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倏然而过，转眼间高考即将临近，杨千帆最近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似的，上学没有迟过到，更没早退过，上课认真听讲，笔记做得完好无缺，回家后能独立完成作业，没再小抄小摸，整个人像是被抽掉懒筋似的，突然变得勤奋刻苦起来，有时学习上遇到不懂的地方，他还会不耻下问，虚心去请教朱慧。
午饭后，他就夹着书一个人独自跑到后操场上寻清静，顺便背英语单词。没背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但却杂着些许调侃的意味。
“哟——，你还真够努力呀！难道你真打算和朱慧一起去考清华吗？”
杨千帆回头一看是宋誉，他怀里抱着篮球笑呵呵地正朝他走来。
“谁告诉你说我要去考清华了？”杨千帆朝他冷哼一声，散漫道：“我有自知之明，考清华等下辈子吧！”
宋誉放声又笑了起来，放下篮球同他并排坐着，望着他兴味地又问：
“你现在这么认真地学习是为了朱慧吗？”
杨千帆放下书，冲他淡淡一笑，摇摇头。
“不是为她？”宋誉见他摇头，有些意外。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只为了泡妞，更多的时候应该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活。”
“难道你的理想不是她吗？”宋誉一脸稚气地问，对他的回答很是不解。
“当然不是啦！”杨千帆笑着摇摇头，眼神里多了一丝沉稳。
宋誉听他说不是，无不沮丧地叹了一口气，道：
“我的理想是她，可她却偏偏选中了你，真不明白我到底是哪一点不如你？”
“说实话你真的很优秀，各方面都比我强。”
“那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也许是你过于完美吧！”
“完美也有错吗？”
杨千帆笑而未答。
“那你身上到底有哪一点这么吸引她，为什么她就偏偏只喜欢你？”宋誉一脸认真地问，心里堵得慌。
杨千帆见他那副认真样，不由笑出声来，思索片刻后，道：
“曾经的坏人有时会比天生的好人更具有吸引力。”
“切——，什么逻辑。”
宋誉见他敷衍，也懒得再问他，不屑地朝他冷切一声后，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从中抽出两支，问他是否来一支。杨千帆摇头表示不要后，他就自己点燃津津有味地抽起来。他刚抽一口，杨千帆就突然出手从他嘴里夺走了那支香烟。
“喂，你干什么呀？”宋誉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很是恼火。
“是男人就应该对身边的一切负责，首先从自己的身体开始。”杨千帆说着，灭掉了那支只抽了一口的香烟，然后将那支香烟又丢还给他，说：“保护环境，人人有责。”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要他将这支灭掉的香烟丢进垃圾桶里。
宋誉顿时被他教训得有些哭笑不得，一脸错愕的表情，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朱慧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你真是太可爱了。”说完，就顺杨千帆的意将这支灭掉的香烟扔进垃圾桶里。
杨千帆望着他笑了笑，不由从他那一脸天真的表情里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喂，我听说你的篮球打得很好，现在我想和你切磋一下，可以吗？”宋誉抱起篮球，诚恳地向他请教。
杨千帆考虑了一会，愉快地答应了他请求，丢下书同他一块去打篮球了。
晚上，下了晚自习后已是九点多，操场上这个时候早就没人行走，只有教学楼前的几排照明灯还孤零零地亮着，把整个校园照得空旷而苍凉。一阵凉爽的风袭来，树冠轻晃了几下，惊动了树冠里早已熟睡的夏蝉，夏蝉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叫声后又恢复了平静。
杨千帆刚从图书馆里出来，就看见朱慧正蹲在学校停车棚里磨蹭着什么。
“喂，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杨千帆走近她问。
朱慧抬头一看是他，像是见到救星似的，两只眼睛瞬时宛若水晶，睁得璨灿无比，指着自己的自行车，热泪盈眶地说：
“你还没走就太好了，快来帮我把车锁打开。”
杨千帆走近一看，不解问道：
“钥匙呢？”
“有钥匙还需劳您大驾吗？”朱慧苦恼地叹了一口气，皱眉说：“今天真是倒霉，中午吃顿午饭就把钥匙给弄丢了，待会回去少不了又要挨奶奶一顿臭骂。”
“好了，别烦了，我试着帮你开开看。”杨千帆说着，就蹲在她那辆自行车的面前看了好一阵，研究开锁的方案。
他就这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将这辆车的车锁打开。朱慧见锁终于开了，兴奋得不住夸他能干，跳上车后头也不回地就准备走。
“喂，你就想这样离开呀！”杨千帆拦住她说。
“我都向你道过谢了，你还想怎么样？”
“仅仅只说声谢谢就够了吗？”杨千帆提醒她说。
朱慧经他一提醒立即会意，害臊得一阵脸红，难为情地说：“拜托——，杨千帆同学，这里是学校呀！那样……多不好。”
“怕什么，又没人在旁边。”杨千帆说着，冲她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脸殷情地凑到她面前。
朱慧见他把脸凑过来，不禁笑出声来，踮起脚，快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后，他这才满意地点头笑起来。
