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这天,杨玄感以数万的军队在董杜原摆出五十里一字长蛇阵,和隋军展开了殊死决战,但他这些临时拼凑在一起的流民哪是官军对手,一日三败。最后,只剩下了他和他的弟弟杨积善,这时的杨玄感已是山穷水尽,他自知难免一死,就对弟弟说:“我不能忍受别人的侮辱,你现在就杀了我吧!”杨积善不得已将哥哥杀死,然后又挥刀自杀,但因没刺中要害而未死,被急追而至的官兵抓住。官军将他和杨玄感的首级、尸体一并送往东都。
任何一个帝王对造反者都痛恨至极,杨玄感虽然死了,但尸首仍被处以车裂之刑,且在东都闹市陈尸三天,后又将尸首剁碎焚烧。后来的斛斯政和他是同一个死法。
杨积善在死亡面前没有表现出像哥哥那样的敢作敢当,他竟然以自己亲手杀了杨玄感为由,请求杨广以功抵过,免自己一死。这不仅可怜,还涉嫌可笑。自古造反一条路,不上天堂就下地狱,天地之间没有缝儿。杨广听到这个请求后,还不忘幽了他一默:你真是一个像枭鸟一样的人!那就将你的姓氏改为“枭”吧!从此,百家姓里多了个颇有创意的姓氏。
枭是一种不孝、恶毒之鸟,据说这种鸟长大后,会将哺育自己的鸟妈妈亲口吃掉。《说文解字》中对其注释是:枭,不孝鸟也。杨广给杨积善这个“枭”字无非是鄙夷其亲手杀兄的不悌行为,用词倒也不乏确切。只不过杀兄弑父的杨广根本没资格去评说别人,他自己其实也是一种鸟:乌鸦。只见得别人黑,却看不见自己黑。
伴随着杨玄感的死亡,隋朝第一个由上层贵族推动的造反运动烟消云散。杨玄感的失败在意料之中,他是一个将才,却不是一个帅才。如果要用一种动物来形容他的话,“四不像”最为合适:目光如鼠(短浅),面貌似虎(威猛),智商类猪(不高),脾气像豹(易怒)。
造反不是文科中简单的造句,而是理科的各种变化。造反不成功,那就是物理变化,你还是你,只是普通的量变,没有生成新的物质;如果造反成功,那就是突破质变的化学变化。那时候的你已经凤凰涅槃,成为另外一个你了。人人见你都胆战心惊,人人都对你敬若神明,因为你能决定包括他们生命在内的一切东西。
很显然,杨玄感属于物理变化,并最终把造反演化成造孽。
表演系高材生:李渊就在杨玄感和樊子盖在洛阳城下打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李渊带着皇帝的圣旨来到弘化郡,将留守元弘嗣就地收押。这个元留守成了倒霉的冤大头,他从来没想过要造反,但却以准造反分子被抓了起来。怪谁呢?要怪就怪那莫名其妙的连坐法吧。
李渊留守之印到手后便对十三郡兵马进行重新布防,将重兵集结到潼关附近,如果杨玄感真的西进到关中腹地,便于对其实施猛烈打击。虽然后来杨玄感的造反兵车半路熄火,没机会到达潼关,但他这种强烈的岗位责任心和主人翁精神,让杨广大为高兴,于是他放心地将这块重地交给李渊经营。
李渊在这里干得风生水起,整肃军纪,操练兵马,搞搞“红军、蓝军”对抗演习,将这支陇右军队调教得兵强马壮,虔诚地为表弟守卫着边疆。
这时期的李渊是百分百忠诚于大隋的。后世有不少人说李渊志向远大,很早就有问鼎天下的想法。我以为这完全出于主观臆想。纵观历史,任何一个人成为改朝换代的皇帝都是有无数个不确定的偶然因素积聚在一起,在某一时刻突然转变成必然因素而被推上至尊宝座的。就像隋朝创始人杨坚,他被一心一意想杀死自己的皇帝女婿逼得几乎崩溃,为了活命才不得已请求外放扬州。在即将成行的最后关头,女婿突然暴毙,因此才有了他后来的代周建隋。设想一下,如果他的那个残暴女婿宇文赟没有死亡,如果他早一点点到达扬州,如果不是他的那个在皇帝身边的老同学郑译帮忙,那还会有这个在中国历史上存在了三十八年的隋朝吗?
