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我喜欢这么做，跟你们合作我有任意而为、什么难处都有人才解决，足以快速施展抱负的大好处，这是一个经营狂最大的福气。没有你们，我徐萍最多在小菜场称王称霸。对手全是跟农民一样的小商贩，可谓胜之不武。”
“不管你怎么花言巧语，我认为对你的确是不公平。不公平的事，就算我吕燕南接受，我爸爸也绝不接受。没他点头，没人敢要你的股份。”
这次徐萍不出声了，心里挣扎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说：
“要是我做了他的媳妇，吕家的媳妇这么做他是不会反对的。他卖尽家财带孩子们逃难是有所必为；长沙有一天危急，就是必死，你也会赶回去，是有所必为；他的媳妇为什么不可以有所必为？”
吕健松没有两个儿子，吕燕南不会听错。她对自己的喜欢，自己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但认为不合适。自己既残废、又大了她11年，她只是没接触到才智堪与她匹配的人而已。光是100多位师弟，其中就已经人才济济，而且个个少年英俊。她才18岁出头，再选上三四年也不迟。这么想着，便将心中想法像个大哥哥说给小妹妹似的跟她说，婉拒了她的示爱。
徐萍满脸通红，幽怨地说：
“我知道我生得不好看，又凶又霸道。小时候人家叫我大头妹，好男人哪能看得上我！你不要我做夫人，那我能不能做你的丫鬟呢？只是跟着你，也不要名分。”
吕燕南摇头苦笑，说：
“徐萍，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差劲。头是大了点，不然怎么男人都不是你的对手？说真的，你还蛮好看的，我是觉得不配娶你、不敢爱你，才劝你多接触一下联大那些才俊。其中有几个，肯定比我更有资格娶你。”
徐萍不屑地笑着说：
“那些小书呆子怎么能跟你比？燕南，样样事情可以谦虚、可以礼让，哪能把老婆也礼让掉？别以为我18岁就很幼稚，我13岁时就觉得大多数30岁的女人笨得可笑。能遇到你，进一步认识你，有机会求你娶我，我觉得是老天爷可怜我，总算让我找到一个可嫁的人，可终生相依的人。所以，别胡说不配，我还怕自己配不上你呢！”
吕燕南看她说得真诚——一句“老婆怎么能礼让”令他心动，便在心中思考是不是愿意娶她。这么一想，其实她是自己平生所见过的女孩子中最最可爱的一个，只是自己克制住不敢喜欢她而已。若不是她事事主动，连求婚都敢，自己是绝不敢向她求婚的。于是他将右腿上的长袍拉到左腿上，一言不发地将右腿下方的结解开、拉高裤管、将右大腿大约中间部分的切口露出来。那儿生着红红、紫紫、凹凸不平的新肉，丑得令人恶心，然后一动不动地等她审视。
徐萍震动了一下，闭上双眼热泪滚滚。大约一分钟后，她站起身，到吕燕南身前注视着那儿，然后蹲下，双手捧着那处断口，沉声说：
“我愿为吕燕南的妻子，终生不悔。而且，同生共死！”
吕燕南注视着她，轻轻说：
“小妹，能娶你真好！等昆明的事忙完了，我跟父亲一起去贵阳向令尊求亲。”
徐萍心中狂喜，两只小手颤颤地握住了吕燕南的大手，跪坐在地上，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吕燕南双手放在她腋下，将她拉起，轻轻将她放在左腿上坐下，左手将她拥在怀里。她则羞得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两人都没试过与异性如此亲热，心脏都大跳特跳，都觉得除了对方，人世间一切都可以舍弃。
