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早晨,红兵给小四轮加了油、加了热水,发动着,在院门外咚咚咚响起来,很多人听见后,赶来给红芳和可乘送行。院内,红芳和可乘正要出门,奶奶却喊:“等等。”奶奶跑进自己的屋子,静了片刻,出来时手上捧着麻脸观音,奶奶万分谨慎地下了台阶,向可乘走来,可乘意识到奶奶将送给自己一样天大的礼物,急忙放下手中的行李,不由得跪下来,仰面接过麻脸观音,再一次泪眼婆娑。
回北京的列车上,可乘仍旧在苦思冥想,这尊观音为什么不是常见的端丽干净的样子,却长了一脸密密麻麻的雀斑?而自己,为什么一见到麻脸观音就悲喜交加,心里面酸酸的,有久别重逢的味道,有流不尽的眼泪?
可乘若有所悟,写了日记:
普门品中有云:众生应以何身得度者,观音菩萨便以此身度之。三十二应身里虽然没有麻脸观音,也许可以这样理解,观音菩萨为了说法需要,常常随类现身,因病与药,没有固定的性别、身份和长相,“三十二”应该不是实数,而是一切众生,无量无数无边众生,众生有长相漂亮的,也有生来带着瑕疵的,比如麻脸,化身为麻脸观音,足见观音菩萨真是大慈大悲,奇哉奇哉!
回到通州,把红芳母子放下,可乘就心急地去了道场。在楼底下,可乘看见五楼的道场里亮着灯,窗户上的大“禅”字清晰可见,诵经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来,入心入肺。可乘上楼,自己用钥匙开门进去,专心念佛的居士们看清是一身时髦打扮的和尚,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可乘红着脸走进去,说:“我带来一个宝贝,你们看看吧。”可乘从包里取出用软黄的布子包住的麻脸观音,缓缓打开,让大家看。
没有一个居士能说清这种造型的观音是何用意,有人甚至觉得这是对观音的不恭,有人猜测,这尊观音可能是烧制工艺出了问题,是绝无仅有的例子。王居士懂一点文物鉴定,他观察半晌后说:“是清初期的瓷器,把时间、佛像和稀有三个因素加起来,拿到拍卖市场,以我的经验推测,下不了一百万。”
“和尚发了!”有人就说。
可乘忙说:“阿弥陀佛!”
可乘的意思大家自然是明白的。
接下来,大家更想听可乘快快“交代”:一个和尚装成一个妓女的老公,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妄语戒还犯了哪些戒?
“我们结婚了。”可乘说。
可乘预先已经想好,直话直说。
——“什么?不会吧?”
——“太快了吧?”
——“和尚你太不够意思了!”
——“我都想哭了!”
最后这话是王居士说的,他也真哭了。
另两个居士也是一脸哭相。
可乘想不到居士们的反应如此激烈,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有背叛了大家的味道,甚至有一丝要反悔的冲动。但是,他深知自己是喜欢红芳的,他的确也不想放过英雄主义的机会:和一个妓女结婚,帮助她弃旧图新。
可乘事先想好了怎么说,比如,结了婚等于救了一个人,此刻却觉得没法说,还是羞愧更多一些,任何理由,都像是借口了。
看到可乘难开口的样子,老大姐说:“哎呀,大家高兴点高兴点,和尚结婚了,是喜事一桩,他还可以继续做咱们师父的。”
可乘说:“我们有约定,她必须尊重我的生活习惯,我是还俗不舍戒,还俗之后我的基本信仰不变,吃斋和诵经的习惯不变。”
老大姐带头鼓掌,有人跟着鼓了掌。
可乘的样子变得松弛了些。
可乘终于还是把那些想好的话说出口了,虽然有夸饰和找台阶下的味道,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了,大家听罢,倒也接受。
于是在老大姐的主持下,立即开了个“现场办公会”,讨论婚后的可乘一家住在哪儿?如何生活?张居士同意把三套房子中的一套借给可乘,不收一分钱房租,陈居士王居士等人愿意凑钱支持可乘开一家素食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