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美酒话良辰1
“裴，莫零下个月要结婚了吧？”
白罄书的那句话清晰传入了良姻的耳朵，她正准备拿着修改好的文案给裴既最终审核。
莫零……要结婚了……
良姻听到这个消息最初是欣喜的，如果莫零嫁给了别人，那他总会死心——这是不是给自己的机会，去填补他心口空缺的位置？只是当良姻看到裴既眼底分明的晦寞时又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她这是叫……乘虚而入吧。
就算她真的走进他的生活，也永远无法平复在他在一低头的回忆里不断翻涌的潮水，因为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年轻的时候深深爱过的女孩，到死，都不能忘。
难道她想得到的，只是他一时迷失的激情——作为一个装帧完美的慰藉品吗？
不，她不想——
“反正我是不会像你一样，为了一个女人可以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业。”
“白罄书，你还有不到两分钟的休息时间。If I were you， I will consider smoking outside。（如果我是你，我会考虑出去抽根烟。）”裴既仿佛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提醒，只是眼底微露的愠意分明意味着他的忍耐已到极限——他只有在警告别人的时候才会说英语。
原来……他不当律师，也是为了莫零。
他竟可以为她放弃那么多，也意味他心底对她的爱无坚不摧吧？良姻的思绪纷乱如麻。
“什么事？”裴既转眼看到她站在身后，原本紧绷的表情便柔和下来。
“裴总，这是修改好的文案，已经给闵总监和顾经理看过了，请您过目。”良姻低着头，恭敬地将刚打印出来的文稿递过去。
裴既专心看她的文案，突然却问：“如果地震了怎么办？”
良姻一愣，这不着边际的问题还真将她问住了。
“你的文字功底我并不怀疑，但我需要顺便考核一下员工的心理素质。”裴既微微一笑，他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试探她。
“尽快逃到安全的地方吧……”良姻的回答明显有些敷衍。关于四年前的那场地震，她真的不太愿意回想。所以她欺骗了白罄书——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曾经为一个连长相都不知道的男生而心动。她宁愿相信自己一直只喜欢着裴既。
“如果是在学校，楼梯堵塞，逃不出去呢？”裴既又问。
“那就……”良姻的脸色有些发白，“躲在卫生间的墙角。因为承重高，而且有水源……”
裴既的眼底漾开一抹笑意，“我知道了。”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右耳背上，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他就像个侦探，寻找任何可能破案的线索，并认定了——她一定就是当年的那个女生。
他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令她这样抵触谈及四年前的事情，但他很高兴，曾经令他心动的那个人是她——
“裴总，艺术团的人已经来了。”闵泽笙急匆匆走过来，选女模特就看裴总的意思了。
“好。”裴既马上收拾好心绪，“对了良姻，拍摄期间你也留下来，协助闵总监。”
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她的名字……良姻心中莫名一跳，随即便察觉到身边投来几道异样的目光，但因裴既本人在场，大家都没有说话。
“你是文案的作者，比我们更懂主角的心。”裴既鼓励地看他一眼。
良姻的身子轻轻一颤，原来……他是知道的。
因为考虑到要换演员，她便将故事拆成两半，上半部分走的是清丽唯美风，而下半部分却换成凄凉的笔触。那种娓娓的低泣般的叹息，如同整个汉代的历史，从繁荣鼎盛的西汉到萧条不济的东汉，那是一段生命走到尾声的无奈与苍凉——
一如……爱情。
从满心欢喜地酝酿一份感情，等它生根等它抽芽等它枝繁叶茂，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埋葬在这岁月的洪流里，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苦涩心情，是她对他——也是他对莫零的。
可她不喜欢悲剧的收场，如同她笔下的每一个故事，尽管主人公们历经重重磨难，到最后仍能破镜重圆。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结局能不能属于她？
因为要赶拍预告片，影视制作部的所有员工全部加班加点，就连原本负责文案的人也都加入了后勤的队伍，一切为模特服务，总算在半个月之内完成任务，余下的便是后期处理了。
良姻被指名为副导，连续几个日夜的忙碌令她有些体力不支，拍摄结束后只想尽快回去补眠，却被摄影棚里的几位同事拉着要去聚餐庆祝——“小杜你绝对想不到，今晚的聚餐把大BOSS也请来了！”
