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三年后
上海
当陆想想推着行李车走出关口的时候,老远就看到有人举着牌子在等她。
来人是一个年轻女孩,黑色职业套装,小心翼翼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新人。不知怎的,她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女孩急匆匆地跑过来,气喘吁吁,“是陆律师吧,你好,我是GMC的法务部助理,顾妍。”
“你好。”陆想想微笑着打了招呼。
顾妍主动拉过行李车,深怕眼前这位大律师会责怪似的。当然,这是历来大多数职场新人的作风。
“陆律师,饭店已经提前预订了,经理的意思是让您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再去公司。”顾妍像是作报告似的说道。
陆想想笑了笑,“嗯,那麻烦你了。”
出了机场,见外面已经有车等着。
不得不承认顾妍这女孩儿办事效率挺快,这边叫司机帮助搬行李,自己不忘给公司打电话汇报情况。市场竞争下,优胜劣汰,像GMC这种外企哪怕是个打杂的也得层层选拔,正式员工比的不外乎手里的pass和办事能力。
车子驶出机场。
那么些年了,对这个地方还是没有感觉,来几次也是这个样子,真要说回忆的话似乎只有那一年国庆。
她至今记得那晚他站在大厅,风尘仆仆,却坚持带着她去香港,现在想来也不会后悔。
“陆律师是北京人?”顾妍好奇地问了一句。
陆想想回过神,“不是,我老家在浙江,只不过工作在北京”。
留学回来,她不像别人,心心念念去陌生的地方闯,始终还是想扎根北京。那时候,卫少卿自己开了律所,她顺理成章地过来帮忙,当然这期间前任BOSS很不满,摆明了他们师兄妹跟他对着干,同行之间的比拼也日趋激烈,好在她适应快,已经习惯这种生活。
或许,她真的不是原来的陆想想了。
顾妍一听,有些激动,“那我们还是老乡呢,我今年刚毕业,总想在上海先闯闯,实在不行只好回家。”
这样的想法和当初的她一样,只不过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
“其实能进GMC也是前途无量了。”陆想想玩笑了一句。
顾妍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现在还是实习期,不过我已经很满意了,转正也急不来。”
“好好努力。”
现在找工作不容易,即使是拿高薪的白领也多少被房贷和车拖着,过的好的人少之又少。
突然,想起那时候他问过她,什么才是好生活,她的回答记忆犹新,只是现在想来却极其幼稚,也许是她变了,职业带来的影响会让人腐化,她最终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律师。
若是他看到现在的她还会认得出吗……
顾妍望了望窗外,指着路边的宣传栏,“说起来,这两天赶上世博开幕,陆律师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啊。”
“是吗,只怕是没时间。”现在的她也算半个工作狂,休闲娱乐简直是奢侈。
顾妍点头,也不再说话,对这位女律师的敬畏感直线飙升,早前她就打听到陆想想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博士,打官司也是出了名的厉害,要不说这次公司出了点问题还特意请她过来帮忙。
路上堵车严重,晃了将近两小时才到饭店。顾妍很快办好入住手续,便急着回了公司。
刚下飞机,陆想想也是一身疲乏,放下行李倒头就睡。
最近工作量确实大了许多,律所刚上轨道,她和卫少卿事事亲力亲为,总想干出点成绩。三年下来他们彼此都放下了许多,现在虽然是上下级,她为他打工,可依然叫他师兄,更甚至多了份亲人的感觉。
她的心自从三年前那封信开始,就不想再改变。
陆想想醒来也是傍晚了,摸出手机,一看有好几通未接,全是卫少卿的。估计是见她到上海就没了消息,他才这么着急。
按下通话键,卫少卿的声音千年不变,永远都能冻死人。
“到上海了?”
“是啊,刚睡了一觉,没听见电话。”陆想想走到阳台,吹风醒脑。
“GMC那边怎么样?”
就知道他会问公事,陆想想无奈,“说是明天过去,有问题我再跟你联系。”
卫少卿似是感觉出了她的小抱怨,低笑,“这段时间是不是累了?这样,在上海多待两天,算是给你放假。”
她没听错吧,有这好事?
