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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老警察故事——访香港宁海籍退休警长童三军

他是一名警察,也是一位作家,还是香港颇有名气的谜语大王。

他自小跟随母亲千里迢迢到香港寻找父亲,并在那里落脚生根。他学业优异,然而生涯却是从跟人学艺的裁缝小学徒开始;到后来机缘巧合进入香港警察局,并从警长岗位上荣休。

他叫童三军,宁海前童人,刚过花甲之年。他的人生经历富有传奇色彩。

从宁海到香港

童三军的父亲是香港某船王船队中的一位船长。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从老家出来到上海做大洋轮运输,行走于香港、天津以及英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世界各地满处跑。在新中国成立初期,闲暇时还偶尔能回家,直到1951年国家封闭海关,就彻底阻断了他回家的路。

1957年,年仅6岁的童三军随母亲千里迢迢到香港寻找父亲。到了香港,在热心的宁海同乡帮助下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父亲。一家人在异地重逢自然是分外欣喜,然而,因为政治的缘故,当时是出来不容易,回去更难,“妈妈原来是想让我见过父亲就回老家的,想不到出来就回不去了”,说起当时的情况童三军至今仍觉怅然。

于是,童三军一家就只好开始了在香港定居的生活。到了入学的年龄,童三军先后就读于闽光小学和贤德中学。尤其中学期间,他的数学、物理、化学几门功课成绩特别好,几乎每次考试都得全班第一。回忆起那段时光,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那时我的理想是长大了做个科学家”,童三军说。

在闽光小学和贤德中学四年级以前,对童三军来说无疑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光景,尽管身在异乡,面临着语言交流等诸多生活上的困难,但好歹有做船长的父亲支撑一家,他可以过衣食无忧、潜心学习的日子。最重要的是,学业优异的他对于自己的人生有着美好的憧憬和灿烂的理想。

从裁缝到警察

天有不测风云。1969年,父亲因病去世,生活的重担一下就压到了年仅18岁的童三军稚嫩的肩上。

母亲,他,还有在香港出生的年幼的弟弟,三人从此相依为命。作为长子,他不得不中途辍学,负起营生重担。“我原本梦想着成为一名科学家,父亲一死,这个梦想也就破灭了,我必须早早地把这个家扛起来。”年少失怙,无疑是人生一个重大的打击,却也让他早早地开始自立。

起初,因父亲的勤勉,家境尚宽裕。好心的母亲也总是惦念着前童老家,经常寄钱到老家赈济乡亲。随着父亲的离世,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不用说赈济老家行善事,就是连生计都陷入了困顿。

这个时候,谋生支撑起这个家庭成为童三军要面对的头等大事。当时正处于越南战争期间,美国的大批战舰停泊在香港和台湾的海港。美国军舰和美国水兵带来了西方舶来品的同时,也为一些特殊行业带来了市场,其中一个就是裁缝业。美军需要大量的服装,而为美国水兵做军装和西服成为当时最有利可图的一个行业,刚从中四辍学的童三军也成为庞大的裁缝队伍中的一员。裁缝小学徒,就成了他步入社会后的第一份工作。不过,尽管裁缝生意红火,而做学徒的工资却很低,养家仍然困难。

然而,这个做裁缝学徒的光景也不长。童三军在湾仔区做了三年的裁缝学徒后,1972年,随着尼克松访华,中美双方坐到谈判桌前,并发布联合公报,在很多国际事务上达成共识,两国关系在长期对峙后开始走向正常化,美国不仅承认了中国的主权地位,还从台湾和香港撤回了停留在那里的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这样,裁缝这个行业的生意也便一落千丈,童三军不得不考虑转行。

机缘凑巧,1972年,香港发生了一件轰动社会、影响深远的“反贪污,捉葛柏”事件。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香港,贪污现象比比皆是,政府部门贪污问题严重,警队情况尤以为甚。英国人葛柏(Godber)是香港警局里的总警司,因贪污受贿数量巨大,引起民众极大愤慨,一时群情激愤,纷纷上街游行示威要求严惩罪犯。次年,香港当地政府成立了廉政公署专门打击贪污受贿,并采用高薪养廉政策,大幅提高了警察的薪水。同时警察局招募大量新警察,以替换掉有污点的老警察。不过,并不是每一个年轻人都有机会投考警察,必须身家清白,没有案底,又没有政治背景,至于投考更高级别的帮办(督察级),更须有太平绅士或神父举荐、担保才可。这样,童三军在1973年的12月顺利地考上警员岗位,开始了自己的警察人生。

