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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离开库尔德林大草原,卓守则认准的是一个南下,一刻不停争分夺秒地南下,火车汽车牛车驴车马车什么车都坐、白天黑天晴天雨天什么天都不管不顾地南下。东沧那伙人既然能把追捕小组派到新疆,就可以照样派到青海、陕西、内蒙、山西、天津、黑龙江……北方是待不住了,唯一的出路是到南方去。那一是南方语言障碍大,东沧那伙人很难想像他们敢向那边去,二是南方地域辽阔,东沧那伙人即使想追捕也摸不清目标方向。南下第一站停的是重庆附近的一个小城,据说是与阎王爷挂着一点什么关系的;住了两天发现那里热火朝天,连大炮和机关枪都用上了,当地不少人还在争先恐后向外逃。接下停的是株州,那里交通便利,干活吃饭的地方不难找,却发现铁路干线控制得比较严,当地人对外来的生人也总抱着一副不信任的神气。再接下就进了广东地面,好象是英德附近的一座小县城。卓守则拿定主意在那里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可第二天上街,从一面墙壁上竟然发现了一张印着自己半身照片的通缉令。通缉令是东沧县公安局发的,照片虽说旧了点,辩认起来也还是差不到哪儿去。卓守则慌忙溜回住处,在住处窝了半下午,天黑时爬上一辆煤车,直向深圳奔去。

深圳是宝安县住地,与香港只隔着一条深圳河。深圳河时而宽宽的长长的,时而窄窄的长长的,划出了社会主义的中国大陆与资本主义的英属香港两个世界。卓守则是在去英德的车上听说了深圳和不少人从深圳外逃的消息的。那使他看到了一缕光亮。

落脚是在郊外一处荔枝园的草厦子里。躺在草厦子里,卓守则满脑子想的都是外逃和寻找外逃的路线。他设想了不下十几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脱身的办法,第二天刚一上街,却被一伙人不由分说地扭住了。他全身的汗毛蓦地奓了,没命地就要逃跑。有人喊道:“跑什么!不白干!给钱!”卓守则没听清前两句却听清了后一句,壮着胆子问道:“你说什么,给钱?”一个满头卷发的中年人听出他的口音,说:“嗬,北方来的!”卓守则最怕被人听出是北方来的,转身又要逃,那人一把抓住说:“想跑那可不行!跟我埋死尸去!埋一个两块钱!”“死尸?哪儿来的死尸啊?”“你这人怎么这么罗索呢!”那人一手揪住他的胳膊一手向前搡着:“快走!到地方就知道了!”卓守则这才不言语了。钱,他实在是太需要钱了。除了离开库尔德大草原时姑姑和老科学家塞给的五块钱,他和华云哪儿见到过钱哪!为着没有钱吃的那些苦头,卓守则实在是刻骨铭心的呢!

卓守则跟随去的是深圳河。天刚大亮,深圳河的堤岸上、沙滩里、河水中横七竖八地丢着好多尸体;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六七十岁的老人和八九岁的孩子也好,全是被子弹打中的,有的脑袋被打碎了脑浆流了一地,有的枪眼跟开了花似的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卓守则看了一眼脑袋就炸了,呼吸就停止了。死人他见了不少,这样的场景是他所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的。

“这有什么好怕的!这儿哪一天都这样儿!”卷发的中年人操起一把铁锨吆喝着:“干活啦干活啦!埋一个两块钱!”他见卓守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说:“你小子是不是也想逃?我可告诉你,这都是那些人的下场,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我干活吧!”

