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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从奴隶到囚徒——卫子夫

中国历史上如果要找出一位灰姑娘,就非卫子夫莫属了,她从一个女奴一跃而成为汉武帝的第二任皇后,其崛起是传奇性的。与此同时,她的经历同时也深刻地诠释了“一入侯门深似海”。卫子夫是一个善良的女人,而且活得小心翼翼,无论性格和品德,都无懈可击,但最终还是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卫子夫第一次亮相是在刘彻的姐姐平阳公主的家里,她是以公主府一名舞伎的身份出现的。

汉武帝刘彻有三位姐姐,都是一母所生。只不过,这三位姐姐对皇帝弟弟可不敢端架子,只敢端拍马屁的架子。平阳公主是刘彻的大姐,她生命的一部分就是对付这位唯一的宝贝弟弟。平阳公主在自己的公主府里,特别选拔了十余位娇艳如花的良家处女,教她们琴棋书画歌舞,以及宫廷应对进退。刘彻经常去大姐家串门,在闲逛时,平阳公主就把这些美女展示出来,专等上钩。

这十余位美女的前途不可限量,万一被刘彻看上,或者更幸运地生个儿子,那时候连平阳公主都得倒转过来看她的颜色。卫子夫是女奴的女儿,还没有资格进这个圈圈。她只是次一等的,平阳公主的歌女之一。

公元前139年3月,刘彻到姐姐平阳公主家做客。皇帝御驾亲临,当然大开筵席。平阳公主先让十余位一流美女出场,可是刘彻那一年虽然只不过才19岁,但对脂粉阵仗见得多了,所以毫不动心。无奈之下,平阳公主只好再召次一级的美女出场,卫子夫也在其列。歌舞到一半,刘彻的眼光就被光艳夺人的卫子夫吸引了。平阳公主何等细心和敏感,立即看出了端倪。不一会儿,刘彻站起来,说他有点热,要换衣服,向换衣服的房间走去。平阳公主使了一个眼色,卫子夫就追踪而至。过了许久,刘彻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平阳公主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在酒席宴后,主动提出把卫子夫送进皇宫,刘彻大为高兴。卫子夫临入宫时,平阳公主摸着她的背说:“此去定然受到宠爱,保重身体,将来尊贵,莫忘了我们。”看情形,卫子夫受宠似乎是十拿九稳的。可是人生道路总是曲折的,卫子夫入宫之后,首先遇到皇后陈娇的打击。再加上皇宫内美女如云,卫子夫进入皇宫后就被刘彻忘了个净光。卫子夫的满怀热情化作一腔凄凉,她才知道事情并不像她想象得简单。

然而,幸运之神再度光顾了她。一年后,皇宫里因宫女过多,刘彻要释放一批出宫。一些陷于绝望的美女,都盼望自己能够被释放,卫子夫也是其中之一。当她随着申请出宫的宫女群,晋见皇帝,听候裁决时,她拜倒座前,忍不住流下眼泪。刘彻霎时间想起前景,就留住了她,而且宠爱有加。

皇后陈娇见此情景,反应十分强烈,把气出到卫子夫的弟弟卫青身上,故意捏造了个罪名逮捕了卫青。想不到此举反而引起刘彻对陈娇的厌恶和对卫子夫更深的爱怜。结果她因祸得福,不但自己更加受宠,一家人也都跟着走了好运。卫子夫也很争气,为刘彻生了三女一男,一男就是刘据。

后来,陈娇被废,刘彻正式封卫子夫为皇后,立7岁的刘据为皇太子,她的弟弟卫青任大将军,她的外甥霍去病也是将军。一时间,卫氏家族势倾全国。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一个女奴竟手转乾坤,在西汉王朝中,建立起如此庞大而炙手可热的势力。

