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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风水宝宅

都说越有钱越迷信,这话不假,七桥镇的大款杨大壮要拆旧屋盖新楼,正想找人给看看房朝哪向、门在哪安,可巧就有个风水先生进了镇。

杨大壮见这位先生梳着背头,戴着眼镜,留着长胡子,有几分仙风道骨,又自称跟峨嵋山的道长、少林寺的方丈都是师兄弟,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信服。不过这年头连爹都有假冒的,杨大壮不能不防,就要考考这位先生,问他都有什么本事。先生说专业是勘测阳宅阴宅,业余还可以看相算命,杨大壮就让他算酸自己的过去。那先生问了生辰八字,屈指掐算一番,便把杨大壮的历史说了个一清二楚,连他小时侯好尿床,他屁股蛋子有块胎迹都没落下。杨大壮听得目瞪口呆,心说真是神了,连业余手艺都这么百灵百验,要是干起专业更是赛过活神仙呀!于是杨大壮好生把先生招待一番,就请他给自家看风水、定房向。

谁知那先生拿着罗盘在杨大壮院前房后勘察几遍后,连连摇头,说这处宅基只能使小人富,却不能出大贵之人。杨大壮叫先生再给看看,镇上哪处宅院最好。先生说不用看,你家东院就是一处难得的风水宝宅,它能保佑宅主升官发财,每过一百年就要出一位大富大贵之人。杨大壮一想没错,这宅子原是周财主家的堂屋,周财主家世代豪富,周财主的儿子还当上了国民党的将军,四九年跟蒋介石一起跑到了台湾。不过现在的房主侯占山并不富裕,先生说不是不富,而是运未攒足,侯占山马上就要时来运转。杨大壮现在已拿先生当了真神,他忙由问那风水宝宅这茬儿出贵人的机会错没错过。先生又掐算一番,说到今年阴历九月初九就要过期。杨大壮算算还有六个多月,心里暗自庆幸多亏先生来得及时。

给了六百元谢礼把先生送走后,杨大壮赶忙过东院找侯占山商量买宅院。两家宅院紧相连,杨大壮头阵子就张罗要把东院买下,使两院连成一片,侯占山也有心思卖,可是因为两千块钱两家没谈拢,这事就搁下了。现在杨大壮生怕让别人抢了先,进门就认给一万五。

侯占山没想到杨大壮一下子把价抬得这么高,一打愣的工夫,杨大壮以为他嫌价底,一口又给涨到了二万。这一下侯占山更吃惊得瞪着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杨大壮只当他还不满意,一咬牙把价涨到了二万八。二万八在镇上够盖处好房院了,侯占山生怕自己听岔了耳,又让杨大壮重复一遍,然后一口应下。两家都怕对方反悔,当天就打了合同交了钱。杨大壮还怕不着落,又要去镇司法所做个公证,谁知这一下倒闹得扫帚顶门出了岔。

马镇长不知怎么听说了侯占山宅院是宝宅,及时来到司法所下令暂停公证,然后把杨大壮叫到镇长室,说他们两家的买卖合同无效,镇里要征用侯家的宅院。杨大壮一听就猜到马镇长也打上了那座风水宝宅的主意,可他又不好说破,只是不肯让出宅院。马镇长不跟他多费口舌,却叫属下的派出所长工商所长、税务所长、林业站长、司法所长等轮番“做工作”。

当地衙门赛铁箍,杨大壮开着家具厂,镇长是得罪不得的,得罪了镇长就等于得罪了全体镇干部,那你往后的买卖甭指着再顺当了。再说杨大壮的儿子中专毕业,就是托马镇长的情塞进了镇政府,得罪了镇长连儿子都甭想有好日子过;再说杨大壮的闺女今年要升学,民族、年龄都须改动,得罪了镇长也甭想办成……思前想后,万般不情愿的杨大壮只得万般无奈何地让出了刚到手的风水宝宅。

马镇长重新打合同做公证,然后带领镇干部开到“得意楼”酒宴庆贺。正喝得热火朝天,牛县长驾到,马镇长迎上楼去,重新摆了一桌。酒至半酣,不知哪个多嘴提到风水宝宅和,立刻引起了牛县长的高度重视,酒未喝完便坐上小车到侯家宅院做实地考察。回到镇里,牛县长想马镇长透露,说老爹嫌城里空气污染太严重,想在乡下买处宅院安享晚年,牛县长说这七桥镇就是个好地方,老爹来了准舒心。

