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比快速地抬头看一眼小薛就又把视线移向别处,她开始后悔不该来赴约,虽然既无美酒也无佳肴只有一杯红茶一盘沙拉,但其凶险不亚于鸿门宴;她也后悔刚才不该问及礼物的名义,好像是在鼓励小薛把心声吐露出来。
小薛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爬坡,几番滚落之后仍然顽强地攀援而上,总算距离坡顶一步之遥了,他孤注一掷地说:“虽然只见过你四次面,但好像已经和你很熟悉,觉得你是一位很好的……很好的……嗯……朋友,我有很多话一直憋在心里,想过很多次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我知道我很傻,可能永远想不清楚,所以干脆来问你,你觉得我可以说出来吗?”
菲比已经几次想打断小薛但都欲言又止,听到他征求自己意见顿时如释重负。菲比的声音很柔和,但语气很决然,说道:“小薛,还是不要说吧。有些东西只有留在心里,才会永远是美好的。”
第一资源集团首批实施NOMA工程的七家省级公司的招标阶段基本落幕,除江苏之外其他的四省两市都已将评标结果上报集团总部,维西尔继浙江之后又在北京、河北和山东中标,而ICE则拿下了广东和上海。江苏的招标启动得并不算晚,却迟迟无法拍板定案,几项子标的形势都不明朗,软件标是维西尔和ICE僵持不下,而系统集成和大型硬件系统两个标更是乱作一团,江苏第一资源的老总决定先静一静,集团也不催促,说留个尾巴过年也行。
凡是已出结果的项目中都有人告状,浙江是最先结束评标的所以告状的也最多,失利的厂商纷纷把那纸承诺书抛之于脑后,每个子标中都有人署名或不署名地向集团、部里甚至国务院、中纪委告状,有的外企居然连本国驻华使馆的商务参赞都调动起来,指斥第一资源没有按照国际惯例办事、没有给与外商平等的国民待遇,而本土企业则控诉第一资源歧视民族品牌、崇洋媚外、严重损害了民族产业的发展,并在互联网上发动网民声讨。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各个省市各项招标告状的都是风起云涌,反而没有人当回事了。国务院信访办的同志把一批告状信转交给第一资源的时候还赞叹说IT行业的人素质就是高,连告状都一律只用电子邮件。
郑总去了趟浙江,他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把集团和各省级公司的相关负责人都召集到杭州,在浙江第一资源大厦隆重而热烈地召开了NOMA工程第一阶段经验交流现场会,会后又由宫总陪着在浙江四处走了走做调研,用实际行动验证了他曾经对宫总说过的话:“支持,一定是相互的。”洪钧很想尽快去浙江拜见宫总,但看来近期都未必有机会,宫总表示做企业一定要务实,不准备搞任何签字仪式,洪钧估计只能等项目验收的时候才能去了。
这天早晨洪钧刚上车,科克的电话就来了,洪钧正想问他怎么这么早,科克笑着说:“我在硅谷,一直在等着你这个懒家伙起床。”
洪钧奇怪正值年终科克不在亚太区各地督战反而跑去总部做什么,科克却已经在跨洋督战,他直截了当地说:“把我想听的数字告诉我。”
洪钧早已把第一资源四个项目中标的情况向他通报过,此时刚重述一半科克就打断说:“我要知道的是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些记入销售额。”
“还需要一段时间,要先签正式合同,然后发货,然后向客户开具发票,那时才能记入公司的销售额。”
科克追问:“什么时间签合同?”
“争取在年底前,但可能有一两家会拖到1月份。”
“Jim,你听着,我要你保证在12月31日之前和这四家客户都签订合同、都发完货、都开出发票,我要你保证这四家的销售额全都出现在维西尔今年的财务报表上。”科克断然地说。
“可是……,只有三个星期了,这很困难,客户不一定会按照咱们的时间表行动。”
“你告诉他们,如果不在今年以内签订合同,我们将不得不提高价格,他们就无法享受我们现在给出的折扣优惠。”
洪钧急道:“我们不能这么做,客户在招标时已经明确规定我方报价的有效期为120天,要到明年1月或2月才会过期,在过期之前我们无权抬高报价,否则就是违约,不仅会丢掉合同还将损失全部的投标保证金。”
科克不耐烦起来:“这是你的问题,不要让我替你找解决方案。”随即又勉励道,“Jim,我相信你能办到,你不会让我失望。”
洪钧只好表示尽力而为,科克又问过其他几个快签的项目,但好像嫌弃那些都只是杯水车薪,再三要求洪钧全力以赴确保第一资源的四个项目都能记入今年的销售额。洪钧正发愁如何推动第一资源尽快签单,科克又问:“ICE拿到的那两个项目怎么样?会比我们先签合同吗?”
洪钧觉得好笑,两家在同一项目上一决高下很正常,但各自已经赢得的项目又何必在合同签订时间上争先恐后呢?便回答:“情况应该类似,但我们要签掉四个,而ICE只有两个,所以他们也许能在年底前都签好。”
科克听后显然更加忧郁,又问:“那两个项目有多大?”
“上海第一资源的金额并不太大,我估计和北京第一资源的金额大体相当。上海的项目就是这样,刚开始似乎都将是大单子,但一定会越做越小,因为上海的客户对每一分钱都会精打细算,一定要把卖方逼到走投无路才肯罢休。”
“南方的那个呢?”
