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亲爱的你是谁
“那个，重九大人，臣下私自猜想……”星象师是最了解这一切的人，他看看重九已经乱了的脸色，鼓起勇气低声道，“那个时候……叶双大人……叶双大人该不会其实已经……”
他的心一凉，“已经什么？”
“……”星象师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继续说：“已经……已经死了吧？”
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一切，就是因为已经死了，所以灵魂才会继续转世，而眼下这个叶双大人，其实压根就已经不拥有那个贤者的灵魂了，谁又知道她是什么……
“胡说！”他忍不住大喝，打断了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
闭上眼睛，他还可以清晰地记起来，那个时候渐渐冰冷的人儿，还用那带着熟悉温度的眼神看着自己，叫自己快逃的！
而且明明，自己将血给她的时候，她还有着微微的脉搏的啊！
“大、大人……人类、人类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啊……” 星象师轻声提醒道，“人类的灵魂只要失去足够的维系就会脱离开身体，那个时候，人类的肉体还不一定已经死去了啊……啊！”
冰冷的手环上了他的脖子，慢慢地收紧，重九面无表情地看着在自己手下无法呼吸的星象师微微一笑，“你是想要说什么呢？”
既然知道说出来的下场是死，他也无法容忍被他们当作神明一样的重九大人为一个区区人类沉迷下去，“……下……只……说……大人您带回的，究竟是谁？”
“谁……”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谁，他带回来的究竟是谁？他带回来的，明明就是她啊！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她还是一样的笑着、一样的霸道着、一样的活着！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叶双没有任何的不一样啊！
难道自己带回来的，只是叶双的躯壳吗？那里面的，已经不是她了吗？
她的灵魂，已经出现在另外的地方了吗？
星象师说得没有错，贤者已经重新转世，自己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去守护新的转世了。
可是……她又是谁？
从一开始，这个人就很不一样，和每一世的贤者都不一样，又直白又吵闹。有点迟钝，出手永远快过出口……
可是，她也和每一世的贤者一样啊！一样的心软，一样的充满莫名其妙的正义感，一样的坚强……
难道，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已经搞不清楚了……
手中的水晶球在剧烈地震动着，即使两只手也无法控制了！
可怜的人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可是那位大人特意给自己的特制结界，一般二般的妖魔都休想逃出来，更何况一个区区人类呢！
……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这让结界几乎要崩坏的震动又是怎么回事？
三大家族的联姻吗？自己的“保质期”只到那个时候为止吗？
无数的念头随着这奇怪的感觉一波一波地冲击着身体，渐渐朝着手指的方向积累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啊？”那个人已经吓到声音都变了，现在骑虎难下，他也只好寄希望于这个结界，强作镇定地大叫着。
“做什么……”做什么？她也不知道，现在一股奇怪的力量正在身体里冲涌着，像要将自己撕裂一样！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赤色的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赶了来，在他们头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空气狂暴了起来，让人惊恐的波动将大地都撼动起来！
“救……”可怜的人在看清楚结界里的情况之后，腿一软，瘫在了那里！
她抬起了头，眼睛却红得像在滴血！嘴里的牙齿开始变化，伸向天空的手上以惊人的速度开始长指甲，短短一瞬间，已经长出了寸余！
一道雷劈了下来，穿透了那个结界，正中在结界痛苦挣扎的人！
“呵呵……”楼顶上的结界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津津有味地注视着这一幕，优美的嘴角挂着一丝残酷的笑意，“在茧里的蝴蝶啊，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才可以啊！哈哈哈哈……”
那被隐藏起来的妖血，就借着这次危机全然绽放吧！你会很快的，变成半妖的！