十四
1942年10月，经过两个月努力工作，4间500平方米到900平方米的“东南菜场”开张了。11月，昆明北站3500平方米的大菜场也开始营业。由于食品采购自人家的农场，每卖出一斤鸡、鸭、鱼、肉的毛利低于一分钱。但因生意涛涛，平均每月有六七千大洋毛利。徐萍将大家的工资升到20块，自己则全力去催督两间鸭场、一间鸡场的建设。贵阳学成的10个养鸭师傅带了电暖孵蛋机，在北站另一个租下的仓库又孵鸭蛋、又孵鸡蛋。因为鸡鸭场位处郊外、没有电力供应。
吕成主管的“马家鸭场”因为原本就有规模，将被炸弹炸倒的瓦房恢复后首先投产。管理的股东只有三个，另两个实习，准备去帮主管建设“大湖鸭场”的林海。养鸭工和种植工却请了60多个，是马家从前的3倍，令寡妇们十分惊奇。徐萍指挥工人将附近竹山砍来的翠竹，沿湖搭起密密麻麻的鸭棚。起初养5000鸭子，当竹棚围成一个大圈后，数目升到15000只。马家两位寡妇听说一年能生产108000只北京大白鸭，都佩服得不得了。徐萍跟她们很要好，说要帮她们在市区找一所近小学的住宅搬过去，以便小孙女明年6岁可升读小学一年级。马家老太婆当她是恩人，徐萍给她一年600大洋的租金，她一块钱都没舍得花。伙头送来的饭菜非常丰盛，乡下人绝不敢这么个吃法。
以吕燕南、王匡为首的工业小组大约40天造出了外观近乎全铜的抽气机。他们留下一半人继续跟车工、翻砂铸造工等人生产多些出来，另一半人则参照美国设计，用铜板、铜喉代替钢材生产制冰机。一个月后开始试造冰块，成效很好。当然也全靠马达能造出来，为压缩机提供了动力，才能成功。徐萍原以为要用大冰块在菜场冷冻库中保存卖不光的食品，谁知王匡利用阿摩尼亚压缩进铜喉能制冷的技术为冷冻库四壁拉上铜喉，没有水、没有冰也创造出低温的空间，见者无不称奇。徐萍就在那时，决心拼命赚钱，为吕燕南、王匡工业救国的理想提供资金。
1942年12月，大湖鸭场和南郊鸡场投产。徐萍将孵蛋场兼鸭苗养育场及造冰厂、抽气扇厂迁去当时较偏僻的龙泉路。那里原有建筑是座5000平方米的红砖大粮仓，附送5000平方米空地，卖方只要价8000大洋。
吕健松手书“东南机器厂”、一块长形木板便由昆明北站搬到了这儿。昆明北站原有的3500平方米仓库改为食品批发中心，其中500平方米成为“东南集团”最早期的办公室和营运中心，安装了当时收费极昂贵的电话，而且有4部之多。那儿是市中心，东、南、西、北各有10辆板车待命送货。只要电话到，杀好洗干净的禽类、肉类、鱼类、蔬菜、瓜果、蛋类、大冰块等等，一小时内一定送到。以前大厨师向供应商入货有百分之五回扣，但饭店要用上几个杂工或学徒做杀鸡拔毛之类的事。现在的回扣只有百分之二，而且要得到东家同意才支付，不然就给东家九八折，弄得越来越多大厨师恨徐萍这个臭娘们儿入骨。他们在厨房望见她时，菜刀砍在板上特别响，很有威吓的意味。
肚子里还大骂：“臭娘们儿，生个儿子准没屁眼！”
联大的学生，农科的、土木工程的特别被徐萍青睐。因为他们为鸡鸭场的建设和后来的饲料及种植帮了大忙。除了出半薪，徐萍还出60大洋这种贵得离谱的价钱买从印度孟买空运来的美国自行车送给他们一人一辆，算起来约合今日人民币3万元。林海酸溜溜地说徐萍对大学生偏心，徐萍就说：
“飞机运来的不容易抢得到，我已经订了货，先分配给跑路最多的人，提高效率。迟早一人会有一辆，但要抽签定先后，运气不好就迟些。”
