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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美人依旧笑春风(为何早)

第一章 重见天日与暗无天日的辨证

话说开了,犹如窗户纸被捅破,不是说朦朦胧胧不好,而是有些事,彼此坦诚可以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舒兰和周存道恢复了原先自然的相处。

舒兰说想一想,这一想,一晃半年。其实也不是拿不定主意,决定是早已做出的,只是单纯地喜欢这样舒心而平淡的日子。周存道的想法也许和她一样,因为,他没有催促,整整六个月,他甚至比她还要悠然。

也许他也觉得那天的表白太过着急,也许,被那样的念头撞一下,不吐不快。他一向不疾不徐,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且比任天成功,他的爱掺杂了其他成分,也没有任天纯粹,也许,他也没法把握自己的心。

秋去冬来,舒兰终于表明立场,毫无征兆,却不显突然,“就这样吧!”

周存道几乎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一番,“好。”

“跟你在一起,可以想起任天,就像和任天在一起。因为你们是兄弟,最好的兄弟。”舒兰轻声说,“再给我相同的时间。”

“好。”周存道毫不犹豫,点头。

再给她半年,她就可以接受他。伤口不会永远存在,就像人不会永远不受伤。时间是万能药,循序渐进,不知不觉,无论多深的疮口,一律抚平。

时光如水流,住进这宅子的十四个月,舒兰接受了周存道。

“谢谢。”周存道轻轻揽过她的肩,吻了一下她脑后的乌发。山盟海誓大可不必,表明决心也透着矫情,就这样吧,顺其自然。

舒兰不反抗,也不顺从,一副听之任之之态。即使他今天晚上要她,她也不会拒绝,谁知周存道松开她,说了声晚安,转身要走。舒兰下意识叫住他,眼看着人站住,又发现无话可说,难道问:到嘴的肥肉你为什么不吃啊?几番欲言又止,皆是无声。

“等到你愿意的时候。”周存道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头也不回地说。

人遇到过太多坏事,偶尔撞大运,连自己也将信将疑,舒兰苦笑,“你不必这么君子,我不是那种违背自己心意的人。”

“我也不是那种想做不敢做、遮遮掩掩的人。”周存道依然背着身,一笑,“只是还有些事没有做完。”

第一句让舒兰放心,第二句又令她提心吊胆,“你要……”

“吴德必死。”周存道淡淡地说,终于转身,仿佛读出一篇毫无悬念的宣言。

一年了,只要听见“吴德”二字,舒兰又恨又怕又是悲哀。自己所有的不幸,皆由此人而来,怎样的恨之入骨,舒兰已经不去想了,只要他死,他必死,“你是说,手刃吴德,我们再……”

“不给任天一个交代,我也实在无法越雷池一步。”周存道发现只要一碰舒兰,任天的影子就浮现在脑海,这恐怕也是舒兰这么久才接受自己的原因。

报仇,是必然的,任天父子的死,舒兰理所当然地全算在吴德头上,这笔账不算不行。她找他算,那是妻报夫仇,母报子仇,周存道算什么?弟报兄仇?他并没有直接损失,“你的伤还没好吧?”

“好不了。”周存道轻描淡写地说,“也死不了。”

“报仇,是我的事,你不必为此送命。”舒兰抬头,看着他,“我不希望和任天有关的,统统不在这世上。”

周存道迷惑了,很迷惑,“你是说你一个人去找吴德报仇?”

“是!”舒兰咬牙,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周存道汗颜,如果他知道世上有个字叫鷊,一定会觉得很符合现在的心情。心想大姐,我把你救出来不是让你养肥了再入虎穴啊,真要这么着,让你在那儿自生自灭得了,省得吴德再费那个劲,把您捏死。为什么您总有惊人的想象力和自信心呢?为什么您不知道有个词叫不自量力呢?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呵,一看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舒兰抿嘴一笑,虽是笑容,却是深深的刻毒,缓缓道,“我说报仇,可我说现在就去?那不等于羊入虎口,自投罗网?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用不着吴德用行动来告诉我。”

胸中大石落地的感觉真好,周存道喜极而泣,“看不出你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死了,就报不了仇,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舒兰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卧薪尝胆,暗渡陈仓,时机一到,致命一击!”

周存道抹了把汗,只剩点头的份儿,“胸有万雷奔腾,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舒兰也不客气,得意地抬头挺胸,取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

“参见上将军。”管他呢,只要她短时间之内不去送死,周存道就足以感激上苍。抱拳,“上将军封印挂帅,出征吴府,大获全胜,指日可待。”

“本帅将令何在?”舒兰还真入戏。

周存道一指桌上的米糕,双手托起,奉予舒兰,还没开腔,就被舒兰夺下,塞在他嘴里,只听她嗤笑,“你自己吃吧,啊哼!”

