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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惊人真相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一,晚上十一点。

“你晓得的,马克汉,”那天晚上,当我们都围坐在图书室的壁炉前时,万斯开始说,“我终于完整地组合了我的摘要,从这个组合里,我可以清楚地看得出谁是凶手。只要让我找到了基本的模式,每一个细节就会恰如其分地形塑出全貌来。就算这样,犯罪的技巧仍然是个难解的谜,因此我要求你派人去拿托拜亚斯图书室里的书——我很有把握,它们会告诉我最想知道的事。我先看完葛罗斯的《法官手册》,因为我认为这本书最有可能提供资料来源。马克汉,这是一本令人敬佩的专著。

“它的论述包含了整个犯罪历史和犯罪科学层面;除此之外,它也是一本犯罪技术的概说,不仅列举了特殊的案件,还有详尽的说明和示意图。在这个主题上,说这本书是世界级的犯罪百科全书都不为过。就在这本书里,我找到了我正在寻找的东西。艾达的每个行动、每个方法、每个诡计、每个细节,都是从这本书里模仿而来——现实的犯罪史!我们不该因为斗不过她的阴谋诡计而遭受指责,因为欺骗我们的不只是她一个人,而是在她之前许多狡猾机灵的罪犯所积累的经验,加上世界上最伟大的犯罪学家——汉斯·葛罗斯博士——的科学论断。”

他停下来抽着一根烟。

“不过,尽管我找到了她犯罪的手段,”他继续说,“我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比如说强烈的动机——也就是说,激励她彻底实践这一连串毫无节制的恐怖行动的东西。我们完全不了解艾达的过去、出身和遗传的天性,就算逻辑已经很清晰,这些罪行还是非常难以置信。因此,我的下一步就是查明艾达心理状态的源头。一开始,我就怀疑她是曼韩太太的女儿;但是就算在证实这个推测的时刻,我也看不出来她的出身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从我们和曼韩太太的对谈中,很明显地能够推断,托拜亚斯和她的先生以前曾搭在一起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后来她也承认,她的丈夫在纽奥良的医院待了一年后,才在十三年前的十月份过世。你们可能都还记得,她也说过在她先生过世的一年前就见过托拜亚斯。那该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就在那个时候,托拜亚斯领养了艾达。我觉得也许曼韩和这些杀人事件之间有某种关联,甚至还有点怀疑史普特就是曼韩,整个事件的主题根本就是卑劣的勒索敲诈。所以,我决定要调查个明明白白。我上个星期的神秘之旅就是去纽奥良,一到那儿真相就得来全不费功夫了。调阅过十三年前十月份的死亡记录以后,我知道了,曼韩死前一整年都待在收容精神病罪犯的精神医院。从警方那儿,我也查到他的某些记录。亚多法·曼韩——艾达的父亲——好像在德国时就是个恶名昭彰的歹徒和杀手,曾被判处死刑,却从斯图加特的监狱脱逃,潜往美国。我依稀觉得,已经过世的托拜亚斯某种程度上一定与那桩逃狱事件有关联。不管我有没有错怪托拜亚斯,艾达的父亲是个杀手兼专业罪犯总是确定的事实。这一点,说明了她手下不留情的原因……”

“你是说她跟她老子一样疯狂?”希兹问。

“不,警官,我仅仅是说她的血液里流着犯罪的潜能;而当谋财害命的动机强化以后,她继承来的天性就会自己展现威力。”

“如果仅仅是为了钱,”马克汉插嘴道,“动机好像也不应该强大到能够让她这么残暴不仁。”

“刺激她的不单是金钱。真正的动机比金钱的欲望更深沉,更准确地说,也许是所有和人性有关的动机里头最强烈的——奇异的、可怕的交织了爱与恨、渴望自由与妒忌的杀人动机。原本她就是那不正常的格林家族里的灰姑娘,被人瞧不起,让人当作仆役使唤,耗掉她的青春来照料一个唠叨不休的残疾者,除了这些——如希蓓拉所说的——别无谋生之道。你们难道不能理解,她静静承受了十四年这样的待遇,这十四年滋养着她的仇恨,她吸收着四周的毒素,到最后瞧不起那家族里的每一个人?光是这些就足以唤醒她与生俱来的本能。看起来她好像应该早就忍无可忍,可是另一个同样强而有力的因素加入了这个局势。她爱上了冯布朗——对一个如此痛苦的女孩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然后她知道,希蓓拉赢得了他的爱慕。她就算不晓得,也一定强烈疑惑他们已经结婚了。平日里对这个姐姐就存在着的敌意,所以在一种恶毒的、侵蚀人心的嫉妒之中渐渐增强。”

