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4军70师奉命抗美援朝,由浙江平湖、海盐、乍浦等地出发,由嘉兴乘火车北上,经天津、山海关、直至吉林省辑安地区集结。今天师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组成十余名前站人员,由作战参谋陈侠带队。我时任师政治部保卫干事(副营级),参与的任务,是负责社会政治情况调查。上午8时48分,我们由驻地徒步通过鸭绿江浮桥。桥北头站着我们的卫兵。桥南头、站着朝鲜人民军的哨兵。桥下深湛碧绿的河水,在不声不响地滚滚东流。望南岸,山岭起伏,松杉苍翠,很多身穿白色服装的男女背着和顶着物品在山边沿路走动,令人油然产生即将观赏到异国风光的喜悦心情,而战争生活的艰苦踪影也同时在脑海中闪现。回顾江北,火车在大声吼叫,工厂在绵绵冒烟……祖国是多么美丽可爱啊!大家都默默无语,不时回首凝视北岸,似乎在以共同的心声向祖国告别:祖国,我们亲爱的祖国,我们暂时再见吧!我们为了保卫你,一定会胜利归来的。
过桥后,就踏上了友好邻邦朝鲜的土地了。经关口验过证件,我们沿着鸭绿江边的公路前进,所过村庄完好无损,人们都以友好的笑容迎送我们的来去。
下午,我们刚在一汽车站休息,突然炮声大作,随即听到隐隐约约的飞机声,仰视天空,只见两岸上空有一朵朵白色的烟花跟踪围攻两架敌机。大家这才明白:这是我们的高射炮部队在打击美国空中强盗!两架敌机被打得掉头转身逃跑了。刚出国门就闻到战火味了!
由于南去汽车较多,和朝鲜人民对我们很友好,经联络员(朝语翻译)与汽车驾驶员联系,我们即乘上南去的汽车。路上遇到不少十几岁的小孩爬车,他们动作敏捷,一爬就上,爬车本领令人惊奇!这在祖国儿童中是少见的。
是夜,宿营于满浦。
注:抗美援朝部份,二OO五年十月以《军旅记事》成稿,复印十三份,送请老领导,老亲友等提修改意见。最后定稿时,曾参阅《无限忠诚——4军老战士回忆抗美援朝战争》,解放军出版社二OO三年十二月出版,刘谦桢主编。
娄广华同志二OO八年八月出版的《沧海一粟》大作中,有《朴实美丽的人生——读陈中恒同志【军旅记事】的联想》一文。致谢!
怒火胸中烧
一九五二年九月二十五日,晴
好几天以来,我心中常燃烧着仇恨的怒火!因为我们所经过的村庄城镇,不像前几天那样完好无损,而是被敌机轰炸的乱七八糟,几乎成一堆堆废墟了!即使有几间房子,也都“体无完肤”,无人可居!甚至有的山头被炸秃了,树林也炸焦了,炸弹坑一个靠一个的数不清,有的竟像大水塘一样大得惊人!目睹美国强盗如此残忍暴行,谁能不愤怒!谁能不痛恨呢?!我们要警告侵略者们,山林可以炸平,人民的心,心头的怒火是不可能炸平的。全世界和平人民的心,心头的正义是无法扑灭的。血债要用血来还,你们终是会受到惩罚的!
我们对朝鲜人民更加了解亲近了,沿途遇到很多男女老少,冒着敌机的侵袭,不怕艰苦危险,在修路,送公粮,种庄稼……他们不屈不饶的精神,是堪与祖国人民媲美的!
沿途居民,大都懂得和会说些汉语,当我们每到休息或宿营地时,他们都很热情客气,不但用汉语说:“你的辛苦的”,而且还殷勤地帮助我们搞菜、煮饭,不厌其烦!有的还翘起大拇指高呼:“毛泽东万岁”!
朝鲜人民和祖国人民一样勤劳节俭,热爱和平,敢于和敌人作斗争。我们热爱祖国人民,也热爱朝鲜人民,我们深知祖国人民的和平幸福生活,是和朝鲜人民的斗争胜利分不开的!
