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1月11日中午，金江县公安局接到千山派出所电话报告——千山乡卫生院院长鲁茫和医生袁旺被杀死在袁旺的宿舍里。
当天是个赶街天，中午，袁声雄到千山赶街看儿子。他3天前来找过袁旺，卫生院的人说袁旺随鲁茫出去买药去了。今天仍没见到儿子，他有些着急，便想着到袁旺寝室看看，刚打开了房门，一眼看见袁旺和鲁茫死在宿舍里，他立即大呼小叫，卫生院的人听到喊声后跑来观看，袁声雄叫人守着现场，他迅速向千山派出所报了案。
局长付忠接报后十分重视，亲自带着一帮人马于当天晚上赶到千山。胡维和毛彬守在袁旺宿舍门前。付忠听了胡维的简单汇报后，便领着人立即进入屋子勘察。袁旺扑倒在地，胸部插着一把匕首。鲁茫横躺在地，头部右额被钝器击中，袁旺、鲁茫俩人的尸体之间，摆着一把手锤。小方桌上摆着半瓶白酒、小半碗花生米、半碗鸡蛋汤，一个盘子里还剩下几片油炸洋芋片，桌子左角摊着一副扑克牌，还掉了几张在桌下，桌子旁边两个空酒瓶倒在地上……鲁茫、袁旺俩人的尸体已经膨胀变形，发出腐烂的恶臭味。警察估计俩人死亡时间大约在五六天之前。他们对房间不断拍照和摄像，警察从柜子上的一个提包里搜出9000块人民币，还从鲁茫和袁旺衣服里也搜出一些钱。他们搜查提取了现场一切可能与案件有关的物品。两名警察还对楼道进行丈量勘察。案发多天的楼道留下的脚印混乱不堪，勘察的情况对侦查工作无甚帮助。
县局的人立即传讯了鲁茫的妻子潘惠英。面对侦查人员几双犀利的眼睛，潘惠英流着泪从容镇定回答了问题——一口咬定鲁茫与袁旺去西川买药，以后就不知俩人音讯。
公安人员调查了卫生院所有的人，都说鲁茫当天确实说过要和袁旺要去西川购药，并且反映鲁、袁俩人平时经常一起玩牌赌博，当天晚上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千山的工作完毕，付忠等人返回县里，立即派人将提取的有关物品送到省厅鉴定。取回鉴定结论后，局里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上，展示了所摄的现场照片和提取物，播放了录像资料。付忠亲自主持了会议。
付忠说：“各位看了照片、录像等资料，还有省公安厅关于提取物的鉴定结论。下面，由罗霄汇报现场勘察情况，把我们的初步分析意见给大家作个介绍，再请各位围绕案子的各种可能性进行认真讨论，要对千山卫生院发生的这起案子作出定性结论。”
罗霄介绍了案情及现场勘察详细情况，代表付忠等人提出了结论性的意见：“我们经过认真分析，初步认为：鲁茫、袁旺俩人系酗酒赌博后发生冲突，争斗中袁旺用锤子击中鲁茫头部，发现鲁茫死亡后惊骇害怕，遂产生自杀念头，用匕首刺中自己胸部致死。作出这样的分析，是基于如下的理由：一、潘惠英和卫生院的人证实，鲁茫说过他要和袁旺去西川买药，俩人平时时常聚在一起玩牌赌博，我们从屋里的挎包里发现9000元现金，这笔钱的数目与卫生院财务提供的借条相符，鲁、袁俩人衣袋里也搜出了一些钱，由此说明他们二人确实要外出购药，而且可以排除他人图财害命的可能；二、从现场的勘验发现的痕迹中，特别是饭桌上的扑克、剩菜、半瓶白酒以及地下倒着的两个空酒瓶子，可以判断鲁、袁俩人在袁旺宿舍有过酗酒赌博的行为；三、排查当中，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线索能够证明存在其他犯罪嫌疑人企图杀害鲁茫、袁旺；四、楼道留下的痕迹杂乱，显然多次遭到不知情的人的破坏，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但经过勘察，发现袁旺宿舍门窗完好无损，室内未发现鲁、袁以外第三人的物品和痕迹；五、提取的手锤和匕首的手把指纹，经过省厅技术鉴定，证明均系袁旺一人的指纹。因此，基本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