“根据老托拜亚斯遗嘱上的说法,艾达是这家族里唯一一个就算结了婚也不用被迫住在庄园里的人;从这个条文中,她发现她有机会一网打尽她所渴望得到的一切,又可以同时摆脱她狂热的天性要她如此痛恨的人。她打算除掉整个家族,继承格林家的几百万财产,得到冯布朗的青睐。另外,在这么一个强烈的动机之外,整个行动也有着报复的意义,不过我倾向于认为,爱情因素才是她后来犯下一连串暴行的本质驱动力。爱情给了她力量和勇气,爱情让她心醉神驰,牵引她到一个任何事好像都有可能的国度;在那儿,她愿意为得到渴望的结果而付出任何代价。说到这里,我可能得重复一个重点——你们都听过的,年轻的女佣巴登说,一些情况下艾达的行为有多像个恶魔而且还口出脏话。这件事其实给了我们一个线索,而在当下,谁会认真考虑巴登的话呢……

“假如要探究她那凶残计划的源头,我们就不能忽略那间长年封闭的图书室。孤单地活在宅子里,整天厌烦不堪,心里充满怨恨,动辄得咎——不可避免地,这位幻想过了头的小孩或许就玩起潘多拉的游戏来。她有的是机会弄到钥匙,而且复制一把,图书室就成了她的桃花源。在那儿,她碰巧发现了有关犯罪学的那些专书。它们不仅引起了她的兴趣,成为她积郁的、受压抑的仇恨心绪发泄的一个唯一出路,也拨动了她那受污染的天性里互应的心弦。最后,她偶尔看到葛罗斯的伟大手册,发现了所有的犯罪技巧就以图说和实例在她面前展开——对她来说,这不仅仅是给法官参考的手册,而是养成杀手的一部摘要!

“慢慢地,她那令人恐惧的放纵概念终于成形。一开始,她想象这些谋杀的技巧怎么施用在她所恨的那些人身上时,也许只是拿来自我满足罢了;过了一段时间以后,种种概念毫无疑问地有了形体。她看出了这些技巧都切实可行,也就有了一连串骇人听闻的阴谋。她创造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计划,再让不正常的想象力告诉自己计划可行。她向我们描述的生动场景,她那一流的演技,那些聪明的诡计——都只是她制造的恐怖幻象的一分子。那本格林的《童话故事》!——我早就应该明白的。你们得了解,对她来说这些都不是装腔作势的演戏,而是着魔似的恶灵附身。她活在她的梦境里。在强烈欲望和仇恨的驱动下,很多年轻的女孩儿都会这样。康斯坦丝·肯特就完全骗过了苏格兰场,让他们都信任她是无辜的。”

万斯停下来,思虑着抽了一会儿烟。

“让人想不明白的是,明明过往的典籍里充满了具体的实例,为什么我们却会毫不自觉地视而不见。犯罪的历史记载中,包括了无数处境近似艾达的实例,她们也都犯下了耸人听闻的罪行。除了著名的康斯坦丝·肯特案,还有玛莉·波伊儿以及玛德莲·史密斯和葛瑞塔·贝儿。我不晓得,我们是否早该猜到她们——”

“别又跑题了,万斯,”马克汉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说艾达从葛罗斯那儿得到所有的想法。不过葛罗斯的手册是以德文写成的,你如何知道她的德文好得足以——”

“那个星期天,我和老范到格林大宅访问时,我特别问了艾达希蓓拉的德文说得流不流利。我特意用这种方式提出问题,就是要从她的回答中知道她是否也通晓德文;更何况她居然使用了典型的德语说法——希蓓拉会说很地道的德语——表示那段话就像是出自她的直觉本能。顺便提一下,我就是要她觉得我在怀疑希蓓拉,如此一来她才不会赶忙行事,而会等到我从纽奥良回来。我晓得只要希蓓拉还待在大西洋城,就能够避开艾达的威胁。”

“不过我想了解,”希兹插嘴说,“她坐在马克汉先生的办公室里时,如何杀得了雷格斯。”

“警官,让我们按事情的前后次序来说,”万斯回答,“朱丽亚第一个被杀,因为她是这家庭的当家。杀掉她,艾达就可以更无阻碍地进行下去。此外呢,一开始朱丽亚的死不但为她的草图画出了最吻合的轮廓,也给了她上演谋杀自己的一个最合理的背景环境。毫无疑问,艾达听人提起过契斯特的左轮手枪,拿到之后便等待着第一次出击的机会。十一月八日晚上,作案时机最终来临,当时辰已到十一点半,宅里的人都入睡了,她就轻敲朱丽亚的房门,顺利被请进房,并且无疑就坐在朱丽亚的床沿编些话来解释她的夜访。然后她从睡袍底下抽出手枪,一枪射穿朱丽亚的心脏;然后返回自己的卧房,她站在灯光下、梳妆台的大镜子前,右手握枪斜顶着自己的左肩胛。镜子和灯光都不能少,这样她才知道枪口是否对准;这也是为什么,两声枪响之间有着三分钟的空当。之后她扣下扳机——”