日子就这么过着,周存道不勉强舒兰,舒兰也乐得清净,两人相处,和谐社会。这期间,有一次周存道听说吴德奉朝廷之命查验堤坝,不由动了半路格杀之念。这东西缩在府里,因花重金请了高手,想在其老巢杀了他,并不容易,以前或许还有五成胜算,如今落下这毛病,怕是三成也没有了,此次他从乌龟壳里伸出头来,正好。舒兰却不认为这是机会,相反,她觉得这是吴德有意引蛇出洞,诱使黑龙山余寇自投罗网。两人意见不一,争论数次未果,最后舒兰以“女人的直觉”为由锁定胜局,周存道怕她抛出“你不要去,我去”的杀手锏,无奈落败。最令周存道郁闷的是,女人的直觉还真准……吴德果然拉了张网,只是网的不是黑龙山的人,而是长蛟山的金刀之妹。

金妍有意于任天,不是一天两天了,爱之深之切,身为旁观者的周存道自然见之感之叹之。任天一死,金妍的伤痛只怕不小于舒兰。她为心上人报仇,本就无可厚非。好在很快又传来消息,金妍并未被吴德擒获,而是侥幸逃脱了。

“这么重义气的女人,真不愧是天哥的朋友。”舒兰对她的敌意烟消云散,“真希望她没事,以后找个好人家,一生平安。”

任天活着的时候,舒兰对金妍是提一次别扭一次,导致后来任天都不怎么敢跟她打交道,如今全方位大变脸,周存道深深惊恐的同时,唯有感慨女人乃千面娇娃。

第二次机会,是吴德父亲病了,他去京城探望。

周存道实在不想失去这难得的机遇,由南向北,这一路上,机会比野草还多,倘若当真失手,就是老天不长眼,命中注定。舒兰也看清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空子,巨大而有形,仿佛已看见它在向自己招手。这一次,她沉不住气了,“让我和你一起去!”

周存道第无数次地滴汗,“姑奶奶,到了那儿,你除了呐喊助威,还能帮我什么忙吗?”

舒兰眼也不眨,“那我就呐喊助威啊!”

周存道无数次加一次的无语问苍天,老天啊,你是怎么把她造出来的?

老天无言,仿佛在忏悔自己的恶行,结果依旧是周存道收拾烂摊子,“你好好活着,任天在地下会快活,我也会快活。你就让我们在地下快活吧!”

舒兰吓得捂嘴,眼睛瞪得老大,“啊,你们是男人,不能在一起的!”

“……”周存道和老天一样无言了。

“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舒兰叹息,“好吧,我也知道我去了,枉送性命事小,添乱倒是事大。”

恶寒中的周存道顿时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等我的好消息。”

送周存道那天,舒兰许久没有说话,笑容也是极敷衍的,仿佛又失去一个亲人。反倒是周存道举重若轻,“壮士出行,不说点儿鼓舞士气的话?”

舒兰低下头,良久,终于抬起,轻声说:“就算没有成功,你回来,我也会……你是个好男人,先前,我不该那样拖拖拉拉,对你总是不冷不热的。”

“谁都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本就该顺其自然。”周存道摸着她漂亮的脑袋,“你也是好女人,好女人理应得到幸福。”

舒兰差点儿就要说你别去了,这仇咱们别报了,就这么着吧,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为什么没有说呢?舒兰望着周存道的背影,不无感慨。爱这个东西啊,真是分轻重,厚此薄彼,对任天厚重,对周存道就漂浮。那么深的爱,是希望厚重的那个死后也能瞑目的。

真要是存道出什么事,就让他们在地下快活吧,舒兰默念,虽然我难免有些别扭有些介意有些吃醋,但是……呃!我在想什么?怎么会有这种恶心的想法?我真是太不良,太不知羞耻了。

最后,舒兰是红着脸抱着头跑回去的。

掰着手指算一算,周存道已经走了一天啦,同样的明晃晃的日头,却是第二天的中午。舒兰打个哈欠,正准备把昨天的饭菜热一热,吃完睡个午觉,补充一下昨晚的失眠,突然听到身后脚步声响。

“来者何人?”舒兰尽量放粗声音,却是不敢回头,腿也有些软。莫不是家里进贼了吧?劫财还是劫色?还是双管齐下?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声音:“参见上将军。”

“嗝……”舒兰还没吃饭就噎住了,回头,差点儿扭了脖子,“你你你?”

“我我我。”周存道回应道。

舒兰不可置信地问:“你,成功了?”时间不对啊,难道你是用飞的?

