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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交点 (1)

一列箱根登山列车,缓缓驶离箱根汤本站。

脱离车站月台遮挡的阴影,列车在起动时先剧烈地振动了两下,然后再以缓慢速度朝有阳光的地方行驶。

面对着有坡度的轨道,车子无故给人笨重的感觉,但它火红车身,却发亮得像是一道延烧的野火,准备扑向满山遍野被雪染白的森林。

列车右手边,有一整面长满针叶林的山坡,左手边则是依河谷而形成的市集。在小溪边,一幢幢低矮的日式平房显然经过规划,一个劲的都是白屋黑瓦;不管是土产店、旅馆、餐厅还是便利商店,都没有刻意突显出自己的妖艳,每一栋紧邻的房子都很有默契地维持着箱根质朴的气质。

随着逐渐攀升的高度,脚底下那些停在火车站前的巴士让人联想起迷你的乐高积木玩具!如剑一般的晨光从车窗斜映进来,一种温和的明亮,让车里面窗而坐的叶子不禁眯起了眼睛。

在车椅位于小腿的位置,日本电车体贴地为旅客设置了加热器。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室外两度的低温,叶子可能就会被那稳定传来的热能和外头的阳光给欺骗,以为薄薄的玻璃后面是一片暖冬。

叶子是在昨晚八点左右到达箱根的!

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旅社待了一晚,吃过白饭配着咸鱼、渍菜、纳豆的日式早点。

叶子终于得以在这班清晨七点半出发的列车上,眺望到慕名已久的箱根风情。

按照手中的地图看来,箱根温泉区其实是泛指整个围绕着早云山与芦之湖的狭长河谷。而从山脚下的箱根汤本到早云山的入口强罗,则大约得花上半小时的时间。(注:早云山是箱根眺望富士山的著名景点)

虽然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但今天却非假日时段,上山的旅客并不多!

在这节可以容纳二三十人的车厢里,现在仅有一对三十多岁的日本夫妻与叶子远远分坐着。

配合着电车发出的沉吟声,那对夫妻低声地以日语相互交谈,他们语调中的愉悦,与叶子的沉静形成明显的对比。

自从乘坐的飞机离开台湾,不管是在繁华的东京暂留或是搭乘小田急线前来箱根,叶子的旅程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的旅行,是用自由换取寂寞,也用寂寞来陪伴自由!

尤其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寂寞的成分里通常隐藏着对于陌生的恐惧。

虽然在这么孤单的旅行里不会有人催促自己的脚步,也不用和别人争执想去的地方,但是身旁没有人作伴的感觉,却也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

或许是为了平衡一个人的单薄,也或许是因为车里过于充足的暖气,当电车摇摇晃晃经过塔之沢站后,叶子就脱下身上的羽绒外套,把它紧紧抱在怀中,当做唯一的朋友陪伴着自己。

在行进间,叶子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从包包里拿出iPod。

她扯下白色毛线帽戴上耳机,用戴着手套的笨拙手指按下按键。经过几秒的等待,一阵吉他前奏利落地在叶子耳边响起。

“给生命一段 自我放逐的旅行 目的地对自己保密

听着迎面风 不给方向的指引 用迷路去写下日记

偶尔要带领自己远离开人群 想一想孤单的原因

若寂寞是生命必须承受之轻 晚一点顿悟也可以”

耳机里的Venus开始唱起“弦外之音”这首歌,中板旋律满富着进行感!

叶子的额依旧斜靠着窗,在四周满溢的异国氛围之中,她的心情因为听见熟悉的语言而稍稍放松了些。

经过塔之沢站后,箱根铁路正式进入一段S形向上攀行的陡峭坡道,原本沿着铁路蜿蜒而流的小溪,随着一个大转弯,突然间就像被没收一样隐没在一片杉木林里。

“从熟悉的城市逃离 找地图上没有的天晴

我的眼睛和情绪 太容易下雨

只要 随公路 弯弯曲曲 坚持一点小任性

耳边就有美丽快乐的旋律”

耳机里的Venus努力对抗一种失落的感觉。

“继续走就对了!向前走……许多不明白的答案自然会明白的!”