付忠说：“刚才，罗霄汇报的意见，只是我们到千山卫生院勘察后得出的初步结论。请与会同志充分发表意见，特别需要作进一步的分析，能够找出疑点，大胆提出不同看法。”
杨彪说：“从刚才罗霄通报的情况来看，袁旺先用锤子打死鲁茫后，遂起轻生之念，用匕首自杀，听起来似乎顺理成章。但是，仍有一些疑点需要排除，一是鲁、袁二人已经离开医院，为何又回来赌博？二是赌博当中，为了一点输赢，就互相残杀致死，动机和过程过于简单。”
付忠瞥了一眼罗霄，示意他作解释。
罗霄脸上倏地闪过一个飘忽的眼神，随即一板一眼地说：“我们调查了千山卫生院的人，他们众口一词，都说鲁、袁二人当天要去西川买药，有人证实说，亲眼看见他们离开了医院，后来就再没看见过他们。我们又去询问了当天开县城班车的驾驶员，驾驶员说没看见鲁茫和袁旺上车。所以，杨副局长提出的疑问，虽然没法完全弄清，但我们分析认为，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离开医院后，根本就没去乘车，绕了一转后悄悄摸回来赌博；二是从他们离开医院的时间判断，有可能误了乘车时间，就回到袁旺宿舍。至于他们互相残杀的原因，付局长我们分析认为，俩人酗酒之后突发争斗，造成袁旺致死鲁茫后自杀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杨彪没有吭气，脸上仍有疑惑之色。
汪亮福说：“考虑存在他杀的可能性，一定要有线索。重要的是要分析有无可能杀害鲁、袁二人的其他嫌疑人。”
付忠说：“我们从开始就力图发现他杀的线索，的确没有更多发现。鲁茫脾气暴躁，得罪了些人，但不至于有人产生仇杀的动机。袁旺平时人缘好，更无他杀的可能。我们从千山派出所获知，潘惠英与鲁茫夫妻关系不好，有过吵闹，但近段时间有所改善。我们传讯了潘惠英，看不出有何异常反应，基本上是一无所获。”
李政委说：“从现场勘察情况和相关证据来看，鲁、袁俩人自相残杀的可能性很大，也不排除有第三人谋杀鲁、袁二人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很小，为什么呢？鲁、袁俩人死在袁旺宿舍，而寝室的门窗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第三人要进去，只能是有袁旺宿舍的钥匙，只有用钥匙开门进去作案，鲁、袁二人才会措手不及；或者是袁、鲁的熟人喊门，否则不可能轻易开门；另外，鲁、袁二人如系他杀，能够同时干掉俩人，也不可能是一人所为。所以，我初步赞成老付他们的意见。”
付忠点燃烟，说：“搜查当中，发现袁旺房门的钥匙一把在他身上，一把在柜子的抽屉里，还有一把在他父亲手里。我们问过袁声雄，袁旺究竟有几把钥匙，他说，他知道是3把。因此，其他人拿着袁旺宿舍钥匙的可能性很小。”
杨彪说：“袁旺会不会配了一把钥匙给其他人。”
汪亮福说：“这种可能性很小，他有多余的钥匙，为什么还要配钥匙呢？非亲非故，他不会把钥匙配给别人。还有，如果有鲁、袁以外的第三人作案，我同意政委的分析，必不会是一个人，要同时干掉鲁、袁俩人，至少也得两人或者更多的人。同时，如果鲁、袁俩人遭到袭击，他们必然拼死一搏，一定会弄出响声，但刚才罗霄汇报说，卫生院的人并没听见有任何响动，也没发现过异常情况，所以，我同意罗霄提出来的结论意见。”
付忠问：“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杨彪说：“别人听不到动静不奇怪，但潘惠英的家与袁旺宿舍是一层楼，也没听到任何动静有些说不过去。”