“坐下,听我跟你说。”周存道将她按在椅子上,自己也坐,端起她的残茶喝了,才缓缓开口,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吴德死了。”

舒兰的嘴呈一个标准的圆形。

“不知道谁下的手,走到半路,便听说这个天大的消息。”

同一时间,舒兰浑身像鼓足了气,两眼发光,狂喜直射出来,身子竟有些颤抖。

“出门,没走多远,就被人在密林中格杀。据说尸骨无存,先被人分成数段,接着一块块抛落山涧,渔民发现被鱼吃剩的残骨和撕碎的官服,才报了官。”周存道的兴奋劲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尽情地挥洒了,现在只剩疑惑,顿了顿道,“现场只留下十根手指头。”

舒兰光顾着高兴,半晌才留意到最后一句,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脑中闪现,嘴唇哆哆嗦嗦的,“任天……只有任天会为我报这个仇,我的手指……吴德的手指……任天还活着?!他……怎么会还活着?”越说到后头,越是没有底气,任天明明死了,谁都知道他已经不在人世。

“有人说,是金刀。妹子在吴德手里吃了大亏,他出口恶气也是应该的。”周存道回忆,“任天和他切磋过刀法,金刀用自己的刀法换过任天一套天罡刀,刀口类似颇有根据,而且吴德死后,金刀失踪了。”

一切没有惊喜,一切都像是生活。任天人死不能复生,终究是去了。舒兰反复念叨着,吴德死了,吴德死了,脑中只剩这四个字。真的死了吗?舒兰问,一遍遍地问,周存道早已确认过了,极其耐心地,一遍遍地答。十遍,二十遍,舒兰终于信了。

大仇得报,虽死无憾啊!

大笑,狂笑,笑到胸口疼,笑到窒息,然后是哭,哭到不能发声,哭到哭不动。

这天晚上,舒兰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刻了任天的牌位,收拾一间屋子,作为灵堂,将亡夫供了起来。任天尸骨未寒时,舒兰曾下重誓,吴德不死,自己永远不立亡夫牌位,因为她不承认他已亡故!直到凶手杀人偿命,恶有恶报,自己才当天哥从此长眠,供奉祈福。

第二件,就是开了放置小天衣服的箱子,抚摸最后一遍孩子留在世上的痕迹,掘土,埋于地下,与任天相伴,父子团圆……

这一天,数天阴雨绵绵之后难得的大而亮的圆月下,一个女人身穿丧服,弯下腰,清泪顺着俏丽的脸颊,不断地落入肮脏的泥土中。

看着头顶的太阳,任天不相信自己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一年多的囚禁生活,改变了他的性情改变了他的身形也改变了他的相貌。看着阳光下被鲜血浸透的手掌,细而长,骨节突兀地隆起,曾经厚厚的老茧不复存在,只留下虚弱的白,与血色的鲜艳交织成一片诡异。一年没晒太阳,周身奇白,与死人无异,任天觉得自己像腌菜缸里浮上来的萝卜,看似光滑圆润,一挤全是臭腌水。

吴德的惨叫还回荡在耳边,人却已经从世上彻底消失了,这就是******生命?任天不无悲哀地想起夭折的幼子。

儿子,爹为你报了仇,那混蛋被老子切成一段一段,扔下山涧喂鱼。老婆,我也为你报了仇,那狗东西的手指,被我一根根斩下,砍的时候,他一直清醒,是我让他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这样他才能体会你当日眼看着美丽的手指分离身体的感受。

你们的苦,我都让他尝了,几倍,几十倍。

对了,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他尿裤子啦。见到我的一刹那,他全身动弹不得……他以为自己看见了鬼。挟他去了刚走出的那片树林,我亮了刀,他哆嗦几下,裤子就湿了一大片。你说人都是怕死的吗?当初那样张狂,我又是那样的惨败,他折磨你,害死小天,丧德之事做了一件又一件,连我都要觉得祸害遗千年了,可他居然这么怕死。当日怎么羞辱的我,今天自己如法炮制,连爷爷祖宗都叫了。真是窝囊,我竟然折在这种人手上?!你居然被这种人玷污?!小天居然被这种人推向阴曹地府?!

算了,死了拉倒,从此以后,都别再提,好好享受我们的太平日子吧!

老婆,我来啦!

