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和说：“确有其事。我查过大量史料，杨柳渡口，正是诸葛亮五月渡泸之地。有人说大将树梁子有一棵树，拴过蜀国大将的马，这倒不足为信。”
李英华说：“金江恐怕难有2000年的古树。”
尉越涧说：“诸葛亮最大的德政，是收服西南少数民族人心，促进民族团结交融。七擒七纵，孟获服气，千古绝唱，名垂青史。我们中华民族，以和为本，古人做了榜样。”
“我们金江，一向纷纷攘攘，目前，仍应以统揽人心为要。”李枫林说道。
玄和说：“李老所言极是，治理金江，当用温和之药。李副主席，你说是不是？”
李英华一脸严肃地说：“玄和此言，对矣。不过，尉书记，老朽还是冒昧进一言，人们说你们县委领导与那个造反派头头，接触多了一些。老朽直言，还多见谅。”
“浑浑水养浑浑鱼。”玄和补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尉越涧面有难色，程瑾欲说还休。
李宝来出来圆场：“尉书记是金江主帅，须站得高，看得远，凡是有利于团结之事，再苦再难，还得去做。”
李枫林说：“宝来说的，我也赞成。团结就以诚信为本。刚才，尉书记说了，亲贤臣，远小人，我认为很好。在金江县，还是不能让整人的人有任何市场。”
李英华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远离造反起家的人为好。”
尉越涧说：“各位老前辈，请相信我尉越涧是有原则之人，不做失立场之事。我虽不才，历史却赐给一个机缘，枉坐了一县之主的位子。我以为，为政之人，应敢于结交三教九流之辈，博采百家之言，从善如流，听得进不同意见，装得下不悦之事，容得了不善之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天下本无纯而又纯之人，难有净而又净之事。以我的身份，断不可排斥不敬之人。只要县境安定，经济发展，尉越涧都能忍辱负重，万望在座各位谅解。”
尉越涧有感而发，言语不免慷慨激昂，心里却是无限悲怆——做人难，做官更难。你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当然可以空发议论。我时时捧你李英华，难道就没有微词。
玄和喊道：“好。越涧书记不愧是政治家，此番言论极具政治智慧，妙哉！”
李枫林、李英华无言，脸上舒展了些。李宝来哈哈地笑着。程瑾、许飞鸿露出钦佩的眼神。
黄锋爽在一旁沉闷多时，突然打断众人议论：“你们谈了恁多，从古说到今，听来有些道理。但这个‘难得糊涂’恐怕没啥道理吧。”
李宝来又一次脸红，众皆默然。
黄锋爽发现了自己的价值，揪住这个话题不放，说：“你们有哪个能够解释清楚，这个糊涂，究竟有啥好处，还难得呢。”
许飞鸿的眼光似在征询尉越涧，尉越涧以目示意——不必拘谨，想说就说。
许飞鸿说：“‘难得糊涂’四个字，重在‘难’字。一个‘难’字传神极了。我的理解，不应糊涂之时，绝对不能装糊涂，当糊涂之时，就要装出糊涂来，装要装得真实，装得自然。”
尉越涧心里叹道：初生牛犊不怕虎。
黄锋爽的眼神显得困惑，嘴唇微微动着，没有说出话来。
玄和瞟了一眼许飞鸿说：“小许讲得有些道理。然而，郑板桥之意，绝非如此简单。望文生义，断章取义，恐难得出板桥之真谛。‘难得糊涂’四个字，‘难’字自然传神，‘糊涂’却是本意。他绝非赞美糊涂之人。应结合这幅题字的所有大字小字来完整解析其意。‘聪明难，由聪明转糊涂更难’实际反映了郑板桥当时心境。他是愤世嫉俗，表明不与混浊的官场妥协。”
尉越涧眼睛一亮，看着玄和说：“玄老师不愧为饱学之人，谈出了‘难得糊涂’的真谛。”
玄和非常兴奋，说：“尉书记，过奖了。我不过是谈了粗浅之见。”
