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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江山烟雨

施弄墨在府中“反省”了三个月。

他很悠闲……悠闲了整个冬天。

被公孙澄映暗摆一道,无故着了哈孙的道,得六天牢狱之灾,又被皇帝勒令反省,他施弄墨会善罢甘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良茬,他又岂会善罢?

这段日子,就当是偷得浮生,享一享,未必不是好事。

闲省在家,偶尔有官员上门拜访,谈些朝堂上的新鲜事,其他时候,他便读书写字,挥毫作画,顺便练练功。安逸太久,他都觉得自己变懒了。

公孙澄映知他出牢,也颇有讶色。照理,就算皇恩浩荡也没可能那么快。那姑娘似乎无心将心思放在此事上,对罢他一道之事全无愧色,坦荡如常。若说不同的,便是近来少问他要什么求什么,隔上两三天跑来府上与他对弈品茶,比他还享受,完全不怕她那间文房四宝店倒闭。

他闲,她陪。时光荏苒,又是一年雁子回时。

施府——

枝头春光淡淡,庭中凉风许许,浅浅花香弥漫。

假山石桌边,一只韧健有力的手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退开半步,细细欣赏墨迹未干的新画。

“神景八……幽……”身后有人轻念,语如春风过梅枝。

“你来了。”施弄墨倾首一笑。

“……”

“澄映?”

“啊?呃……”公孙澄映恍然回神,偷偷捏拳,秀美容颜微现酡色。

在家时,他通常大袖宽袍,乌发如流烟垂飘,俊雅得她心尖都是痛的……她的心,注定被这根刺扎一辈子……

“你的脸很红。”他不吝啬地送上俊美微笑。

心尖一跳,她别开眼,打岔道:“你喜欢送官员字画。”他的字写得好,他的画更好,能得他墨宝的官员皆不容小觑。

“你知道。”他沿着石桌欣赏。

“这画……”青山叠翠,遥遥延向无垠天际,水亮如镜,一波万顷,岸边竹枝簇簇……

“江山。”俊眸斜抬,目亮神炫。

她垂眼,静了静才说:“你……爱山水吗?”

“山气多变,水气多姿,神景如画,施弄墨一介凡人,当然爱。”

“若是放开经纶事务,跳出樊笼,与心爱之人畅游山水之间,你可……爱?”她小小迈前一步。

想也懒想,他举步慢慢踱到她背后,在她耳边轻道:“澄映,即便你想畅游山水,也要风平浪静才行。烽火连天,国势动荡,灾民流离,何来的如画江山给你欣赏?”

“你的抱负……太大了。”

“哦?”趣然一笑,他走到假山边,探手折下一枝残梅,形如玉立,“这不是抱负,是选择。我常想,若当今陛下是汉武,我会是个怎样的臣子;若是五代十国时,我会倾向哪一国;若陛下是唐太宗呢,是宋世祖呢,我又会怎样?吾皇万岁……哼,自古无千岁之国,千秋万代之说,不过谈笑而已。”

“话不可乱说。”

“这儿没旁人,澄映,我的心思,你不是想猜透吗?为什么不猜呢?”

“我……我才不是想猜你的心思,我只是……”想得到他的平视,一生的平视啊。

“这一朝能持续多长时间呢,澄映……”他将残枝轻轻放到她手上,唇边的笑虚渺若烟雨一尊,“一百年?两百年?大元之后,必定还会有他人称王称帝。如我这般的臣子,前朝绝对有,后世也不会少,不过殊途同归而已。”

“弄墨,你既不信世有千秋万代,又何必执着于这一朝?”

