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即使分离也呼吸与共
他俯身从地上捡个瓦片，绕着大树转来转去，选定一处，在树根处掘土。
“你干什么？一把年纪了，还挖窝窝玩呢！”
“不是怀疑我找错地方了吗？我证明给你看。你也来帮忙吧。”
她只好找个小石子，帮他挖土。好在前几天刚下了一场春雨，土很松。
挖得不深，只是地皮几层浮土。
长方形的铁皮盒子，边缘已扭曲，像锯齿一样豁了几个口子，锈迹斑斑，隐约可以看出盒盖上的卡通图案。
她认得，那是他的铅笔盒。
当年还笑话他，大学生还用这样的铅笔盒，倒像小学生用的。他很认真的告诉她，这是他第一个铅笔盒，是用自己赚的钱买来的，一直跟随在身边。
他又把土重新填上，坐在草地上。
盒子已锈掉，两只手用力掰，湿土和铁锈染满双手。“咔哒”，盒子从折叠处断成两半，一张透明的塑封的照片散落在地上。塑封的面起了很多泡，画面斑驳。
然而两张明媚的笑脸刺痛了她的眼睛。
照片上，桃花林里，16岁的她依偎在21岁的他身旁，他一只手揽在她的肩上，花瓣散落一地。
那时的她以为这就是一生的幸福。
心一酸，眼圈泛红，她以为一切都忘记了，尘封的记忆就这样被轻易翻起。
她以为已经修炼成铜墙铁壁，足以抵挡各种侵袭，却不想被一张多年前的照片打得溃不成军。
仰起脸，迎着阳光。
模糊的视线里，阳光被分割成细碎的光圈。
“我没骗你吧，就是这棵树。”
“什么时候埋在这里的？”
“跟她结婚的前几天，我独自回来了一趟。这些年你想过我没有？”
“没有。”
“我想你。”
“忘了吧。”
“有时候，想起来真像一场梦。”
“就当作做了一场梦吧。你说，谁会在梦里过一辈子呢！”
他不答，反问：“你有男朋友了？”
“嗯。”
“盛衿鸣？”
“嗯。”
“挺好的。”他喃喃念道，“其实，我早就料到你们会在一起的。你的心里他的位置从未给别人过。我一直都知道，你爱的是他。只是你自己不愿承认罢了。既然这样，你何必来招惹我呢？”
她低下头，再抬起时，脸上已平静如初，看不出曾起过波澜。
“我可以为你离婚的。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这颗心一直没有改变过。”
“我不要离婚的男人。”
“告诉我句实话，这些年真的没想过我，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他命令她。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没有。”
他泄气了，“我不该来看你的，没见到你时还可以想象，见到你连这点念想你也拿走了。”
“阿树，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们已不相干了。”
“做个朋友总行吧？你做我妹妹好不好？我们为什么要老死不相往来呢。”他满含期待，时隔那么多年，在她面前，他依旧是那个青涩的害怕失去的大男孩。
“不管以怎样的关系，苏青茉，我不想失去你。原以为我会把你忘掉，可是时间愈久我就愈想你。”
她轻轻摇摇头。
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有恋人，不可能再清明的做回朋友！
与其纠缠不清，不如挥刀斩断所有情思，断了念想。
他的眼睛望向远处，心一点点空掉。
他已年过三十，经历了几年的历练，早已褪去浮躁，现在的他在别人眼中稳重而成熟。然而她依然轻而易举的触动了那根易怒的神经。
她对他的穴位了如指掌，哪里易怒，哪里易笑，她只需轻轻动一动指头，他的喜怒哀乐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当年她狠心的丢下他，现在放下所有身段来求她，她的心依旧如当初坚硬如铁。当年那段感情在她眼里就那样一文不值吗？胸腔里升腾起一股莫名之火，深夜里那种蚀骨的思念如潮涌般漫过来，习惯的去掏烟，点燃。
他扳住她的双肩，脸逼向她的脸。
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就快触到她的鼻尖。
她慌忙躲闪，仰起脸，错开他的五官。
淡淡的烟草味，熟悉的梧桐花的香气。甜甜的、清新的，如雨后清晨新鲜的空气，若路边草尖露珠的芬芳，忍不住吸进肺里。
其实，让他不要吸烟只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她很着迷他吸烟的动作，抽出一颗烟，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轻轻在左手中指的骨节上磕一磕，臂弯划过一道曲线，那烟已在唇边，微闭着眼吸进一口，黑而密的睫毛就在眼下扫下两道黑影。这时的他深情而忧郁，她总会偷偷的吸进他吐出的眼圈。
尖尖的下巴、柔和的线条，诉说着无限爱怜。
“对不起，我没办法忘记你，也不敢忘记。你是我死水般的生活唯一灵动的色彩。把你忘记了，我生无可恋。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指望。我本来是一个放牛娃，你无意中丢给我一个眼神，把我这辈子都改变了。你在我的心里就是天使，我知道我这辈子都得不到你了，也不想怎样能得到。可是，我生命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无论好事坏事我都会在心底和你分享。”
眼里，天空辽阔蔚蓝，浮着大朵的棉絮般的云，太阳的边缘开始模糊，星星点点的光圈泛在眼里。
“对不起，阿树，真的对不起。那时候太小，不知道情为何物，才会那样轻易的开始。”
许多年后，他的几句话让她的心抽搐不已，一跳一跳的疼痛，她的眼泪依旧那样轻易的为他落下，尽管仰着头，泪水滑到腮边，划过耳廓，落脚在他的手背上，晶莹的一滴一滴。
情不自禁的将高傲的头颅扎进他的肩窝。就放纵这一回吧，哪怕因此万劫不复，她也认了。
“我不放了你又能怎样，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会不由自主的忘了自己，只要他幸福，你也会跟着快乐。并不是因为爱就非要在一起。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爱。有一种爱情，即使分离，仍会呼吸与共。你明白吗？”
“你傻呀！没有你，我的家庭再怎样幸福美满我的事业再怎样成功，又有什么意思！”
“我们心里都清楚，我的放弃是对的，不是吗？”
回去时，两人牵着手一路慢慢走着，心意融在掌心的温度里。
曾经希望那一时三刻的时光可以长些，
很久以后才明白欢乐和痛苦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并不会为你停留片刻或飞速闪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