罗霄稍加迟疑，说道：“我们传讯潘惠英时，我看她虽然泪流满面，回答我们提出的这个问题却非常镇定，说她当晚睡得很熟，没听到任何声响，这一点值得怀疑。”
杨彪接着说：“这要考虑潘惠英有没有作案的可能。刚才，我听付局长说，潘惠英与鲁茫关系不好，她会不会伙同其他人作案？”
付忠说：“我问过胡维，有人说潘惠英与乡计生办主任焦华关系不正常，但没有发现潘、焦俩人作案的其他线索。”
杨彪说：“这倒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汪亮福说：“我认为潘惠英即使与鲁茫夫妻感情不和，有伙同他人谋杀鲁茫的动机，也没有必要杀掉袁旺嘛。”
付忠说：“老汪这个分析很符合逻辑，潘惠英与鲁茫关系不好，真要杀害鲁茫，一定要下很大决心。而且从道理上讲，的确没有杀掉袁旺的必要，更不可能叫人跑到袁旺宿舍去杀掉俩人。我们可以设想，杀掉袁旺对她有什么好处？况且单独干掉鲁茫要比同时干掉俩人风险小得多啊！她为什么要采取同时干掉俩人的下策呢？如果是情杀，也不可能喊来多少人，人越多越容易暴露呀！鲁、袁二人反抗怎么办？因此，我认为潘惠英作案的可能性极小。至于潘惠英说她当晚没听到什么动静，这个说法的真实性虽然值得怀疑，但也不是没可能性，打斗发生在袁旺宿舍里，宿舍的门窗都是关得好好的，加上案发在夜晚，熟睡了的人，的确不一定听到声响。如果是多人参与杀害鲁、袁，室内大呼小叫，没人听到动静倒是说不过去。”
与会人员最后都同意了付忠的分析。
警察显然还缺乏敏锐的洞察力，思维拐进一个死胡同而未能走出来——谁都没想到此案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偶然性，没想到还有一个杀人现场，没想到存在移尸伪造现场掩盖罪行的问题……与会人员基本统一了意见，付忠还是不敢贸然下结论，他说：“大家的分析基本统一到罗霄代表我们提出的结论意见上了。尽管如此，我看，结论暂时不下，摆一摆再说，或许过段时间能够出现新的线索。”
在场的人同意局长的意见。
之后，袁声雄及亲属见县公安局对案子迟迟没个说法，就一直催要袁旺的死亡结论，而案子又没发现新的线索，县局又研究了一次，并请示了市局，下了一个袁旺与鲁茫俩人自相残杀的结论。袁声雄不服，多次要求复查，还写信给县委书记和刘桦副市长。尉越涧和刘桦先后作出批示，王鹏举出面协调，市县两级公安部门进行了认真复查，仍然没有新的发现，决定维持原结论。
他们这些努力都付诸东流了——凶残的野兽逃过了猎人的眼睛。
不是领导和警察不聪明，而是罪犯太狡猾了——90年代初期，在千山那样的偏僻乡村，竟会发生这样的高智商犯罪，谁能想到呢？
……
焦华、潘惠英谋杀焦华妻儿后，俩人极其惶恐，一段时间不敢幽会取乐，几乎断绝了往来。
那段时间，焦华与潘惠英各自有着不同的感受。
焦华完全陷入了焦头烂额的境地。他家用两副匣子埋了两个儿子的尸体。因刁氏娘家强力阻挠，刁秀英的丧事无法办理，尸体一直停在他家堂屋。那些天，焦华亲眼目睹失去了孙子的爹妈呼天抢地成天悲泣。此情此景，焦华一度后悔自己亲手害死了爱子。他的忧伤和惊恐化成了夜夜的噩梦，梦见过自己的宿舍里熏绕起浓浓的煤炭烟雾，两个儿子被呛晕了，痛苦地伸着双手苦苦挣扎；梦见过大雪纷飞中的刁氏赤身裸体，背着大儿子抱着小儿子嚎啕大哭，飘浮在半空中手指他的头颅狂喊：焦华，你心肠好歹毒啊！还我母子的命来！杀人偿命，你早迟要遭报应！焦华每次做梦醒来，都会全身大汗淋漓，汗水打湿了枕巾被单，沉沉黑夜中一个人坐在床上忧伤叹息……潘惠英胆战心惊了两天，听到县公安局对刁氏母子的死亡下了煤气中毒的结论，觉得警察没有怀疑焦华，更没牵扯到自己，不禁喜上心头乐在眉梢，以为与焦华的幸福生活越来越近。刁氏尸体被县乡强行安葬以后，她再也忍耐不住，偷偷去找焦华。看到焦华愁眉不展，一副悲哀相，潘惠英说：“焦华，事情都弄成了，你还有哪样不高兴的？”