几天来,我们曾住过山东来的侨民家里,在这里遇到祖国的亲人,自然是令人感到格外高兴的事,可以谈谈说说,拉拉家常。他们生活习惯,除服饰外,家里陈设、饮食、起居等方式,已和朝鲜人无大差异,如果不用汉语通话,是不易认出他们是中国人的。从谈话中了解,他们对解放后新中国的情况尚不很了解,以前国民党组织的所谓“侨民协会”尚有一定影响,这需要侨民机关加强对他们的宣传教育工作。
调查社会政治情况
一九五二年九月三十日,晴,驻于板洞
板洞距老阳德三、四里。老阳德原本也是一个城市,现已被敌机炸成了废墟,只有三、四户人家,已看不出城市的样子。但这里是交通要道,夜里汽车不怕敌机的轰炸,仍“川流不息”,明亮的车灯,有时连接成长长的火龙景象壮丽可观!可防空枪一响,立马车灯熄灭,汽车在黑暗中开进!
我师原拟在这一线集结,故我在这里作了两个面(相当于我国的区)东阳面和大伦面的社会政治情况调查了解。据阳德内务人员介绍,这两个面均属于平安南道(省)阳德郡(县)管辖。一九四六年二月即进行了土地改革,群众分得了土地,地主分子先后逃去敌伪李承晚统治区。一九五O年十月美李匪军进犯时,他们曾随同还乡,继续其反共反人民的破坏活动,夺回群众分得的土地财产,并大肆反动宣传,说金日成在江界被联合军逮住了等等无耻谎言。同年十二月,美李匪军被志愿军和人民军击退,地主分子亦跟着南逃,有的则死心塌地,充当敌人的特务,于一九五二年春,在板洞等地空降,冒充志愿军、人民军或老百姓,进行窃取我军军事情报,杀害我零星人员等反革命活动,并企图“长期潜伏,配合反攻”。但终逃不出人民的天罗地网,先后均被我抓获,并缴获有电台、手枪、卡宾枪、机关枪等武器。
东阳面辖八个里,704户,人口约4000余,有劳动党党员300余名,美李匪军占领时,抓去干部党员20名,被强奸妇女16名,房屋被轰炸者300余户,死伤40余人。
大伦稍大于东阳面,地主户,18人,均已逃亡。敌伪占领时,300余名劳动党党员、干部及群众被监禁,过着非人类的生活,惨遭杀害者人,其余人员,直到敌伪逃溃时才被救出。
一九五二年六月,美军曾在大伦面之土基里撒过细菌,都是紫色苍蝇,经军民协力扑灭。至今河水因撒有细菌,尚不能饮用。但日益证明,不管敌人如何诡计多端,最后总是要失败的。
接受元山港海防任务
一九五二年十月十日,晴,黎洞
我们部分人员的前站工作转为补给和收容工作,今天已告结束。晚上,即与师后勤部薛福成等四同志返部,整夜走了一百多里路,这是同行者在国内渡江胜利后和人朝后第一次急行军。因为所负担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家都很轻松愉快,边走边谈笑着:“这是谁打破了我们和平幸福生活?叫我们来披星戴月,翻山越岭吃苦呢?”“是美帝国主义”、“是美国强盗!”“我们为谁吃苦呢?”“为保卫朝鲜人民”,“为保卫祖国人民”,“也为我们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们!”“千千万万的人都要和平,美帝国主义却硬要战争,要杀人!我们要为千千万万要和平的人们吃苦出力,打败那些侵略者,保卫大家的和平幸福生活!”“我们准备吃多长时间的苦呢?”“打到美国鬼子头破血流,屈膝求和!”“打到美国贼佬不要打仗!”“把美帝国主义者打下海去,赶出朝鲜去!”,在一人发问之后,大家用不同的声调解答着。又谈些以往的战争故事,和许多令人大笑难止的笑话。谈笑的浓厚趣味,确也不知不觉中减轻人们行军的疲劳!
天将明,薛先走。我和小胖子通讯员稍憩。天亮时到达政治部驻地黎洞。千里长途行军结束。部队已接受了东线二十七军元山港海防任务。我师接79师防务,已完成交接工作。站上新的工作战斗岗位了!