“我不敢想象一个女孩儿家会用枪伤自己来安排诡计!”希兹不同意这种说法。“这不合常理。”

“可是警官,艾达本来就不是什么小家碧玉的女孩;这一连串的阴谋里,也没有一个地方合乎常理。那就是为何,我会那么急着查阅她的家族史。在枪伤自己这件事上,假如从她以苦肉计取得旁人的信任来想就很合逻辑了。其实这样做只有一点点或甚至一点也没有风险,那把手枪已被契斯特改装得一触即发,只要轻轻一扣就能发射。她最恐惧的反倒是只受到些微的皮肉之伤。再说,犯罪史上早有很多自残的案例,那些人所希望的可远比艾达小得多了。葛罗斯记录了好多个……”

他拿起搁在桌上的《法官手册》第一卷,翻到做了记号的那一页。

“警官,听一下这段文字。我大概的翻译如下:在自己身上强加伤口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这些人中,有的是为了假装自己是致命武器下的受害者,有的想要敲诈或勒索伤害赔偿金。所以,往往在一阵不痛不痒的群架之后,总会有人展现出他假装被打出来的伤口。但典型的、最常上演故意伤残自己戏码的人,通常都不会自残到底,也多半是非常虔诚的信徒或者是离群索居的孤独者……自然啦,警官,对那些为了逃避兵役而自残的事,你更不应该陌生了。他们最常用的招式,就是把手放在枪口上方,击掉自己的手指头。”

万斯合上书本。

“并且你也别忘了,这女孩一直活在绝望、沮丧和不幸之中,得到什么都好,也没什么可损失的。若谋杀别人不成,她可能就杀掉自己。相对于艾达想要得到的东西,肩膀的外伤根本微不足道。女人在毁灭自己这件事上,可以说有无限的能力。它只是艾达不正常状态的一部分。不,警官,在这种情形之下的自残枪击,应该说是追求完美的坚持……”

“但是她是从背后开枪的!”希兹的脸,看起来像个二愣子。“我就是搞不懂,有谁听说过——”

“等一下。”万斯拿起第二卷《法官手册》,翻到做了记号的一页。“以葛罗斯为例,他就听过许多这一类的案例——实际上,欧洲大陆这方面的例子很多。很明显就是他的记录,才让艾达产生从后背枪击自己的想法。我从类似的许多记录里挑选以下这一段:以下的两个实例,告诉我们不该被伤口的经验法则所欺瞒:维也纳曾发生过一个人当着许多人的面用手枪从后脑打死自己的事,当时要不是有那么多目击证人,没有人会相信那是自杀;另外还有一个军人以步枪从背后自杀,他先把步枪固定好,踩在步枪上面,同样的,只看伤口的话根本不像是自杀。”

“等一下!”希兹坐直身体,向万斯挥舞雪茄。“那把手枪又如何解释?枪响后史普特就进了艾达的房间,为何没看见那里有把手枪?”

万斯不回答,翻动葛罗斯的《法官手册》到另一个夹了书签的地方,自己翻译起来:

“某天清晨,有人通报警方说找到了一具被人谋杀的男尸。警方一到命案现场就查出死者是有钱的米商A先生;死者耳后中弹却往前仆倒,子弹打进脑部之后就嵌在左眼上方的额骨中。找到尸体的地方,是条深长溪流上的桥中央,就在结束探察、即将搬走尸体进行验尸时,执行调查的警官只是偶然地在桥边有点腐烂的矮栏上——几乎就在尸体躺下之处的对面——发现了一小块完整的新凹痕,看起来似乎有个又硬又尖的东西猛烈撞上过矮栏边缘。他马上怀疑这个凹痕与谋杀案可能有某种关联,他决定到桥下的河床打捞,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将近十四尺长的坚韧绳索,一头绑着块大石头而另一头则是把发射过的手枪,枪管刚好符合那位米商头上取出的子弹。这样一来,根据现有的证据来看,谋杀案变成了自杀案。这个米商把石头挂在桥边的矮栏上,往自己的耳后开枪,开枪那时手一松,石头的重量便拖着手枪越过矮栏,掉落到河水中……这样能不能回答了你的问题呢?警官?”

希兹瞠目结舌地瞪着他。

“你是说,就像那家伙的枪越过那座桥那个样子,她的手枪也扔出了窗外?”