陡然听见那个名字，良姻不禁有些恍惚。这才想起自己已有很长时间没见到裴既了，因为拍摄日程掐得很紧，而她住的公寓又离得远，这半个月来都是住在离拍摄基地比较近的宾馆里，食宿费由公司报销。自从拍摄第一天裴既来过摄影棚一趟，此后他就再也没来过。
她记得上个星期六的晚上他打来电话，问她拍摄近况怎么样，能不能适应……她第一次从电话里听见他的声音，原本低沉的声线更显温厚低醇，她的一颗心狂跳得厉害，尽管对方只是寻常的嘘寒问暖，她却因为这个4分29秒的电话而失眠了一夜。
想到不久之后就可以见到他，良姻原本慵慵发困的神经也不自觉地绷紧。
聚餐的地点选在“骊兹酒店”，处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坐在公司的专用大巴上，看着一路的霓虹闪烁，人潮喧豗，良姻的心也满满的被思念所缠绕。车上的二十几个同事皆有说有笑地商量着吃晚饭后去K歌，不知是谁插了一句：“小杜，你声音这么甜，唱歌一定很好听吧，到时候不准客气哈！”
良姻笑笑说我不太会唱，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他唱起歌来会是怎的模样……
恰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良姻掏出手机一看，竟是裴既打过来的。她暗暗深呼吸后才接通电话：“喂，裴总。”
“我在定延路，还有十分钟左右到。”
同事们的交谈声很大，良姻一时有点听不真切，“什么？”
那上扬的尾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此刻着急蹙眉的模样，正在开车的裴既不禁微笑，“你们那边很热闹啊。”
“嗯……因为拍摄结束了，大家都很轻松。”良姻依稀听见电话那边有导航仪系统提醒的声音，“你在开车吗？”
“嗯。”
“那就不要打电话了，很危险。”
“没关系，我有戴蓝牙。”
他的声音清润含笑，良姻这才发觉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多暧昧，脸颊顿时红了，“我这里很吵听不清楚，等一下再说吧，Bye-bye。”说完立马掐掉电话。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坐在旁边的助理肖颐突然凑过来，“裴总的电话吧？”她刚才故意装作跟别人大声谈笑，其实耳朵却钉在良姻的手机上呢。
良姻心知越掩饰只会越引人捕风捉影，索性大方承认：“裴总说他马上到酒店，在那里等我们。”虽然她没听清楚，不过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肖颐故作惊讶，“那裴总怎么不给闵总监打电话，反而给你打电话？”
有意提高的音量立时引来四周同事的关注——“什么什么？是裴总打来的电话？”
良姻正想着该找什么理由蒙混过去，没想到一向正经的闵泽笙居然火上浇油：“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上次我七点半打电话给裴总的时候他好像就跟小杜在一起。”
“哦哦——”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下是整个车上的人都沸腾了，良姻终于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八卦无处不在”。
“小杜，你跟裴总是什么关系啊？”
“对啊，那么早你们是在哪里碰到的？”
“而且他居然直接喊你的名字，我当时听了都一愣……”
良姻当然不能说他们是邻居，否则不知要给人怎样的遐想呢。于是她笑了笑，不慌不忙说道：“我住的地方跟裴总家离得比较近，有两次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碰到他，觉得还挺有缘的，所以就留了他的号码。”这样一说，便意指是她主动接近裴总的。反正在他们眼里，新人想借机讨好上司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吧，“至于他喊我的名字，是有一次我跟他开玩笑说你一喊我‘小杜’我总是联想到‘小肚鸡肠’，很别扭，就让他直接喊我的名字了……”
其实良姻倒是不介意把自己形容成一副厚颜献媚的嘴脸，反正那些流言蜚语也干扰不了她，她只是希望他们别对裴既妄加猜测就好。
“难怪这次拍片裴总会选你当副导。”她明明只是最普通的文员而已。
良姻一听这话便蹙起了眉，也知道是谁说的——邹梨，跟她同时面试进来的一位新人。言语里讽刺的意味显而易见。但这次却无需她开口，闵泽笙便出面替她解围了：“小邹，你这样说是在质疑裴总的眼光吗？”
邹梨的脸色煞然变白，“不不不，我只是比较好奇而已。”
良姻便笑，眉眼弯弯的很无害的模样，“其实裴总选我的时候我也有点受宠若惊，可能他是觉得我是文案的作者，比较能够把握住里面人物的心理吧。”
闵泽笙当即给予了高度评价：“小杜确实把握得很好，也给了我很多帮助。”
之后便谈到了拍摄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总算把话题转移了开去，良姻一面笑着附和他们，一面淡淡地想：在公司里果然还是要避嫌才行啊，虽然她自己可以充耳不闻，但她不想因此给他造成困扰……
何况，就算日后她真的做了什么，那也只是他们两人的事，她不想被这些无关的人知道。
入夜八点，骊兹酒店，208号贵人厅内觥筹交错，不时有欢笑声传出。两大桌圆席上玉盘珍馐，各式花样菜肴芬香四溢。