“不,不是执着。”他伸出食指,神秘地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世间无千秋之朝,也无千秋之人。我……”突然止了话,他退开一步,目不转睛看着她。

有些事,暂时还不能说。他要的……呵……佛曰,不可说。

“我就知道。”她并不追问,只感到肩头无力,“在牢里,你说由天堂落地狱是你所求……弄墨,这是你所求,但非你最后所求,对吧?现在表面上皇帝疏远你,可他未削你的爵位,未降你的职。这事过后,你一定不安分。我想……我还是要继续猜下去……啊……”末了一声轻呼,是被他突然贴近的脸吓到。

靠这么近……美口……美口……瞪着优雅的唇,她猛吞口水。

“澄映啊澄映……”俊目晶亮,笑看她,他的话煦如春风,吹得她心湖一波一波荡漾,“我从不小瞧女子,却因为你,我只怕要小瞧天下所有女子了。”

这话言下之意……她喜上眉梢,盈盈水眸睇向他。是在肯定她的话呀……

情不自禁抚绘他的脸,摸得他舒不舒服她是不知道,但他没退开,而她,却被自己滑动的五指勾得心痒难耐。

“水……”细若絮丝的言语溢出口,“弄墨,你像水……”

他听清后一怔,慢慢昂首,睨视道:“我不是女人。”

“不,你的性子……像水。”手慢慢圈上他韧健的窄腰,收拢,细细嗅着他衣上的檀香,她心头涨涨的,愁情满怀,“人无常态,水无常形。曾经,我以为你为人狂狷,恃才任性,做官也是随着喜好行事,但你不是。你总是在变,朝堂变幻莫测,正合了你的性子。皇帝心思难测,你比他更难测,百官良莠不齐,你就比他们更玲珑剔透。”

他要的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只手遮天,不是高处不胜寒,也不是尝尝什么被人从高处踹下来的滋味……无论他是青云得意时,还是泥泞满身时,全无丑态,果然不负她心中的和颜美口。

可是……弄墨啊弄墨,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一息喟叹透过檀香,慢慢渗入他的衣袍,渗上他的胸口。

他动了动,正想说什么,却被院外传来的喁喁人声打断——

“想想,那些被追封的功臣王爷是何等风光!”万宝成的声音。

“对。”应他的是百草生。

“想想,推忠宣力崇文守正亮节保德功臣、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多么风光。”

“是。”

“想想……”

百草生不耐了,“追封、追封,死了才有得封,宝成你也想被追封?”

兴奋的声音低下,闷了一阵,万宝成不怎么甘愿的声音传来:“我只是……只是想想嘛……那些人死了才封得上柱国公,我家大人已经是了……咦,小姐?”

不舍放开他的腰,公孙澄映颊生浓韵。他曾说过无亲无故,但她隐隐知道他并非孤身一人,只是他保护得严密,不让他们涉足官场。她若想查,也不是不能,只是……她想听他说。

他肯默许草生、宝成在她面前谈笑自如,已令她窃喜不已。

这是否表示他待她是特别的?

“我们不知小姐在此,不然一定先叫一声。”万宝成搔搔脑袋,讪笑。

“什么事?”神色如常,施弄墨转身看向与他一样闲了整个冬天的兄弟。

“有圣旨,大人。”

因为二月天寿节,为颂四海升平,百官必须参加当日典礼,所以,一道圣旨免了施弄墨的反省在情理之中。

皇帝是不是借坡滚驴,施弄墨心知肚明。其实,若让他继续“反省”,他也无半句怨言,更没必要起个大早,穿上闲置已久的官服,跑来皇宫听官员的阿谀奉承。

宫内华毯铺地,仪官陈列。

刚应付完一位平章政事的请示,施弄墨邪邪一笑,想去逗逗不远处的哈孙,却被烈海牙叫住?押“多时不见了,施大人,身子还好?”

“谢王爷关心。”暂且丢开哈孙,他转看烈海牙。这人为他求过情,面子上总要给他三分。

“本王听闻,施大人这几个月在家中,读书作画,又有红颜知己素手调弦,安逸得很哪。”烈海牙目光犀利。

“本官负罪之身,怎比得上王爷日理万机。”

“哦?”烈海牙佯讶地扬眉,“说起来,施大人这般年纪,也该娶妻了。不知哪位公主得施大人喜爱,本王能否有幸做个媒人?”

“不敢不敢。”这些话说得没趣,他正想找个理由走开,烈海牙却道——

“施大人,近来太后欲往五台山拜佛,陛下欲大修五台山佛寺,以召显虔诚之心,但中书省上奏,大肆修筑劳民伤财,愿止之。陛下犹疑未定,不知施大人有何高见?”