“路上要小心，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他说着，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知道了，你真罗嗦。”朱慧说着，朝他皱了皱鼻子，做了一个厌烦他的表情后就骑上车先行一步了。
杨千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淡淡一笑，抬头望向没有熠熠繁星的天空，忍俊深吸一口气，感受夏日夜空下如诗般的宁静。他刚走出校门没几步远就听到一阵巨响，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过他的耳际，他下意识地跑过去一看，只见朱慧扒在地上抱头呻吟着，而她的那辆自行车这时正好压在她那瘦小的身体上，压得她动弹不得，两个轮子飞速转动着，很是嚣张。
“救命呀！我……我的腿好痛哦！”朱慧扒在地上，单手捂住膝盖，疼得满目泪花，浑身抽搐。
“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杨千帆见她这副狼狈样，赶紧跑过去搬开压在她身上的自行车，把她从地上掺扶起来。
“我今天怎么会这么背呀，白天丢了钥匙，晚上又摔了这么大一跤。”朱慧咬着下唇，疼痛难忍。
杨千帆望着她，冲她摇头一笑，蹲下来认真检查她膝盖上的伤，确定无大碍后就将她那辆自行车推回到学校里放好，然后就背着她送她回家。
“杨千帆，谢谢你！”朱慧扒在他的后背上，感觉一丝暖流从心间划过。
“谢我什么呀？”
“谢谢你一直在我的身边，不厌其烦地守护着我，包容着我，迁就着我。”朱慧说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调侃笑道：“每次面对我那些看似有道理的无理取闹，你一直都很头疼吧？”
“原来你都知道自己过去做的那些事情是无理却闹呀！我还当你是白痴什么都不知道呢！”杨千帆诧异地止住脚步，没再往前行。
“唉！没办法，谁教我想找个人撒撒娇，过过被人在乎的隐。”
“撒……撒娇？”杨千帆一时口吃得说不出第三个字，怎么也无法将朱慧和‘撒娇’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你可能不知道每次被你这样哄着，我真的会不自觉地产生出一种被人呵护的感觉，就好像阳光呵护花朵般的温暖。”
“真……真的吗？”
“嗯！”朱慧见他脸红，笑着给他一个很肯定的回答。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阵，仿佛快要走到了夜幕的尽头，杨千帆突然又问：
“朱慧，这次高考你打算报考哪所大学？是清华大学吗？”他说着，垂下头，不由沮丧起来。
“你希望我报考清华大学吗？”朱慧笑着反问他道。
“不知道，但如果你选择了清华，我是会支持你的。”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你真希望我离开武汉去北京？”
杨千帆低头想了一会，保持沉默。
“大学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理想的起点，绝非理想的终点，起点站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关系呢！”朱慧将嘴凑到他的耳旁，同他耳语道：“更何况北京那么远，我又怎能舍得离开你和我奶奶呢！”
杨千帆听她这样说，这才放心地笑起来，好奇地又问：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我的理想就是希望自己将来能当一名医生，我要当一名好医生哦！所以这次高考我打算报考‘同济医科大学’。”朱慧说着，转而认真地问他道：“那你呢？你打算报考哪所大学？”
杨千帆想了一会，说：
“我打算报考‘警官学院’。”
“警官学院？将来你想去当警察吗？”朱慧张大眼睛问。
杨千帆微微点头说是。
“为什么？”
“因为我是大侠呀！”杨千帆笑着说，不由低下头凝思了一会，认真道：“将来我要当一名警察，一名好警察，一名真正的人民警察。”
“杨千帆，你好伟大哦！你这么伟大教我怎能不喜欢你咧！”
杨千帆笑而未答，背着她继续向前走着，走了一会，朱慧高兴得不由唱起那首“儿童团歌”来。
“准备好了吗？时刻准备着，我们是中国共产儿童团，将来的主人必定是我们，嘀嘀哒嘀哒嘀嘀哒嘀哒……”
她一边唱，一边挥手在空中打拍子，乐得杨千帆哈哈直笑。
“朱慧，为什么你每次只要一高兴就会唱这首歌呢？”杨千帆困惑不解地问。
“你真的想知道吗？”朱慧反问，不由买起关子来。
“嗯！”
朱慧犹豫了一下，忍俊叹了一口气，说：
“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就是凭着这首歌带领我们班夺得了当年的‘小学生合唱比赛’的第一名。我还记得那时我抱了好大一座奖杯回去。”朱慧想起那座奖杯，不由兴奋地在空中比划起它的大小来。
“你得过那么多的奖，为什么会对一个合唱比赛得的奖念念不忘？”
“因为这个奖可以说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日出”
“第一个日出？”杨千帆更困惑了。
“我还记得就在我得这个奖的前一天，我惹火了我奶奶。”
“惹火你那个残暴的奶奶，不用说你那时肯定被你奶奶死K了一顿，是吗？”
“是啊！那时我被她打得惨极了，甚至就连她的那双塑料拖鞋都被她打断了一支。”
“你到底做错了一些什么事情，你奶奶会对你如此痛下毒手？”
“我偷我奶奶的私房钱，结果被她逮个正着。”
“你偷钱干什么？”
“买溜溜球呀！”
“是你上次向我提过的溜溜球吗？”