“别……这你可别瞎说啊!”卓守则慌了,对方却没事儿似地一笑了画。从卷发的中年人嘴里卓守则知道,这些外逃分子都是昨晚被打死的,这里天天如此,死了多少人已经没人说得清了。这些尸体,开始能让河水冲进海里的就让河水冲进海里,不能让河水冲进海里的就让附近村里的老百姓来埋。没多久死的人单靠附近村里的老百姓埋不过来了,只好以五毛钱一个的价格请外人来埋。埋死尸是个让人恶心的活儿,没人愿意干,五毛钱也就涨到了一块。随着被打死的人日益增多,如今已经到了埋一个两块钱还非得强制性地拉人的地步。卓守则听得毛骨悚然,黄豆似的鸡皮疙瘩籁籁籁,从耳朵根一直起到了脚指丫子上。

第一天,卓守则好歹埋了六个挣了十二块钱。回到草厦子他跟得了一场大病似的,饭没吃话没说就蒙着头躺下了;躺下眼前依旧是一片尸休一堆尸体,把自己也埋起来了。

那使华云觉出了不安。离开新疆时华云最大的愿望是回家。可关山千重险阻万道,她一个女孩子绝对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这样一来就只好随同卓守则一起南下,等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之后再说了。有家不能回,华云心中忧郁身体也打不起精神,加之她从心里把卓守则看成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大哥哥,一路上也就全依了卓守则:他说走就走他说停就停,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来到深圳,华云一点都不知道卓守则打的什么主意,头午无意中听说对面就是香港,又见卓守则这么副模样,才生出了忧虑和警觉。

她摇着卓守则的胳膊问:“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

卓守则一个激凌,猛地从死尸堆里挣脱出来说:“没,没呀。”

华云问:“那……那河那面是香港不假吧?”

从书上华云是知道香港的:那本来是中国的领土,后来被英国人占了,如今已经成了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大本营。

卓守则吃了一惊。来深圳,他是故意没把情况告诉华云,担心她害怕或者惹出麻烦来的。

“那……那你是打谱在这儿落脚呢还是向别处去?”

卓守则说:“这儿是边防,落脚肯定不行。”

华云说:“那你不会是想到对面去吧?”

卓守则慌忙起身出到门外,向荔枝林里瞅了几眼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你可千万不能乱说啊!”

华云说:“我是害怕。咱们哪儿都可以去就是不能到对面去,去了就是叛国投敌,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听清了没?”

卓守则不言语了。香港是资本主义的天堂,是逃亡的国民党反动派和地主资本家的天堂,去香港就是外逃和投敌叛国,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从心里说,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外逃”两个字,即使从新疆南下也没有动过那个念头。只是面对英德大街上的通缉令,面对随时都可能被抓和押解回乡的厄运,“外逃”才有如电光石火在心里点燃了:与其束手就擒白白送死,为什么不可以另找一条活路呢?苍蝇蚊子也有活命的权力,我卓守则连一只苍蝇蚊子都不如了吗?这样想他忽然记起四叔曾经说过,当年外逃时大叔卓立业去的是台湾,三叔卓立家去的是香港。如果能够逃到香港再找到三叔……急急地来到深圳,卓守则心里燃烧的正是那团野火。只是埋了一天死尸,对外逃有了痛心彻骨的感受,他已经不知该怎么好了。

“没……绝对没!你可千万别乱猜啊!”卓守则连忙否认。

华云原本只是担心,问也只是提醒提醒、打个防疫针什么的,听卓守则斩钉截铁也就把心放下了。看着华云睡去,卓守则反复权衡,觉得向对岸逃跟向刀尖上撞实在没有什么区别,就算自己豁上不要命了也还有华云。眼下最好的办法也只有另外再找一个地方了。可另外再找地方更需要钱,那就只能抓紧时机多挣一点。拿定主意,第二天一早,他跟着那位卷发的中年人又去了深圳河。因为人熟了活也熟了,一天下来卓守则多挣了十块钱不说,还总算明白了:外逃要想成功,不仅要躲过这边的边防还要躲过对岸的军警。逃到对岸又落到军警手里的男人们都是双手一捆,几个十几个一伙,把铁丝向锁骨下一穿,朝河里一推随你向哪儿逃去;女人,特别是年轻和有几分姿色的总是先强奸轮奸,而后照样绳子一捆铁丝一穿朝河里一推了事;深圳河经常因为被推下的人太多而遭到堵塞。尽管这样不少人还是要逃,不顾一切地逃,非要逃到对岸不可。

卓守则说:“这些人也太可怜了!反正是个死,干吗非到那边不可呀!”