作为开一朝之先的唐“祖”,李渊也不例外,他的君临天下也完全是后来太多太多的偶然引发而来的。其实李渊是一个很没有野心的人,说他从小就有鲲鹏之志,那是拿鲲鹏不当大鸟。作为皇亲国戚,李渊一直在蜜罐中长大,是大隋的既得利益者,七岁起就房子、票子、位子子子登科了,只要他脑袋没被门挤过,没被驴踢过,就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想起造反。造反是风险极高的重大刑事犯罪,是需要动机的,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唐国公李渊都不具备这个造反的最基本前提。大约除了太子,世界上应该没有一生下来就立志把当皇帝作为终身职业的牛人,除非他是牛A的弟弟、牛C的哥哥;除非他把夷灭九族当做一种有超级快感的体验。所以这种观点基本可以断定是马后炮的八卦说法,顶多属于姑妄听之的“路边社”参考消息。
不想造反的李渊一直处在杨广时隐时现的怀疑之中。在弘化郡这一时期,杨广被社会上流传的一些诸如“桃李子,有天下”“杨氏将灭,李氏将兴”等类似的政治歌谣弄得日夜不宁、寝食难安。他开始敌视朝中一切李姓大臣,甚至毫无理由地对他们大开杀戒。得知在边关带兵的李渊把陇右军事基地整得风生水起、令行禁止时,杨广有点儿头大,向来以“怀疑压倒一切”为座右铭的他宣诏李渊来他的行宫述职,想借机观察、试探一下其对朝廷的危险指数有多高。
李渊接诏后三魂吓掉两魂半,还有半魂不沾身。他和杨广穿开裆裤时就在一起,杨广心里的小算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了解杨广的个性,一旦对你产生疑忌之心,就相当于在你身上贴上了个有色标签,刚开始可能还是半红色,慢慢会蜕变成灰色、黑色,直到最后,人和标签一起彻底无色。
李渊不想变成无色,但如果直接抗命不回,那会更快地变成无色。怎么办呢?有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自己既能不回又能使生活延续往日的色彩斑斓呢?
他使劲儿想、拼命想、咬牙切齿地想,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装病。当然,这条妙计并非原创,如有雷同,不属巧合,实属巧借。
装病这招儿是克隆历史、活学活用的直接体现。这一“绝学”和中国历史的关联度跟武侠小说中必有的“宝刀”“剑谱”一样,不可或缺。历朝历代,玩这招儿的人多得跟麻饼上的芝麻粒似的,数不胜数。装得比较逼真、颇有“影帝”之相的当属三国时期的司马懿和南唐的韩熙载等人。司马懿的成就堪比“双料影帝”,他先是以中风为借口,骗过了想征召他为官的一代阴才曹操,四十年后又以老年痴呆设局,蒙晕了曹操的后代曹爽。韩熙载的装病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他不但将“花天酒地”这个成语演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而且成就了一幅名画《韩熙载夜宴图》。同时,还为中国的电影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他装病顺利成功一千多年之后,一部取名《夜宴》的贺岁电影风靡天下,估计这可能是流传最早、最久的“韩流”了。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既然有不懂装懂,不富装富,不正经装正经的,就肯定有不病装病的。看来装病和疾病本身一样,都是人类永远无法治愈的疑难杂症。
说干就干,说装就装。李渊很快写了一封奏章,以一副可怜巴巴的口吻向杨广请罪,说自己目前抱病在身,无法前来面圣,实在该死。同时请求杨广宽限一段时日,自己病愈后马上回京。
杨广在不喝酒的清醒状态下,是不太好骗的。他对李渊生病一说信少疑多。为了检验真假,他特地指派一名使者长途出差到弘化军营,“慰问看望”身体有恙的表哥。
李渊早有准备。他决定将装病表演进行到底。当然,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他知道怎样拿捏好分寸,决不能像“影帝”司马懿那样,装到嘴巴里的口水淌得滔滔不绝,连荆州和并州都听不清的程度。到时候使者回宫一汇报,杨广准说,该同志病得生活都快不能自理了,看来已不适合继续留在领导岗位上了,退居二线吧。那岂不是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凡事中心明确了就好办。当钦差风尘仆仆赶到时,李渊已经满脸蜡黄地躺在病榻上了。他很懂“规矩”,先叫人对钦差好吃好喝地盛情款待,然后再送上金银财宝和土特产。一切工作做实后,他才谦虚谨慎地对钦差说:“请大人一定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下官确实疾病缠身,无法应诏回京,一旦痊愈,立即快马赴朝请罪。”
钦差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心想:犯不上在这对活宝表兄弟之间上蹿下跳,他们之间是国事也是家事,说不准哪天皇帝的留守表哥发达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还是留条后路吧。再说,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于是钦差把胸脯拍得比安塞腰鼓还响,说:“你这是为国操劳致病,属于工伤。啥都不说了,先养好病再说。”
杨广得到使者的汇报后放松了对李渊的重点戒备,但还是经常派人监控他的所作所为,观察有无异常情况。
警报就这样成功解除。李渊暗自高兴,可是没多久,更大的警报响起来了。
李渊有个外甥女王氏在杨广的后宫。有一天,杨广和她翻云覆雨一番后突然想起了她的舅舅李渊。于是杨广问她:“我上次叫你舅舅来见我,怎么到现在他还迟迟未到?”王氏说舅舅病了,所以不能来。杨广气呼呼地问了一句:“可得死否?”
这句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设问,明显地自问自答:能病死最好!
王氏将这句话火速告诉了李渊。李渊听了这句恶狠狠的诅咒,吓得冷汗倒流,史书上用十八个字记载了李渊对杨广这句话的具体反应:“高祖闻之亦惧,因纵酒沉湎,纳贿以混其迹焉。”
看出来了吧?李渊又要开始表演了。为了消除皇帝的疑虑,他再一次自编自导,充分发挥表演特长。不同的是上一次是装病,这一次是装不正经。
咱们有一句说一句,李渊本来就不是什么太正经的人,吃喝嫖赌业务利索得一塌糊涂,装不正经基本接近本色出演,驾轻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