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号下午的太阳没有往日的燥热,只是温和地洒下一片细碎的光,天上流动的云层也在不断地变换,局促不安的天色下市一中的放学铃声悠扬地回荡在校园里。不只是偶然的一个班级,所有的教室门口都是先有几个人探出头瞅了几眼,仿佛不相信这一天会是如此的短暂,太阳的东升西落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仓皇向前。
终于,有人先走出了教室,空旷的走廊上响起鞋底与地板摩擦的细微声音,渐渐地,更多的人走出了教室,行走的声音不断地重合,扩大成了一片喧哗。密集的人潮像往日一样涌动着,只是其中多了一些往日难觅的忧愁面孔,在这个夏天的六月,他们的名字被统一成高三狗,毕业生这样带着无奈和期盼意味的词语。此时他们结束了自己长达十二年甚至更久的知识积累,即将要在高考的考场上一展身手。
高考时间是每一年六月的七号和八号两天,有人说这是为了取“六七八”是“录取吧”的谐音,是对考生的祝福。高三党们听过了许多的祝福,来自他们的家人、师长和同学,甚至是路人也会说一句:“好好考,当个大学生。”这些祝福的话无一不被他们收集起来,久久背负着就成了路上的压力,所以人潮中随波逐流的高三党们虽然没有背着和往日一样重的书包,但是脊背已经很难再直起来了。
他们其中的大多数人父母此时已经请了几天的假,夫妻携手按照网上的教程烹饪了一桌考前营养餐,其中可能有他们的孩子最讨厌的青菜山药或者别的什么,但是在他们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孩子不得不吞咽下父母对自己的期盼。而且,他们的父母,细心的父亲已经提前小火慢炖好了几大杯的板蓝根水,做图工具和碳素黑水笔也是备了一套,爱美的女士背包里防晒霜、防晒服遮阳伞和太阳镜一应俱全,准备在考场外默默守候着孩子那场无声无息的战役。
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因为年纪或者身体的缘故,明天不能亲自到场督战了。所以他们手挽着手搭上公交车趁着傍晚凉快的风去探望后辈,眼泪汪汪地缅怀着家族历史上的读书人,甚至连前清朝的状元郎也能翻出来,不管平日里迷信与否现在却是无一例外地祈求先人保佑,希望孩子在考场上能碰到顺手的题目,实在不行的能碰到班上的学霸偷偷瞄几眼也是先人保佑了。
那些被长辈环绕着的孩子们在高考的压力下还不得不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回敬给长辈们,告诉他们:“知识点复习的差不多了,明天肯定能正常发挥的。”然后夜色降临,亲戚朋友们纷纷告辞,兴致勃勃而来乘兴而归的他们却看不到卸下笑容后愁容满面的孩子,也听不到单薄身躯在深夜辗转反侧的沙沙响声。那既是对未来的期待,也是对自己的质疑和心中不安。夜色浓浓,有人却莫名躁动,月光洒下最温柔的光也无法哄这群少年入睡,他们害怕眼睛一闭再一睁就来到了六月七号这个残酷的日子。
一切为了高考!这是很多学校都喊出的口号,所以有很多学校印制了无数的复习资料和考卷,制定了最苛刻的作息时间表逼迫学生们把自己埋在纸堆题海里,也是很多家长在儿子女儿高三一年里信奉的行为准则,所以有很多家长辞掉了放弃了升职工作甘愿在学校附近租一间低矮的平房,只为了孩子们放学能闻到柴米油盐的温暖,用可口的饭菜激励他们勇往直前。这一天终于到来了,高考!高考,到底是在考验谁?是对学识的考量还是对人生的武断转折?我们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暂且不谈,看看我们故事的主人公们在干什么吧。
“明天就要高考了,大家准备得怎么样了?”吴冕坐在一张桌子上,空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们几个还没走,其他的同学都是早早地了家准备再温习一遍课本。杨浩在桌面上里随意翻捡着那些没写过几个字的书本,像是蹩脚的将军检阅着手下的残兵败将,闻言故作深沉地说道:“清华还是蓝翔,这是一个问题。”仰头四十五度向天发问,仿佛迷茫的哈姆雷特王子迎风洒泪。肖谦伸手在他头顶上拍了一下:“醒醒吧,就你这样的一辈子也别想着清华了。”“我擦,你凭什么打我,说得好像你敢想似的。”
