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我专程逛了一趟位于汉口的华中图书中心，无意中看到一本书，不由眼前一亮：只是随便翻开浏览一下，就被它简洁明快的语言、诙谐俏皮的文风、夸张怪诞的艺术特色深深吸引。这本书便是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作家劳马的小小说集《等一会儿》。劳马的小小说笔墨简省，艺术视角精巧别致，运用夸张怪诞的手法向读者讲述了一个个离奇搞笑的故事，人物形象血肉丰满，世态人情精彩纷呈，寥寥数语，扣人心弦，耐人寻味，时而让人忍俊不禁，时而令人掩卷沉思。小小说集《等一会儿》没有浪漫缠绵的风花雪月，没有太平盛世的歌舞升平，更多是用冷峻犀利的笔触针砭时弊，通过喜剧的手法营造别具一格的审美意境，在嬉笑调侃中直抵人性的假丑恶，读来别有一番韵致。劳马小小说的题材主要涉及校园、官场和乡村等三个领域，劳马擅于从别人看来熟视无睹、司空见惯的这些场景中，提炼出新颖独到的人生感悟，总结出深刻凝重的哲学意蕴。总的说来，劳马的小小说具有以下三个显著的艺术特征。
首先，是运用喜剧夸张的手法，推动情节发展。譬如《罚款》用奇崛夸张的手法讲述了主人公李四从乡村到城市，接二连三遭遇罚款的事情，读来颇有喜剧效果。李四在城市打工挣了一笔钱，衣锦还乡，盖了房子娶了新娘，承包了果园和鱼塘。收获季节到了，名目繁多的罚款接踵而至：如滥施肥、滥浇水、滥用电等，凡是李四干的，全是“滥”。于是，李四交出所有的积蓄还抵不上罚款，把果园、鱼塘上缴，仅剩三间房子。李四为了缓解家庭经济危机，正准备外出打工，媳妇却意外有了身孕，要缴纳罚款三千元。谁承想打了胎，还得缴纳计生罚款。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找丈母娘借了100元钱进城打工，哪料到各式各样的罚款纷至沓来：无身份者罚了二十元，影响市容罚去五元，乱丢彩票罚去五元，李四气得啐了一口罚款十元，神情恍惚过马路又被罚了十元，吓得连警察的罚单都不敢接。晚上，李四躲在树林里数裤裆里的余款，差一点又被当做随地小便罚款十元。所幸这次遇到的是“冒牌”的管理员、也就是昔日的故交。最后在故交的悉心指点下，李四幸福的明天终于有了盼头。劳马的小说就是这样：运用奇崛夸张的手法推动情节发展，并竭力达到喜剧的审美效果，创造一种荒诞的真实。这类经典之作还有《死亡通知书》《痛苦》等。
其次，是通过荒诞离奇的故事，勾勒人情百态。劳马小小说这类精品之作有《相识》《金嘴》《新衣裳》等。《相识》写连心教授和杨相教授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同一所教研室工作，可是上班三十年来仅仅听说过对方大名，却始终未曾谋面，通过这个荒诞离奇的故事，小说反映了当代人的心灵隔阂。《金嘴》写北京焦教授演讲名气很大，老同学来京前来，想听同学焦“金嘴”的神侃，谁知焦金嘴只是消极应答，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于是，老同学百般引导激发，焦金嘴依然我行我素。情急之下，金嘴的同学只好打电话请教金嘴的夫人，经过夫人的一番解释，“我”才幡然顿悟。原来金嘴讲课赚了大钱，愈来愈意识到自己讲话含金量高，如果不付报酬，就懒得开口；即便是夫妻之间也很少交流，简直是“掉进钱眼儿里”：有一次夫妻俩好不容易聊聊天，临了竟伸手向夫人要报酬，夫人一气之下扇了他耳光。有一年冬天，厨房着了火，金嘴一声不吭跑了，幸好邻居发现早，否则夫人将葬身火海。如今，夫妻俩已经分居。小说借用荒诞离奇的故事，痛斥了现代人见钱眼开的丑恶行径。《新衣裳》讲述老丁老婆获得“年度优秀公务员”称号，竟然遭到女同事百般嫉妒怨恨的故事。老丁老婆得了奖，涨了两级工资，高兴得买了一套好衣裳，结果惹得女同事们一致的莫名其妙的奚落与嘲讽。老丁老婆百思不得其解。她在听到哲学家老丁的定性分析后，才如梦初醒：在单位得了奖，应该先道歉，然后请客，否则你即使打扮得再美，也不会赢得单位姐妹的好感。劳马用他手中的笔，对国人的劣根性进行了一次拉网式搜索与挖掘，通过一个个荒诞离奇的故事，揭示出现代人冷漠无情、唯利是图、忘恩负义、拈轻怕重、爱慕虚荣的丑恶嘴脸，劳马的小小说是一幅幅多姿多彩的当代“绘世图”。
劳马的小小说还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即借助轻快俏皮的语言，达到调侃搞笑的艺术效果，并藉此挖掘发人深思的审美意蕴。在这里，我着重解读一下小小说《奖励》。《奖励》写主人公闹闹爱得奖励成瘾的故事。闹闹为了得到幼儿园老师的小红花，好几次差点被包子噎死，喝汤呛得鼻口流血被送进医院抢救。连洗手都小心翼翼，生怕洗掉手背上的红花印痕。为了永居光荣榜榜首，闹闹开始执著地向老师告状，瞪大眼睛找同学的错误和缺点。为了儿子闹闹的的小红旗超过官家子弟，闹闹妈只得隔三差五给班主任送小礼物；为了广泛宣扬儿子获奖的喜悦，闹闹妈多次逼着同事参观闹闹的获奖证据，热衷于看到大家惊叹的神情。“我”调侃说，闹闹将来会成为苏联领袖勃列日涅夫，因为这个人对荣誉的向往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每次出门，勃列日涅夫总不忘在衣服上别满勋章。这不，“上个礼拜，我的同事（闹闹妈）忙着给儿子申请大学保送生资格”，雇了一辆面包车，拉着闹闹的四大箱奖证奔往学校。可是，在大学招生办负责人眼里，闹闹妈引以为荣的这些奖励却狗屁不值，气得闹闹妈哭闹半天，只好悻悻然将奖状、奖杯和其他奖品拉回家。通过调侃搞笑的手法，劳马的小小说给读者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达到了发人深思的审美境界。《好运》和《孝顺》也是这类作品的经典之作。
劳马的小小说有着黑色幽默的味道，具有鲜明的批判现实主义色彩。劳马的小小说明显受到中国古代笔记体小说的熏染，有着《官场现形记》《儒林外史》的印痕，他的个别小说（如《我有一支枪》）散发着世界文豪加缪《局外人》的哲学余韵，其尖锐犀利的文风显然受到了鲁迅、张天翼的影响。劳马的小小说短小精悍，扣人心弦，以小见大，不仅会博得读者会心一笑，而且能够愉悦身心，引发读者遐思联翩、掩卷沉思。也就是说，劳马的小小说既轻快俏皮，又深刻沉重，既好看又耐读。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正是劳马的小小难能可贵之处。劳马这种中西结合的反传统创作手法，为中国当代小小说提供了一种参照样式。劳马的小小说彻底暴露了国人自私自利、趋炎附势、追求虚荣等一系列的劣根性，淋漓尽致描绘了现代人的落寞、辛酸和无奈，因而具有浓郁的忧患色彩。劳马先生的这种忧思情怀，使得他的小小说具备了深沉厚重的质地；他的强烈担当意识，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当代小小说的希望所在。
（原载《世界华文作家》2012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