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因为左丽要逼他做父亲,从樱花回到水岸的郑安安,竟然认认真真地想到了死。他觉得,自己宁可死,也不要做狗屁父亲。
他用了整整一晚上思考“死”。
他坚信,人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自取失败,选择死。在无所作为的状况下,死勉强可以视作“作为”,视作反击,死恰恰证明了自己还活着,死是英雄主义情结的总爆发,死是对自由意志的无意运用,死是对胜利的微妙模仿。死是人显示自由意志的最后一个机会。自杀确实常常被古往今来的人们用来维护自尊、显示高贵、夸耀勇气、纵容颓废。所有的自杀者,一定首先意识到了一种强大的不可逆的东西雄踞在自己前方,取胜是绝对没有可能的。在自杀者眼里,自杀像被窝一样甜蜜,像棉花一样柔软。旁观者眼里的自杀是丑陋的,是想当然的。不打算死的人,健康活着的人不配谈死。死的美学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未经总结不可传播的一门学说。死亡的最好方式当然是自杀,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以合适的方式自杀。自杀了,意味着你用掉了最后一点自由,丝毫没有浪费,最大限度地使用了你的自由,或者更是,自杀,是你此生唯一一次使用了你的自由。
到了凌晨,他睡着了。他做了一大堆梦,似乎是要在死之前把所有的梦赶着做完。快到中午时,他醒了。他躺在床上,仔细回想那些梦。依稀记起了一些片断,有些十分离奇,完全脱离了日常的轨道。后来因为尿急,就半闭着眼睛上了厕所。回到床上继续想,可惜,刚才还很清晰的那些片断,竟消失得无影无踪。遗憾之余,他突然对死亡做出了新的解释:所谓死亡,不过是遗忘,是记忆的消失。
那么,死亡随时都在发生。
忧伤,忧伤,仍然只有忧伤。翅膀有翅膀的忧伤。鳍有鳍的忧伤。一切事物,或者说一切活着的事物,都是忧伤的。一切已经被遗忘、正在被遗忘、即将被遗忘的事物,都是忧伤的。忧伤,正是小小的不起眼的忧伤,把宇宙间的所有生命,全都归总在一起,归在同一个位置上。所以,人的忧伤并不高于花的忧伤、月的忧伤、鱼的忧伤、鸟的忧伤。所有生命都在用忧伤的眼神,仰望着遥远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