拗不过儿子强烈的寻妻愿望,狄远竟然提前放他出来,任天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管他呢,老头儿嘛,我总是对他爱答不理,时而冷言冷语,时间长了他也受不了。虽然他不喜欢舒兰,老想把我们拆散,哼,老子的老婆,当初老子为了彻底弄到手,可费尽劲儿了,好不容易吃进嘴里,哪有为你吐出来的道理。老头昨天被自己一说,竟然笑了,说你想去找她,就去吧。老头终于想通了,这才对嘛,这才是有觉悟的好老头嘛。最后老头还主动提供了地址,任天发现自己简直已经不恨他了。

找了条小溪,洗了手,又搓了把脸,踏着夕阳的余晖下山,到了地方,已然是下午,赶了三天的路。一到才发现这一片怎么都是红漆柱子黑门框的宅子,一连五六座呢,一模一样。哪个愣头青盖的房子啊,还让不让人找老婆了啊?

无头苍蝇一样原地急得转圈的任天无计可施,总不能原地吼一嗓子吧,那就暴露啦,万一被人发现可就坏了事,没办法,问人吧。

“大婶,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水灵灵的小娘子?”任天拦住一个中年妇人。

“不知道。”该妇人被叫大婶,已经很不痛快,听了任天的形容,更是斜眼,“流氓!”

在任天的意识里,对舒兰就是这种评价,所以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还含蓄了呢,没说成娇滴滴软乎乎水灵灵白生生的玲珑剔透美少妇。难道不在这里?任天再接再厉。

“这位大嫂,请问--”

“谁是你大嫂?!”胖女人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一看就不像好人,哼!”

任天不气馁,拦下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该名女子头发半白,一脸褶子,任天心说叫声大娘总没错吧,谁知话音刚落,对方眼一瞪嘴一撇,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他妈什么世道?任天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一年闷在屋子里,出来就已经换了番天地,世风更下,人心更不古?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老子一家家试!

按顺序来吧,第一家。拍了门,出来一个梳着揪揪的小丫头,眨着天真的小眼睛看着任天,任天心想我就客气一点吧,故而咧嘴,冲小丫头一笑,谁知对方吓得尖叫一声,捂着嘴巴跑了回去,边跑还边嚷嚷:“大灰狼大灰狼。”

任天承认一年不修边幅,自己的形象是差了点儿,可也不至于把人吓得直跑吧?难道我真长了副恶人相?舒兰以前还一个劲说他真男人真本色,形象那叫一个阳刚!这些人真没品味,任天恨恨地去敲第二家。

第二家没人,敲了半天手都酸了,半个带活气的都没出来。

老子干吗不进去看看?老子啥时候变得这么斯文?轻功是干吗用的啊,就是登堂入室飞檐走壁的嘛!任天活动着手臂,突然觉悟了,乏味的生活果然能把人磨钝,老子从前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啊。

怪鸟一样的任天连飞了三家,都没舒兰的影子,最后一家,若是不对,就是狄远那老头儿忽悠人,他为什么要忽悠人?想必有什么阴谋……想着想着,任天落在了第六座宅子的房顶上。

刚落下,便听脚下一声轻笑。

快被思念折磨得疯癫的任天险些没掉下去,如果他掉下去,接下来的一幕就不会发生,更不会被他看见,他的人生也许就要改写,可是他稳住了,因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是因为那声笑?只有和舒兰亲热的时候,她才会发出这种若有若无,像从喉间飘出来的笑声,也只有在亲热时,平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女人才会变成一只乖顺的猫咪。她在下面,她就在下面,分离一年多,与自己同样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女人就在脚下这座屋子里,可是,任天一动不动。

那笑声之后,底下良久静默,又过了许久,任天俯身,轻轻揭开一片灰瓦。

午睡是舒兰一直以来的习惯,睡醒补妆也是打发时间的一项活动。坐在梳妆台畔,慵懒的倦意直从眼角眉梢透出来,散布全身。打开胭脂,挑了少许,红唇顿时鲜艳欲滴。肌肤向来白皙,毫无瑕疵,竟无须扑粉,反失了天然韵致。研了一枚画眉集香丸,顺手拿起眉笔,浅浅勾画一只秀眉,再换另一边,却怎么也画不成一般无二。

“再揉,眉毛就要掉下来了。”周存道掀开床帐,边走过去边拿过她手中的眉笔,也不用端详,随手一勾,两弯柳眉立时像是活起来,双宿双飞了一般。

舒兰噘嘴,“就要自己画,我就不信画不好……”对镜一看,人家已经帮她完成了,手艺倒也不错,不禁嗤笑,“替多少闺秀描眉画目?练得这样精熟。”

“看得多了,熟练于心。”周存道起身,系上睡袍的腰带,淡淡道。

舒兰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就在刚才,他们第一次肌肤相亲,他吻着她的额头,轻喟道:“为什么不是我……一开始,为什么不是我?”初次见面,她从花轿中出来的刹那,他也惊艳于她的美,和任天的区别仅仅在于,任天立刻想到了抢夺和占有,而他,只是纯粹的欣赏与赞叹。热烈而直接的感情总是更易开花结果,“那时候,你那么讨厌我……”舒兰在说周存道,可脑中浮现的却是和任天斗嘴,周存道总是充当冷淡的和事佬的情景。为什么总是任天出现得更多?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啊,舒兰对此无计可施。周存道却道:“也许……因为喜欢,所以讨厌吧?”从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成了别人的女人,周存道不可能对她有更多的想法。有时,只是一瞬,有时,看不见她,也就不去想。如果生命中没有那么多意外,是不是从此没有说这番话的机会?