尉越涧说：“玄老师说得好，‘难得糊涂’绝对不是赞美糊涂。以我的肤浅理解，‘难得糊涂’还有其深意。它的第一句是‘聪明难’，就是说，人首先要聪明，要智慧，绝不能糊涂。所以，接下来是‘由聪明转糊涂更难’，聪明之人，处处聪明，事事聪明，深于城府，工于算计，是小聪明，或者叫做精明而不聪明。所以，与之相近的一条成语叫做‘大智若愚’。一个人聪明不算了不起，更重要的是有大智慧，这种智慧有时需要深藏不露，绝不处处炫耀自己的聪明。别人能够正确判断的问题，自己绝不抢先说出，以树立他人信心。别人的讳忌之处，自己绝不轻易揭穿，让人自悟自省。揭人短处，抠人伤疤，绝非君子所为。虽为他人之责，能为主动之承担，使人知耻后勇。诚所谓：‘为尊者讳，为长者讳，为亲者讳。’而此种种行为，不显山不露水，无造作之痕迹，一切尽在自然之中，这就是大智若愚，这就是郑板桥所谓的‘糊涂’，这样的糊涂，的确难得，体现了一个人的学识、修养、道德等等诸方面的综合素质，这就是‘难得糊涂’的精髓。”
众人一齐叫好。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高叫：“宝来。”
李宝来答应着，连忙走出屋去，很快与李向洋一道进来。
李向洋满脸笑容，喊道：“越涧书记，程副书记，你们早就在此呀，向洋来迟了。”
他握过尉越涧的手，又去握程瑾的手。尉越涧与李向洋寒暄，不料李英华起身，握了尉越涧的手，面带愠色说：“尉书记，你们多坐会儿，我先走一步。”
尉越涧明了李英华之意，也不挽留，便说：“李副主席，慢慢走啊。”
随后，玄和也站了起来，握了尉越涧、程瑾的手告辞。李枫林起来，拄了拐杖，眼睛不看众人，径直往屋外走，只说了：“我走了啊。”
尉越涧默然，李向洋一脸尴尬地坐下来。
李宝来哈哈笑了两声说：“书记，你多坐一会儿，与向洋聊聊。我去送送几位。”
李向洋待几人出门，似乎回过神来说：“书记，他们走他们的，我们吹我们的。小尉啊，我们又是好久没有见面了呀。”
尉越涧不作解释，他确有好几月没去见李向洋了。
程瑾说：“老李，尉书记这段时间太忙了。”
李向洋微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们忙，不过朋友还是多走走，金江县的情况，多听听我们的，不会有错。那个李英华，道貌岸然。玄和不文不武，阴阳怪气，少听他们那一套！”
尉越涧、程瑾笑而不答。
黄锋爽用小指头剔着牙说：“你这个李向洋，少说别人的不是。哪样听得听不得，尉书记、程副书记心里清楚。”
李向洋仍然一脸微笑：“黄老，你老人家值得尊敬，不愧是从枪林弹雨中打出来的，哪里像那些枪都没摸过一把，炮没放过一响，临近解放参加工作就当了老干部的人。”
尉越涧脸上一下没了笑容，很严肃地说：“向洋，你就不要乱说啊。”
李向洋还想争辩。
李宝来走了进来，说：“你们谈得热闹啊。”
李向洋说：“宝来，我倒要问，你们刚才高谈阔论，扯得出些哪样？”
黄锋爽接过来说：“他们谈墙上那两幅字，我也没咋个听懂。”
李向洋看着墙上的横幅，不屑地说：“宝来，这类条幅，你咋个舍得花钱买来挂哟，而且还挂这个‘难得糊涂’。”
李宝来说：“向洋，不买来挂咋办，个个都会像你，有老同志给你题字？这‘难得糊涂’啊，刚才越涧书记他们还聊出不少文化，我听了受益匪浅。”
李向洋现出一副困惑的样子，说：“越涧是县委书记，还会赞成难得糊涂不成？堂堂县官糊涂，金江人民吃啥？肯定是李英华、玄和这些人胡扯。”
黄锋爽咳了一声，说：“我倒是赞成向洋的这个看法，我们领导干部绝对不能糊涂。糊涂就是昏官，就是对人民不负责任。”
杨莹从厨房里出来，给李向洋泡了一杯茶，李向洋冲她笑笑。
她说：“黄爷爷，‘难得糊涂’是一种意境，能够理解其中深意，是有文化修养的体现。当今官员，不能只会催收催种，刮宫引产，抓人捕人，催粮派款。尉书记是有文化内涵精神境界的儒官，怎会真的糊涂！”
“杨莹，你这个小妮子，说起黄爷爷来了。”黄锋爽说着，笑出了声。
尉越涧感激地看了杨莹一眼，漂亮少妇的脸倏地红了。尉越涧继而保持沉默，觉得李英华、玄和走了，再讨论这些问题缺乏环境。他又有些担心，黄老已在场听了多时，还是没能真正理解刚才讨论的意义，怕李向洋断章取义出去乱说，县委书记赞成“难得糊涂”引起社会不好的反应。他目视许飞鸿，许飞鸿立刻领悟了书记的意思，马上将尉越涧刚才的阐述抑扬顿挫地复述了一遍。
