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谭送走邢众和杜总,回来敲开俞威的房门,说道:“有个事差点忘了,Peter昨天在电话里叫我转告你,说第一资源集团包括浙江在内的几个项目你在投标前都要把最终报价发给他,经他批准后才能投标。”
“有病!”俞威烦躁地说,“他懂不懂投标该怎么玩儿?报价策略早就跟他商量过,该拿的approval也都拿到了,我在最后一刻才会确定最终报价,只要不超出事先商定的范畴,我完全可以随机应变,等他批准,黄瓜菜都凉了。”
小谭嘿嘿一笑:“可能Peter就是怕你变吧。反正我把话带到就算交差了,你瞧着办吧。”小谭已经往外走,又像忽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说:“还有个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俞威斜睨着小谭等着听他卖的是什么关子,小谭说:“你最好别和Peter闹得太僵,ICE香港一直想掺和广东第一资源的单子,万一Peter决定由香港那帮家伙来投广东的标,咱们可就为他人做嫁衣了。”
俞威正要勃然大怒,小谭摆手说:“你可别把我卖了啊,我可什么都没说。”
俞威眉头拧在一起想了想,恨恨地骂一句,又说:“这就叫官逼民反。”
小谭拉开门又回头笑嘻嘻地说:“咱们做sales的,早都被逼良为娼了。”
9月19日,是浙江第一资源NOMA工程开标的日子,小薛作为维西尔的代表坐在浙江第一资源大厦的多功能厅里,等待唱标时刻的到来。宽敞的多功能厅里坐了很多人,前面的台子上已经高低错落地码放有不少各式各样的纸箱,小薛的目光不时落在其中一个纸箱上,里面一式五份的标书和一张刻有标书电子版的光盘正是维西尔各方同仁多日心血的结晶,也是小薛的希望所在。小薛没有看到什么熟人,有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想必来自于竞争对手,但都是些小喽罗。范宇宙没来,亚讯泛舟只来了位女孩,小薛和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要是也能像范宇宙、洪钧一样守在公司等人报信就好了。
10点正,送交标书的截止时间已到,在座的都希望看到有某家公司心急火燎地赶来却被拒之门外,可惜,该到的都到了。四周逐渐安静下来,浙江第一资源综合部的几名工作人员把各家的报价单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开始唱标。
小薛把笔记本电脑摊在膝上打开,又按下MP3的录音键,开始记录开标实况。首先开的是网络和系统集成标,投标的有十好几家,小薛注意到亚讯泛舟和凯华兴业的投标价相当接近并且都比较低,而翔远科联的报价就要高出很多,引得台下传来几声唏嘘。接下来是软件标,在总共八家投标商的报价中ICE和维西尔分别排在第五和第六,ICE比维西尔的报价低大约三百万人民币,前四个更便宜的都是国产软件,科曼排在第七而第八名是一家尚未真正进入中国市场的欧洲软件公司。下面又唱过大型硬件系统等几个子标,小薛都未加留意,只顾琢磨与ICE那将近三百万人民币的价差大概会在总评分上产生多大影响。
唱标完毕,众人纷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打电话汇报情况,却听见一位工作人员大声说道:“每家公司派一名代表,到旁边的会议室等着,我们领导有事要说。”
小薛和众人一头雾水地转移到旁边的会议室,没多久综合部部长走了进来,他让下属给每人发了一张纸,说:“在座的大概都不是管事的吧?没关系,你们先看一下,回去让你们公司签字盖章再给我们。如果我们在明天下班之前还没收到哪家公司的承诺书,只好取消它的投标资格。”
小薛看到手里的纸上印的是:
承 诺 书
致:中国第一资源集团浙江有限公司
我公司在参与贵方NOMA工程建设招标过程中,切身感受到整个招标自始至终充分体现了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各项流程规范、有序、透明,为包括我公司在内的所有投标单位创造了优良的竞争环境。为表达我公司与贵方紧密配合、齐心合力确保本次招标工作顺利进行的良好意愿,我公司特做出如下郑重承诺:
一、我公司承诺将切实遵守各项投标规则,恪守商业道德、注重商业信誉,不从事任何违法违规操作,一旦我公司有任何违反此项承诺的行为,贵方可取消我公司的投标资格并追究相应责任。
二、我公司承诺将发扬“胜固可喜,败亦欣然”的优良风范,心服口服地接受任何评标结果,做到中了标谦虚谨慎,不中标无怨无悔,不上访、不告状,凡是影响贵方招标工作的事不做,凡是有损贵方声誉形象的话不说。一旦我公司有任何违反此项承诺的行为,贵方可终止与我公司的现有合作并禁止我公司今后参与贵方的任何项目。
祝贵方NOMA工程建设招标圆满成功!