“除了窗外,这把枪没有其他的去处。我从史普特口中问到,那时的窗户开了有一尺宽,而艾达射伤自己时正是站在窗前。从朱丽亚房间回来时,她就把手枪绑在绳子上,另一头则绑上个重物,所以她的手一放开左轮手枪后,它就轻松被拉过窗台无声无息地落入阳台阶梯外的滑柔雪堆之中。这就是气象预报派上用场的地方了。艾达的谋划需要一场不寻常的大雪,而十一月八日这一天,正好是达成令人毛骨悚然意图的理想日子。”

“天哪,万斯!”马克汉的语气不仅紧张也很僵硬。“这件事越来越不像真的了,倒像是个荒谬的梦魇。”

“马克汉,这些不仅仅都是真的,”万斯严肃地说,“而且还真的是全盘重演,而且连名字、日期和细节都充分记载在葛罗斯的著作里。”

“见鬼了!怪不得我们会找不到枪。”希兹以一种惊叹的憎恶说,“万斯先生,脚印又是怎么回事呢?我猜都是她伪造出来的。”

“是的,警官——在看过葛罗斯认真的指示说明和许多著名罪犯的脚印伪装指导之下,她伪造了那些脚印。那天晚上雪一停,她就溜到楼下,穿上契斯特早先丢弃的高统橡胶套鞋,走向前门再走回宅子,之后把高统套鞋藏在图书室里。”

万斯再一次翻开葛罗斯的手册。

“这里头有各种各样伪造脚印和怎么识破伪造的方法,而且——对我们更有关键意义的是——还有怎么制造出比自己的脚还大的脚印的方法。我译这一小段给你们听听:假如罪犯担心被怀疑涉嫌,他就会设法让嫌疑转到另一个人身上。但要如何把别人扯下水呢,打个比喻来说,他能够穿上不同尺寸的鞋子来制造清晰可见的脚印。利用这种已被为数众多的实验所证实的方式,罪犯制造出来的脚印通常能完美地让人转移目标……这段话中的末尾部分,葛罗斯还特别提到高统套鞋——给了艾达利用契斯特套鞋的念头,应该就是这一部分。她的聪明,足够让她从这段话中得到启发。”

“她的聪明,也足够在我们讯问她时蒙蔽每一个人。”马克汉恶狠狠地说。

“是这样的。但那是因为她自大成狂,活在妄想之中。更何况,她的妄想全都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每一个细节都以现实为背景;就连她声称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的拖着脚走的声音,也来自于她穿上契斯特的大号高统套鞋走路时实际产生的声音。此外,她自己拖着脚走的声音毫无疑问地也使她联想到,如果老夫人能够再走路的话,她的脚步声听起来又是什么样子。我猜测,一开始艾达只是想把一些嫌疑转到格林夫人身上;但是,在我们第一次讯问她时,希蓓拉的态度让她更改了策略。我自己的看法是,希蓓拉怀疑这个小妹,而且还和契斯特彻底地讨论过,契斯特自己则可能原本就有点怀疑艾达。

“你们还记得他自己去叫希蓓拉到起居室的事吗?那一次他们私底下聊了很久。他可能就是去告诉她,他还不能确定艾达是否有嫌疑,也建议她别急着表态,最好等有了更明确的证据再说。明显地希蓓拉同意了,在瞎编闯入者那套荒诞不经的童话之前,也真的忍住直接指控艾达的冲动;可是艾达却暗示在黑暗中碰触她的是一只女人的手,这对希蓓拉来说就太过分了,她觉得艾达所暗指的人就是她,所以她爆炸性地指控艾达,再也不管听起来合不合理。这件事最让人惊讶的地方就是,那居然就是事实;她不但指出了凶手,还在我们这些毫无头绪的人面前陈述了大部分的动机。尽管在无法自圆其说之后她的确改变了心意,也收回对艾达的指控,但是,她确实看到艾达在契斯特的房间寻找左轮手枪。”

马克汉点点头。

“真让人意想不到。但是在这场指控之后,艾达既然已经知道希蓓拉怀疑她,为什么她不直接杀死希蓓拉呢?”

“她太聪明了。那样做只会马上凸显出希蓓拉的指控。噢,艾达的牌技可真是高超。”

“万斯先生,请接着说下去。”希兹催促道。他最受不了这些题外话。

“好的,警官。”万斯在椅子上移动了一下,让自己更舒服些。“不过,首先我们得再说一下天气,天气的变化从头到尾就像凶兆般紧随着杀人事件。朱丽亚死后隔天晚上天气非常暖和,积雪也融化了一大半,所以艾达就选在那晚去拿回手枪。像她那样的伤,本来就不需要留在床上超过四十八小时,再说星期三那晚艾达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能够自己穿上外衣、走出阳台、下几个阶梯到枪支所藏的隐秘位置。她就这样拿回手枪带到床上放在自己身边——那是最让人没可能想要去找手枪的地方。她耐着性子地等候另一场大雪的来临——你们或许还记得,隔天就又下雪了,大约下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停。舞台已经准备妥当,第二桩杀人行动即将展开……”