坑道作业思想政治工作体会
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四日,晴
十月二十日,我去10团三营九连了解坑道作业和政治教育情况,近半个月,今天才回到“家”。这次工作给我的体会是:
一、工作任务必须要与当前整个形势紧密结合起来,让战士们知道:这个工作为什么要做?做了有什么好处?不做有什么害处?做好了对整个形势有什么作用?做不好对整个形势有什么不利影响?让大家认识意义重大,责任重大而见义勇为。
二、思想领导必须与技术领导结合起来,带有技术性和陌生的工作,干部不但要加强思想领导,特别要注意深入下去,亲自动手,以便体验和吸取经验,懂得和掌握必要的技术,正确指导工作的进行。将亲生体验与群众经验相结合,多开小型会议,介绍和研究经验,发挥群众的创造性。这样,才能改进和提高技术,才能提高工作效率。反之,群众中虽有经验教训,但因未系统总结,也就不能正确认识和广泛运用,必将严重影响工作进度。领导干部熟悉技术业务,是做好思想教育工作的有利条件,应在重视技术业务领导的同时,加强思想政治教育的领导,解决工作中一切思想矛盾问题,提高工作的信心决心和积极性,消除消极思想情绪,达到应有的工作要求。
三、经常贯彻克服缺点,发扬优点,表扬先进的思想教育,以纠正疲沓情绪,鼓励积极性。同时须注意贯彻时事任务教育,以树立克服苦难,战胜艰苦的决心,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任务艰巨,为时较长的情况下,不这样做将会严重影响工作情绪——怕苦,“慢慢来”,“干到什么时候能干好?”等等不良情绪,将会不时滋长!所以,经常贯彻思想教育,巩固克服困难,战胜艰苦的信心和决心是很重要的。
四、干部严格具体经常检查督促,是避免发生事故,做好安全工作的关键。一切事故的发生和避免,工作的好和差,都决定于干部是否能以身作则,是否能严格具体的检查督促,发现问题,及时教育解决问题。斯大林说:“干部决定一切”,信然。
做好冬训动员教育准备好练兵打仗
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十日
由保卫科副科长陈文熙带队,组织干事顾恪先和我参加,去炮兵团了解和帮助冬训动员教育工作,历时一周,于十八日返。
我认为部队经过动员教育后,基本上解决了以下问题:
一、扭转了安逸过冬的思想。部队在坑道作业结束后,一般认为“工作任务完成了,过个快活的冬天”……这些安逸过冬的思想,经过教育得到扭转,并正确认识到:我们的任务重大,技术还不熟练,要战胜敌人,必须学习提高本领,加强冬训,锻炼寒带作战能力。
二、解决了怕冷的问题。怕冷,是部队中普遍而主要存在的问题。有的战士说:“听说冬天冷的要冻坏鼻子”。有的说:“传说冷的小便时要结冰棍”,还有人说:“最冷时会不见太阳”等等。但有些人又满不在乎,说什么:“我在家不穿大衣棉鞋都能过冬,现在这样厚实的大衣棉鞋,冷什么?”“这里和山东、东北差不多,冷不了多少”。总的来说是对朝鲜的气候缺乏了解,缺乏抗寒的思想准备。经教育后,怕冷的思想虽未能彻底解决,但得到了一定的正视,学了一些防冻知识,打下了愿意和决心锻炼的思想基础。如有的同志表示:“腊月心冻不死硬汉子,老志愿军能在雪地打仗,我们就不能在雪地练兵吗?只要我们有决心和注意防冻工作,一定可以完成练兵任务”。有的同志说:“蹲在炕上不出去锻炼,将来怎么能打仗?一定要出去练兵,才能完成党和祖国人民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等等。由此可见,怕冷怕苦的思想基本上得到了克服。
三、初步树立了准备练兵,准备打仗的积极性。朝鲜冬季异常寒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部队的同志自不例外,因而要冬天冰天雪地里练兵,自然感到意外,缺乏思想准备。经动员教育后,大家懂得了为什么要练兵?为什么要在冬季练兵的问题。道理说通了,大家思想也就通了,积极性也就调动起来了,很多同志都在洗补衣服,准备保暖防冻器材,准备迎接紧张艰苦的练兵任务了!