“嗯！”
“难怪你会对那个溜溜球如此记忆犹新，不对，应该叫做刻骨铭心才对。”杨千帆在脑子里想象着她小时候偷钱时的情景，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我奶奶那时不仅打了我，而且还骂了我，骂我是小野种，父母肯定是三只手，不然生出的小孩也不至于会干出这种三只手的事情来。”
杨千帆听到她这话，笑声顿时戛然而止，脸上不由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
“也就在那时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不是我奶奶的亲孙女。我只不过是一个被遗弃在归元寺门口没名没姓没人要的孤儿。”朱慧伏在他的背上，软软地说。
“朱……朱慧……”杨千帆本想安慰她，但却被她打断了。
“那时我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拼命地跑，没有目的地向前跑，一直跑到了长江边，坐在江摊上拼命地哭，拼命地发誓，发誓说永远都不回那个家了，但可惜没过多久肚子饿了……”
“所以你那时就回去了，是吗？”杨千帆忍不住打断了她。
朱慧浅浅一笑，摇摇头，说：
“那时我很执著，自认为自己做人很有原则，发过的誓言怎能随随便便违背。后来经过一家热干面馆，看到在里面吃热干面的大人都是吃完了以后才付钱的，所以我也学他们那样进去先填饱肚子再说，当然等我放下筷子吃完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悄悄遛掉了，就在我得意于自己的成功时，突然想起了我奶奶骂我的话，‘三只手’的话，我在心里一直问我自己吃霸王餐跟‘三只手’有什么区别，得出的结论是根本就没有区别。我不愿意接受事实，举起自己的双手拼命地哭，拼命地说服自己说眼前只有两只手，根本就没有第三只手的存在……”
“你那时回去了，是吗？”杨千帆忍不住又一次打断了她，激动起来。
朱慧见他那副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的样子，不禁又笑起来，仍旧摇摇头说：
“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我又跑回到长江边，坐在那里继续悲天悯人。直到夜幕降临，一个卖茶叶蛋的大婶看到我坐在那里哭，便跑过来安慰我，给了我三个茶叶蛋，那时我捧着这三个茶叶蛋，感动得恨不得要将自己的后半生都送给她，报答她对我的这份恩情。那个大婶听到我说将来我要如何如何报答她，只是朝我淡淡笑了笑，说‘给你三个茶叶蛋就把你感动成这个样，我相信你白吃你奶奶的该不会仅仅只有三个茶叶蛋而已吧！’也就在那一刻我彻底地醒悟了。”
“所以你就回去了，是吗？”杨千帆这时已经忍无可忍，激动得几乎控制不住。
朱慧仍是平静地笑了笑，点点头说：
“嗯！我回去了，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回去后向我奶奶道歉，而且还告诉她我在外面吃了一顿霸王餐。”
“不用说，你如此坦白，你奶奶肯定原谅了你罗！”
“错，事实恰恰相反，我被我奶奶又狠狠打了一顿，打断了她另一支塑料拖鞋，但那一顿我却被打得心甘情愿，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向我奶奶证明我不是三只手，而且会一直证明下去。从那时起，我就在心里暗暗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宏伟的目标，那就是此生我绝不会再挨我奶奶的打了，我还要向我奶奶证明，就算我不是她的亲孙女，我也要成为她的骄傲。我要她以我为荣，心甘情愿地给我买溜溜球，所以第二天我带伤上阵，带领我们班夺得了那年的‘小学生合唱比赛’的第一名，获得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日出，我奶奶也因此奖励给我了一个乒乓球，虽然离溜溜球还很远，但毕竟离目标近了一步。”
杨千帆见她又提起那个饱含心酸的溜溜球，有感而发道：
“朱慧，我向你保证，此生我绝不会再让你孤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就像现在这样背着你，就算地上布满了险恶的荆棘，我也要背着你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实现你想要实现的梦想。”
“真……真的吗？”朱慧听到杨千帆说出这么温暖的话，一时隐忍不住，伏在他的背上，流下真挚的泪来，滴落在他的脸上。
“朱慧，你的眼泪……”
“我的眼泪怎么了？”朱慧吸了吸鼻子，不解问道。
“好温暖。”
“啊？”
“谢谢你终于为我打开了你内心深处那扇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开启过的心扉，让我第一次看到了如此真实的你。”
“你……你这个家伙……真讨厌。”朱慧扒在他的后背上，紧贴着他，将两条胳膊死死挽住他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哭得更加大声。
“好了，别哭了，我带你去吃巴西烤肉。”
“不够！”
“我带你去看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日出。”
“还是不够。”
“我唱歌给你听行了吧！”
“嗯！”
“准备好了吗？时刻准备着，我们是中国共产儿童团，将来的主人必定是我们，嘀嘀哒嘀哒嘀嘀哒嘀哒……”
〈全书完〉
二00七年六月七日晚于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