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洛阳城总算人心粗安,那些东躲西藏的士人、官员也都钻出来了。但安稳了局势的尔朱荣还是不愿待在这个阴魂不散的地方,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尽管这里有酒有肉,但洛阳城里弥漫着的那种腐朽的贵族生活气息,会腐蚀自己和手下战士的坚强意志。天行健,男儿当以自强不息。回到晋阳去,回到秀容川去,只有在那广阔的天地里,我和我的战士们才能保持驰骋疆场、横扫六合的豪气。而洛阳这个汉人的城市只能让人堕落、腐朽!
尔朱荣在把自己的女儿强行改嫁给元子攸之后(她女儿以前是元诩的侧妃),又返回晋阳打猎去了。元天穆成了他在洛阳的代理人,整个朝廷要害之处的官员也皆为尔朱荣精心安排的心腹。宫内、朝中之事全为尔朱荣在晋阳遥控。
此时的尔朱荣应该庆幸自己没有杀掉元子攸直接称帝,庆幸自己终究没有迁都晋阳,因为扶持一个傀儡比自己直接君临天下的阻力要轻很多,而洛阳更是都城的不二之选。
如果当时他直接称帝,那么整个北魏就会立即分崩离析。因为当时北魏的西部基本被万俟丑奴占据,山东之地有邢杲的二十万叛民,而河北的葛荣更是有号称百万的六镇叛军,尔朱荣一旦弑君自立,那么便与这些叛军沦为一等,毫无政治上的优势可言。
而当时洛阳虽被尔朱荣攻陷,但北魏各地的军队依然不少,比如后来于晖去征讨邢杲时所带领的兵将就有十万左右,据守梁国一带的丘大千也有七万之众。如果尔朱荣弑掉元子攸,那他将是与整个天下为敌,成为众矢之的。他的契胡战士虽能征善战,但人数不过万人左右,到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如果他自己称帝,实际上却只是占据山西和河南之地的割据势力而已,只得皇帝之名,未得帝王之实。而现在,虽然是元子攸为帝,但尔朱荣完全可以挟持天子以令天下,北魏各地的兵民、财富完全为其所用,虽未得皇帝之号,但却真正号令天下,到时讨伐各地的叛军时也能深得人心,名正言顺,一旦天下大定,尔朱家族取代元氏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如果他当时执意迁都晋阳,就会动摇北魏政权的根本,将北魏数十年来积累的功业毁于一旦,造成人心四散。而晋阳也偏于一方,对叛军毫无地理优势可言,有可能会萎缩成一个地方的小朝廷。而现在以洛阳为都,攻伐皆便,只要假以时日,平定四方不是难事。
尔朱荣看似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我们明白他的决定是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做出的,不是主动地去选择。从尔朱荣在离开洛阳时的各种安排来看,似乎也井井有条,在各关键岗位都安排了自己的心腹,有点成熟政客的模样。但真正的治国高手绝不只是会玩弄权术,更应有长远的政治策略;不仅要学会在你死我活的争斗中活下去,而且还要考虑取如何能让自己的政权能活得更久,虽不至于千秋百代,但起码能做到三世不衰。
东汉的董卓虽也会玩弄朝政,以废立皇帝、屠戮大臣来提高威信、掌握权力,但这种低级的伎俩只能得逞一时,最后招致速祸;而曹操在长袖善舞的同时,亦有着经天纬地的政治策略,终于开创了曹氏的江山。而现在从立帝和迁都两件事来看,尔朱荣的目光短浅、奸诈弄权是近似于董卓的,与曹操的雄才大略相距甚远。这其实也是上天注定的,一个世代都替朝廷养马的家族何来的政治素养呢?而这种致命的缺陷,在尔朱家族以后的步步衰亡中,我们能感受得更为深切。
狼族的子孙
送走了尔朱荣这个大灾星,元子攸总算松了口气!尔朱荣待在洛阳的两个月,元子攸过的是与狼共舞、度日如年的日子。可是刚想呼吸口新鲜空气的元子攸发现自己周围的一切依然是那么污浊,他的日子过得还是异常艰难:前朝的朝政完全受控于元天穆,这白天过得肯定窝囊;一回到后宫,夜里又被悍妇尔朱氏霸占,亦不得自由。虽贵为天子,过得如此畏首畏尾,这一切都是拜尔朱荣所赐,而他此时竟优哉游哉地在晋阳打猎,随心所欲地遥控着自己的一切。
即便是黑夜如铁,我也要拼尽一切撕出一条缝来!是男人,就得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我身上流着的明明是狼的血,而现在却窝囊得像条狗,任人摆布。绝不能辱没祖先那北方狼族的荣光!