“任天从不为我画眉,他总是嫌我麻烦,说我无聊。”舒兰回过神来,对眼前的男人微微苦笑,该满足了,两次都遇上不错的男人,这种运气,不是每个漂亮女人都有的。

“任天有豪气,有闯荡的雄心,我没有。作为男人,很多地方我不如他。”周存道叹息,“我只会做缩头乌龟,什么事儿都躲着不决断,混过一生。”

“他只想着自己,从不为身边人考虑哪怕半点。”想起曾经痛恨的任天的野气,舒兰如今只剩遗憾,“还怨什么,人都不在了,小天死了,仇人也死了……剩下的,就是混过一生了吧?一起啊。”抬首,看着存道君。

纵使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周存道何尝不是满心伤痛,那些疤痕,凹凸不平,两人相对,可以抹平那些坑坑洼洼吗?揽过她的柔肩,靠在自己腰上,无言。

任天不知道自己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站在大门外的任天张着嘴,愣了很久,直到火红的霞光有些刺眼,才颤抖着右手,拔刀。奸夫****,奸夫****……只会说这四个字的任天铁青着脸,明明步子都迈不出去,手刃绿帽子的始作俑者的决心却是无比坚定。奶奶的,老子让你照顾她,可也没说让你这样照顾啊!早知道这样,宁愿她死了老子都不会跟你提一个字。你这哪叫兄弟啊,这这,比吴德还要无德!老子死了就搞老子的老婆,他娘的你死了我搞你老婆你愿意啊?咋就不将心比心呢?天下那么多女人,搞哪个不好啊,主意居然打到嫂子头上,把你碎尸万段都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舒兰也是,儿子死得那么惨,不晓得收心养性替老子守节,居然这么快就和小叔子勾搭成奸!你好歹也等个十年八年的吧!难道一没男人你就受不了?这不是贱货嘛!不守妇道,不守妇道……气死我了。

任天的感觉,不亚于最喜欢吃的东西刚到嘴没一会儿,掉了,真要掉地上砸个稀巴烂也就算了,偏偏直接落到别人嘴里,而且还是自己求人家接的。

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么窝囊,挫折感和自卑感不断地噬咬他的心,连吴德都没有给他这种感觉。在吴德手中时,他只想活下去,只想东山再起,报仇雪恨。可现在,就在刚才,周存道从床里出来,替舒兰画眉的一刹那,郎情妾意,风气无限,随之是房上的任天恨入骨髓,心死如灰。

手还在发抖,嘴里还在喃喃奸夫****,明明刚才就可以把他们斩于刀下,任天望天,“可是我为什么要跑出来?”

“任天从不为我画眉……”

“他只想着自己,从不为身边人考虑哪怕半点……”

耳边回荡着她的埋怨。是这样的吗?任天怔怔回忆,记忆中,她好像是娇嗔着让自己为她描眉,当时他觉得自己手粗,画不好,只会出丑,且发自内心地觉得吃饱了撑的,娘们的玩意儿嘛,老爷们掺和什么,多丢脸!她不高兴,扭着腰唧唧歪歪,他一个不耐烦,因为在床上,也摔不着,推了她一把,看她歪着身子伏在那儿,说了声:“无聊!”

她那时应该很生气吧?可她生气的时候实在太多了,哪有闲工夫一一赔笑化解?老子又不是她的丫鬟!任天觉得自己还是很占理的。原来她那时就记下了这一笔,恨上了。她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夫君死了,一点儿也不悲伤,反而活得越发滋润?这贱婊子!任天的刀尖直戳入地,发出尖利的一响,火星四溅。

“可是我为什么要跑出来?”又复望天,几乎是怨念了。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还是那个关于安定的问题。任天的火气突然消失,对着影子,竟然苦涩地笑了起来。那个什么兰,知道吗?老子这次来,就是接你去过安稳日子。不要那些自由,不要那些飞扬,不要血腥不要尘沙,只要与你厮守到老,寡淡索然亦无怨无悔。经过那么多,我已愿意弥补一切,你说,我就做。

可你不给我这样的机会了,你跟了别人,和别人如胶似漆,恩爱缠绵,没我什么事儿了。

自从舒兰落到吴德手中,任天一直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对不起她的人。他无数次地默默发誓,只要留得一命,哪怕不复仇,也要和老婆厮守到老,平安是福。原来她那么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任天咬牙,她一定后悔嫁自己这么个丈夫,所以得知他死了,那么快就和周存道在一起,好像所有不幸都不曾发生。也是,谁愿意和朝不保夕的糊涂汉子过日子呢?周存道那样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自然是合娇小姐的胃口。怪谁?不怪舒兰,也不怪周存道,怪我自己!

