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火车停到终点站,她提着画夹和旅行袋走下火车。
一下车,只觉得十分的温暖,身上穿着开衫的羊毛衫,在上火车之前还觉得有些冷,可下了火车却只觉得热。
出了站,入眼便全一座座十分清秀的山,天在下着蒙蒙细雨,群山便在一片烟雨迷蒙中若隐若现,错眼间,很像是一幅泼墨的中国山水画,很是吸引人。
出站口人很多,她在人群里面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她站在一棵香樟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出神。
忽然身后有人在叫她:“时烟。”
她回过头,见是在火车上与她同座的那名女子,记得他有向她自我介绍过,但她却忘了她叫什么名字。
“你要去哪儿?”
对于这个女子,她之前虽然不曾多理会她,但却从未防备过她。这个表情看起来有些淡漠的女子,有一双清冷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却让她有一种仿若被她看透的感觉。这样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感觉不舒服,但她却一直都认为,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都不会是坏人。
更何况,对于她,时烟心里竟隐隐地升出一股亲切之感。
时烟摇了摇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什么地方,就只是想要出去走走而已。
“信得过我吗?”石楠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
时烟看着她不说话。
石楠突然笑出声来,“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你是个哑巴。要是没地方去那就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很适合‘静下心来,安静生活’的地方。”
时烟问:“什么地方?”
石楠笑着往越过她往前走,“那是最后的一块处女地,是诗人眼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那是人们眼中最向往的香格里拉。偏生,就被我找到了,你运气好,那个地方,让你和我一同分享。”回头看到时烟还站在原地,便站住,“走啊!”
时烟走到她面前,问她:“你叫什么?”
石楠歪头打量她,“我记得我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抱歉,我记性不太好。忘记了。”
“嗯,态度跟之前确实是不一样了,很好。不介意再告诉你一遍我的名字。石楠。”
她笑笑,“那就走吧。”
到了那个小镇,时烟才确信石楠说得果然没有错。这似乎是一个被世人遗忘了的小镇。
那是一个红砖绿瓦相间竹茅土寨交错的小小镇子。那里的人穿着最传统的衣服,讲着最古老的语言,每一个人都有着最纯朴的热情,但时烟听不懂他们说话。
整个镇子上只有一条马路,偶尔会有车子轰隆隆地开过,震耳的马达声响彻整个小镇, 竟也是显得格外的协调,但这种车子却已经年代久远到经常出入许多山村的时烟也从未曾见过。
似乎镇里的人都认识石楠,看到她都在笑着跟她打招呼,石楠也笑着同他们说着时烟听不懂的语言。那些人们看到时烟都露出好奇,却绝对是热情欢迎的笑容,然后同她说话。
石楠充当她的翻译,“他们问你是从大城市里来的吗?你长得很好看,他们很欢迎你来。”
面对这样一些纯朴热情的人们,时烟长期以来压抑的心情,突然就一扫而空,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年在山里当支教老师的时候,心口盘踞着一股浓浓的被欢迎的幸福感。
“谢谢。”她说。
石楠露出赞赏的笑,然后对着那些热情的笑脸说一句话。时烟猜想,她大概是将她的那一句“谢谢”翻译给他们听。
她们走到一个两层的木头小楼下,石楠说:“我是我租住的房子,两层,楼上还有两间空房,你付房租,我可以租给你一间。”
时烟说:“好呀。”
好呀。
于是,火车上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就这样住到了一块儿。
时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与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子相交,她们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来历。她不知道这个女子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来这样一个地方?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只是因为不知道这样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才想要到远离人群的地方走一走?又或者说,这个叫石楠的女子,只是向往吉普赛女郎一样的自由自在,所以才与她一样选择流浪?选择在这样一个纯净未染的地方休养身心?只等到风静云住了,再重新上路。是的,也许就是这样。
那就这样吧,至少她也喜欢这个地方,便与这个女子在一起,流浪在这片静土,等洗涤了身心后,再重新上路。
“在想什么?”