准备打仗,部队是有思想基础的。战士普遍反映:“我们到朝鲜来就是打仗的,就是来打美国鬼子的”。战斗意志是积极坚强的。但也有少数同志存在“速胜回国”等待轮班休息等消极情绪,如“很快打,打好了好回国”,“我们换人家,人家什么时候换我们呢?”等等议论,就是这种思想情绪的反映。
经过持久作战,积极防御的作战方针教育后,上述不正确的思想得到了扭转,准备打仗的思想有了进一步的加强。
部队的思想认识是复杂的,是随着时事任务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的。我们要深入下去,调查研究,从纷纭复杂的现象中分清主次,辨别是非,鼓励发扬积极的,教育纠正消极的,以保持高昂的战斗士气!
向上甘玲、五圣山地区开进
一九五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雪
我军奉命由东线元山港地区开赴中线,接替取得上甘岭战役重大胜利的十五军防御任务。组织干事凌浩和我,被派随209团3连行动,了解部队情况。今天一九五三年元旦前夕,不能像在国内那样热热闹闹的过阳历年,而是紧紧张张准备晚饭后即出发行军。天渐渐的暗淡,雪花不停地漫天飞舞,看来没有丝毫止意,大家只好穿着雨衣走路,一出门就爬山,爬到山顶时,内衣已湿透,只好脱下大衣走。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时更多的人摔了跤,有的人摔了,刚爬起来,走不了几步,又“哗吱”一声摔倒了!据方文化教员自称:这晚上他就摔了三十六跤。虽摔跤的人不少,但没有摔伤的,而且大家情绪很好,有人说:“这是光荣筋斗,是为了抗美援朝”。有人说:“跌一个筋斗,将来就打一个美国鬼子”。并没有人因艰苦困难而抱怨泄气,而是更增加了对美帝国主义的仇恨。因为大家知道,没有美帝国主义发动侵略战争,我们是不会到这里来摔跤的。
在翻越马息岭时,雪是不下了,但山岭风啸雪飞,刺人肤骨,前面人走过去的足迹,立刻被雪覆没,冷的要命!故这夜冻伤手脚耳的战士就有三十八人。我和老凌下山时溜得快,且穿着毛皮靴,故未冻着,否则,也会脚与鞋袜冻结在一起的。
冻伤的原因,除了气候寒冷外(据说是零下40°)主要是预见性不足,未估计到夜间气候的变化,因而出发前未进行防保教育,也未作任何预防措施。其次部队虽进行过防冻教育,但缺乏实际防护经验,防冻知识运用不上。我们事先也未见及此,也是很大的教训。
天空是那么碧青静寂,月亮是那么明亮,漫山遍野的雪是那么洁白闪光,令人想起祖国,想起祖国人民今天是多么幸福快乐,沉浸在节日的祥和欢乐祝福的氛围中!想起我们往年的今天,是多么愉快欢欣!今天却是在艰苦的行军中度过,军人的生活是多么异常有味!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今天的艰苦,是为了祖国亿万人民美好的明天!是为了我们子孙后代美好的明天!我们的艰苦劳累,是值得的,是光荣的!
进入五圣山地区阵地
一九五三年一月九日,晴
经过十天的行军,3连已接近阵地。今天下午四时出发,因天气晴暖,雪融水流,故路泥泞难走。深夜,敌未击一炮,部队安全进入阵地。
十日,晴。因早上起床较迟,连长刁如意、政指侍玉宝已先走了。老凌和我敌情地形都不熟悉,又到处炮声连连,自不能盲目乱走,就先到附近的一排参加行军总结会议。
十一日,晴。为防止敌人发现目标,赵副连长一大早就和我们去看地形。阵地前面是一片开阔地,散布着一些枯萎残断的草木,举目直观,一直可以看到敌人占领的山头。赵副连长略介绍敌情后,即返回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