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得薛岳等5个人笑了出来,那傻小子才下令:
“好吧,你们3个继续放哨,我带他们上去。前面王得胜16杆枪,别胡乱把主席杀了不太好。”
薛岳大笑,问:
“前面还有伏兵?”
“现在人少了,大火前山上山下有180多支轻机枪准备偷袭鬼子,来一个团我们都未必输。”
薛岳笑着跟他的警卫营长说:
“好家伙,你手下有没有这样的连?”
近山门时薛岳跟那傻小子说:
“我来看你们连长,你不用先去跟他说谁来了,我自己会找他说话。”
“你认识他?”
“不认识,你让我试试看认不认得出。”
傻小子笑着点头。
薛岳一行经过“四大金刚”,离大雄宝殿好远就已听见震耳的杀声。他问傻小子这是怎么回事,傻小子回答说那是他们在练刀。薛岳穿过前殿,见到回廊上好多伤兵在看广场上的人练刀,他便静静地站在人群后面也看了起来。
那时广场上约有200人,直直地排成20行,每行10人,前后约10步距离。练的招式很简单,只有8刀。但杀声之后有人快、有人慢,杀了10次之后前面有人叫停。有个看来文弱俊秀的士兵走过人群,指出某个人错在什么地方,然后又练了起来,薛岳以为此人便是吕燕南,便问卫队营营长:
“他们的刀法好吗?”
那营长看得极专注,看到后来满脸是冷汗,口中喃喃地说:
“避不了,避不了……”
竟没听见薛岳问他什么。
薛岳是个长于韬略,不懂武术的人,等那营长向他解释了第一刀攻何处,第二刀不是平常人能避得开的道理,才慢慢明白了厉害处。那营长问一个伤兵:
“你知道这是哪一派的刀法吗?”
那人答:
“吕连长8岁开始跟四川青城派道士学武,这8刀是青城剑法里拣出来专门对付鬼子拼刺刀时用的。要是有肉搏机会,5秒内取鬼子的头。你还没见他一路飞跑一路用弩箭呢,两秒钟射出一箭,箭箭中靶,那才可怕。”
薛岳绕过围观的人群,从右面回廊走向大雄宝殿前方,远远看见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坐在正中唯一的一张凳子上,身边站着方才出去教人刀法的俊秀青年。薛岳一向以“今日的岳飞”自诩,他知道当年的岳飞武艺超群、勇冠三军,常恨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今天见到此人,要是韬略强过自己,哪里还有脸自比岳飞?便一心想跟他谈谈兵法了。
他向吕燕南微笑着走过去,轻声说:
“达生老和尚要我来见你,我们去庙外山路上散散步好吗?”
薛岳那年43岁,吕燕南24岁。吕燕南没见过他,但他看了此人一眼便知应该是他,起身淡淡地说:
“好。”
两个人默默向寺庙的后门走去。卫兵们要跟来,被薛岳挥手制止。
好久,彼此都没出声。最后吕燕南说:
“先生,南昌那一仗打糟了!”
薛岳红了脸,小声答:
“是呀!我们阵亡14000多,失踪1万多,受伤157000;鬼子说他们战死500,受伤1700。”
“要智取,不能再硬拼!委员长在这种大败情况下还逼着20万部队在没有攻坚武器情况下攻坚夺回南昌,城没夺回,又赔上6万性命,这种错不能再犯。”
薛岳的脸更红了,他知道这小子说得对。可这小子居然连委员长都敢批评,那么自己就更不在他眼内了。忍住气,他问:
“照你说,该怎么打?”
“我们的部队有三怕,一怕飞机轰炸,二怕大炮把阵地翻转,三怕坦克冲上来无可奈何。我们买不起那么多飞机跟他们空战,就该在连队里添置大量的高射机枪对付飞机。我们的兵工厂应该造得出,但没有努力去造。我们造不出也买不起坦克,但抬在肩上的反坦克炮欧美士兵已经流行使用,我们的兵工厂却还没开始生产。这两种轻武器,军委诸公应该连夜赶造,可他们好像不知道重要性和迫切性。国军已经战死百万,要是一早掌握这两种武器的制造技术并大量装备部队,起码少死50万人。”
“那么,怎么对付大炮?”