方远倒是什么都不收拾,崭新的派克钢笔和没开封的专用墨水就随意扔在桌子上,比杨浩还要新的课本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但存一堆书,留给学妹读。”对于高考,一中最厉害的富二代方远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俩在蓝翔挖掘机神功大成可别忘了来F大看望哥哥一眼。”“开什么国际玩笑?你连书上的插画都看不懂还想上F大?”方远哼了一声:“我老爹给F大捐了一栋楼,这代把我塞进去了。”他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全然没有富二代的肤浅和跋扈,低声叹了一句:“可怜我爹了,我真不是这块料……”气氛一时间沉闷,在高考大军里,有一种学生更多的情绪是心疼父母,可怜天下父母心。
肖谦拍了拍吴冕的肩膀,笑着说道:“像我们这样的差生就只能跟着你混了啊大神。”那一瞬间,吴冕回想起了班主任王老师那句话:“像你这样的只能上蓝翔。”,那时候她的表情尽是不屑和鄙夷,仿佛已经看到了吴冕渺茫的未来。从小到大,吴冕都不喜欢被别人决定什么,他觉得有必要去上个大学了,凭自己的实力。在心中坚定了某些东西,于是他说道:“大神也是有理想的,我也要上F大。”“你能考七百分?”楚慈问道。“并不能。”凌小南追问道:“你也能给F大捐一栋楼?”“那可说不定。”“我擦,职业选手的收入是有多高啊?”气氛活跃起来,众人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却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明天和考试这些令人心烦词语。
夕阳像个摊开的荷包蛋,柔和的光线向周围扩散着染红了云层,橙红色地天空下众人挥手告别,也许明天过后他们很难再这样笑着和彼此挥手,也许这场考试过后就是一场盛大的告别……或许我们已经习惯了一次次告别,在很多次这样的夕阳下,夏天的风,远方的路,启程就不再回航。
当初升的太阳将第一缕阳光投射到一张张粘着考生信息的课桌上,当路上的司机心怀善意地松开方向盘上的鸣笛按钮,当无数家长们头顶烈日却不肯移开守望的目光,高考,这场残酷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大幕。
有人享受高考这样胜负分与毫末之间的快感,有人为它的到来磨秃了自己的笔尖,也有人因为之前十几年的荒废而为这两天心惊胆战,不管众人如何应对,高考就这样来了,不可抗拒。
关于高考的记忆,有人想起的也许是考场上完美发挥走下考场时候那一瓶冰可乐带来的心神荡漾,有人回忆起的是考试失利后父母随着夕阳一起破碎的泪珠和镜子里行尸走肉般的自己。曾经的经历各不相同,只是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把这场考试当作人生的指向标,为之神往或者疯狂。但是也有人只把这些无所谓的悲欢当作人生起承转合的一小部分,这些人要么是方远这样前途被安排得一片大好的富二代,要么就是从来就不把高考当作人生转折的人,比如吴冕。
吴冕不喜欢被人决定什么,所以几年前他自作主张地去打了职业电竞,一直以来,他选择的路没有繁花似锦的温柔,只有千军万马的残酷,形单影只和荆棘遍地就是这条路最好的写照。就算是决定要去上大学,他也不想参加高考,因为一次成绩便被武断地决定去留,他不喜欢这样。否则他的卧室里那一箱书本资料早就被他翻烂了。
所以当楚慈,凌小南,方远,肖谦杨浩他们都在考场上奋笔疾书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走完高中生涯最后一步的时候。吴冕兜里装着准考证却没有进考场,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他没想过具体要去哪,只是早上来到考场时突然就不想进去了,于是乎转身就走,提醒考生入场的铃声清脆地响起,聚集在学校大门口的考生们在家长们殷切目光的注视下通过狭窄的门要去拼一个未来。行色匆匆的他们没有注意到有个叫吴冕的人正在人群中逆行,手里的直尺水笔圆规橡皮之类的杂物被他一一抛下,他两手空空地离开了,一个人和一群人的背道而驰……
灼热的阳光下,单薄的背影像是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