终于知道逃避的原因了,原来,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任天擦去不小心滴落的泪水,当然了,他不承认这是眼泪,“他们更合适……”

命运真是奇妙,如果当初是周存道去而又返,捡起了地上的舒兰,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情景?得如此良婿,她会乐得合不拢嘴吧,她会感激上苍的安排,补偿了她所有的不幸,然后欢欢喜喜,甜甜蜜蜜地和周存道过日子。周存道也不会继续做土匪,他们会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安一个家,认认真真地过和世上任何夫妻都一样的小日子。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有孩子,再过十多年,他们老了,就能抱上孙子……她会很幸福,挑不出毛病的那种幸福,不像现在,虽是有了好归宿,先前却吃了那么多苦,受老公的气,为老公生孩子,好不容易安稳了,吴德又来了,于是受辱,于是失去孩子,最后,失去丈夫。

她一个柔弱女子,还能怎样?还能要求她做得更好吗?

方才,她依偎在周存道怀里,似乎很是满足的样子。就让她这样幸福吧,何必再让她烦恼,让她痛苦,让她撕心裂肺?虽然任天一想起老婆的身子被最好的兄弟享用,还是恨得头盖骨都要爆炸。

任天发现他简直谁都不恨了,人人都有苦衷,人人都不容易,靠!

“哎呀!”任天拍了下脑门,突然想起老头儿。这家伙之所以这么爽快放自己出来,还无事献殷勤地提供详细地址,原来早知道周舒二人不纯洁!我说呢,老头儿怎么与人为善起来,临走时还说:“祝愿贤伉俪双宿双栖,白头到老。”原来说的不是他任天,而是周存道!

一定要找老头儿算账!

总算有了正当理由离开此地的任天,拖着明晃晃的大刀,揣着支离破碎的心去****伤口。

雨中的任天像一头敏捷的豹子、射出的弹丸一般射进老爹的府邸。

伤口舔完了,不再滴血,只余钝痛,这笔账,却是不得不算的。如果不是老头有意耽搁,那么现在,抱着舒兰的就是自己!

可惜目标不在。

客厅没有,就去卧室,一脚踹开门,正在喂药的小丫鬟尖叫一声,手上的勺子吓飞,掉在地上砸个粉碎。阴雨天气,屋内昏暗,任天只看见床上的一角睡袍,拳头就紧握了起来,“你早就知道!”

来者不善,狄远向丫鬟示意,后者收拾东西跑了,只有杀气腾腾的任天咬牙追问:“为什么不说话?不敢说,还是没脸说?”

良久,狄远一声轻叹:“天儿……”

“少来这套!”任天再也不理老头的怀柔之术,“别装了,跟别人装,跟你儿子也装,躺到床上好玩啊?小心人没骗到,咒了自己。”

狄远伸着枯瘦的手,再次轻不可闻地说:“天儿,过来……”

“叫魂吗?”任天皱眉,倒是过去,他要看看老头玩什么花样,走近一看,倒吸一口冷气,“你……不是变戏法的吧?”

狄远面色灰暗,才几天的工夫,人瘦了一圈,所有的活气好像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看着儿子,苦笑,“你回来,是找我算账的吗?”

任天最大的弱点就是同情弱者,就算不伸出援手,也不会再行欺压,“老头,你怎么搞成这样?”

看他的样子,好像在说:谁欺负你了?我去扁他!狄远只好再次苦笑,“不是被你气的,放心。”

“你不是一向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任天狐疑地搭上老头的脉,其微弱让人怀疑他居然活着。

眼前的儿子才是最好的药石,虽然他从未把自己当作父亲尊敬,半晌,狄远放弃了听他叫一声爹的念头,缓缓道:“官场如战场……”

我靠,任天垂下头,败给他了,“你唱戏啊?”

“你对我能不能有点耐心,就当对一个长者?”狄远在虚弱中爆发了,眼睛骤然瞪大。

任天无奈点头,觉得挺憋屈的,是你对不起我啊老大,怎么到头来你成了最可怜的人?难道是传说中的人至贱则无敌?