一股奇异的力量在身体里寻找着发泄的出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到的，这个一直困住自己的东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裂缝！
她本能地用手抠住那个小小的缝隙，用尽全身的力气撕扯！
“啪”的一声脆响，水晶球在那个人的手里炸成了碎片！
那个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特制的水晶球就这么被粗暴地破坏，早就吓傻了！
但是求生的欲望让他勉强着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张招雷符，用力甩到眼前的半妖身上去！
她还不明白这张纸是做什么的，一倒巨大的雷就从那赤云的漩涡里打了下来！
真是烦人啊！她伸出手来一挥……
空气被那利爪撕裂，将那即将要打下来的雷也撕裂了！
如此的轻易，似乎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事情似乎变得有点不对？站在楼定上的拉芙有些吃惊——这可不是自己预计会看到的一幕啊！
她已经是被那雷烧成灰才对！怎么会能把雷撕开呢？
她是听说个别的半妖会因为一些原因而变得很强大，但是区区一个人类化做的半妖又怎么能承受起那样强大的力量？早就应该把身体也撕碎了才对啊！
可是，这眼下……
事情有些不太对。
拉芙第一次觉得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范围。
不过她也不是很担心，毕竟再强大也好，也不是她一个人类可以承受的，即使她可以坚持到身体不被这力量撕碎，也必然会因为无法控制这样的力量而死掉的。
反正结果都一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而对于几乎拥有无限时间的正统妖魔来说，半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天啊……”已经瘫了的人最后也只能嘟囔出这么两个字来了。
变化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自己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同，很烦躁地上前将那个可怜的家伙抓着领子提留了起来。
“是谁……叫你来的？”这里的学生基本和自己一个水平，这么复杂的东西，他一个人才做不来！
“啊啊啊……”尖锐的爪子划过了他的脖子，立刻沁出血来，那个人还来不及回答，已经一翻白眼，晕过去了！
“切……”她也毫不客气地将人一丢，转身准备走。
却被狠狠绊了一下，牵连的头皮一阵痛！
踩在脚下的、黑黑的……不正是自己的头发吗？
她的头发吗？她惊讶地抬起头，却发现玻璃里映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一切轮廓都是属于自己的，但是这眼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血红色的？还闪着妖异的光芒！
那头发是怎么回事啊？什么时候能长到地上去啊？
还有这手，这……这还是自己的手吗？这、这压根就是爪啊！这尖利的指甲是怎么回事啊？
颤抖的手朝自己头上摸去……
还好，没有长出耳朵……
喂！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拐角的地方有脚步声传来，惊慌之下，她从窗户翻了进去，关上了窗户。
等到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到了准备室，她慌乱中将自己藏到了桌子下面，听着那阵脚步和嘈杂声过去了，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就在这期间，身体里那奇异涌动着的力量也渐渐褪去了，手已经恢复了正常，她简直都不能相信刚才那样的爪子也是自己的！
等她站起来的时候，玻璃里映出来的已经是正常的自己了，眼睛依旧是黑色的，瞳仁也是圆圆的。
除了那依旧拖在地上的头发，她简直不相信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究竟……
她冷静下来以后，先摸出一把剪子将头发剪成原先的长短，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尽量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下午的课她已经顾不上了，情绪稳定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冲图书馆！这些奇怪的事情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拉芙静静看着那个晕倒在地的可怜家伙，长长叹了一声：“还真是……没用啊，这么点事情也办不好……”
“唔？”即使昏迷中，也可以感觉到强烈的恶意正在靠近！
只是可惜，在他清醒之前，长长的蛇信已经卷住了他，一送……
“……嗝。”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餍足地舔舔嘴角，“虽然办不成什么事情，味道却还是不错的……”