马镇长自然也明白牛县长话里的意思——原来县领导也信迷信,也看中了那处风水宝宅。

马镇长正在活动往县里调,要在县里谋个肥缺,没个十万八万下不来。侯家宅院都说是宝宅,可有没有作用还须时间验证,要是得罪了牛县长,就会立马招来现世报,不要说往上调,这个镇长恐怕也当不了三两天就得退居二线……权衡再三后,马镇长把已属于自己的风水宝宅拱手送给了牛县长。两月后,马镇长调往县城担任财政局长。

宝宅到手,若没人住守恐怕难以发挥实效,而牛县长家可以打发出来的“编外人员”只有他老爹。于是牛县长雷厉风行,没过三天就把侯家人赶出宝宅,而把他老爹派来长住七桥镇。

镇上来了县太爷的老太爷,大小干部溜须拍马拼命巴结。可是那牛老爹脾气跟他儿子牛县长大不一样,他是请客不到,送礼不要,镇里要白给安部电话,打国际长途都给报销,可他却连连摆手,一口八个用不着。见牛老爹这么不好接近,渐渐的侯家老宅门前也就冷落下来了。可是慢慢地,牛老爹竟跟老宅的主人侯占山一家走动亲密起来了。

原来杨大壮宝宅没买成,又嫌自家宅子风水不大,索性把自家宅院也卖了,又请个先生到镇外另选新址建房。杨家的房子还有五成新,比侯家房子强,卖价又不贵,侯占山一算计比盖新房能省下一半的钱,正好可以给儿子办婚事。于是侯家和杨家又做了会协议,不过这回是侯占山买下了杨大壮的宅院。

侯占山从东院搬到西院,又和自家老宅的新主人牛老爹处起了邻居。开始侯家觉着牛老爹是县长老爷子,又是城里人,对他还敬而远之。后来见牛老爹跟镇里的头头脑脑少来往,见了普通乡亲倒愿意往前凑,人也和蔼可亲,很快就跟他走动起来。侯家老屋还是二十年前翻盖的,破旧简陋,牛老爹又不大会做饭,侯占山一家就常把他请过来吃,再不就把饭菜给他端过去。侯占山的娘侯大妈比牛老爹小七八岁,老头没了十多年,他知道孤单的滋味,就经常陪牛老爹说说话、聊聊天,牛老爹也常跟侯大妈学着干些零碎农活。

一晃三个月过去,牛老爹跟侯家处得一家人一般,比来时也开朗快活了许多,可是侯占山却越来越觉愧对牛老爹。这晚陪着牛老爹吃过晚饭,仗着七分酒劲,侯占山向牛老爹吐露了实情。

前几年侯大妈得了场大病,谁都说没治了。可侯占山觉得只要有半分希望,也该尽力争取,因为爹娘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因为一个人一辈子只有一个亲娘。就这样,他带着娘跑省城上北京,历时多半年终于治好了娘的病,可是也把多年好不容易积攒下准备盖房娶儿媳的钱也花了个溜溜光,还欠下了一万多外债。这两年省吃俭用总算还清了债,儿子的婚事也不能在拖下去了。去年底在外打工的儿子自搞了个对象,那闺女挺明白,没要什么彩礼东西,可对他家的住房实在不满意。叫人家把婚结在那样的破房里,侯占山自己也觉着对不起孩子,他正琢磨到哪借笔前钱先把新房盖起来给儿子结婚,可巧要拆屋盖楼的杨大壮想买他的房院。对于侯占山来说多卖一块是一块,所以他更杨大壮为两千块钱争执不下。可是杨大壮走后,侯占山又后悔了,正想找他去落落价,恰好表弟来了。表弟听了表哥卖房的事后,又听说杨大壮迷信,就说有办法了。原来表弟的丈人做过阴阳先生,表弟要请他丈人来助表哥一臂之力。侯占山觉得这样不太好,表弟说这叫什么人玩什么鸟,你就谅蜻好吧。然后表弟又把杨大壮的底细兜了个清楚,就立即回去请他丈人出山。侯占山只求能卖到一万二就心满意足了,谁知杨大壮开口就是一万五,没等他递价又涨到了二万八。更没想到这事惊动了镇长县长,侯占山觉得事情闹大发了,把县领导都唬弄了,他几次欲把实底道破,可又怕追究法律责任,又怕连累表弟一家,所以最终还是把实情压在了心底。可是最近和牛老爹处出感情后,憨厚的侯占山认为是由于自己的错误才使牛老爹一个人到乡下受罪,他觉得再不把实情告诉牛老爹,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