卷发的中年人说:“你说得好!真要一个逃不过,傻子也没有逃的!”他指着下游一段河道说,好多有经验的都是从那儿逃过去的;那儿不仅可以避过双方军警的视线,上了岸不远就是一个集市,进了集市就算是自由了。对于这个“发现”卓守则说不出得紧张兴奋。可想想华云的话,只是赶紧把心思用到挣钱上了。

第三天卓守则还要到河边去,走到街口一棵大榕树下时,发现树上贴着一张与英德街上一模一样的通缉令,通缉令的照片上还被谁用红笔打了一个“×”。卓守则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当即头一低钻进甘蔗田,一阵猛跑,回到了荔枝林中的那个草厦子。

华云听说了情况急忙要走,卓守则说不行,无论如何也得等到晚上。他告诉华云先去雷州半岛,从雷州半岛再想办法去海南岛,心里想的却只有香港:通缉令已经贴到深圳这种边陲小镇,雷州半岛和海南岛哪儿会没有?去了那才叫自投罗网呢!

下了最大和最后的决心,卓守则有心告诉华云,让华云自己做出选择,想想只得放弃了:华云如果选择回家怎么办?华云如果坚决反对或者阻拦怎么办?就算华云同意一起外逃,知道真情后也会担惊受怕,给行动带来麻烦;倒不如豁上一起逃出去!而因为有了昨天的“发现”,他已经胜券在握了。眼下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祈祷上苍保佑外逃成功,和发誓到了香港之后要好好报答华云,让她一辈子都跟花一样美丽、鸟一样快乐了。

行动定在凌晨,外逃的高峰过去之后。两人来到深圳河下游,蹲到一道沙丘后面时,卓守则指着对岸告诉华云,对面有一条船说好要带两人去海南岛,只要过了这条河就算是成功了。华云且惊且疑:“那边不会是香……香港吧?”卓守则说:“你可真能瞎猜,说好了海南岛就是海南岛!你记住:什么也不要想不要管,跟在我后边猛劲地跑就行!明白了吧?”见华云点了头,他这才喊一声:“快!”箭步跃出,飞也似地朝向对岸射去。

这是一段平坦的河床,半边沙滩半边河水,足有三四十米的样子,也是唯一可能被发现和出现危险的地带。昨天卷发的中年人说这一段防守很松,哪想卓守则刚刚跑出几米枪声就响了。子弹是从远处一个哨位打来的,先是一声,打在石子上拐着弯儿飞过头顶,接着爆豆似地响成一片;随着枪声一支支雪亮的电柱照射过来,把对岸的铁丝网照得明光瓦亮阴森吓人。卓守则越过沙滩跳进水里,手脚并用,一眨眼间已经躲进对岸那个隐蔽的凹坎;而从凹坎轻轻地翻一个身,就可安然无虞地进入香港的领地了。他心头一喜,回头却发现华云并没有跟过来。他心里毛了,大声喊着:“华云!华云——”一连喊了几声没见回应,便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朝向对岸迎去。

华云确是做好了跟随卓守则过河的准备,可枪声一响电柱一照,明晃晃的一片铁丝网把她惊呆了:对岸明明白白竟是香港!为着保住卓守则的活命,她可以陪伴他逃到三山五岳七江八湖,就是不能去做“投敌叛国”的事儿!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决不能!永远都不能!卓守则冲过去了她如同没有看见。卓守则一声紧过一声地喊叫她如同没有听见。卓守则重新返回喊着叫着拽着,她依然如同一尊钢浇铁铸的雕像。

一阵急促纷沓的脚步由远而近,脚步声里裹带着凌厉凶猛的喝喊和命令。卓守则心里一沉:完啦!一切都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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