她好像借由旋律这样说着!

“哼一段弦外之音 幸福前的练习曲 期待那首歌曲 吟唱出未来风景”

在音乐陪伴之下,叶子看见铁轨两旁因海拔渐高开始有了白雪的痕迹。

“雪耶……”她口中小声地赞叹着,但语气并不算特别兴奋!那或许是因为窗外一整片银白色的世界让她感到自己更加藐小的原因!

“心中的弦外之音 神秘的应许之地 边唱歌边前进 就遇见风和日丽”

看着无数冰晶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叶子一边用手挡在眉毛上面抵抗强光,一边想起旅游指南上这样写着:“箱根铁道在夏天时会开满各种颜色的绣球花,冬天则有银色森林雪景可以欣赏!”

说真的,现在叶子心中还比较期待百花盛开那种充满生机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叶子就是觉得一整排光秃秃的树木在冷风中伫立的样子,会让人有些感伤。

“所有叶子都到哪里去了呢?被冬天带走了吗?”

叶子脑海里怔怔地想着,同时也想起自己这一趟旅行的目的。

“我这片‘叶子’又该往哪里去呢?”

五天四夜的日本行,是上礼拜临时才决定的事情!

虽然圣诞节是各种演唱会、商演的高峰期,但所有通告早在前几个星期前就已敲板定案。在最忙碌的平安夜只要有人带着歌手在各演唱会间赶场就好了。

经过协调,G哥同意让精神状况不佳的叶子在圣诞节这个档期请假,虽然近来工作频出状况的叶子让Andy有些失望与不满,但为了面对接下来更忙碌的跨年活动,Andy也只能期待叶子能经由休息找回以前的干练。

好不容易得到长假,叶子刻意为自己安排了一趟前往日本的旅行。

一方面,叶子希望借由出国远行来理一理自己自己混乱的思绪。

另一方面,在圣诞节这个特别的节日里,叶子似乎已然无法在台北这城市找到一个平静的角落!

她感到无比孤单,却又无法说服自己回到Chris身边,虽然叶子知道Chris始终还在等待着自己!

或许,只有借由横渡一整面海洋,逼自己离开熟悉的地方投入另一个陌生国度,叶子才有面对孤单的能力!

用探险的孤独来减轻寂寞的重量,这是叶子不得已必须进行的交易!

在前往早云山这段蜿蜒的旅途上,她看着面前闪闪发亮,堆积成一片的银色雪花,内心寂静得发不出一丝声响。

而冰冷的冬天,就这样在她的胸怀里,越积越深,越积越深……

在遇见那个穿着白色羽绒大衣,独自伫立于强罗车站前等待缆车的女孩之前,我的情绪还一直因为天天临时无法前来日本而暗自低落着。

在我计划中,这场属于我们两人的日本之旅,应当从此刻即将探访富士山的脚步开始,逐渐步入高潮才对!

但没想到这一趟我期待已久的旅行,却完全没有依照我的剧本行走!

两天前,在机场挥别天天,我一个人坐上飞机,看着身旁那个本应属于天天的座位被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占据。在四小时的飞行中,那男人还用连续不绝的鼾声嘲笑我,让我更加生着闷气!

被诸事不顺的厄运整整囚禁了两天,不爱逛街的我在东京的行程形同鸡肋(这两天本来就是为了天天而安排)。直到我来到强罗,故事的发展,才有了离奇的转折!

雪,自浅灰色的天空落下,不稀疏也不浓密,简直像是经过精密计算似的,为强罗干净而透明的空气平添一份诗意的朦胧。

会注意到那个白衣女孩,与其说是我发现她的存在,倒不如说那是一种不得不发生的结果。

因为聚集在这小小车站准备搭电缆车前往上强罗的旅客中,大部分不是夫妻、情侣,就是一整群集体出游的朋友……只有我和那个女孩两人形单影只,像两颗没有卫星的星球,各自在寂寞的轨道上运行!