牛老爹听明了原尾,虽然有些意外,却并未太吃惊,他也把心窝子话掏给了侯占山。牛老爹说牛县长也未必全信风水宝宅的事,可他一心想往上爬,什么招都敢使,再说这宅子又是马镇长送的,没花牛县长一分钱,他还正好有借口把碍眼的老爹“精简分流”。说着牛老爹又伤心起来。侯占山知道牛县长两口子对老爹不孝,心里看不起他们,嘴上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劝牛老爹往宽想。牛老爹擦擦眼睛说:“其实我愿意出来,在家见他搞那些污七八糟的事,咱说不了管不了,可又觉着堵心害怕出事,出来正好眼不见心不烦!不过咋来时觉着让儿子媳妇赶出来一般,真有些寒心,现在惯了,有你们一家照顾着,我觉着舒心多了,真愿意一辈子不走了……”侯占山真诚地说:“那你就留下来吧,我亲爹没得早,就拿你当老爷子孝顺!”牛老爹感动得热泪盈眶。

事情说开了,牛老爹跟侯家人更不截心了,他跟侯大妈在一起唠嗑的机会也更多了,一来二去,两位老人家“说”出了感情。这期间牛县长只在下乡的时候顺便来过一次,呆了没一屁时又坐上小车窜烟了。

九九重阳,金风送爽,稻谷飘香。侯占山和牛老爹两夹紧挨着的大门前贴出了大红喜字,又吹喇叭放鞭炮,一看就知是办喜事。看似两家的喜事凑到了一个日子,可乡亲们都说是侯占山一家在办两桩喜事——西院是接儿媳进门,东院是送老娘过门。

大家都来争看这没看过的新鲜,把小街都给屯满了。吉时已到,婚礼开始,侯大妈和牛老爹、侯占山的儿子和媳妇,这一老一少两对新人往出一站,立时引来大家的笑声掌声喝彩声。侯大妈有些抹不开了,牛老爹却是一脸掩饰不住的欢笑,这对老的似乎比那对小的还抢眼。正当大家要求牛老爹侯大妈介绍恋爱经过时,一辆小车鸣着刺耳的喇叭冲开人群扎到门前,车上下来了牛县长。牛县长一见这场面十分吃惊,牛老爹见了牛县长也很意外,因为他知道儿子肯定不同意自己和侯大妈再婚,牙根就没向他透露半点风声。

原来牛县长最近正花钱托人运动往省里调。舍得大把送银子,事情办得也一帆风顺,可眼看要成了,不知为何又没了动静。牛县长找人算了一卦,说他九月初九交官运,牛县长觉得到这风水宝宅来交运,肯定更是红运当头,所以他就决定到这里来住一晚,没想到一来就撞见牛老爹背着他“私自招亲”。当下牛县长火冒三丈,宣布牛老爹和侯大妈的婚姻无效,命令婚礼马上停止。牛老爹也上来了倔劲,掏出结婚证说他和侯大妈的婚姻受法律保护。牛县长训孩子一样指着牛老爹呵斥:“什么法律不法律,你虽是我的爹,我更是你的父母官,这么大的事不经我同意就办,这就是违法乱纪!”牛老爹不听那一套,牛县长怒不可遏,正要叫秘书打电话调警察,可巧就有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两辆警车很快停在了跟前。

牛县长愕然大伙也不解,怎么电话还没打呢警察就到了,难道牛县长真就那么牛逼,一句话就能呼风唤雨?惊疑间,警车中出来几个执法人员,拿着一张逮捕证来到牛县长跟前,威严地说:“你涉嫌贪污受贿行贿卖官买官,现已被批准逮捕了!”

牛县长被压进警车前,突然回头冲牛老爹哭嚎道:“爹呀,我后悔没听你的话呀!”牛老爹流着老泪背转过身子摆着手说:“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哇……”

得了“风水宝宅”的牛县长进了大牢,而丢了“风水宝宅”的杨大壮闺女考上了北大,杨大壮发誓再不信迷信了。牛老爹则感谢“风水宝宅”让他来到了七桥镇,从此他就在当地落户,和侯大妈一起安度晚年,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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