“我正觉得广东第一资源有些奇怪,本应该是一个非常大的超级项目,可是据我了解金额好像只比浙江稍多一些,这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我们没有参与广东的招标,ICE并没有遇到有威胁的竞争对手,不应该把报价压得那么低。”
科克显然无意探究其中的奥秘,但比刚才变得轻松不少,说道:“看来我们四个项目的销售额加在一起肯定会远远超过他们的两个。”
觉得广东第一资源的中标金额蕴含蹊跷的还有小谭,照他一直以来的估计广东的单子应该至少比浙江的大一半,而俞威当初对项目金额的预测也是如此,可是俞威在最后一刻报给广东第一资源的投标价却大幅缩水,令小谭和皮特大吃一惊。皮特责问俞威怎么敢擅自加大折扣,俞威则理直气壮地说折扣确实不小,但并未超出早前申请到的最大折扣上限,最后关头他也来不及再做请示;皮特又问为什么这么保守,难道不能少给一些折扣或者多报一些产品吗,俞威叫屈说他何尝不想报得更高,但客户对ICE的产品尤其是北亚研发中心搞的汉化版缺乏信心,技术评分难免被压低,如果价格再居高不下就危险了。小谭也质疑说广东的标把握最大,为什么反而给出最大的折扣,俞威毫不客气地说小谭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问如果按小谭的意见报高价一旦项目丢了谁负责任,小谭被噎住了。
随着项目的进展小谭愈发疑窦丛生,ICE在广东第一资源波澜不兴地顺利中标,而俞威却很低调,小谭觉得俞威的收敛和保守与其以往的风格大相径庭,便决意揪住不放,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同样下狠心要对俞威揪住不放的是邢众,包括翔远科联在内的信远联属下多家关联公司在第一资源各处项目上全线失利,虽然江苏尚未定局,但翔远科联的死缠烂打、逢人便咬已经令客户生厌,形势也不容乐观。邢众反思之后把失利的原因归结为遇人不淑,正是俞威这个合作伙伴害得他如此之惨。
邢众把小谭约出来商量有什么办法能够扳倒俞威,小谭对这一议题极有兴趣,但表面上还是要安抚一下,便说:“邢总,您打拼这么多年,总会遇到不顺利的时候,别往心里去,以后的项目还多着呢。”
“以后归以后,眼前的事总得给个说法、有个了结。ICE对我们不仅毫无诚意,而且还耍我们。这回非得给ICE一点颜色看看,让你们知道这个圈子是有规矩的。”邢众气鼓鼓地说。
“不是ICE,我们公司并没有对不住你们,拿我小谭来说不是就一直在尽力帮你们吗?是俞威个人的事。”小谭生怕邢众恨乌及屋,忙帮他辨明敌友。
邢众点头:“说俞威这家伙不地道都算是好听的,有他这么做人的吗?商场上耍些小聪明、搞些小动作未尝不可,但不能这么害人呐!我们初步搜集了一些证据,准备交给你们亚太区的老板,请他做出处理,最好让俞威滚蛋!”
小谭忍不住急切地问:“都有哪些证据?”
“第一,他在第一资源总部说我们的坏话;第二,他对合作伙伴没有一视同仁,而是厚此薄彼,承诺向我们提供的支持都没兑现;第三,我怀疑他和某些公司私下有利益交换,拉一个打一个,在浙江就和凯华兴业合伙耍我们。”
小谭明显感到失望,说道:“这些好像都不能算作证据吧。”
“怎么不算?你忘了?咱们四个人在杭州谈的那次,俞威还在你整理的备忘录上签了字,明明是俞威和姓杜的串通好了给我下套,要是没那份备忘录,浙江中标的就会是我们。”小谭正想不明白,邢众又说:“我说到做到,用翔远科联投了高价标,可宫总拍板时明确说优先考虑来自于省外的厂商,如果翔远科联投的是低价标就一定是我们打掉凯华兴业,怎么轮得到亚讯泛舟?”
小谭暗笑邢众原来是如此推理的,难怪其对俞威恨之入骨,他不好赞同也不好辩驳,只得委婉地说:“邢总,我觉得那份备忘录恐怕作用不大。您要是想到我老板那里告俞威的状,就得找出我老板关心的东西,而不能只讲您自己关心的。您说的几条确实都是俞威不仗义,但在我老板看来那只是你们之间的个人恩怨,搞不好他还会认为那是俞威为ICE中标而采取的策略,您这一告反而替俞威邀功了。”
邢众听后张口欲言却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沉默许久才说:“你们外企怎么也这个德性,官官相护。”
“不是官官相护的问题,而是角度问题。您向我老板告俞威的状,不能告他怎么侵害了你们信远联的利益,而是该告他怎么侵害了我们ICE的利益,这样我老板才会重视也肯定会采取行动。”
邢众豁然开朗,高兴地说:“还是你小谭懂外企那一套。”但马上又发愁道,“他侵害你们ICE利益的事,我们外人怎么能了解呢?”
“确实不太容易,我从公司内部想了不少办法还是打听不出来,所以想从外面的渠道试试看。我相信我的方向不会错,如果能挖出切实的证据,我老板一定不会放过俞威。”
邢众顿时来了精神,急着问:“什么方向?需要什么样的证据?”
“广东第一资源的单子,我敢打赌俞威一定搞了什么猫腻。”小谭眼睛里放出一种异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