李向洋笑着说：“小伙子悟性好记忆力极强，挺不错的嘛。”
许飞鸿显得不好意思，局促不安地说：“李老师过奖了。”
李向洋说：“书记，咱们金江人才辈出。使用干部，你是主要决策人物，用哪些人，不用哪些人，还不是你和小程一句话。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建议你们广泛听取意见。”
尉越涧、程瑾点头。
“我给两位介绍几个人，仅供参考……”李向洋一口气谈了五六个人的情况。
尉越涧表情矜持，默然不答。
程瑾心里清楚，李向洋介绍的人，尉越涧不便当面拒绝，但多不会采用。他见场面沉闷，觉得应该出来圆场，便说：“老李，用干部是县委常委集体决定。不过，你说得很对，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们一定注意多听各方面的意见。”
李宝来说：“尉书记他们来了金江以后，用人方面比较谨慎。我列席县委常委会，发现两位书记比较民主。我们也没听到有多少不同的反映嘛。黄老，你说是不是？”
黄锋爽说：“总的反映是不错的。”
尉越涧说：“小程和我，欢迎大家提意见。宝贵的意见，我们一定采纳。我们不偏听偏信，不惧怕挑剔，即使是恶意的攻击，在一般情况下，我们也不会计较，它还可从反面警示我们。如果危害大局，我们当然不会坐视不管。现在，虽然听不到多少人当面批评我们，我们也不会飘飘然。政声人去后，我相信，无情的历史会作出客观公正的评价。”
李宝来、黄锋爽点头。
李向洋见势转了话题，说：“越涧，前不久，刘老来我省检查工作，捎信叫我去了一趟省城。我代表你把金江的情况作了汇报，他很满意，欣然提笔给我们俩人题词。我已安排人装裱，过段时间，请你到家里欣赏，请你一定赏光。”
李宝来瞪大眼睛，问道：“哪个刘老，是不是当过部长的那个刘老？”
李向洋很得意，说：“正是那个刘老，我和他同过患难，我们一向感情很深。刘老现在虽然退居二线，仍然时常能够面见中央领导，说话还很管用。省里那些头头脑脑，到了北京，都要去看望刘老，听他老人家指教。”
尉越涧心里不乐：你李向洋是金江哪一级领导，什么时候叫你代表我汇报工作？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又想到此人神通广大，不宜得罪，便脸上笑着说：“向洋，谢谢你。凡是宣传金江，有利于金江的事，我都会支持。题词裱糊好了，你说一声，一定到府上观赏刘老的墨宝。”
李向洋更加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金江朝野两个头面人物正侃着闲话，王秘书突然推门而进，急匆匆地说：“尉书记，王副书记和市里刘桦副市长从千山过来。”
“哦。”尉越涧答应了一声。他知道前两天，刘桦叫了王鹏举去了千山。
李宝来说：“小王，你怎么不打电话过来？”
王秘书说：“打了，李主席。打到办公室没人接。”
李宝来“哦”了一声。
尉越涧问道：“他们现在哪里？”
王秘书答：“现在饭馆里吃着饭，王副书记说，刘副市长有情况要与你交换，请你马上回去。”
“黄老、向洋，你们多坐一会儿。宝来，刘副市长有事找我，我就告辞了。”尉越涧对李宝来、李向洋、黄锋爽说道。
李向洋笑着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越涧，我们多吹一会儿。”
尉越涧说：“刘副市长肯定有事与我谈，我就少陪了。”
刘桦找他，他不敢耽搁外，也不愿与李向洋纠缠，有了这个脱身之机，当然要走了。
李宝来说：“尉书记，明天我就走了啊。”
尉越涧说：“我可能没时间过来送了，请你谅解，宝来。”
李宝来说：“不消来送，你们时间紧得很。”
尉越涧、程瑾带着许飞鸿、王秘书匆匆离开李宝来的家。
杨莹倚着大门，看着尉越涧离去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