“师兄,你别拿我开涮了,我就这点工资还不够你扣的。”他是老板,掌握着她的生死,为了在他这儿混,连前任boss都得罪了,她有十个胆也不会跳槽。
“那算我没说。”
“别别别,师兄,有您这么体恤下属的老板,是我三生有幸,您让我放假我就放假,您让我干活就干活,咱没有怨言。”
适当的时候也得给他戴戴高帽,不然这人指不定下次会把她派到新疆去出差。
卫少卿就知道她的小把戏,这么些年早就习惯,只不过他的担心一直存在。
“想想,如果真觉得累,不要勉强自己。”
她却不在意,语气轻松,“为了师兄你这份薪水,我也痛并快乐着!”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是怕你——”
“师兄,我真的没事,已经这么久了,我……明白。”哪怕是勉强,这也是她的选择。
卫少卿知道她没有放下,这么些年,哪怕留学期间几次冲动回国想去看那个人,等到的结果却是他一次次的拒绝。最后一次去监狱,才知道他已经刑满离开,自此再也没有消息。她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他,北京的公司,周围的朋友,乃至香港,找了好久,一直没有他的音讯。那时候,她同时要完成学术上的论文,人憔悴了许多。回国至今,依然还在找,一天天地打听,换来的还是越来越多的失望。
有时,他真的想劝她放弃,可总是不舍得她难过,他知道这么久以来支持她走到现在的是那个人,如今连这点希望都要被剥夺,他不敢想象她今后会怎么样。
“师兄,我想谈完这件case去香港。”陆想想考虑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她始终觉得他不会走远。
卫少卿愣了几秒,幽幽叹气,“想想,何必呢,已经过了那么久。”
“或许这次可以找到的。”她坚持,几乎恳求,“师兄,让我去吧。”
他没有理由阻挠,更何况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嗯,记得注意安全。”
她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找他,因为她相信他会等她。
晚上,她散步去了外滩,人山人海,才知道今天是世博开幕。
喧闹的人群中,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烟火,脑海中浮现的是和他在香港的那一晚,中银大厦的水晶面还有璀璨若星的维港,这一生的快乐似乎凝聚在了那一刻。
她记得自己好几次问过他,是否爱她。他总是反问或者沉默,她不懂,甚至越来越惶恐。现在想来,其实他们两人在爱情面前都是一样的怯懦。只不过,是她后知后觉。
他总以为她和他在一起,没有开心的回忆,所以对她歉疚。她承认是自己害怕,怕这种快乐不真实,怕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最终会失去一切,所以她不敢再笑,总是在勉强。
如今,再也没有必要了,她知道他一直爱她,却再也找不到他了……
*****
金融区似乎到哪儿都是大同小异,陆家嘴当然也不例外,高耸入云的银灰高楼,露天咖啡雅座闲散着几桌,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不乏精英白领。
陆想想已经习惯这种环境,也无暇欣赏。
GMC的人一大早就来接她了,这会儿刚进底层大厅。
她没想到连法务部经理都亲自下来了,等电梯的时候大致又谈了谈案子的情况,她不打没把握的仗,所以只是静静地听。
两部电梯几乎是同时到达。许是上班高峰,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她穿着高跟鞋不知被踩了几脚,好不容易蹭着别人的肩膀挤上了电梯。
然而,就在那一刻,周遭的空气中有一种熟悉的薄荷香,清新淡雅。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紧张,直觉得回头,看到一个修长的背影已经走远,唯一的印象还有那件白色衬衫。
是他吗,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想喊,可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
看着频频上升的楼层,她着急得按着一层的按钮,全然不顾周遭人的反对,甚至GMC的人都觉得她很奇怪,问不出缘由。
电梯停在二十层,她发了疯的跑出去,这时候她的脑海里哪里还有工作,她只想找到他。
她知道自己很狼狈,连气都喘不过来,拎着高跟鞋,磕磕碰碰地跑到一楼。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她望着四周,哪里还有那个身影。
她不死心,甚至跑出办公楼,仓惶地站在路边,像是迷失了一切,试图寻到那抹白色。
没有……还是,没有吗……
像是失去重心,她终于颓然地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颗颗打在手背,心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阿姨……”
一只小手拉着她的衣袖,她茫然地抬头,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稚气的童颜。
她满脸泪痕,却没有力气去擦,扯着嘴角,“小朋友,怎么了?”
“阿姨,不要哭,叔叔说把这个给你,你就会开心了。”
胖胖的小手伸到她面前,掌心里是一枚纸做的心,是那张港币。
她急切地抓住他,眼里满是无助,“叔叔在哪里?”
小手指了指她身后,她不可置信地回头,心狂跳不止,像是回到了从前,二十六岁的那次初见。
远远的,背着光,那里有一个淡淡的轮廓,却是那抹熟悉的白色,她几乎看到了那双弯弯的眼眸,琉璃般的光芒再也无法挪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