。求之王公大人,既以借光为可耻;求之湖海名流,必至含讥带讪,遭其荼毒而无可如何,总不如不叙为得也。”
这使我踌躇再三,觉得不说什么似乎更好。编入文丛的诸家,如冯一代先生,学贯中西,铸字炼句,已达炉火纯青地步,是一位在学问、道德上都令人肃然起敬的前辈,岂容我来饶舌?而一向以领先潮流自期的张贤亮先生,无论他从灵魂死亡,一直写到食色性也的小说,无论他忽而文学,忽而经商,挟大皮包,持大哥大,作老板状,难免毁誉随之,褒贬不一,独他的散文,却是以其独特的见解为公众赏识,无须我说。天津二位的散文笔墨,自有上佳定评,还用得着他人置喙嘛!如冯骥才先生的文字,读来似浏览他在天津那条小街上旧房子里的收藏一样,无不透出一种如琢如磨、如雕如刻的精致品味。而蒋子龙先生的笔下,洞悉人生,鞭辟入理,愤世嫉俗,慷慨激昂,那大刀阔斧、犀利尖锐的精神,真如冬月饮冰,有点滴在心的感受。再如韩小蕙先生收集起来的近年著作,文风温馨平和,文思纤细缜密,文笔优雅散淡,努力剖析女性眼中的世界,颇有见地,很受时人瞩目。最后收到张锲先生的书稿,不论谈人谈文,还是谈时谈事,感想之联翩,感慨之良多,也是令人感佩不已的。
这不过是我编读中万不及一的泛泛之论,因发稿在即,无暇细细品玩。最有发言权的,还是花钱买这套丛书的读者。我相信,在时下诸多散文卷帙中,我们期求这套书,给读者带来其真、其善、其美的文字,这个初衷,读者自会体味到的。
但仍旧想提笔写这几句话的真正原因,主要是这套书何以冠之曰憩园,总是有个交待。憩园者,北京远郊大山底下一小村中的农家小院也,如今,有几位文化人落脚在此,或攻读学问,或著书立说。屋甚陋而清静,无电话煲粥之干扰,只有清水细流,在山涧里一路歌唱着跳跃而去;门虽设而常关,无不速之客的光临,但见高山屏立,那葱茏林木无风时也飒飒啸吟。出门往外,行不数步,即见浓得化不开的一汪绿水,使人顿发返璞归真之念;向沟里走去,拾级登山,遥见长城断垣,挂在山峦顶巅,又不禁要生出沧桑变幻之情。在村里人往城里去更向往物质生活的时候,城里人也羡慕村里上好的空气,难得的清闲,于是一而二,二而三地或赁或买,搬到乡下来住,成了一座文化村落。友人好客,邀来小住,对着这好山,好水,好清新的空气,好谧静的氛围,好难得的才从树上摘下的新鲜果子,于院落里席地而坐,侃侃而谈,诚不亦乐乎之事。山风习习,白云悠悠,酒酣耳热,谈锋愈健,竟不觉天色之将晚,斯其时也,鸟语虫鸣,犬声寂寥,月上柳梢,茶色渐浓。此情此景,倒真是像读一篇绝妙散文的感觉。
于是,就在院里那棵山楂树下,众人忽发奇想,要是有一套散文丛书,读来能如憩园周遭环境一般恬淡平和、舒适自如该多好。于是,便构想这套丛书,每一本集子,字数不一定很多,能够精粹些;篇目不一定很全,能够以新作为主,庶几乎不辜负读者的购书钱。若是把散文写得美之外,再加上以真和善,岂不更相得益彰些吗?如今,持此宗旨的第一辑共六册的憩园文丛出版了,作为编者,期盼得到读者、作者、评论者的不吝指教,有助于改进今后的工作,便是很自然的事了。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