虽然并不能补充多少的魔力，但是差不多值回那个水晶球了，她看看天空中散开的乌云，勾起一个绝美的笑容。
事情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是进展还算顺利，一切还是按照自己的计算走了，这个愚蠢的、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家伙要是聪明一点，就不应该正面和重九对上。
不过我吃掉你，算是救了你全家，踪迹一断，也就没什么好差的了。
她勾勾手指，散落在草丛里的水晶球碎片化做了粉末，被风吹散了，不见踪迹。
这里什么踪迹都不见了，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图书馆里，她却在浑身发抖！
书上虽然写得不很清楚，她也能大概推断出来个所以然，自己能中了子弹还活下来，果然是因为小九的血啊！
这么说，自己正在妖化？！刚刚的一切都不是做梦，而是未来的自己吗？
那血红的眼睛、尖利的爪子、无法控制的可怕力量……
她无力地靠着书架滑了下去，半天回不过神来！
等到再次有力气思考，却发现手正下意识地按在心脏的位置上。
那里曾经涌现出的烦躁她还清晰地记得。
更可怕的是，那里曾经涌现出的杀意自己也清晰地记得！
那个时候，要不是那道雷打下来的话，自己真的会收不住手杀了那家伙吗？
一片混沌里，她依旧清晰地可以闻到血液的香甜味道！
血的……味道吗……
这样的味道……
她的猛地跳了起来！
这个味道，不是和自己从小九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吗？
原来那是，血的味道啊！
所以说自己那个时候下意识想咬的冲动……是冲着小九的血去的吗？
是想……
她颤抖的手慢慢地滑过了书页，上面写得很清楚，半妖会终生渴求主体的血液，直到真正得到、成为完全的妖体才回停止对于血的渴望！
也就是说……只有得到小九的……血，她才会变成真正的妖，然后才会……恢复自己的理智吗？
在那之前，她只能听任自己的本能，去猎杀他吗？
“……这是半妖无法避免的命运，在真正得到主体的血液成为全体之前，为了维持自己本体的生存会需要补充大量的血液。
……也就是为什么半妖在历史中总是带着这样悲剧性的色彩的存在，他们被最原始的欲望驱使着，凶悍、没有理智、无法自控、嗜血，是让所有生物都憎恶的存在。
但是他们又真的是错的那一方吗？真正错的，究竟是他们，还是将他们变成那样的主体呢……
这就是禁忌的法术，之所以被一直封存的原因……”
在最后，书上写了这么一段无关痛痒的话，她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却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
捂住眼睛的指缝间有大颗的泪水不断地渗了出来。
这样好笑的事情……这样好笑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她的身上呢？
她不知道那一刻心里生起感情究竟是怨怼还是绝望，总之在那一刻，她唯一想到的，就是那张永远温和微笑着的脸……
她要……怎么办才好……
抱着那本书发了一下午的呆，她终于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可以冷静思考了。
说是思考，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她在这里只是一个人类……不，甚至还不如一个人类呢！至少这这里人类比半妖更安全！
要是自己半妖的身份暴露了，怕是整个魔界都会毫不犹豫地赶在自己失去理智之前下手除之而后快吧！
她在这个时候，除了能和小九商量，再也找不出任何人了。
而小九……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她不知道自己的理智可以坚持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冲上去咬断他的喉咙、挖出他的心脏！
……会出手吗？她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
他又会怎么样对待自己呢？既然是他将自己变成半妖的，那么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应该是很清楚的吧！
即使这样，也要让自己活着吗？胸口的肌肤上，还能感觉到那沉重的眼泪。
他说，自己还活着，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吗？小九，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恍恍惚惚地坐到了那辆熟悉的车上，车上却没有熟悉的笑脸迎接自己。
这样最好，她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面对他才好，想逃开这一切，才是她最想得到的解脱！
闭上眼睛，鼻子却灵敏地捕捉到了他的气味，如此的清晰——果然是动物的本能啊！
身体因了这味道开始有些蠢蠢欲动，她苦笑着掐住了自己的手，让自己冷静下来，直到闻到自己血的味道，却已经无法克制撕咬着他的喉咙，畅饮着鲜血的幻觉。