“裴总，咱们今晚是乘兴聚餐，大家都不谈公事。”肖颐一手持着一瓶红酒，一手端着高脚酒杯走到裴既所在的那桌，“您要是同意的话，我肖颐就先把这杯酒喝干。”她爽快地举起酒杯，神态间颇有几分大气干练，看样子是准备整桌轮流敬过去了。
“那是自然。”裴既微笑着与她碰杯，优雅的举止间更多出平时难得的亲切之意，“看来我平日对你们太严厉了，你们好像都挺怕我的。”说着往旁边一桌看去一眼。
良姻就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因而也离他最远，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眼神分明是说——你怎么都不过来敬杯酒？
她唯有默默低头：大家都还没动静呢，岂轮得到她一个试用期的新人先去敬酒啊……虽然她的酒量也不是很好就对了，喝啤酒的话还能勉强撑两下，这12。5度的干红葡萄酒她却是望而生畏，哪能像肖颐，估计那一整瓶喝下去都不会上脸。
何况自从上次的教训之后，她再也不敢在他面前喝醉了……
她明显表示回避的态度令裴既微微有些不悦，眼见肖颐麻利地喝完一杯红酒，旁边的闵泽笙适时提醒说：“裴总今晚要开车，不能多喝。”
裴既莞尔一笑，“大家随意就好。”虽是这样说，却也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眼见肖颐打了头阵，之后也陆续有人过去敬酒，而裴既最初的举动无形中也是一种暗示——别人敬多少，他就会喝多少。因而考虑到他还要开车，大多数员工走到他面前都是意思性地抿一两口。良姻暗想BOSS大人果然够阴险，在维持自己绅士风度的同时还能让别人知趣而退，毕竟谁也不敢拿总经理的性命开玩笑的……
所以说……她还是不要逞强了。良姻这样想着，不料却被闵泽笙笑着喊了一声：“小杜，这部片子你也出了一半的力，怎么不来给大家伙敬个酒啊？”
“闵总监折煞我了。”良姻知道自己躲不过，便也不再忸怩，端着一杯红酒走到他们那一桌，先对裴既弯眉一笑，落落大方，“这第一杯酒自然要敬裴总，感谢裴总给了我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话一说完自己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吧她该承认，她果然不适合跟他来客套的，相比之下，还是平时跟他开开玩笑的氛围比较适合她。
“哪里。”裴既勾了勾唇，那笑容却令良姻有一瞬的目眩，以至于在听见他说“我喝干，你随意”时——她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但眼睁睁地看着他喝完那杯红酒后，良姻愣了几秒，这是……特殊待遇？但她转瞬就明白了他这番举动的深层涵义，他是在向她暗示：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良姻的耳根有些发热，但脸上保持着恬美的笑意，“既然裴总喝干了，我也不能占小便宜啊。”说罢也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红酒。
裴既没料到她会这样逞能，一时有些错愕，“说了你随意的。”有些轻责的口吻，因他眼里的担忧而变得温情脉脉。
良姻不以为然地笑笑，“裴总可不要小看我的酒量哦。”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想让他吃亏吧，他付出多少，她一定会回报多少，甚至……更多。
他根本就是高估了她的酒量才对吧？见她努力吸了口气才保证自己没有头晕失态，然后又笑着去敬闵总监，裴既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她当真是为了顾全礼数而面面俱到，可他其实并不介意让这些人看到——他是有心维护她。
总算敬完了一桌，良姻如释重负地坐回到自己位置上，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旁边又有一杯红酒递过来。
“良姻，这杯酒是我给你赔罪的。”敬酒的人是邹梨，她似乎很惊惶的样子，“我今天在车上说的那些话都是开玩笑的，你……不要介意啊。”
良姻先是一讶，心想那种小事值得她大动干戈地过来敬酒赔礼吗？但良姻马上明白过来——邹梨一定也是看出刚才敬酒时裴既对自己的格外关照了，所以过来道歉——是因为担心自己以后顺着杆子爬上去了，不要为难她吗？
想到这儿她便笑了：其实邹梨是多虑了，她良姻是天底下最安于现状、最不思进取的人，只想安安分分地当个文员打发日子，岂有能耐成就大器？
于是良姻微笑着说：“我早就忘了。”顺便给邹梨指出一条明路——“你去敬肖助理吧。”肖颐机敏能干而且肯吃苦，虽然在学历上略逊别人一筹，但依她争强好胜的性子，肯定不会安于助理一职，没准以后影视制作部的经理就是她。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眼见良姻拎着手提包匆匆出去，裴既心知肯定是酒精起的作用，她明明酒量不好还喝了那么多——“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他也起身离开包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