她在太阳底下竹编的摇椅里坐了整整一个上午,石楠抱着笔记本从楼上下来,木头楼梯由于年代久远了,所以踩上面总是“嘎吱嘎吱”作响。每次时烟踩在上面,就总是有一种楼梯会断掉,她如跃下悬崖一般地掉下去的感觉。
“没想什么,在晒太阳。”她说。
石楠在另一个摇椅里坐下,打开笔记本。
“有心事就要吐露出来,否则你会被那些成山成岭的心事淹没掉的,到时候你就不是你了,你会变成心事,心事就会变成你。”
时烟笑着摇头,“听不懂。”
石楠一边敲着键盘,一边轻轻地“嗯”了一声,“原也没指望你能听懂。”她回过头轻轻对时烟很假地笑了一下,“谁也不会指望浅白的人能够听得懂那些有深度的东西。”然后又扭过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时烟无语。
石楠一天里面有半天的时间都在笔记本上敲击着。平常的时候,总是她们两个人一人一个摇椅,搁在太阳底下,一个发呆,一个打字。
耳边的敲击声快而有节奏,时烟将目光从远处的山上回收,看向旁边正在敲击键盘的石楠。
她敲击键盘的姿式很好看,细白的双手五指齐动,一下又一下地。其实,她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的瞳仁看着人的时候,总是有一分明了存在眼底。但此时她垂下了眼睫,时烟又发现,其实她的眼睫毛很长,一根一根的,侧面看上去,倒像极了面前黛色的青山,动着的时候,却又变成了一把小扇子。
时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我就有那么好笑吗?盯了我将近半个小时,有没有在我脸上盯出花来?”
时烟笑,“忽然发现你长得挺漂亮。”
石楠停下手,盯着她,“我一直都很漂亮。如果你是‘忽然发现’,那么我觉得你的审美观确实有问题。不知道你的那些画是怎么画出来的?”
跟她相处得久了,时烟多多少少也摸清了一些石楠的脾气,也不与她争论,问:“你是写小说的吗?”
石楠斜睨她一眼,“请叫我作家。”
时烟哦了一声,“请问作家,你出过很多书了吗?”
石楠挑眉,“去年年初有一本炒得很热的,叫《水墨当下》的书,你看了没?”说着,却又忽然想起来一般,“哦,你这种水平估计也看不懂,肯定也没看过,听说过吗?”
时烟摇头,“那个时候我还在牢里,不知道。”
石楠淡淡地唔了一声,并不惊讶于时烟所说的话,“我就是那本书的作者。如果你没有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一本。”
“好呀。”时烟说。
一个黝黑的,个头高高的少年突然跑过来,冲着她们嚷了一句什么。
时烟看向石楠。
“他说,阿米莉要嫁给镇长家的阿岱了,今天要举行婚礼,问我们要不要去看。”
摇椅很舒服,时烟躺在上面便只觉得浑身懒懒的,并不想动。对于这场婚礼,却也并没有半分的好奇心。只是看着那个少年期待的脸,她微笑,“好呀,你去吗?”
石楠合起笔记本,放在一边的小桌上,站起身。
“走吧,阿米莉可是这个镇子上最美的姑娘,这个镇子上的小伙儿哪个都想娶她。不过她嫁给阿岱也是很不错的,他是这个镇子上最勤劳最能干的小伙子了。嗯,我早说了,阿米莉肯定对阿岱有意思。”
“你好像跟这个镇子上的人都很熟?”
“嗯,我喜欢跟他们打交道。”说着她转向少年,用普通话说:“阿罗,我不是教了你普通话吗?以后必须要跟我用普通话对话,知道吗?”
少年黝黑的脸上一下子就透出了红来,看了一眼时烟,搔了搔头,颇不好意思地用生硬地普通话应了一句:“知道了,石姐姐。”
石楠这才对着时烟说:“走吧,这里的婚礼是非常好玩的,带你去见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