“尽量少提供给他们轰击的阵地。守城的时候让开正面,从两侧攻击他们。特别要利用黑夜,一到黑夜就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不停,努力消耗他们的士兵性命。白天就尽量避战,不逞英雄。”
“你的弩箭连就是这理论下的产物?”
“我1938年3月在武汉编入64军13师73团,新兵连步枪都没有,被迫增强没枪士兵的战力,才用这土办法。初期我的想法是每个师里训练出一个营或一个团做突击队,专打夜战;后来的想法是全师都是突击队,弩箭的作用是无声暗杀。在攻入敌营前杀哨兵,延迟敌人惊觉的时间。但攻入敌营就不及手榴弹、轻机枪杀人快和多。我训练的兵,刀快,但刀只是最后的武器。打光轻机枪子弹或手枪子弹,继续杀人时才用刀。初期我叫士兵杀了几个就逃,常被敌军坦克追杀,这是人少武力弱、爆破工具不足时的打法。如果全师、全军都攻了进去,何必要逃?黑夜里正是破坏坦克、大炮的好时机。可以说是:天不亮,不走!”
薛岳仔细地听他说,此时答道:
“这打法好,等我们把这个实战的方法写出来,我们在长沙办个训练营,军长师长由我来教他们;团、营、连各选他们的尖兵若干名到长沙来,由你训练他们打夜仗的技巧,回去再教给他们部下。咱们湖南这一仗,不能再打糟了!要是输,我薛岳就切腹以谢国人!”
吕燕南低头沉思,然后说:“打湖南这一仗我有些想法。我们既然打不过他们的坦克和大炮,就应该想法子令他们的坦克和大炮不能轻易地在湖南横行。坦克一般在公路上前进、在平原上作战;大炮要用炮车拉着。那我们就彻底破坏公路,甚至令任何大路在我们湖南消失。我们将老弱妇孺藏到山区里,年轻力壮的就跟士兵一起挖阻止坦克或汽车前进的深坑。湖南多水稻田,现在是1月,今年我们就不播种、不种田,但水稻田里放满水,令进来的敌军得不到任何给养。我们的部队藏起来,一到晚上就出来破坏他们的粮草弹药接济。到处是烂泥塘、深水沟,机械化部队便无所施其计,他们的部队之间救援也会缓慢。如果我们再努力集中防空力量对付敌机,用长沙这个废墟为饵引敌军深入,我军在敌军两侧努力夜袭,削弱他们的战力,将他们最后引进一处我军预设大炮阵的地方,也叫他们尝尝轰击的滋味,然后将预先布置的大军合围,或可全歼他们。”
薛岳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后来泛起了泪光。这年轻人说的正是自己心中梦寐以求的一个战役,便热切地要求:
“吕先生,希望你能屈就做我的参谋。我指挥53个师,占全国四分之一兵力。要是湖南失守,我们就只剩下西南和四川了。这一战是亡国与否的关键之战,你站在指挥中枢比站在前线更有价值。”
吕燕南笑道:
“将军,我学的是电机制造,根本不懂兵法。向您提的意见只是实战中的一点心得,您的参谋全是陆大高材生,中将少将都好几位,军事知识一定比我强多了。我看我比较适合做突击队的训练人员。我希望由我训练的队员个个都有轻机枪傍身,夜战时以一当十。这一点必须您的大力支持。”
薛岳笑了,说:
“刘邦、韩信全是无赖,会不会打仗不在学历,何况你中山大学毕业。这样吧,平时你就搞训练,战时我就接你到作战室,我相信你会有些好意见的。”
“讲到意见,我现在就有一个。听说武汉兵工厂的主机搬了去衡阳,这也是您管辖的地方。当兵前我在广州一间专门仿造德国机械的厂做工程师,仿造机器和仿造反坦克炮、高射机枪、轻机枪等,主要需要精炼的钢材。炮弹、枪弹则用铜合金。广东被鬼子占领后,从外国进口钢材的路就断了,我们要派人去香港买钢材,然后设法用船运到安全的上岸地点,再用便衣部队押运衡阳。这条路线不能断,那我们就能得到迫切需要的武器。求军委会卖给我们,不如求自己。”
“这意见很好,我回去就挂电话叫兵工厂厂长带技师来长沙开会,你列席,我找3件最先进的给他们做样品。衡阳离韶关不远,组建这支走私队很有必要,我们还缺西药。”