对于从一个卑微的裁缝学徒到威风的“童Sir”的“华丽转身”,童三军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我自己也想不到最后会成为一名警察”。随着工作的改变,家境也得到了改观,一走上警察岗位,他的月工资就达到了1025元港币,这在当时可是比写字楼里的经理还要高。有了这一份丰厚的薪水,养家自然就不成为问题,童三军后来还买了房子给母亲收租,家境改善后,母亲又重新开始赈济老家的乡亲。

此后,在长达30多年的警务生涯里,童三军先后到香港警察指纹部、香港紧急部队(又叫“冲锋队”,相当于内地“110”)、黄大仙警署、湾仔区警署、深水埗警署、“蓝帽子”部队(相当于武警防暴队)、尖沙嘴警署、警察控制中心任职。1991年晋升为警长,直到2006年在九龙城警署退休。

30多年的警察生涯在他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说起自己的从警经历,他感慨良多,“香港警察不好当,特别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警察还是个危险职业,当时社会治安比较乱,抢劫偷盗之类的事情屡有发生,一些悍匪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劫银行、金铺,甚至敢于当街抢夺警察身上的手枪去犯案。”童三军的同事中就有这样的遭遇,如今回想起这些他仍然心有余悸。不过他说,“做警察最让自己自豪和欣慰的,是可以伸张正义,利用职务的便利和法律知识,去帮助一些弱势的人。”

做警察需要与不同国籍的人士沟通,而他的英文不好,为此他在做警察初期通过报读夜校下了很多苦功学习,尽管警务工作很忙,要随时待命,读起来自然辛苦,但他硬是坚持了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他的英语有了明显提高,能流利地用英文与人沟通。

对于警察操守,童三军说:“做警察要公公正正,要为市民大众服务,因为人在做、天在看……多做一天警察,也就多为自己积下一分功德。”这是童三军30多年警务生涯一直坚守的信念和坚持的原则,他的身上诠释着一个香港警察的骄傲和荣耀。

从警察到作家

如果说,成为一名警察相对于童三军自己年少时的理想多少是一种意外,那么成为一个业余作家和谜语大王则完全是兴趣使然。

虽然,童三军因为父亲过世而学业被早早中断,但是在就学期间,他就对国文、历史有和数、理、化功课一样的浓厚兴趣。1980年调到指纹部工作后,他不用再到外面去巡逻,只是按时上下班,这样就有了更多自己支配的时间。一直到1986年工作岗位再次调整前,他读了六年完整的夜校。六年里,他拿到了因辍学而未拿到的中学毕业证书,并且因为成绩优异,还曾参加过香港中文大学的入学考试。虽然最终未能如愿,但是他对写作和弘扬中国文化的热情和冲动却由此萌生,他开始偶尔提笔写下一些有趣的见闻和事物。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他开始迷上了编写谜语,并义务兼任香港《警声报》谜语专栏作家。童三军回忆说,当初写谜语只为引起女儿对周遭事物的兴趣,于是编写了一些简单易猜的儿童谜语,后来同僚向《警声报》推荐他出谜语,由于反应良好,一写便是二十个年头。“我很多情况下是利用历史名人典故和当下的时事等题材来编写谜语,这样不仅大家感兴趣,还可以借用谜语游戏来弘扬中国文化。”因此,他编写的谜语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和响应。“在警察队伍里还能让文化开花结果,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是我当初没有想到的。”然而,他的这个“没想到”,让他如今成为香港颇有名气的谜语大王。但凡一些重要的庆典活动,比如华诞、中秋、春节、元宵、辛亥革命百周年庆典、孔子学会成立庆典、警察嘉年华,他都应邀出席活动,主持其中的谜语游戏。