农科生带他们的教授参观鸡、鸭养殖场。一个教授提议引进专门生又大又白的鸡蛋的“来康鸡”，说美国人全吃这种鸡生的蛋，肉不好吃，但蛋的产量大。另一个说美国农场如果没有电，就会买柴油发电机自己发电，除了照明，还可以发动饲料搅拌机、电暖孵蛋机。徐萍问怎样能买得到，他们说昆明美国领事馆也许可以提供协助，找商务参赞查讯。
徐萍找吕燕南、王匡等五六个负责机器的大学生和崔平、吕成、林海和几个农科大学生到新的“大本营”开会商讨此事。首先确定，就算代价高昂，也买50只公母各半的来康鸡种，及3台中型、1台小型柴油发电机。买两种发电机的根据是3台中型的给3间鸡鸭场立即使用；小型的则有仿造的可能性。这是吕燕南的意见，他说正规部队师部、团部都应该有发电机提供电力给电报、电话等通信用途，但常因被炸毁或撤退时被敌人追击而损失。因此制造小型发电机提供国防用途是工业救国最直接的项目。徐萍立刻问王匡：
“市区时常因电力不足或故障停电，饭店老板最怕晚市时突然停电，点大光灯要等好久，蜡烛又太暗，严重影响生意。如果拥有小型发电机，能不能这边一停电，那边就自动发动，立刻把电源接上，只停几秒钟电？如果能做得到，现在用我们批发的货的饭店有几百家，一定会有生意做的。”
王匡思考虑一会儿，说：
“这要利用继电器等材料设计一组自动开关，不会太难。倒是仿造机器怕缺乏好钢材，进口钢材的困难度有多高我无从估计。”
吕燕南说：
“钢材是战略物质，空运太贵。现在滇缅公路还通车，我们可以派人去印度孟买的美国洋行设法订货。譬如我们想要的纺纱机、织布机、毛纺机、毛巾机、染厂设备等，只要有钱，可能也买得到。你们同学中谁英文最好？”
王匡想都不用想就说：
“外文系的邓秉生，但他不懂电机，不懂钢材。”
徐萍说：
“那就你跟他一块去。飞机票倒不太贵，反而‘驼峰航线’的飞机常失事，有点危险。”
王匡说：
“燕南哥在枪林弹雨里4年多也活过来了，坐一下飞机算什么？”
于是他们议定由邓秉生、王匡陪徐萍去见昆明美国官员订购“来康”鸡种和发电机，并要求他们介绍孟买美国洋行给他们，免得飞去孟买不知找谁。
1943年2月，快过年了。来到昆明才半年，徐萍投资出去的钱比她带来的115000大洋更多。因为四五个月来收入直线上升，如今毛利已达每月27000大洋之多，尤其林海主管的“大湖鸭场”，鸭、鹅、鸭蛋的产量以几何级数膨胀。只知道起码有10多万只在生长，但因湖面实在太大，无法控制鸭子自然繁殖，也无从点数。总之两辆大卡车天天运转，每天向总部交货2000，那就是一年73万只。而且湖上产的鱼、虾、蟹也丰富，要另请渔民承包。崔平霸的山头，用“漫山遍野养鸡法”已不够鸡只供应市场，正在建造6座每座3000平方米的先进鸡仓，学美国出版的养鸡学书上设计的6层高鸡笼，叫中国鸡住上了“大厦”，一仓能养鸡3万只。这种鸡笼通风良好，窗上安上薄纱，蚊子都飞不进去。鸡粪收集后做黄豆田、空心菜田的肥料，饲料田也扩大了10倍以上。人家的鸡鸭吃榨了油的豆饼，她的鸡鸭吃直接打碎的黄豆，油水充足便大得快、肥得多。鸡是中国人心目中永恒的补品，售价向来位列前茅。未婚夫要搞工业，那机器要用10两重的金条向中央银行买美钞。孟买洋行只收美钞，别的钱不要，徐萍能不出尽八宝吗？
订购的50只“来康鸡”飞到昆明时死剩16只。鸡价并不太贵，贵的是世界大战时几万里的空运费，盛惠黄金40两，真比凤凰还贵。这16只“红冠白羽”惊动了联大农学院，好几位教授主动到鸡场来协助繁殖，并记录生长和生蛋情况。学术论文上说大量推广养殖这种鸡生蛋，对国民健康补益极大。徐萍关心的是设计精美的盒子包装这种漂亮的蛋，专门赚有钱人的钱——物以罕为贵嘛！
十五