最要命的是，他那双温柔的眼睛还看着自己。
一蓝一金，温柔地看着自己，从来没有改变过。
即使在这个时候，也依旧温柔的……
“唔……”
司机冷冷看着后视镜里的人类，也禁不住微微张开了嘴巴，继而转开了眼睛。
那是多么悲伤的一张脸，拼命也无法压抑的痛苦露出了一角，车厢里回荡着呜咽声，说不出的悲凉。
即使再不屑，这样深痛的悲哀还是感染了过来，即使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哭的司机也觉得难过了起来……
但是这样的宣泄也只是到这里为止了，再次抬起头的人已经恢复了原先的表情，面色如常地迈了进来。
依旧不见那张熟悉的脸，她微微觉得放心，将手中的书包交给了管家，“小九呢？”
“……大人他有事情要办出去了，大人要我转告您不要等了。”管家不露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大人去寻找贤者的新转世了。
大人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他正巧在门外偷听到了而已。
这个冒牌的家伙还这么嚣张！真想一脚把她踢出去！
不过还是先冷静一下吧！大人还没有查清楚，她暂时还是大人重要的人，他还不能动手。
只是稍微忍耐一段时间而已了，只要等到大人回来……
他冷笑了一声，公式化的表情没有让任何人看出破绽，转身去吩咐一边的仆人：“……按照名单去准备，三天后要宴请蓝家的大人们，一点不可以马虎。”
管家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落进走了没几步的她的耳朵里。
蓝家的大人们？呵呵，是了，那个联姻的事情吧！她虽然在基础教育部，但却不代表脑袋也初级，这里面的事情她想得很清楚。
十有八九就是那个蛇女拉芙·蓝吧！
……倒是很般配呢！猫和蛇？能让天生的冤家联姻，足见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有多大！
她很漠然地分析着，在人类的世界见惯的一切在这里依旧重复着，她已经麻木了。
但是可不可以告诉她，为什么麻木了，还是会觉得心口很痛……
而现在穿越了常世之门的重九也在星星的引导下见到了贤者的转世——一个看起来很安静的女人，有着冷漠的眼睛和冷静清晰的条理。
见到她的第一面，他就知道了，这个人就是转世的转世不会错，除了那被隐藏在血液里的羁绊牵引着，这个人简直和转世的真身如出一辙的相似！
看着她，恍惚间就像回到了两千年前第一次见到贤者时一样！
除了……她是女的这一点以外。
所以，星象师没有说错，她是贤者的新的转世。
那么，她又是谁？自己带回去的，是谁？
“谁在那里啊？”同样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冲着他所在的方向，咯啦一声拉开了窗户。
“……我是……重九，”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了那样的新奇，喜悦地冲了上去，迎接这千年未曾改变的羁绊。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再说自己是“小九”，那个名字，他叫不出口。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心口很痛，几乎连呼吸都要停顿住了！
他只听到自己用刻板又程式化的声音说：“我是应了当时许下的誓言，前来，守护您……”
守护……她啊……
这样的话明明不是第一次说了，为什么会这么的别扭又难受呢？似乎什么地方错了一样，但是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也不清楚了。
明明那句话，自己刚说了还没有多久呢……
因为人界和魔界的时间不一样，所以她也没有感觉到他离开多久，只是一个人倒在床上发呆。
很多时间在大脑里一直转啊转的，却怎么也抓不住。
而在人界，重九也一样睡不着。
这个冷冰冰的大房子，这个冷冰冰的转世，这个冷冰冰的事实，一切都冷到了骨子的最深处。
这个人，冷静又克制，永远不会扬起大大的笑脸说喜欢，永远也不会宠爱地摸摸自己的头，永远也不会无奈地任自己耍小脾气，永远也不会……
不会的，她和自己，只是标准的主人和随从而已，多余的感情，一丝也不会牵扯。
他甚至无发想象这个人会需要帮忙的样子——20岁的法学博士，合气道的高手，遇事一点也不冲动，永远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这个人，真的需要自己守护吗？
看着那个纹思不动的背影，他的思绪无法控制地飘到了另外一个身影上，那个身影有着坐不住的性子，有着毫不隐藏的性情，虽然嘴巴很硬，但是却极度心软……
她会一脸幸福地将自己做的饭菜全部都吃光，而现在的主人则完全不需要他做饭吃；她会偷偷笑着摸摸他的耳朵，顺顺他的毛，而现在的主人永远和他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她会无奈地让出自己喜欢的电影，陪他看篮球，而现在的主人……他都不能想象她看电影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