然而,万人称羡之际,已埋伏下覆灭的种子。

首先是卫子夫年龄渐老。卫子夫肯定是美貌绝伦,否则也抓不住皇帝,但人无十年好,花无百日红。年老则色衰,色衰则爱弛,所以到了后来,卫子夫虽贵为皇后,也很难见到皇帝一面。刘彻这时正沉醉在更年轻更漂亮的王夫人、李夫人、尹婕妤、赵钩弋等美人的温柔乡里。其次是,皇太子刘据遗传了母亲敦厚的性格,而老爹刘彻却聪明能干,反应灵敏,多才多姿。他嫌他儿子不够精悍,一点也不像自己。这两种危机使卫子夫母子产生了恐惧。刘彻也察觉到他们的不安,特别告诉身为最高统帅的卫青:“皇太子敦厚好静,一定可以安定天下,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如果挑选守成的君主,没有比皇太子更适合的人选。听说皇后和皇太子惶惶终日,如果真有这回事,请他们了解我的本心。”卫青除了感谢皇恩浩荡外,也暗自庆幸。

很多迹象说明刘彻也确实有这种心愿,他除了喜欢声色犬马外,跟秦王朝嬴政一样,也喜欢云游四方,到处乱逛。刘彻每次离开首都时,就把朝政交给儿子刘据主持,把后宫交给卫子夫主持。母子们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所作的决定,刘彻无不十分满意。

刘据对于死刑案件非常谨慎,如果发现是场冤狱,就立即加以平反。然而,刘据这种宽厚的性情却引起了一班位高权重的酷吏的不安。他们最初不过窃窃议论,后来开始在刘彻面前婉转攻击。卫子夫感觉事态严重,再英明的人都挡不住如火如荼的小报告,何况,她深知刘彻并不英明,她告诫儿子说:“遇到大事大狱,应该留待老爹决定,你可不要自作主张。”但是,刘彻却每一次都支持儿子,认为老妻太不坦诚。这更加深了酷吏群的恐惧。他们对刘据的陷害,无所不用其极。

公元前106年,卫子夫的弟弟大将军卫青去世,太子的反对派们高兴极了。母亲失宠,舅舅又死,而宫廷中的父爱最不可恃,正是对刘据下手的时候。当时,刘彻已经52岁,大概感到来日无多,他变得更加荒淫,卫子夫很难见他一面,所以反对派的攻击就更加猛烈卑鄙。有一次,刘据进宫晋见母亲,大概逗留的时间稍久,小黄门苏文就向刘彻告密说:“皇太子跟宫女们乱搞起来啦。”刘彻倒还聪明,非但没责备,反倒立刻下令把太子宫的宫女增加到二百人。苏文碰了一鼻子灰,心还不甘,他和他的宫门警卫官同僚常融、王弼二位就更加紧收集刘据的过失。如果刘据没有过失,他们就捏造过失,并在捏造的过失上,加油添醋,使它不但变成真实的,而且是严重的。卫子夫对他们恨入骨髓,曾跟儿子密商,要儿子禀报老爹,杀掉他们。刘据这时已29岁,危机四伏的环境,培养出他的政治警觉,他知道只杀掉几个爪牙无补于事,反而更增加仇恨。而且,也未必能杀掉他们。他说:“我们以后只有更加小心,只要不做错事,老爹英明,向来不信奸邪,没啥可忧愁的。”恰巧刘彻有小病躺床,教常融召唤刘据,常融回报说:“皇太子听说您病了,脸上一团高兴。”刘彻像挨了一记闷棍,一语不发。等了一会,儿子赶来,刘彻瞧他脸上有眼泪的痕迹,觉得不对劲,才知道差点上了常融的当,大怒之下将常融处决。

刘据的泪痕显然是伪装的,然而,我们不能责怪刘据,斗争的残酷使他不得不用诈术以自保。

握有无限权力的人往往对死亡尤其恐惧,特别是怕死于非命,刘彻也不例外。他也知道寿命有限,所以,他采取两项措施延长寿命。一是积极的,大肆招揽方士为他烧炼不死之药。另一项是消极的,那就是严密地防范被人暗算。那个年代,人们坚信用巫术可以致人死亡,所以刘彻对巫术特别敏感。皇后陈娇之所以被废且囚死长门宫,就是起因于她玩弄巫蛊。而卫子夫一家也在巫蛊事件上遭了殃。