“陛下孝意感天,虔诚理佛,实乃民之幸事。”目光略略集中了些,雅容半垂,视线轻轻向烈海牙身上一送,未让他察觉到眸底深处隐藏的不耐。

理不理佛关他何事,他就知道返朝后没什么好事等着他。几个月来,总听到这儿水灾要恤,那儿蝗灾要赈,国库早已被拨得七七八八,如今皇帝为了孝敬母亲又要拨款修佛庙,真是屋漏逢夜雨。实在地说,皇帝孝顺太后,是皇帝的家务事,完全没必要提到朝堂上政议,只因为用的是国库银两,这种孝顺就不得不被中书省臣阻止。

烈海牙想从他这儿探什么风呢?哼,若是澄映在这儿,少不得调笑一番,然后转着脑袋猜他能借此事掀个什么浪花出来……

在她眼里,他施弄墨就是那么爱掀浪搅波的人吗?

想起澄映,他含笑似讽。

说起来,要兴风作浪也不是不可能,佛事嘛……

烈海牙见他神色戏慢,不由浓眉遽皱,凌厉道:“施大人……”

“皇——上——驾——到——”

仪卫的长呼打断两人,容不得多说,两人只得随百官齐齐跪地迎驾。

圣贺归来,仪官分列两队,鼓声悠长绵远,金狮舞迎,一派喜庆之气。

皇帝兴致所来,乘的是暹国新送的象轿。金狮舞到象轿前,却生出一场意外。原来,金狮惊了大象,大象长嘶,前腿高抬,将御座从背上给掀了下来。

乍逢惊变,宿卫惊呆了,有的抱象头,有的拉象尾,另一些则赶上前去接下落的轿座,刹那间,一道紫影凌空翻过众宿卫,一掌击向轿座一柱,强大的掌风缓下落地的凌厉。

皇上白着脸趔趄被人扶出轿,突然,又一声惊呼,那只大象竟将阻拦的宿卫甩飞开去,直接向皇上冲来,象掌踏地如雷,巨大的象鼻甩得地动山摇。

“护驾!快护驾!”

“保护皇上!”

皇帝被突来的巨变震去心魂,巨大象影罩上顶头时,只觉得眼前一黑,来不及躲避,却被身边突然探出的一只手推开,飞向扑来救驾的宿卫,被一人牢牢接下。

另一边,紫影被象鼻抛向半空,巨大的象鼻未甩下前,紫影凌空旋身,一掌拍向象鼻,借力纵飞到大象的脑袋上。半蹲在象头上,紫影竟未被甩下地。若细看,可见他五指成爪,深可见血地插入象颅——这就是他为何能安稳立于象头的原因。

“呜——”吃痛的大象越发疯狂,昂头长啸。

催动劲气,源源集于掌心,须臾,入骨见血的掌爪猛力向下一推。看似轻轻一按,强厚的劲气却随着这一按全数击入象脑。在众人惊呆的目光下,庞然大物突然定住了身形,一声悲嘶长鸣,高举的象脚慢慢落地。

“轰!”巨大象身颓然倒地。在象身倒落的一瞬间,紫影如蓝天下翻飞的俊鹞,飘落于丈外。紫袖旋如华彩,闪如漆星的俊眸盯着五指上的血迹,微微叹气。

“爱……爱卿……你没事吧!”皇帝未看接住他的是何人,一把甩开搀扶,踉步走到紫影身后。

回身一笑,施弄墨脸色惨白,“臣……”突然顿语,沾血的手捂上胸口,他低呓,“草生!”

玄影一闪,百草生出现在施弄墨身后。在皇帝和文臣武将不明所以的疑惑视线中,黑发飘如灵蛇,紫影毫无预兆地向后倒去。

好,真好,他的肋骨被象鼻子给扫断了。早知痛的是自己,这个驾不如让别人来救……

为他哭?