焦华不禁愤愤然，瞪眼说：“潘惠英，你倒说得轻巧！我丧妻亡子，为啥不伤心？刁秀英死了，没啥说的，怪她不离婚给我。我那两个可怜的儿子嫩骨嫩笋的，就死得那样惨。说实在的，看到我爹我妈一天哭哭啼啼忧忧郁郁的，我的心都碎了！”
潘惠英脸上立刻现出忧伤同情，娓娓劝道：“焦华，两个娃娃去了，你伤心，我何尝不伤心。这不怪你我，是老天要这样做啊。你想，我们原先只想炸死那个婆娘，你我费尽心机，结果咋样呢？两个娃娃早不与他妈睡，晚不与他妈睡，偏偏到了爆炸那天晚上，莫名其妙要与他妈睡在一起，你说是不是天意？那天晚上，两个娃儿在床上翻啊蹬啊，你看了非常难过，不顾一切就跑去抱。说实话，我当时是不想要你去救，你溜进屋里抱了娃娃，我们的计划泡汤了不说，你我不是暴露了吗？可是，你不理智，硬要去不可，我拉都拉不住。又咋个样呢？刁秀英死前都要站起来抓你一把。结果阴错阳差，娃娃还是与她一起去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焦华听了潘惠英一席话，低头陷入深思：潘惠英说的都是实话。爆炸之计，如获成功，两个娃儿必被炸得血肉横飞。碰巧全县当夜发生了几起爆炸事件，人们的视线转移在报复计生干部行为上，自己的罪行才被巧妙掩盖了；实施煤气毒害刁氏，明知两个娃娃也要受害，想到要和潘惠英成其好事，还是不得不为。自己事前谋划周密，中途又脆弱不堪，差点留下破绽，幸喜天公作美，大雪覆盖了作案痕迹。自己设计引来乡上的人，使他们轻易地钻进了圈套，人们在慌乱中破坏了现场，从而轻易地骗过公安局的眼睛。刁有新虽有怀疑，但又拿不出证据，无理阻挡安葬刁氏尸体，自己焦头烂额无计可施，县委政府领导给予了同情保护，刘副县长亲自出面妥善处理了停尸事件，这些难道不是天意！如今儿子没了，不除掉鲁茫，自己太亏了！如今主动权操在潘惠英手中，女人的心，就像夏天的云，一会儿聚拢了，一会儿又散开了，她现在是否会变卦呢？
他慢慢抬起头来，目光逼视着潘惠英，非常痛心地说：“惠英，如今，我是儿子没了，家破了，你说，你有哪样损失？”
潘惠英神色坚定，语气坚决地说：“焦华，你是在探我的口气不是？你我现在是一根藤上的苦瓜，不能同生但求共死！我潘惠英说过的话，绝不反悔！除掉那个蠢猪，才会有你我的家！”
焦华心中暗喜，脸上假装悲伤，叹了一口气，说：“事也至此，我们只能风雨同舟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干到底吧。”
潘惠英眼神恶辣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俩人商量干掉鲁茫之计，翻来覆去，一时无甚好主意，便商定在此风头上尽量减少接触，慢慢寻觅最佳时机。
11月6日中午，鲁茫对潘惠英说：“惠英，今天，我要与袁旺去西川购药。”
潘惠英问：“鲁茫，你什么时候回来？”
鲁茫说：“事情办得顺利要四五天，如果不顺利，就难说了。”
潘惠英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你还是早点回来。”
鲁茫“嗯”了一声，随后去院里交代了工作，提着包包就与袁旺走了。
潘惠英很快把鲁、袁二人出差的事告诉了焦华。当晚深夜将近1点，焦华悄悄潜到卫生院，用钥匙打开潘惠英宿舍的门，俩人放放心心地折腾了一番之后，焦华便要起床离去。
潘惠英拉着他说：“焦华，这样的机会难得，你就多睡一会儿，天亮之前再走不迟。”
焦华爽快地答应了。俩人睡得昏昏沉沉。突然响起一阵重重的敲门声，俩人被惊醒了，大惊，急忙翻身起床，晕头晕脑地坐着。
焦华满脸惊惶，问道：“这么夜深了，啥人会来敲门？”
“可能是来了危重病人，院里组织抢救，他们来喊我吧。”潘惠英虽在用话宽慰焦华，心里却很紧张，眼色露出惊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