公司授权代表签字
公司公章
小薛正觉得莫名其妙,又听综合部部长说:“每次招标,都有那么一些公司像疯狗一样四处乱咬,希望这次能出现一个新面貌,大家都能高高兴兴投标来、心平气和回家去,即使这次没有中标,以后的机会还很多嘛。告状有什么意思?哪个生意是靠告状告到手的?不要想不开嘛。”最后,他威严地板起面孔扫视众人,硬梆梆地撂下一句:“回去转告你们公司的负责人,玩得起,就要输得起!”
小薛上了出租车就按约定打电话给洪钧,洪钧按下免提键说道:“你讲吧,我和Larry都在等你消息呢。”
小薛先说承诺书的事,等他把那两条承诺念完,洪钧和李龙伟都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洪钧先止住笑说:“‘无怨无悔’,这个词用得好,可以作为咱们干sales这一行的座右铭。”
小薛问:“到底能不能签啊?”
“当然可以,你马上传回来我们签字盖章。”洪钧又笑着说,“这份东西不是给咱们预备的,只有失败者才会四处告状。”
小薛不清楚洪钧的信心从何而来,但也被感染得多了几分豪气,又把软件标的各家报价情况汇报一遍,说:“咱们是倒数第三,那五家都比咱们便宜。”
洪钧轻松地说:“排位不错,居然还有两家比咱们贵。”
“ICE比咱们低将近三百万。”小薛对此尤为放心不下。
洪钧说:“差距不算大,看来他们信心挺足,没有把折扣打到底。”
挂断电话,洪钧和李龙伟对视一眼,说:“你的炮弹可以打出去了。”李龙伟微笑着点头会意。
正当身在杭州的小薛往北京打电话之时,身在北京的邢众正往杭州打电话,等杜总刚接通手机邢众就气急败坏地质问:“你们怎么能这么干?!前天刚商量好今天就变卦啦?!不是定了你用凯华兴业投高价标吗?备忘录的墨水还没干呢你们就翻脸不认人了?!”
杜总的火气也不小,他说:“邢总你先不要发火,我现在比你还着急呀。我明明给下面布置得清清楚楚,凯华兴业要报高价,那家打掩护的要报低价,谁知道他们怎么会忙中出错把报价单搞错掉了,我正在追查,查出来是哪个干的立刻叫他走人!”
邢众一听更是火冒三丈:“请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可能搞错?”
杜总恨不能哭出来:“哎呀我真是冤枉死了,我一直很有信心要用凯华兴业高价中标的嘛,怎么会甘心最后只搞到个缩水的?”
“那下一步怎么办?”
“上次从北京请来的老师给我们讲的好啊,细节决定成败,这不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嘛?我们付出了血的代价换来了一个惨痛的教训,下一步要争取把坏事变成好事,还需要不断对员工加强管理、加强教育,亡羊补牢嘛。”
邢众气得五官都走了样,说:“我是问你标的事下一步怎么办!”