过年前3天，徐萍请崔平、吕成回总部暂代她的职务，请王匡主持工业部分，跟吕氏父子回贵阳去过年，实际是叫吕燕南去向父母求亲。这次回贵阳她准备把过了年就开张的“圆环菜场”搞得有声有色后才回昆明。哥哥从小对她言听计从、爱护有加，以后自己没空帮他了，觉得很对不起他。
吕燕南的求亲，徐萍的父亲、哥哥都赞成，母亲则反对女儿嫁残废人。她只有一个女儿，从小就比儿子更爱惜。母女两人是家中实际主人，她不点头，这婚事就不能成。于是母女便进行冗长的辩论，根本不理过年的事。徐萍先说吕燕南的门第：举人的孙子、双进士的儿子，那是她家无从攀比的；投军4年，杀敌实际约600，国军中无人可比，又是现役少将副参谋长，深得薛岳重视，如果不是少了右腿，她徐萍根本没资格与他谈婚论嫁。可是妈妈硬是不同意，说万一有一天她后悔就来不及了，女人是决不能事二夫的。徐萍再三说自己不会后悔，但妈妈说人心是会变的，要是有一天嫌丈夫只有一条腿，又不能离婚，那一生幸福不是完蛋了？徐萍生气地说：自己要是变心就去死。妈妈说：我可想你快快活活地活着，干吗担去死的风险？徐萍聪明，妈妈也不笨，就谈不到一块儿去。妈妈甚至说：只要你喜欢的人，只要身体健康，任何人我都不反对。
争到年初二晚上没结果，徐萍不耐烦了，跟妈妈说：
“你自己盲婚哑嫁，嫁到我们徐家来前，可以嫁给张三、李四、赵五、王八，嫁给谁就爱上了谁，自己没有选择权，更不懂什么叫爱情。爱情就是如果不能嫁他，我就去死。你想不想这两天我上吊给你看，那时你后不后悔？”
母亲见她坚决认真的眼神，害怕了。她想不通女儿为什么偏要爱个残废人，而且不嫁他就死，难道此人真的非凡无比？便说：明天开始我来跟他一起处3天，那时才答复你。
吕燕南初一去了贵阳中学向以前的同事拜年；初二后在圆环菜场指导徐强、王小二昆明菜场行之有效的那一套；初三、初四所有摊位都挂上了吕燕南设计的速算表，4扇大门边安上准确的弹簧秤，货物售价偏高偏低他都了如指掌，“准岳母”看了两天大大佩服。
初五一早开张，全家都去参加市政府主任秘书主持的开幕礼，鞭炮声中市场外聚集了好几百人。等官员一走，突然四扇大门各有二三十个大汉守住了门不许顾客进去，东面正门有一个大汉手持大红拜帖急步进菜场大声问：
“谁是老板？我们陈霸先帮主想会会他。”
吕燕南立刻想起这是红枫湖水盗头，专门鱼肉乡里收月规钱的主子到了，他跟徐强小声说：
“等我跟王小二去会会他，别怕，我来充老板，看他怎么把我吃了。”
徐强和他父亲连忙说：
“不好吧，最多给他点月规钱。”
吕燕南笑笑，说：
“我不成了，再给月规钱不迟。”
徐萍说：“燕南，你别出去，这些人没人性。”
吕燕南严肃地跟她说：
“你千万别露脸，这陈霸先的后台张茂说是卫戍司令，中将，手下只有两团不能打仗的兵。必要时我请薛岳长官撤他的职，这些混混你凶过他，他就怕了，没事。”
又对王小二说：
“去办公室背上你的大刀和弩箭，不要真杀人，放平几个就没事。”
他们两人就一拐一拐慢慢走了出去。吕燕南在“城门口”一站，望着那陈霸先冷冷地笑着。王小二走向前，大声问：
“谁是陈霸先？”
那陈霸先是个身高近两米的大汉，见王小二如此无礼，把嘴一努，4名大汉就冲上来要打王小二。但见刀光一闪，王小二在4人身边一转，便听见4人杀猪似的叫起来。定睛看去，4人的右手掌已跌在地上，鲜血从4人断手处狂喷。吓得陈霸先身后的大汉们退后了好几步，陈霸先脸色发白，但很镇定，问那时已放平弩箭对正他的王小二：
“你是什么人？”
“我是湖南75特攻团第一营营长王小二。”
“他是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