血气方刚的元子攸每一忆起“河阴之难”,便痛彻肺腑;一想起尔朱荣的飞扬跋扈,更恨之入骨。这种痛苦和仇恨终于激起了他的复仇欲望。有一次,尔朱荣在宫中喝得烂醉,躺在宫中。当时的元子攸便立马想一刀捅了他,却被左右苦苦劝住,因为整个洛阳都在尔朱荣的掌控之下,此举只是玉石俱焚的无奈之举。
虽然失去了杀死尔朱荣最好的机会,但经历那一次痛苦的折磨后,元子攸终于成熟了。他明白捅死尔朱荣只是匹夫之勇,振兴祖宗的河山才是一个伟丈夫最重要的使命。既然祖宗的江山是在自己手上沦陷,那么也应该在自己的手上复兴。唯有如此忍辱负重,才能体现北方狼族的真正本色。
当元子攸正准备开始卧薪尝胆、重振朝纲的时候,另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他的宏伟蓝图。
百万叛军的威胁
前来给元子攸添乱的正是葛荣。
河北之地虽富饶,但已经连年灾荒,根本经不起葛荣的数十万之众日夜折腾。掏空了河北的葛荣军队又闹起了粮荒,于是他们开始派兵南下,攻打邺城,号称百万。河北重镇邺城危在旦夕,而有些游兵已到达汲郡,离洛阳只有数百里之遥。
面对葛荣的侵入,元子攸的内心应该是喜忧参半。忧的是自己立足未稳,而葛荣便来捣乱,且其军队众多,一旦攻破邺城趁势南下,将会锐不可当,洛阳也难以自存;喜的是,可以趁此机会让尔朱荣出兵征讨葛荣,引起两虎争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于是元子攸下令以大将军尔朱荣为左军,上党王元天穆为前军,司徒杨椿为右军,司空穆绍为后军亲自征讨葛荣叛军。
元子攸这样的安排是深有用心的,让尔朱荣和元天穆跑在最前面当炮灰,而自己慢慢拖在后面培养亲信,壮大实力。在与对手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利用双方共同的敌人来拖垮自己的对手,然后趁乱偷偷摸摸地提升自身实力,最后在双方的巅峰对决中轻松将对方击败,这是何等高明的一招——古今中外的政治高手对此招皆用得随心所欲。
可是元子攸的算盘落空了,倒不是他的计策不够高明,也不是他的对手尔朱荣过于狡猾,看出这是个陷阱而拥兵不出——尔朱荣竟然主动立即率领骑兵上路了,而且真正地做到了马不停蹄:为了赶速度,竟然每位骑兵都配备了两匹马赶路。真正的原因在于尔朱荣太强大了,他尽管一不小心钻入了元子攸精心设计的网,但这头猛兽却又轻易地把这张网撕破。
当元天穆的部队还在朝歌以南慢慢晃悠,当杨椿、穆绍还磨磨蹭蹭地在洛阳举行军前演习,号称拥有百万之众的葛荣已经坐上了被押往洛阳的囚车,而单独击败他的尔朱荣竟只有七千骑兵。
这本是一场寡众悬殊、胜负早定的战争,数十万之众(至少二十万)对决七千余人,三十个打一个,傻子都能看出葛荣必胜无疑,可结果为什么会出现惊天的逆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