“艾达偷偷地起身,穿上外衣,下楼到图书室,穿上高统套鞋,再一次走到前门之后便折回宅里。之后她直接上楼,这么一来,大理石阶上就会留下她制造的脚印,高统套鞋则暂时藏在织品壁橱里。那就是契斯特被枪杀之前的几分钟,雷格斯听到的关门声和拖着脚走路的声响。你们还是回想一下,事后艾达本来告诉我们她没听到任何声音,可是当我们提起雷格斯的叙述时,她非常吃惊,见风转舵地说她也听到了关门声。天啊!对她来说那真是个棘手的时刻,她当然应付得非常自然。现在我可以理解,当我们向她展示脚印的模型,让她认为我们确信凶手是个外人时,她为何会那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呃,她脱下高统套鞋,塞进织品壁橱里,脱下外衣,套上晨袍,走进契斯特的房间——也许根本没敲门就径自开门,友善地打声招呼就走进房内。我猜想她要不是坐在契斯特的椅把上,就是书桌边,在某种琐碎的闲聊途中抽出左轮手枪,顶在他的胸前,并且在他还没来得及从极度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之前就扣下了扳机。可是,也许就在子弹迸射而出之时,他本能地挪动了身体——这可以说明为何子弹会斜向移动。艾达快速回到她自己的房间,而且立刻上床。以上,就是格林家杀人事件的另一章。”

“你不觉得很奇特吗?”马克汉问。“在每一桩凶杀发生时,冯布朗都不在办公室里。”

“刚开始时,我确实怀疑过。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医生就算那么晚了还得出诊,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艾达除掉朱丽亚和契斯特的过程很容易明白,”希兹嘀咕着说,“但是,她怎么谋杀雷格斯可就把我难倒了。”

“真是的,警官,你晓得吗,”万斯回答,“她的花招应该根本难不倒你。老早老早我就应该看出来的,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艾达自然留给了我们够多的调查线索。但是在我向你描述之前,让我们来回想某个格林大宅的建筑细节:艾达的房间里有个都铎式的壁炉,壁炉周围全是木雕的嵌板,而雷格斯的房间里也有一个和艾达一模一样的壁炉,背对背地靠在同一道墙上。你们都了解,格林大宅年代久远,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也许是在壁炉建造之初——从艾达房间的壁炉嵌板延伸到雷格斯房里相对应的嵌板间,两个房间之间之前有个小洞。这个小洞的横切面大约有六平方尺——正好是一块嵌板的尺寸——深度则有两尺多,也就是两个壁炉台的深度加上墙的厚度。我推测,它的原始用意就是让两个房间里的人能够私下互通信息,不过这并不是关键,重要的是这一个井状通道至今仍然存在的事实——今天晚上我从医院过来以前已经去证实过了。我可能还得补充一下:通口两端的嵌板都装有弹簧铰链,这样一来,打开后只要把手一松,它就会自动关起来,不需任何协助就会迅速跳回原处,比实心的木器更有其价值——”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希兹心满意足地大声叫嚷起来。“雷格斯被枪杀的概念,模仿自古老的杀人保险箱:小偷开启保险箱门时,子弹便从架好的枪管恰好射进他的脑袋。”

“是的。许多谋杀犯都用过类似的设计。早年在西部地区,牛仔的仇家会趁没人在时溜到他的木屋,从天花板上往进门处吊下一把来福枪,之后用一条绳子的两头绑在扳机和门闩上。这样的话,当这位牛仔回到他的木屋时——也许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一进入木屋,他的脑袋就会被轰掉;此时,凶手可能早就跑到美国的另一头了。”

“那是自然!”警官的眼神发亮。“两年前,亚特兰大就发生过一件同样的凶杀事件——被谋杀的人叫波士坎。维吉尼亚州的理奇蒙——”

“警官,这一类的谋杀案数不胜数。葛罗斯也援引了两桩著名的奥地利案件,对这种杀人方法他也有此总体上的看法。”

他再一次打开《法官手册》。

“第九百四十三页,葛罗斯说:近期,美国人设计的保险箱和保不保险一点也没有关系,甚至和容器的材质也没有关联。为了对付那些以粗暴的手法破坏保险箱的人,他们不惜以化学制品或自动射击设计来抵抗。一个人二话不说就杀了或伤了窃贼,司法单位将来一定得不断面临这样做是否合法的问题。总之,曾在柏林的一家出口商行里,有个窃贼被装在保险箱里的自动发射装置射穿了前额。可是这种自动发射子弹的装置,却也被用在谋杀上。技工G先生就在瓷器柜里安放了一把枪,让门扣打开时牵动扳机,就这样枪杀了他的妻子,那时他本人则身在另一座城市里。布达佩斯的商人R先生,在他哥哥的雪茄盒里偷藏了一把左轮手枪,他兄长一掀开盖子肚子里就多了一颗子弹。手枪的后坐力使得雪茄盒猝然震下了桌子,所以在这位商人有机会拿走雪茄盒之前,就暴露出了机关……在这两个例子里,葛罗斯都详细地描述了暗算的手法。警官,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一会儿我就会告诉你——瓷器柜内的左轮手枪,究竟是用长统靴架还是用脱靴器顶住支撑。”