七
兵工厂厂长在香港买美国来的钢材很顺利,用渔船运到粤西湛江附近的吴川上岸也顺利。在吴川,接货的是薛岳派出的一个骑兵连,6辆四轮大马车,80匹骏马上的骑兵雄姿英发,由他们武装押运,经茂名直上广西梧州也没事。谁知到了贺州,就快进入湖南了,被一股有几百杆枪的土匪发现,以为那是金银,劫了“镖”。骑兵队战死32名,48名逃回湖南边界后打电报回长沙报告上司。薛岳大怒,令他们原地待命。那时吕燕南、陈良玉正在薛岳身边。吕燕南忙于组建训练营,派陈良玉在麓山寺选120个训练合格的士兵去把钢材、西药抢回来,在骑兵团选马,由骑兵带路。
薛岳担心这点点兵行不行,何况带队的又是个小班长。吕燕南只说:
“让他们试试,抢不回来再说。”
两天后陈良玉赶到贺州,将马全部留在贺州城里,叫骑兵连残部明天再出动,他带人先去探一探。其实当夜他便轻易杀光了土匪放哨的,进寨后一刀一个,一个人才杀了两个,不够过瘾的。天亮时,他们将6辆马车赶进贺州城,连休息都不用,立即送货去衡阳。骑兵们见他们毫发无损,又听他们说杀光了200多为害这条山道多年的土匪,没人相信,陈良玉笑道:
“你们上山去把人头带回长沙,算是你们的功劳好了。”
陈良玉也学他的上司,没干排长就升了连长,负责这条走私路线的安全。从1939初干到1941尾香港沦陷,经他的手运到衡阳的战略物资越来越大量。因为衡阳兵工厂1939年6月便成功造出可与德制轻机枪乱真的枪来,7月更破天荒造出反坦克炮。第六战区陈诚、第九战区薛岳这两位中国统兵最多的将军高度重视,下令大幅增加生产线。可惜高射机枪口径大、工艺难度高,一直不能成功。
吕燕南白天仍旧在麓山寺训练由各师部调来的团、营、连、排级及他们的尖兵的夜袭技术,刀、弩自然是入门课程。他跟师长们开会研究后,定出先为每个师训练出一个负责夜袭的团。
他从自己之前统领200人夜袭敌营10多次的经验里吸取教训,将一个团2000人分成4个营,每营500人;一营3个连,第一连的武器为弩箭、手枪、驳壳枪(一种民初传下来可换弹夹的手枪,可连发)和大刀、手榴弹。偷袭中打头阵,杀哨兵、杀敌营中巡逻的兵,攻进敌营后向敌军睡寝的营房投掷手榴弹。其中50名背负炸药包的则专门寻找敌军坦克及大炮进行爆破,当敌营大乱后则退向第二连的背后。第二连是轻机枪连,紧随第一连攻进敌营,占据有利地位向乱跑的敌军进行屠杀,一直到打光子弹。第三连是步枪连,与第二连同时进行射杀工作。此时不全面进攻,是为了黑夜中容易误杀自己人。等营长认为全营出手的适当时机成熟,射出信号弹,那时不再射击,改为全营拔刀向敌人进攻。第二连配备两挺反坦克炮,由两个士兵负责一挺,专门提防坦克反击或进攻坦克,每挺炮由6名轻机兵保护。当营长下令撤退时,射出第二枚信号弹,其他人先走,第二连殿后阻击敌兵。
一个团4个营,夜袭时各占东、南、西、北四面,同时进攻。吕燕南能将全团4个第二连建成轻机枪连,成为全营的主力,全靠衡阳兵工厂6月后每月提供1200支枪才能达成愿望。从1939年3月到9月15日开战,他为9个师训练了9个“特攻团”。在9月15日到10月15日进行的“第一次长沙会战”中,特攻团在黑夜中杀了过万日军,居功至伟。他们的士兵个个记住了“张飞营长”的吩咐:专抢被杀日军的轻机枪和手枪,目标是人人都有这两件家伙。
八
吕燕南在军中越来越出名,但只肯当个中校营长。半年里他忙得身心俱疲,但人人都睡下后,他还是强忍瞌睡,研究从司令部参谋室借出来的用公里做比例的军用地图。首先审阅的当然是湖南,越看越头大如斗。他看得出来,敌人最方便从湖北打过来,也可以从江西、广东打过来,甚至绕道广西从我们背后打过来。好在他们没占领四川、贵州,不然那里也有路。自己向薛岳大吹法螺说什么春季不播种,要是四方八面都不耕田,4000多万项羽的子孙吃什么?