“吴闻启,参了我一本。”狄远沉声,“我要去潮州上任。”

“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被贬了。”狄远看了他一眼,像在说,笨小子,真没常识。

任天挠头,有些好笑,“然后你就成这样了?”

“谁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这么多年,根深蒂固,我以为我不可动摇。圣旨来时,一口血没压住……”狄远长叹,“小子,今后,自求多福吧。”

任天笑了笑,没觉得多受损失,“彼此彼此。”

没有预料中的反应,狄远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像在看一只怪兽。

任天蹲下,与他对视,沉重而缓慢地说:“让我丢了老婆,你不是我爹,明白吗?狄大人。”

“你真记仇,像你母亲。”狄远重病之下,椎心刺骨的剧痛伴随着心灰意冷。原来做了那么多,儿子依然不是自己的。他到底要什么呢?

任天心有灵犀地回答了父亲的疑问:“没有儿子,我觉得活着失去意义,没有妻子,我已无所谓生死。”

狄大人郁闷,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屁孩周旋,岂止掉价而已,“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别这么快盖棺定论。”

生平最讨厌别人对自己说“你还年轻”,任天拉下脸,年轻就无权发表对人生的看法啊?年轻咋了,年轻有罪啊?看你们嫉妒的。沉默片刻,“吴闻启那老东西向来毫不留情,一旦出手,不容翻身,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

“不把我整到死,他哪会甘心?”狄远说起老对手,竟有些活力四射起来,“二十年,我没压过他一头,他也给过我一记暗招,他没让我无立足之地,我也没让他讨得便宜。就这么过了二十年,我们还是老对手,今天我走了,明天还会回来……咳咳。”

任天拍着他,“行了行了,你俩比谁先死,可别让他笑到最后。”

如果愿意,也可以当作关心的另一种表达方式,狄远做了这么多年无情老爸,听到这些变相关切,还是忍不住盈泪于眶,“孩子,你不怪我了?”

“怪,怎么不怪!”任天不但怪他,还怪叫。

狄远闭目,睁开时,无限感慨,声音也变了调:“若是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不能!”任天毫不犹豫,原谅你,那我岂不是连个恨的人都没有?

暮年的老父终于无言。

“我走了,让人知道我是你儿子,首先把你往死里整的就是吴闻启,我杀了他儿子,他还不杀你全家啊?”任天顿了顿,起身,说走又没急着走,挠挠头,掏掏耳朵,嗯哼几声,最后,还是低低地说,“再见……爹。”

狄远没听见,或者说听见了也没时间反应,任天已经大步流星走出去了。

按理说,应该把周存道找出来揍一顿,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宽宏大量,他得到舒兰,并不是因为兄弟死了,而是兄弟大方。任天还真想这么做,他不是小李飞刀,不会暗地里咽苦水,把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他的牺牲一定要让对方知道,免得今后相见,还怨恨上了,里外不是人。

只是别让舒兰知道,这个女人,要是知道她的天哥还活着,一看,自己又跟周存道成了实质性的夫妻,还不哭死啊?那可有得纠结了,说不定又得去跳崖--跳一百次也不管用了,生米煮成八宝饭,还是豆沙夹心的。

大雨过后,天空放晴,脚下青砖清亮如镜,天边一道彩虹,炫目多姿。

任天停下脚步,却并非欣赏彩虹,一手按刀,因为背后有人跟踪,轻功不赖。

已经易容,又换了身装扮,不可能被人认出,满心疑惑的任天很快就松了口气。那些人与他擦肩而过,奔向一条小巷。

任天发现地上有血,细长,一路蜿蜒,抬起头,刚好看见巷口一抹黄色身影。经过那么多痛苦创伤的任天反应比平时慢很多,觉得熟悉,半天也想不起来是谁,直到鸳鸯刀折射出的光亮一闪而没。

金妍蝙蝠一样挂在小巷深处的墙上,腹部的伤处还在流血,一点儿也不影响她听见极轻的脚步声正在逼近,屏息,重复过无数次的招数,对自己身体一样的熟悉,鸳鸯刀划一个弧线,刀身顿时沾血,又一个偷袭者毙命,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还有两个,金妍一边默念,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顺着围墙流进土里。

天边的彩虹依然美丽,只怕永远也看不见这样的彩虹了吧?几近虚脱,甚至产生幻觉,毫无征兆地,金妍听到两声惨叫,这样的情形下,是很令人振奋的。

又有人逼近,是敌是友?这样想着的时候,身体却不再听话,凌空掉落。

腰上是一只有力的手臂,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只手,那个人,那熟悉的,浓重的男子气息,金妍满足地微笑,“天哥哥,我死了吗?我见到你了。”