他合上书,放在大腿上。

“毫无悬念,这里就是艾达发现怎么谋杀雷格斯的地方。她和雷格斯可能在多年前就发现了他们房间之间的隐秘通口。我觉得早从孩提时代起——你们也知道,他们俩年纪相仿——常用这个小洞来私下互通信息。这能够说明他们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我们的私人信箱。了解艾达和雷格斯之间的情况之后,谋杀的方式也就非常明朗了。今天晚上,我在艾达的衣橱里找到了一把老式的脱靴器——或许是从托拜亚斯的图书室里拿来的。大体上来看,它的宽度刚好是六寸,长度则不到两尺——相当符合这相通的小洞。艾达仿效葛罗斯的示意图,把枪柄紧紧地压在脱靴器尖锥的爪状之间,好比老虎钳一样夹住它;在扳机上绑住一条细绳,另一端则接在雷格斯的壁炉嵌板内,这样一来,当雷格斯房里有人打开这块嵌板时,这把一触即发的左轮手枪就会笔直沿着井状通道射击,难以避免地杀害任何一个往小洞里瞧的人。

“雷格斯额头中弹而倒地时,壁炉嵌板也会马上被弹簧铰链拉回原处,瞬时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显然的证据可以找寻子弹的来源。这也说明了,为什么雷格斯脸上的表情会那样平静。艾达和我们一起从检察官办公室回来后,就径直回到楼上的房间去,拿走手枪和脱靴器,把它们藏在衣橱里,然后下楼到起居室告诉我们她的地毯上有脚印——这些脚印,当然是她本人在离开大宅之前制造的。顺便说一声,也就是在下楼梯之前,她从冯布朗的医药箱里拿走了吗啡和马钱子碱。”

“上帝啊,万斯!”马克汉说,“万一她的机械设计失灵了,那么她不就骑虎难下、没有退路了?”

“我不这样认为。如果——虽然可能性很低很低——这个陷阱没有起作用或者雷格斯没死,她还可以诬陷给其他人。她只需一口咬定她只是把简图藏在小洞里,陷阱则是后来有人再装上的就可以了。你发现不了她安装这把手枪的证据的。”

“万斯先生,那张简图又怎么解释?”希兹问。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万斯再一次拿起第二卷《法官手册》,打开其中一页伸向我们。右边那页上有些非常奇怪的线条画,我也自己复制了一份:

“这张图上有三颗石头,有鹦鹉、有心形,警官,同样还有你提到的箭。它们都是罪犯间使用的图示,艾达仅仅是想拿它们为她的叙述加料。她在大厅里捡到这张纸的说法完全是虚构的,但是她知道这能挑起我们的好奇心。事实上,我怀疑这张图被人伪造过,因为它显然包含了各类罪犯的标记,而这些标记的摆放也杂乱无章。我当时反倒认为它是一条假线索,故意放在大厅让我们发现——就跟脚印一样;不过我当然没有怀疑会是艾达杜撰的。无论如何,想在想来,她竟然没将如此显而易见的重要纸张带到办公室,其实我当时就应该觉得不对劲了。她没这样做,既不合逻辑也不通情理,不过我却完全没想到。天哪!在这乱成一团、前后矛盾的事件中,那多少是个有点不合逻辑的事情呀!她的圈套进行得很漂亮,时机到了,我们也给了她机会打电话给雷格斯去看私人信箱。但是有没有机会并不是关键。如果那天早上她没机会完成那件阴谋,整个计划到后来也还是会成功。艾达可是非常执拗的。”

“因此,你认为,”马克汉插嘴,“第一个晚上雷格斯真的听到了艾达房里的枪声,并且私下对她吐露了?”

“是的。她这一部分的说法应该非常接近事实。我认为雷格斯听到了枪声,依稀觉得是格林夫人开的枪。他阴晴不定的性格也很像他的母亲,因此只字未提。后来他对艾达说出了他的怀疑,这个告白却让艾达兴起了杀他的想法——更准确地说,让艾达决心实践已经选定了的谋杀技巧。不管怎样雷格斯都会在小洞口外被枪杀,但是因为艾达临时发现了建立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的方法,因此虽然子弹发射时她确实与警方在一起,杀雷格斯却完全是临时起意。在葛罗斯有关不在场证明的讨论章节中,有很多能够引发联想的素材。”