卫子夫的姐姐卫君孺是宰相公孙贺的妻子,他们的儿子公孙敬声仗恃着背景雄厚,在长安城中,无恶不作。最后,终于因贪污军饷一千九百万钱,被人揭发。卫家再大的巴掌,也遮不住这么大的犯罪。在法律上,只有死刑。公孙贺爱子心切,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妙的办法。原来当时有个叫朱安世的侠客,劫富济贫,杀赃官,救小民,连皇帝都大为震怒。可是,朱安世行侠仗义,朋友密布,虽然严令追缉,他仍逍遥首都。公孙贺对刘彻说,他愿捕获这个“剧盗”来为儿子赎罪。刘彻答应了。

在宰相的严厉督促下,朱安世终于落网,当他听到事情经过后,笑道:“公孙贺想用我的性命去救他的儿子,我要教他满门灭绝。”于是他揭发公孙敬声的罪状:如何跟刘彻的女儿阳石公主私通,如何在刘彻常走的御道旁埋藏诅咒用的木偶,用巫术诅咒刘彻赶快死掉。刘彻闻听七窍生烟,下令将公孙贺逮捕,交由酷吏杜周侦查,一番严刑拷打兼软欺硬骗,案情向四下蔓延,卫家亲属几乎牵连进去一半,刘彻跟卫子夫的两位亲生女儿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也在其中。后来两个公主双双自杀,卫青的儿子卫伉被斩首,公孙家所有男女则全部屠戮。为了营救一个犯法的儿子,使全族数百口被杀,卫子夫的女儿、姐姐、姐夫、侄儿都死于非命。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端,惨烈的剧变还在后面。江充紧接着对卫家作了最致命的一击。江充是个酷吏,以告倒自己的妹夫、皇帝刘彻的侄儿起家。后来在刘彻的提拔、鼓励下,江充开始膨胀,走上挑剔苛察的路,成为酷吏群之一。

江充跟卫家发生过冲突。起因是皇太子刘据的信差在御道上奔驰,这是不允许的,所以被江充囚禁起来。刘据吓了一跳,派人向江充求情,说“我不是爱护信差,只是不愿老爹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求江先生从宽处理,赐给我自新的机会。”可是,江充不但拒绝,反而原原本本报告给刘彻。刘彻大喜,对江充更加信任,江充从此成为人人恐惧的人物,而他也以此沾沾自喜。

公孙家族被屠后不久,刘彻在甘泉宫卧病在床,那一年刘彻已67岁,正是随时都可以四脚朝天的年龄。江充感觉到事态严重,万一刘彻死掉,刘据坐上宝座,一旦报复,自己的老命就不保。于是,他精密计划了一起巫蛊巨案,欲将刘据一派连根拔除。他对刘彻说,你御体不适完全是巫蛊作祟。

前面说过,刘彻就怕巫蛊,一听此言,马上命江充负责侦查。江充雇用了很多胡巫四处寻找巫蛊。巫蛊是不存在的,他们就把一些木偶之类,随意埋到人家门口,再泼上一些猪血狗血等脏东西,然后把那家人拘捕。史书上说,那些酷吏把铁条烧红,在“人犯”身上火烙,再用铁钳去拔他们的头发、牙齿,甚至更敏感的地方。在如此酷刑之下,“人犯”自然一个个“坦承不讳”。就这样,数万百姓受牵连而死。当时虽然无数官员知道小民冤苦,却没有人敢说话。

江充在民间的栽赃只是为了向皇太子栽赃铺路。不久,江充命他的助手出具报告说,根据严密而慎重的调查,巫蛊的大本营,就在皇宫之内。刘彻遂溜到甘泉宫(陕西省淳化县西北),命江充搜查皇宫。

江充率领以檀何和苏文为首的部队在皇宫中忙碌起来。意料中的,别的宫中都没什么,唯独从皇后宫和皇太子宫地下掘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木偶。在皇太子的书房还查出语词悖逆的书信。这些大逆不道的证据如果让刘彻知道,皇后和皇太子只有死路一条。