当然。

公孙澄映瞪着脸色惨白的人,眼泪簌簌直落。

无声的哭,最是惑人心。无言的泪,最是怜人意。

站在床边,不说话,不哽咽,她只是落泪。单纯的落泪瞧得立于床边的百草生、万宝成傻怔怔,不知该如何劝慰。

即使惨白,依然不失俊美的脸绽出弱笑,伸手接下滚落如珠的晶泪,笑道:“澄映,你来,就是为了让我瞧你哭吗?”

举袖拭泪,细白掌心缓缓压上掬泪的大掌。开口,动唇,却依然不知该说什么。

为他哭,没有理由。

“水眸凝泪,其人自醉。”低吟缓叹,五指收紧,他拉她坐在床边,“我今日才明白,你有一双秋水般的眼睛。”

他一句无意地赞美,却令她眼中又酸了。

泠泠然又一叹,他无奈,“澄映,别哭了,我没事。”

没事!没事!他没事!

低咽终是逸出口,双臂紧抱在他颈间,忍不住的泪蹭得他耳颈皆是,褥湿了大片衣襟。

拍着颤抖的身躯,任她哭着,抖着。久久,直到怀中轻颤的身躯静下,才听他道:“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我施弄墨真是……惭愧。”

怀中人似僵了一阵,随即,他感到耳垂微有疼意,知是她咬了他。正想嬉笑这娇憨之举,劲间又传来一阵湿意……怎么……

“又哭了……”唉,罢了罢了,今日就让她哭个够,明日……

灯火摇曳,直到灯芯发出“噼啪”声,公孙澄映才止了泪水,却依然不愿离开他的怀。幽幽低哑的声音从他怀中闷闷传来:“弄墨。”

“嗯?”她的手抱在腰上,因为细心避开了伤口,他也不觉难受,心里想着这些时日朝堂势力的变化,闪过无数刁钻狡猾的心思,对她的叫唤随意应了声。

“你是故意让自己受伤?”因哭泣而沙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绞着衣袍的手微微一缩。

“澄映,你又想猜什么?”他谐趣一笑,低头看怀中人,却见乌丝如绸,白衣似雪,数根头发随着气息飘动,拂过脸颊,带来微微痒意。

像黑锦缎……脑中旋转未定的心思像是突然被人斩断,他抬手掬起一缕乌绸,以指腹摩挲,细细品味。

蓦地,她抬起头,眼角红红,却是从未有过的凶狠,“弄墨,为了皇帝,你居然……居然让自己受伤?如果皇帝没了,你要什么?”

雅眉蹙起,他眯眼,“澄映?”

“我杀了那个皇……”语未吐完,脖子一紧。她瞪大眼,曲曲幽怨立即盛满双眼,不信他居然为了皇帝威胁自己。

“公孙澄映,什么时候,本官允许你管我的事了?”五指捏着脖子,他缓缓倾身,双唇贴上她的耳朵,轻悠悠,冰冷地吐出寒心的字眼,“皇帝什么时候死,不是你决定,也不是我决定,你可以杀任何人,也可以怂恿、策助任何人来对付我。但,请你记住,朝堂上有我施弄墨的一天,皇帝就不能、也、不可以、死。”

他的手指并未使力,颤抖的手攀上他的臂,五指慢慢收缩,胸口虽无窒息感,她的心头却一阵阵刺跳。

千推万算,她从未想过朝堂政事竟然成为她嫉妒的对象。为了一个皇帝,他竟然威胁她?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怎可以呀?

这根刺……这根刺……可恶!可恨!可恼!可气!

“你很聪明,澄映,我说过,因为你,令得我从此小瞧天下所有女子。我的话你一定明白。”放开她的细脖子,无视幽怨得恨不得射他千把小刀的眼神,他无所谓道,“我言尽于此,你若不爱听,以后不必再来我这儿。”

“弄墨,你当我……是什么?”