希兹吃惊得啧啧作响。

“我很幸运没遇上太多她这样的人。”他说。

“虎父无犬女,”万斯说,“不过,警官,我们可不能太夸赞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有一本印刷成册附上图解法的行动指南;她仅仅需要遵从书里的指示,保持镇定,剩下就没什么了。至于谋杀雷格斯时,别忘了,虽然雷格斯死于非命时她确实在马克汉的办公室里,但是她仍然亲手操控着整个妙计。回忆一下吧,她拒绝让你或马克汉到大宅去,坚持自己到办公室来,诉说动人的经历,之后提议要雷格斯马上过来,甚至还恳求我们帮她打电话。于是乎,当我们照做了以后,她立马又告诉我们她有一张神秘的简图,只要告诉雷格斯藏匿的地点,他就能带过来。我们就那样呆呆地坐在那儿,听任她派雷格斯去送死!她在证券交易所的举止,应当已经给了我一点线索;我要坦白承认,那天早上我特别地笨拙,看不出她其实一直都在高度亢奋之中。听到雷格斯的死讯之后,她控制不住而在马克汉的桌上啜泣;她的泪水是真的——但是不是为雷格斯而流,只是极度的情绪紧绷之后的反应。”

“我开始了解为何楼上没有人听到枪声了,”马克汉说,“在墙里头击发手枪,某种程度上几乎完全灭音。可是,为什么楼下的史普特会清楚地听到枪声?”

“你应该没忘记,艾达房间的正下方就是起居室的壁炉——契斯特告诉我们因为通风很差而不常使用的那个壁炉——而当时史普特就在起居室旁的备膳室内。这一声枪响经过烟道往下传送,所以,楼下才反而听得清楚。”

“万斯先生,你刚才说,”希兹又有意见了,“雷格斯很可能怀疑老夫人是凶手。那么,那天他大发脾气时,为何会那样子指控冯布朗?”

“我认为,这指控其实是一种本能的作为,为的是驱除他心中对格林夫人的怀疑。再说,根据冯布朗的解释,你那样追问手枪的事吓着雷格斯了,为了转移自己的嫌疑,他才会认为是冯布朗。”

“万斯,回到艾达的阴谋上来吧。”这一回,受不了的人换成了马克汉。

“你也晓得,剩下的事就都很明显了。那天下午我们在图书室里时,在门口偷听的人一定就是艾达。她了解我们发现了她的高统套鞋,她必须赶紧想个对策。因此,我们一出来她就告诉我们看到妈妈走动的天方夜谭,当然是临时瞎编的。她碰巧在那些书本上看到有关麻痹症的描述,你们应该猜得到,这些内容肯定让她觉得有机会把嫌疑转到格林夫人——格林家里她最痛恨的人——身上。冯布朗或许是对的,那两本书其实并没有谈到实际的歇斯底里性麻痹症和梦游症,但是,这些书却一定讨论过类似的麻痹症。我认为,艾达始终打算把老夫人留到最后,并且要让她的死亡看起来就像畏罪自杀。然而要欧本海默来检验格林夫人的想法改变了一切,那天一大早,她就听到冯布朗和格林夫人谈起诊断的事;杜撰了那个夜半漫步的人是她,因此她不能再耽搁了。老夫人必须死——在欧本海默到达之前。就在半小时之后,艾达拿走了毒药,但她没胆量马上就让格林夫人服下马钱子碱,因为那会让人怀疑……”

“因此写到毒药的那些书就派上用场了,是不是呀,万斯先生?”希兹突然插话,“在下定决心要毒杀家族的成员之前,艾达就已经从图书室里的相关书籍上发现了用药的方法。”

“完全正确。她自己服下适当剂量的吗啡让自己失去知觉——大概两厘左右。而且为了确保自己能及时被救活,她还设计了简洁的把戏,让人看起来好像是希蓓拉的狗拉动了佣人铃。另外的,这套把戏也把毒杀嫌疑加在希蓓拉身上。艾达吞下吗啡后,只要等到自己开始觉得昏昏欲睡了,便拉动铃绳,再把佣人铃绳的丝线流苏缠在小狗的牙齿上,整个人只需要往后一躺就行了。吗啡的效果她装得相当逼真,所以即使像杜伦那么自认非常优秀的医生,也一点都看不出来她的症状根本是伪装的;因为不管你吞服了多少剂量的吗啡,前半个小时的症状几乎都一样。并且,一旦她能够走路了,就只需要等待给格林夫人服下马钱子碱的时机……”