任天心疼地看着她流血不止的伤处,像个没保护好小妹的大哥,“我来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天哥哥,不要放手。”金妍的肃杀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小鸟依人的无限柔情,钻进任天怀里,昏了过去。

找了间客栈,安顿好金妍,任天便为她疗伤。伤口不深,只是流血过多,故而体力不支,以任天丰富的受伤经验,没两下就搞定了,金妍仍然昏睡,看来是累了,任天于是坐在床边看着她的脸边想舒兰。

其实女人也差不多不是吗?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漂亮女人,还真没什么区别,只有丑人会丑得千奇百怪。都是女人,眼前这个,却是倾心于他很多年,任天不是傻子,女人喜欢他他会不知道?自满自负自恋都是可想而知的。舒兰有什么好?她有什么不好?真是他娘的古怪,有了前者,就看不见后者了,哪怕现在前者已不是他的女人,后者依然进不了他的心。

人心怎会如此古怪呢?

昏迷中的金妍动了动,牵动伤口,眉间一蹙,竟痛醒了,睁眼一看,还是人间,还是这俗世,眼前的人还是救了自己的那个人?

“醒了?”任天一笑,“喝水吗?”

“你……你是真的吗?”下意识地坐起,腹部的伤钻心地疼,却顾不得了。

任天做鬼脸,张牙舞爪,“我是厉鬼!”

眼前的人,一如既往地透着蛮不讲理与孩子气的跋扈,金妍几乎是震惊了,原来他还活着!可是,他明明死了,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傻瓜,我都死了,你还去替我报仇,多不值。”任天摸着她的刘海儿,“今天多险啊,他们是吴家的人?”

金妍震惊之下只有点头的分。

看着她憨憨的样子,任天也觉好笑,平时多精明的女子啊,不禁道:“只有你对我好……”

“天哥哥,你没死,我真高兴,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金妍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头扎进任天怀里,“你没死,你没死……”

如果不是因为一年才重见天日,现在在他怀里,就是舒兰了吧?任天只觉一阵强烈的空虚,身体像凭空多了一个洞,砸出这个洞的就是一个叫遗憾的东西,这东西巨大,沉重,面目可憎,避之不及,却偏偏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为什么人要有遗憾?完美无缺不好吗?

金妍没有离开他的怀抱,因为舍不得,即使她问的是:“舒兰姐姐呢?”

“……走了。”任天闷闷的。

再次震惊,这些变数超乎她的想象。他们那么恩爱,他对她那样珍惜,珍惜得让人妒忌。任天悲哀就是她的悲哀,虽然情敌的离开,对她来说是一个大大的机会。不高兴,因为任天难受,脱口而出问:“她不要你了吗?”

“是我不要她了。”任天咬牙,“那个烂女人,不值得我付出。”

“是因为小天?”金妍早已听闻孩子惨死,哽咽,“他真可怜,那么小……”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任天就忍不住恸哭,这么多天,他多么想和舒兰抱头痛哭一次,为孩子,也为如此之多的苦难,可终于团圆,却是永不得团圆。反正和金妍也是好哥们,任天放任悲伤,男人哭吧不是罪。

他哭得投入,她也就不怕自己的话被他听见,拍着他的宽厚的肩,得以一诉衷肠,“我多么希望永远照顾你呀,你需要我在你身边吗?天哥哥,我可以对你好,很好很好,比我自己还要好。”

夜深了,默默地伸展凄凉,又是那么长,永无止尽。

悲伤也是吧?

任天哭累了,去桌边喝水,自己也觉好笑。老子竟然哭了,上天啊,一个男人越来越脆弱是不是很恶心?

“你听见了吧?”金妍也为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轻声,“当我什么也没说吧……你心里,没有我。”

任天心头一热,突然转身,紧紧盯着她,一个劲问自己,她有什么不好?她有什么不好?她比舒兰好十倍,没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我为什么不喜欢她?她哪点差了?

金妍静静地坐在床上,面容精致而大气,无懈可击,身段干净利落,毫无瑕疵。见他眼神不对,她也怔怔地看着他,仿佛这一对视,便能看出今后的命运。

我喜欢她啊!任天内心狂吼,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她?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任天上前,一把抱住她,搂得紧紧的,破釜沉舟一般,“你还肯和我在一起吗?”

呆呆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金妍什么也听不到了。这就是梦寐以求的,现在,就要到手的梦想,可是为何如此失真?良久,她含泪点头,“什么时候,我都是愿意的。”

你看,幸福如此简单,只要降低要求,顺便,忘了曾经的一切。任天对着二人相拥的影子苦笑,舒兰啊,这些都是你的,可是我要给别人了,以后,永远不属于你。

是你亲手推开的。

几乎是赌气,任天发誓今后他一定要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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