第一眼见到她,我并不是被她的外貌所吸引!引起我注意的,是她身上无比夸张的厚实防寒装备!

从毛线帽、耳罩、围巾、手套,到身上包得圆滚滚的衣裳,几乎不用任何说明也可以知道她怕冷的程度,恐怕是所有旅客之最!

那么畏寒的女孩在日本人中不多见,有的话也不会一个人在这种时节像神经病一样地跑到箱根山上来。

所以我猜测她应该不是日本人,而且那种猜测十分笃定,因为在等待缆车到来的过程中,我曾看见她手上翻着一本中文的旅游杂志!

巧合的是,那本介绍箱根的图册,我背包里刚好也有一本!

从强罗到上强罗之间,虽然只有大约二三百公尺的直线距离,但这段路程却是连汽车也无法行走的陡坡……连接两地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眼前即将到站的登山电缆车。

环顾四周,包含我和那女孩在内,所有旅客不过也才十多人。

当登山缆车的车门打开,大家鱼贯上车寻找座位坐下之后,整个崭新充满现代感的车厢仍显得空空荡荡。

在列车还没有启动之前,我先在那女孩后方的位置坐下。

缆车内的暖气温暖而充足,我看见她轻搓着双手,似乎因为脱离了外头的严寒而松了一口气……看见她的举动,我不禁莞尔,心中浮现强烈的亲切感。

因为她怕冷的样子,跟天天像极了……虽然想起天天,难免又让我心情一阵低落!

“嘿……这个位置有人坐吗?”

或许是身在国外比较没有顾忌的缘故,当缆车起动之后,我几乎没经过什么犹豫,就做出一件让我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情!

可能是一路一个人坐火车所累积的孤单在作祟,我竟然离开座位来到女孩身边向她搭讪,这对不善于与陌生人交谈的我来说是极为大胆的举动!

“啊?”

或许是我的声音破坏了她的沉静,也或许是我的出现太过于突然。我感觉她似乎被吓了一跳。她的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用带着疑惑的眼神望我。

“你应该也是台湾人吧?你和我一样一个人来箱根旅行?”

在气氛还不至于变得尴尬前,我赶紧追问,试图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但奇怪的是,当那女孩的视线与我脸庞一接触之后,她竟就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般失了神。

我看见她的眉宇无意识地缓缓锁紧,眼眸中似乎出现某种混乱,像是一泓清澈的泉水被我踩起的泥沙给弄混浊了似的。

“对不起,小姐!你听得懂中文吗?”

被她这样直直地盯着,我显得有些狼狈。

我感觉这车上其他的乘客都在注意我,好像我在做什么非法的勾当一样。

我甚至怀疑起刚刚我对这女孩所有的推测……说不定她根本不是华人,也不怕冷,她手上的那本杂志也不是我拥有的那本!

杵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场面里,我开始后悔自己因为一时冲动而作出这样随便乱搭讪的决定!

所幸,在我想挖个地洞躲起来之前,那女孩终于对我有所响应。

她似乎也对自己的恍惚感到困窘,只稍稍把她的身体挪得更靠近车窗一点!

我猜想,那应该是她给予我的暗示,允许我可以在她身旁坐下!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在坐下时,一面表达歉意,我一面把包包里的旅游杂志拿出来,在女孩面前晃了晃。

“都是因为这本书的关系,我看到你有一本一模一样的!”

“啊?”

女孩又一次轻发出惊呼,她望了自己包包一眼,然后再看看我手上的册子,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很巧吧!”我说,“所以我才猜我们应该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同胞!”

当我说话的时候,女孩把脸稍稍转过来面向我,她的视线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盯着我看,但我却察觉得到她的紧张与不安!

“小姐……我没有恶意!”看她不自在的样子,我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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