最吃惊的是皇太子刘据,他对那些真赃实据,根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他向江充请求去甘泉宫拜见老爹,当面陈明,但江充坚持不允。刘据向他的老师少傅石德请教怎么办,石德很清楚这是江充有意诬陷他们母子,根本没有机会辩解。他建议刘据先逮捕江充,追究真相,再作打算。刘据起初不敢,但权衡再三后决定反击,于是将江充逮捕并砍头,那位帮凶檀何则被活活烧死。苏文漏网逃走,他奔到甘泉向刘彻报告说太子造反。刘彻惊疑不定,说:“皇太子一定因为在皇宫里掘出木偶,迁怒江充,等我唤他来问个仔细。”当即派人前往,可是这位钦差大臣跟苏文一党,他在外绕了一圈,根本没见刘据,然后回来禀报说:“皇太子已经起兵叛变,不肯前来,反而要杀我,我只好逃回。”

“三人成虎”,任是父子之情,也禁不起这种精密计划下的重重离间,刘彻当即下令在长安城内的宰相刘屈牦逮捕皇太子。刘据骑虎难下,他虽然不愿跟老爹对抗,现在也不能不对抗。于是,他再假传圣旨,宣称老爹病危,奸臣作乱,奉命发兵讨伐。把狱中囚犯全数赦出,与太子宫警卫军联合,对抗政府军。双方苦斗五天五夜后,刘据终因缺少兵源落败,他只好逃亡。

此时刘彻已经红了眼。一听说刘据逃走,当即把帮助刘据出逃的一干人等腰斩。紧接着,刘彻派人到皇宫收回皇后卫子夫的御玺。卫子夫听到刘据失败的消息,就知道会有这种结局。她交出皇后御玺之后,拒绝再接受更屈辱的厄运。她是一个温柔敦厚的女性,但也是一个勇敢的女性,她痛哭了一场,然后悬梁自尽。苏文兴高采烈地把她的尸体塞进一个小小的薄棺里,然后草草地埋葬在长安城南的桐柏亭。至此,卫子夫当了38年的皇后,死时大概60岁左右。

紧接着,刘彻下令屠灭卫家三族,即令他儿子刘据的那些姬妾也一并自杀,凡是帮助刘据的那些太子宫的官员,都全族处决。刘彻已发了疯,数十万人在他的盛怒之下丧生。

卫子夫的命运至此终结。

为了叙述的完整性,我们简要介绍下一卫子夫后人的结果。

刘据带着两个儿子逃出长安,投奔一位住在泉鸠里(今河南灵宝县一带)的老部下,这位老部下非常穷苦,全家日夜编织草鞋,用卖草鞋的钱供应他们。刘据感到很不好意思,他想起附近还有一位老部下比较富有,于是写一封信,雇了一位乡下人前往投递。想不到,这封信落到邻县的新安县县长李寿手中。他亲自出马,前往拘捕。刘据反抗无效,只好追随他可怜的母亲卫子夫之后,也悬梁自尽。两个儿子和老部下也命丧刀口。

卫子夫的全族屠戮,那些对头正在大喜若狂,庆幸全胜的时候,厄运也开始罩到他们的头上。一个名叫令狐茂的小老百姓冒着坐牢丧生的危险,上奏章为皇太子申冤。刘彻在杀了千万人之后,想起来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时,他又查出刘据确实是被江充逼反,再看到奏章,气已消了一半。此时看管刘邦陵墓的车千秋又上了一道奏章,奏章中说:“儿子玩老子的军队,罪不过打一顿屁股。皇太子因过失误杀了人,又算什么罪?我本不敢说这种话,是我梦见一个白头发老人,教我说这话的。”刘彻被深深感动,泣道:“父子之间起了冲突,别人实难插嘴。你能为皇太子申冤,定是祖宗刘邦在冥冥中教你开导我。”刘彻遂即任命车千秋当大鸿胪。他越想越气,忽然间大发雷霆,下令屠杀江充全家,又下令把苏文绑到桥柱上,纵火活活烧死。再把刘据安葬在身死之处的泉鸠里,又在湖县建思子宫,宫中再建归来望思台,表示他的哀忱。

后人有诗叹曰:

骨肉乖离最可悲,宫成思子悔已迟。

当年杖马如犹在,应赋招魂续楚辞。

然而,奇怪的是,刘彻既杀奸佞之辈,又建思子之宫,却对儿子的孙儿毫不顾惜,刘据的孙子刘询仍囚禁在狱中。

把幸福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必然会因为那个人的背信弃义而丢失幸福。所以,我们应该为今天的女人们有更多的选择而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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