“你想让我把你当什么?”他轻轻松松将问题抛还。

想要他的平视……现在的她……不可能……

想知他何求……但总是差一着……

白影倏地立起,闪电般掠向窗口前,她凝眸咬牙,辛苦万分地挤出一句话:“好,弄墨,算——你——狠——”

盯着漆黑窗外,半晌,一声叹息如淡烟漂浮,垂眼,俊眸映上半湿的衣襟。

在皇宫被太医整治了三天,今夜刚回府,又惹来半身泪水,他还真是……祸不单行……

施弄墨救驾受伤,皇帝心急如焚,当听太医说断了肋骨后,一怒之下差点砍了那头大象。

事后,皇帝将金银绵帛、宫廷御药不住地往施府送,比之扣掉的半年薪俸不知超了多少。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照得百官心头雪亮——施弄墨宠信不减,以后此人又要闹什么,看谁顺眼来个平步青云,看谁不顺眼拎出来抄家灭族,他们都要小心了。

施弄墨因哈孙上奏名单受牵连,百官皆以为他第一个看不顺眼的就是哈孙。因此,当施弄墨养好伤重新上朝时,百官的脸色如同春日姹紫嫣红的花朵,深浅不一。

然而,他却按兵不动,对哈孙笑脸相迎。蒙古派与汉法派在朝堂上明争暗斗,他不闻不问,皇帝召问众臣建议,他也不插嘴不奏本,沉默得百官们一颗心吊到嗓子眼,心底皆在嘀咕——到底有什么道,施大人你就赶紧划出来啊……

“江南流贼日盛,请陛下降旨,于江南增军防治。”枢密院大臣上奏。

“施爱卿,你认为如何?”沉吟片刻,皇帝扫过朝堂,视线最后落在一言未发的紫袍男子身上。

抬头一笑,施弄墨坦然直言:“江南安定已久,陛下若突命人屯军,会让民心不安。若要戒饬,使江南百姓毋擅兴兵甲,陛下不如在江南近边州县,择选险要之地作为屯军之所,诏当地民户任之,若有紧急之事,也易于征发。”

“准,就依爱卿所言。众卿家,还有事吗?”

“臣有事禀奏,陛下。”哈孙突然站出。

“太师请说。”皇帝虽九五之尊,依然彬彬有礼,笑眯眯。

“施弄墨乃戴罪之身,怎可官复原职?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佯讶扬眉,笑道:“太师,施爱卿秉心忠实,执事敬慎,晓畅朝章,与众卿家一样是朕的军机大臣,就算……”龙颜微沉,皇帝慢慢离开龙椅,走下殿堂,“太师,朕登基以来,你认为,朕是不是个好皇帝?”

“陛下圣明。”哈孙与百官跪地,山呼万岁。

“驾驭天下,朕也不是什么事都管得来,大都内文武百官,太师,你能说你下面的官员没一个会犯错?”皇帝在台阶上踱步,微微一叹,“若太师的家仆杀了人,难道要朕将太师也一齐办了吗?”

“臣惶恐。”哈孙看向施弄墨,见他眼帘半敛,表情平淡,仿佛说的不是他。

“好了,太师,宫廷珠宝这事也过了许久,爱卿以后不必再提,施爱卿在家中反省数月,朕想……他也知道用错了人。以后吏部任命官员时,需谨记仔细审核,知道吗?”

吏部尚书立即跪拜,口称:“臣遵旨。”

皇帝满意点头,“众爱卿还有事启奏吗?”

“陛下!”哈孙提气扬声,“臣还有一事。关于重修五台山……”

“好了,爱卿,此事稍后再议,退朝。”皇帝脸色瞬沉,拂袖向殿后走去,经过盘龙玉柱时,突转身道,“施爱卿,朕想听听你反省的心得,御书房候着。”

无喜无骄,施弄墨俊颜半垂,清朗道:“臣,遵旨。”

——这是你所求,但非你最后所求,对吧?

——这事过后,你一定不安分。

薄唇微起微落,讥讽在眨眼间被含进嘴里。对百官姹紫嫣红的神色视若无睹,施弄墨脑中无意间竟闪过公孙澄映数日前的话。

这事过后,你一定不安分……是啊,他在牢中曾对澄映说过自己想尝尝被人扳倒的滋味,这话不假,而澄映猜得……也不假。浅尝被人扳倒的滋味是他目的之一,却不是最终目的。相处这么久,澄映应该猜出一些端倪,想必不敢肯定。

这姑娘说得没错,他的确不想安分,但在伤口初愈的这段日子里,他暂时不想兴风作浪,若皇帝在这个时候抛出诱饵,他可就忍不住了……

一路走向御书房,御道风景依旧。

缓步来到御书房外,一道赫黄身影立在玉阶上,背对御道,正欣赏着园中景色。

垂眼一笑,施弄墨举步上前……

一个时辰后,百草生、万宝成迎回一个笑容满面的主子。

走在出宫的路上,尽管百草生看到自家主子的微笑后背脊生寒,仍然硬着胆子问了句:“大人,您今天很高兴?”