“这一切,都残忍到不像是真的。”马克汉低声地说。

“但是,就艾达的所作所为来说,她之前早就有好多先例了。你还记得那三名护士——吉嘉朵女士、庄契葛太太和范德林登太太——的集体大谋杀吗?还有贝尔·甘尼丝夫人,女蓝胡子;另外艾密莉亚·伊莉莎白·黛儿,爱读书的小妇人;波西夫人也是。冷酷无情?是的!但是艾达的案例里也有着热情。我愿意相信,那需要一种特别强烈的感情——应该说是白热化的激情——才能以凡人之心经历这么一趟客西马尼之旅。不管那是怎样的热情,艾达都等待着毒死格林夫人的时机,并且发现就是那一晚。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护士到三楼去准备就寝;就在这半小时空当里,艾达造访了她母亲的房间。究竟是她建议的,还是格林夫人自己要喝柠檬碳酸盐溶液,我们肯定也无法知道,说不定晚上让格林夫人喝柠檬碳酸盐溶液根本就是艾达的工作。当护士又下来二楼时,艾达已经上床了——表面上看是上床了。而格林夫人正走向她的第一次——让我们希望,也是她临死前仅有的一次——抽搐。”

“德瑞摩斯的验尸报告,肯定让她忐忑不安。”马克汉说。

“是的,那打翻了她所有的算计。当我们告诉她格林夫人不可能走动时,你不妨想象一下她的心情!尽管她漂亮地全身而退,东方披肩的细节却还是差一点就让她前功尽弃。但是,即使是在那种关键时刻,她还是能够顺水推舟,巧妙地让嫌疑转到希蓓拉身上。”

“那次面谈时,你如何解释曼韩太太的表现?”马克汉问。“你应该记得,她说艾达在大厅里看到的人或许是她。”

万斯的脸色沉了起来。

“我觉得,”他难过地说,“在那个片刻,曼韩太太开始对她的小艾达起了疑心。她很清楚这女孩的父亲曾经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她一直都在提心吊胆,生怕这个孩子也摆脱不了为非作歹的命运。”

接下来是好长一段的静默,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心思。万斯接着说:

“格林夫人死后,只剩希蓓拉存在于艾达和她那炽烈的目标之间了;而希蓓拉自己,则给了她一个看起来可以安全做下最后一桩谋杀案的想法。几周以前,老范和我就和两个女孩、冯布朗一起出游过,希蓓拉气愤地说了一段连人带车冲过悬崖的蠢话;毫无疑问,艾达一定认为希蓓拉选择了自己的死法。假如艾达打算在杀害她姐姐之后,宣称希蓓拉要谋害她,不过因为她猜到对方的意图而跳车自保,希蓓拉则错估车速才连人带车翻下悬崖,那我一点也不会意外;冯布朗、老范和我,恰巧都听到希蓓拉的完美谋杀说辞,这个事实,会让艾达的无辜更有说服力。这样干净利落的结局——希蓓拉、凶手、死亡、结案;艾达,格林家几百万家财的继承人,从此海阔天空我行我素!而且——凭良心说,马克汉——这计谋差点就成了。”

万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拿酒瓶。酒贮满我们的杯子后,他背往后一靠坐了下来,不太开心地抽了好几口烟。

“我很想知道,这个可怕的阴谋究竟事前准备了有多久。我们永远也得不到答案。或许有好几年吧,艾达可一点也不急,每件事都做得小心翼翼;而且她让环境——或者应该说机会——来引导她。只要她拿到了左轮手枪,找到制造脚印的方法而且确定手枪会不着痕迹地陷入阳台外的雪堆里,唯一的问题就是等待良机了。没错,她的阴谋里绝对必要的条件是雪……真是让人惊诧!”

在此,我要对这件案子做一些补充。案情的真相并没有公布,也从来没有正式结案。隔年最高法院衡平法推翻了托拜亚斯的遗嘱——意思就是,鉴于这所大宅所发生的憾事,必须住满二十五年的条文被法院废除了,希蓓拉也合法继承了格林家的全部家产。而到底马克汉运用了多少他对遗产管理法官的影响力,他和这项判决又有多少的关联,我就完全不知道,也当然从未过问。就像纽约市民所见,这幢古老的格林大宅不久之后就被拆毁,整个庄园全部卖给了一家房地产公司。

艾达的死让曼韩太太非常伤心,在领取了她所应得的遗赠——希蓓拉慷慨地加了一倍之后,回到德国的外甥女和外甥那里寻求心灵的慰藉;契斯特之前曾说过,她始终都和德国的亲人保持联系。史普特决定回英国去,告别之日他跟万斯讲,他早就计划悠闲自在、陶然忘机地在萨里郡的村居安享余年。现在我能够想象,他正坐在爬满常春藤的门廊,一边眺望草原,一边欣赏着他最喜爱的古罗马诗人马提雅尔的作品。

在法院做出了有关这份遗产的判决之后,冯布朗医生和冯布朗夫人便立马乘船前往里维也纳,在那儿欢度他们迟到的蜜月。他们目前定居维也纳,在那儿冯布朗医生成为维也纳大学——他父亲的母校——的讲师。他的愿望,我知道,是要在神经病学的领域给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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