“按既定方针办啊。”杜总回答得很坚决,似乎奇怪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咱们是结了盟的呀,一定要全力保住咱们两家投的四份标书哪个都不要被废掉,然后争取有一份中标。你说过的嘛,无论谁赢大家都有的赚,我希望你的翔远科联中标,到时候你不要忘掉该给我四十万慰问金的哟。”
转眼“十一”将至,洪钧总算可以抽空把纷乱的头绪整理一下,在过去的十天里有关浙江第一资源的消息满天飞,好一派乱花渐欲迷人眼,洪钧对大多数传言都不予理会,只在意来自于三个渠道的信息,一个是小薛在浙江第一资源财务那条线上的关系,一个是范宇宙和他那若隐若现的靠山,还有一个是第一资源集团的信息技术部。
软件标里报价最低的那份标书首先就被废掉了,因为它的报价太低,低得让所有人都看它不顺眼。排在那家后面的另外三家国内软件虽然价格很有竞争力,但受技术分拖累导致性价比的评分并不高,按总评分排序后都沦为第二阵营。ICE本来可以趁势脱颖而出,但新近有关其软件技术性能存在缺陷的传言很多,而且似乎来自于ICE内部的知情者,其言之凿凿让人不能不予以重视。ICE 的反应很快,迅速搜集了国际同行业客户采用ICE行业版的成功案例作为补充材料提交到浙江第一资源,并提请针对他们刚汉化完毕的行业版另做一次评测,浙江方面觉得未尝不可但被集团总部叫停,因为评测只能由总部操作,ICE转而去求总部,集团信息技术部的人说你们以为这是测汽车尾气呐?怎么可能由着你们想测就测。浙江第一资源内部随即在如何评判ICE的技术得分上发生重大分歧,几轮争议过后双方妥协,不把ICE软件版本的前后不一和技术性能问题算作漏洞,而只判定为“稍有模糊”,但恰恰是这“稍有模糊”使ICE的技术得分较之维西尔小有差距,而恰恰又是这“小有差距”使ICE原本明显占优的价格在转化为性价比后只比维西尔略胜一筹,总评分排名结果是ICE第一、维西尔第二,但差距微乎其微。
围绕系统集成标是一场地地道道的混战,经过惨烈厮杀之后十多家标书只剩下五家没有被废掉,排在第一名的是凯华兴业,亚讯泛舟紧随其后,被他们甩在身后的第二阵营有两家,而因为各家似乎都对报价很高的翔远科联呵护备至,使它毫发无伤地幸存下来,孤独地排在第五名,另外那两家被杜总和邢众各自用来打掩护的都没有逃脱被牺牲掉的命运,区别在于杜总牺牲的是本就无望的高价标,而邢众被废掉的是原有一线机会的低价标。
初步的评标结果出来了,浙江第一资源反而将招标进程暂时冻结,既不开会定案也不上报集团,并暂停与各家公司的公开接触,偃旗息鼓了。
洪钧觉得需要给郑总打个电话,明天就是长假按理也应该问候一下,等他终于拨通郑总的手机已经是下班时间。郑总问:“你前几天找我了吗?我手机一直没开,刚开完党组会。”
洪钧说:“您节前肯定最忙所以没敢打扰您,没什么事,就是看看您过节会不会稍微有点空,想向您请教一下高球。”
郑总笑道:“手痒了?不过国庆这几天不行,有几件事安排满了。”听洪钧有些遗憾,郑总便主动问:“项目上怎么样啊?有没有又听说什么出格的事?”
“有您掌舵,哪能有什么出格的事?”洪钧笑着回应。
“你最近没去杭州吗?”郑总忽然问。
“我一直就没去过,只在河北和山东跑了跑。”洪钧低调地说。
“你倒是挺沉得住气,坐在家里就想中标啊?”
“浙江的宫总一向看好ICE,我去拜码头也没什么意义,还是把心思都放在标书上,让人挑不出毛病就算问心无愧了。”
“毫无根据的话不要乱说。”郑总一反常态打起了官腔,又安抚道,“标书本身站得住脚已经很难能可贵啦,起码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我现在想去也去不了,他们已经明确表示不欢迎任何厂商去拜访。”洪钧又大着胆子试探,“有消息说浙江那边的领导可能会有所调整,不知道招标的事停下来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人们宁愿做小道消息的源头或传播者,而不愿成为传言中的人物并不断被人核实、求证,郑总果然有些不快地说:“集团自然会有统一的部署,外界胡乱猜测没什么好处,你不要人云亦云,只管把自己的事做好,不要想太多。”
洪钧连忙检讨:“是,我最近确实想得太多,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要是真能让宫总挪个地方或者干脆请他下台就好了,呵呵,真是胡思乱想。”
郑总却说:“有时候恐怕的确只有人事手段才能最终奏效,集团对此已经酝酿很久也有相应的安排。不过,将来实际发生的情况可能和你胡思乱想的正好相反。”
洪钧正在琢磨郑总的弦外之音,郑总转而又说:“过了节其他几个省也快开标了,你们好好准备吧,浙江那边你们一定要慎重,不要自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