然而,写谜语于他不过是操练文笔,在写作上他有更高的追求。调到指纹部(鉴证科)后,在接受指纹学训练课程时,教官说现今的指纹鉴证是一百多年前英国驻印度总督亨利的发明。但是他从小就听母亲讲指纹的故事,如指纹可看到“螺”形、“箕”形等,他怀疑古代的中国人很早便对指纹进行研究,后来他通过翻查古籍,更加坚信指纹研究可能源自中国。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立志要写一部关于中国指纹学的书,一来可以让读者更好地了解历史,二来还可以弘扬中国的文化。

指纹部六年工作让他在这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1996年起,他开始正式着手创作关于指纹断案的推理小说《紫玉杯》。从编写谜语到小说创作,其间的跨度何止百千倍,其辛苦可想而知。好在后来结识了前清华大学教授王承周先生(《十万个为什么》的原作者)和武侠小说前辈区景浩。在两位老师的指导之下,他边学边写,经过艰辛努力,终于在1999年完成创作。这本以包公奇案为主题的《紫玉杯》也成为迄今为止唯一的专门关于指纹断案的小说。小说完成后先是在《武侠世界》发表,受到好评,并在2002年北京举行的首届“华夏作家网杯”征文比赛中脱颖而出,获得优胜。2007年,该小说由内蒙古出版社出版。

30多年的警务生涯,让童三军有机会接触到社会不同阶层的人,种种阅历成为了他创作的源泉,他的《千禧年警察故事》和《神农教》等作品都深受读者喜爱。曾为香港警务中国文化学会委员的他,现在除了谜语和小说创作,还涉足散文、诗词、古代数学游戏、剧本等,也获得过很多奖项。香港《成报》在报道他的新闻时对他大加赞誉,称他是“既能执笔、又能荷枪”。2006年,童三军还荣获香港警务处长亲自颁赠予他的“香港警队周年艺术奖章”,以奖励他为弘扬中华文化而作出的努力和贡献。

从乡音到乡情

乡音无改鬓毛衰。尽管自幼离开家乡,至今已五十余载,言谈举止之间已经俨然是一个地道的香港人,但是他的身体里流淌的仍然是家乡的山水孕育出的血液,骨子里仍然蕴藏着一个游子对故乡的一往情深。特别是在来香港后到1989年这三十多年漫长的岁月中,有乡归不得(起初是国家封关,后来是英国政府对有内地背景的警察有顾忌,规定不许警察回乡探亲),日日思乡不见乡,此种煎熬正所谓望眼欲穿,岂是常人能够想象得到。“做了警察本来很不错,却又因此受到限制不能回老家,这种痛苦和纠结真叫折磨人!”童三军说。好在1989年春天,中英双方进行谈判,“枷锁”得以打开,这样,身为警察的童三军终于可以回老家探亲。他说:“本来以为做了警察再也回不了老家,想不到又可以了,这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

至孝的童三军在为人处事上深受其母影响。母亲乐善好施,一有条件就不忘赈济老家的乡亲,这些年来她到底赈济了多少钱物已经记不清,童三军依稀记得,仅仅是1976年到1980年间,他的母亲就先后捐资300元建造前溪大桥,捐资100元建造连头山凉亭,资助前童医院和前童中小学,并送了一部电视机给前童中学,此外,还多次赈济前童的贫苦家庭和老人,数量从几百到数千不等。他的母亲今年已经94岁高龄,说起母亲,他反复说,那是她多年行善的结果。

“母亲宁可自己平日省吃俭用,也要去做善事,赈济贫苦同乡”,受母亲影响,童三军不仅工作用心,认真履职,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力所能及地帮助人,同时也在自己境况改善后开始赈济乡亲。1989年春天,童三军和母亲一起回老家探亲,他一次就带了很多钱回去赈济乡亲。

这以后至今的20多年里,童三军又有好几次回乡探望亲人,而每一次踏上故乡的土地都让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前童老家的麦饼,喷香的‘前童三宝’,还有家乡的山山水水,实在是忘记勿掉呵!”

聊起家乡,童三军情难自抑。在他略显斑白的鬓发间,在他明显增高的声调和明显加快的语速中,在他因激动而显得红润的脸色中,在他浓浓的乡音中,记者能深切地感受到他胸中那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感觉到他对故乡的一往情深。

(记者 王海明 2012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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