薄唇含笑如月波清霁,俊目微斜有烟容明淡,施弄墨不瞒他们,嬉笑道:“草生,陛下今天问我一个问题。”

“皇帝问过您很多问题。”百万兄弟对视一眼,偷偷撇嘴。

“今天问得不一样。陛下问——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不待身后两人开口,施弄墨又道,“陛下在今日早朝时问过哈孙同样的问题。我告诉他——陛下身负江山社稷之重任、九五至尊之高名,外平战火,内安民心,励精图治,使天下臻于善境。”

“皇帝……都喜欢听这种话。”根本就是歌功颂德嘛。万宝成不以为然。

“他今日问,我今日答。”言下之意,同一个问题,他明日的回答与今日的一定不相同。

这语中似有深意,又似无意,言毕,施弄墨不知想到何事,突失笑摇头。

百万兄弟随侍多年,知道何时开口,何时闭口。静静走出数十步,待他笑意稍歇,才听他道:“陛下为了太后参佛,要重修五台山,哈孙认为此举劳民伤财,该止。我呢,偏不让他止。该怎么修,工部尚书会办得好好的。而且……我朝重佛,帝师是蒙古和尚,与哈孙一定谈得来,若是建议陛下为太后寿筵献上十六天魔舞,就锦上添花了。”

万宝成怎么听也听不出这三者有何联系,搔搔鼻尖,低问:“大人,哈孙、蒙古帝师和十六天魔舞有什么关系?”

“宝成弟弟,笨!大人是说,皇帝重视帝师,帝师是蒙古和尚,权势大,哈孙对和尚有特权从来就是反对的。大人借皇帝之口让哈孙训练十六天魔舞,一来让哈孙做自己最讨厌的事,二来助长了蒙古和尚的气焰……大人,您助蒙古和尚干吗?”

“草生以为呢?”

百草生敛眉一笑,“草生笨。”

“草生哥哥,你当然笨,大人腹内乾坤怎是你我能参透?大人胸怀社稷天下……”

“你也会拍大人马屁啊,宝成弟弟!”戏瞟万宝成一眼,百草生突道,“大人,公孙小姐有些日子没来了。”

昂首大笑,施弄墨负手停步,“我想……大都这些日子会很热闹,她一定会来。”

闻言,万宝成摇头大大喟叹一声:“小姐总爱猜大人心里想什么。”

“小姐这是……是喜爱大人。”百草生低语。

“想嫁给大人的公主、郡主多着呢,可惜大人心中只有天下百姓……”

“咳!”一声清哼阻止了兄弟俩的斗嘴,眼波向后微微一送,犹似富贵浮云,俯仰间便转去万般流年。

俊目闪了闪,他侧首笑问百万兄弟:“草生、宝成,世人常说天下,你们可知,这天下……究竟是什么?”

“万里江山?”百万兄弟齐心叫出一句。

“天下……”施弄墨一笑,紫袖拂扫,负手加快脚步,“不过二字。”

静静盯着快走的清影,百万兄弟疑惑地对视一眼,想不明白,只得扬扬眉,快步追上。

“草生哥哥,大人说天下不过两个字,什么意思?”

“宝成弟弟,大概……大人是说‘天下’是两个字,也许……”

“安定?这也是两个字。”

“我看是皇帝。”

“疆地?”

“江山?”

听着身后百万兄弟低声悄语,唇角含着素来凉讽的笑,慵懒的眸半敛半开,俊颜依旧是一片迷醉红尘世人的清涟。然,那笑,却冷。

天下不过二字——哪二字?

谋、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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