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最狼狈不堪之日,当然是宇文泰春风得意之时。西魏的危难时刻,他坚持己见,力挽狂澜,终于转危为安,采用伏兵之计击败了不可一世的高欢。
是高欢的一时大意,是老天的刻意眷顾,是将士的英勇奋战,更是他自己的狠命一搏,成就宇文泰创造了以少胜多的奇迹。等宇文泰追到黄河渡口的时候,高欢已狼狈逃去,宇文泰停止了追击。他的部下李穆劝道:“高欢破胆矣,速追之,可获。”
这看似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但稳重的宇文泰放弃了——高欢虽败,实力犹存,一旦深入敌境追击,反而可能弄巧成拙。宇文泰选择了稳扎稳打,他明白他和高欢之间,将是一场极其漫长的较量。这场较量中,高欢老想着一下子把他击倒,因为高欢更有实力,而他更愿意熬下去,他有一个高欢没有的优势——他比高欢要年轻很多。
可更重要的原因是眼前的胜利辉煌得让他无暇他顾了——大战结束,宇文泰竟俘获了七万东魏甲士。最终宇文泰只挑选了两万人,剩下的便大方地一挥手——回去吧,回到东魏去。
这倒不是宇文泰有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家妻离子散。最直接的问题是粮食,这么一大群人在这里会坐吃山空的——这年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关中可是灾荒闹了好几年了。
更深层的原因在于,这些俘虏的家属都在东魏,一旦日夜思家,便很难真心实意为西魏卖命。这么一大群三心二意的光棍,编入队伍肯定不行,留在民间也会惹事,倒不如一放了之。当然也可以选择全部坑杀,可宇文泰还没有学会这种屠伯的冷酷,而且从长远看这屠杀的后果也是极其不利的。
唯一的办法是精挑细选,留选一部,放掉一部。而日后的事实证明,宇文泰这个决定是极其明智的。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宇文泰的风格。即便贵如皇帝元修,稍有二心,宇文泰便立刻将其毒死,不留一点后患。宇文泰对待三心二意之人决不手软——南汾州刺史韦子粲投降了东魏,结果宇文泰便族灭其家,极其残忍。
再如,有人密告宇文泰的族子宇文测(时掌汾州之地,接壤东魏)与东魏通牒。宇文测的所作所为太像是吃里爬外的了——他一旦抓到东魏的来犯者,都是好酒好肉招待,好言好语相劝;吃饱喝足还不够,最后还赠送粮食,派人护送出境,典型的慈善家行为。这肯定是卖国啊——有好事者举报了。
宇文泰大怒,不过被杀头的却是告密者。这个牺牲品不了解宇文泰的风格——既然把宇文测安排防守边疆,就要绝对地信任他。
相比而言,高欢却要优柔寡断很多——疑人也用,用人也疑。同一个元修,在他手里就闹得天下大乱,最后使他万般无奈中担负了逐君的恶名,可到了宇文泰那里就立马暴崩(当然时境不同的缘故也有)。
高欢的手下大将彭乐担心兔死狗烹,临阵放走了宇文泰。如此滔天罪过,高欢的反应竟是“举刃将下者三,噤良久”,心疼地始终下不了手。虽然他认定彭乐是反复之人,却惜其勇武,至死仍未除之。
还有更严重的。高欢败回晋阳时,侯景为弥补过失,禀告高欢:“黑獭新胜而骄,必不为备,愿得精骑二万,径往取之。”高欢与妻子娄昭君商议,娄昭君说:“设如其言,景岂有还理!得黑獭而失景,何利之有!”于是高欢便放弃了这条奇袭之计——不能把侯景培养成第二个宇文泰。怀疑归怀疑,侯景却依然受到重用,得以专制河南,最后尾大不掉,给高欢的儿子留下了一大后患。
事毕,宇文泰慢悠悠地回到渭河南岸。而这时,从各州征来的援兵才心急火燎地赶到。这些人拼命赶来本是来打仗的,而现在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是——种树。宇文泰下令人人种植一棵柳树,以此夸耀沙苑之功。
本要登台唱戏的,结果主角谢幕过早,众人唯有鼓掌的份了,世界上尽是这些阴差阳错之事。
两败俱伤
至关重要的河东
如果说潼关之战只是让高欢受了皮肉之痛,胆寒了几日,而沙苑之战却是让高欢饱尝了断骨之苦,要恢复元气肯定得休整一段时日。向来被动挨打的宇文泰终于能昂首挺胸了,不用疲于奔命地苦苦防守了。
这几年的确把宇文泰给憋坏了,高欢仗着地大物博、兵精将广,一直盛气凌人地压着宇文泰打,动不动就排山倒海地派兵来骚扰关中,要把宇文泰一举扑灭。如今高欢缺胳膊少腿地逃回晋阳去了,该轮到宇文泰发起进攻了——风水轮流转,终于从河东转到河西。
可宇文泰对与高欢的差距还是心知肚明的,虽然高欢这次折了些本,但高欢还是高欢,他依然财大气粗。宇文泰明白,目前最重要的事还是防守,决战的时刻还遥遥无期,一招不慎,上演的只会是蛇吞象的悲剧。虽然还是防守,但与以前的划河为界已经截然不同了。宇文泰要把防守的阵地再往黄河以西的纵深之处推进,要让战火远离关中,远离长安,越远越好。
那么先得把高欢次次不请自来的路堵上。河东之地是首当其冲的,高欢每次都在该地的蒲阪渡河。河东当地的豪族势力庞杂,薛姓、裴姓都是大族。这些大族在当地势力盘根错节,能一呼百应,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那么所有的防御全是空中楼阁。
让宇文泰感到欣慰的是,河东的大族几乎都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如薛姓大族里,除了汾州刺史薛崇礼死心塌地地替高欢卖命外,其余人等大都义无反顾地全倒向西魏,主动替西魏军队打开城门。让人疑惑的是,这些大族身上的正义感很强,不管姓薛、姓裴,还是姓敬,都不约而同、义正词严地指责高欢犯了逐君之罪,是奸邪之臣,而对宇文泰毒死皇帝的恶行他们却视而不见,对其依然俯首帖耳。
宇文泰的手下李弼完全占据了河东一带,最北扩张到南汾州(治山西吉县)一带,一度还兵临晋州(山西临汾市)城下。河东这样的一块地盘并不大,有点弹丸之地的感觉,但防守却绰绰有余了,因为这里的地形足够让高欢尝尽苦头了——后来的确如此,不可一世的高欢最终在此地折戟沉沙,完败谢幕。
而河东的防守力量基本都来自当地土生土长的豪族,当然派任驻守此地的关陇大族也大有人在,大名鼎鼎的便有王罴和韦孝宽两位。相比高欢的财大气粗,宇文泰却是小本经营,不得不精打细算——他已经腾不出更多嫡系力量来防守此地了。交给这些土豪和关陇大族防守,宇文泰放心吗?绝对放心!起码关陇大族的家人都捏在宇文泰手中,一旦背叛,便会上演韦子粲家族的悲剧——兄弟子侄,阖门百口人头落地啊。韦家偶有一位幸存者,藏匿多时,恰逢大赦,以为已云开雾散,结果出首后依然被处以死刑。
有韦氏这样的前车之鉴,大家还会投敌吗?战死了赔掉的就自己一颗脑袋,投降了却是满门百口之灾。简单的数学他们肯定懂,一百比一还是要大一点的。
河阳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