单单设想湘、资、沅、澧、汨罗江新墙河、修水等河流的利用就是大学问。湖南是盆地,三面有山,一面是洞庭湖,利用山比利用水更要紧。真是知得越多,能说的越少,之前不知道,便可以胡言乱语。
经过四五个月反复琢磨,把自己当成冈村宁次反过来看问题,吕燕南觉得从岳阳出兵攻打到新墙河这一片洞庭湖平原最平坦,最适合机械化部队作战,仍然应该是日军的主力所在。江西战场的日军由南昌出兵则必攻奉新或高安或上富。江西与湖南交界的幕阜山脉可作为屏障,若不想与敌硬碰,在山地作战对我军有利。
岳阳方面来犯敌军必用粤汉铁路运兵进击,可能兵分几路,但进攻目标必为我们的“新墙河防线”。洞庭湖平原右有幕阜山区、连云山区,左有湘西群山,都可藏兵,等待敌军深入后侧击或背击。加上正面守长沙的部队,正好成为一个大口袋。新墙河防线建设了一年多,工事较坚固,可做适当固守,伤亡太多时便退向第二道防线汨罗江。此时隐藏在左右山区的部队应不断袭击敌军供应线,最好切断之。适当时机包围敌军后路,断其归程。
武汉会战,敌军出兵30万;南昌会战只10万左右。但强大的炮兵师和坦克部队是我军致败的关键。若要牵制敌军不能出兵太多,当敌向湖南进攻时,守宜昌方面的第六战区应向湖北敌军进攻。这样一来,冈村宁次就抽调不出太多兵了。要想在湖南打胜仗,必须用3倍以上兵力对付。
消耗敌军战斗力除了夜袭莫若伏击。我军2/3用于和敌军正面交锋,目标是将敌人诱入我军的伏击圈。我军1/3用于埋伏,利用有利地形杀伤敌人。既然最终目标是包围敌军,聚而歼之,那么正面交锋的部队打完仗后应向预定地点集结,直接完成包围圈,进行总攻。
吕燕南把自己的想法乱乱地写了几十条,进入薛岳的参谋会议后进行深入探讨,由内行人制定出一系列具体的调度,成为薛岳在抗日战争中最伟大的兵略:“争取外翼后退决战”,即将决战的时间、地点、兵力对比等皆由我方决定,是现代战争学上的一项创举。
1939年8月下旬,日军利用宣传工具制造假象,说要进攻宜昌和福建,实际暗中将大军向江西北部、湖北南部集结。至9月15日,日军106师团向江西上富进攻,102旅团向江西上高进攻,揭开了“长沙第一次会战”的序幕。
轻失南昌的罗卓英指挥19集团军4个军进行抵抗。战役初期极为不利,薛岳迫不得已调王耀武74军援助,令蒋介石对江西驻军大大不满。战至9月26日,74军57师攻克上富才开始小胜。27日,新15师在傅翼师长率领下战胜甘坊日军。到10月9日,将日军压缩到奉新城里,江西北部才恢复战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