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突厥兵在外城“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的时候,他命令将内城所有城门全部打开,同时“城上不张旗帜,守城之人,不许一人外看,亦不得高声”。这哪里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啊,分明是一首《太原欢迎你》呀:我家城门常打开,敞开怀抱等你。太原欢迎你,在太阳下和你分享呼吸。
突厥一看,哎哟喂,这不是故意玩儿空城计吗?看似一人没有,其实都躲在门后举着斧子等我伸头呢!我要是进去了还能有呼吸吗?不上当,坚决不上当,闪!原以为只有汉族人逆反心理很强,原来突厥人逆反心理也很强哦。
大老远辛辛苦苦跑来,哪能不留下点儿记号回去呢?李渊可不是好惹的善茬,他早已派遣部将王康达、杨毛两人率领一千多人在太原北门外围埋伏。临去之前,李渊告诫王康达,要他等“突厥过尽,抄其马群,拟充军用”。也就是想趁突厥精锐部队全部走远的时候,在后面抢点儿马匹,将来好组建骑兵部队。
可是突厥兵太多了,像流水一样地从早晨走到中午还没走完。王、杨二人看着那些体肥毛亮的马匹,心里跟猫抓似的。王康达以前就是打家劫舍的造反头头,是被李渊打败后收编过来的,他手下的士卒都是抢劫的好把势。
这帮人好不容易才等到最后押队的出现。王康达看到后面已经没有续接人马,立即指挥队伍冲杀出来杀人抢马。可是这次他栽了跟头,原来这支队伍只是两支大部队之间的一个行军间隙,后面的队伍还是源源不绝而来。没说的,突厥两边夹击,将他们逼到汾河岸边,结果一千多精兵大部分都战死、淹死,只有一两百人扎猛子游回来了。
这种主动出击把突厥人的倔脾气搞上来了,他们在太原城不远的地方就地驻扎,伺机行动。
见突厥长住不走,太原“军民见此势,私有危惧”。但李渊不怕,他还是搬出了自己最拿手的一套弄虚作假的本领: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将城内军队偷偷放出城外,然后再让这些军队扮成援军的模样,在阳光灿烂的白天,旗帜鲜明地开进城内。如此来回循环搞了两天,突厥看见来了这么多援军,觉得没什么揩油的机会了,于是拔营而回。
那时候的突厥人有时候像一个缺乏心智的稻草人,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发生选择性错误。在雁门包围杨广时,不该硬的时候他们铁硬;在太原进逼李渊时,不该软的时候他们烂软。不经意的软硬之间,很多后来的必然结果已经在偶然之中产生和注定。在这次突厥偶然错失的太原城里,有一个叫李世民的人后来和他的子孙一起,将突厥这个国家彻底平灭,从此,突厥作为一个强大的国家永远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突厥退兵以后,城内文武官员都向李渊恭喜祝贺。李渊淡淡地说:“且莫相贺,当为诸官召而使之。”
什么?让打打杀杀许多年的死对头来为自己打工,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大家都在怀疑,留守大人是不是因为惊吓过度而头脑短暂性不做主了呢?
然而李渊这次却不是玩儿表演,而是准备实施一项实招儿,他要向突厥发出请柬:太原欢迎你!
公元617年,曾经天下一统的大隋朝已到了濒死前的垂死挣扎阶段,这一时期的隋朝四分五裂,很多地方进入无政府主义状态,遍地狼烟。
和民变初期多是农民军首领称王称帝不同,这一年,很多先前属于隋朝中央政府管辖的地方武装势力撇开中央,自己当起了老大,成了割据一方的诸侯。
任何一个政权,如果内部开始瓦解,那就好比一具五脏六腑已经腐烂坏死的躯体,无论他是高级动物还是低级动物,结局都只有两个字:死亡。
公元617年的隋帝国成了一块唐僧肉,原来保护唐僧的人现在突然“监守自盗”,就地大快朵颐起来。
这一年称王称帝的地方割据势力像逆水游动的鱼群一样,络绎不绝。
朔方(今内蒙古境内)鹰扬郎将梁师都称帝,改元永隆;
郭子和在榆林起兵,称永乐王,改元丑平;
金城府校尉薛举称秦帝,年号秦兴;
武威鹰扬府司马李轨称河西大凉王;
罗川令萧跣在巴陵(今湖南岳阳)重建梁国,年号鸣凤。
这些非正版皇帝的共同特点就是在称王称帝之前都是正版的大隋公务员,他们各怀目的,趁乱而起。这些人后来都被同一年起兵的李渊铲平。其中梁师都和郭子和是步刘武周后尘的汉奸,梁师都投靠突厥后被封为大度毗伽可汗,郭子和投靠突厥后被封为屋利舍。
这一年,还有一个称王的人比上面的所有人影响都大,他后来和李渊、王世充三人在全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个人就是隋唐时期的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窦建德。
窦建德是河北漳南人,他的成长经历很单纯,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差不多四十岁之前都一直在家从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修地球”工作。他人品很好,在当地很有威信。这一时期,历史书上给的操行评语很中看:“少尚气侠,胆力过人,为乡党所归附。”
窦建德确实能算得上是一个生性善良的老好人,他极富同情心,这不仅表现在他造反以后不滥杀无辜等方面,而且,随时随处表现在他早期的农民生涯中。可见,一个人的善良之心和他的染色体一样,是与生俱来的。
在做农民的时候,有一天,一个村民的亲人去世了,因为家里穷得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所以无法安葬死者。当时窦建德正在田间耕地,他听说这事儿后马上中止了手中的农活,自己掏钱为这位村民操办了丧事。这样助人为乐的感人事迹,即便在今天的社会主义社会,也是可以被评为精神文明模范的。
如果大家以为窦建德对谁都是那么爱心满怀,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是个爱憎分明的男人,对待乡亲像春天般地温暖,对待务农像夏天般地热情。可是,对待犯罪分子,他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到他家上门行窃的犯罪分子更是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某天晚上,有几个盗贼不知道哪根神经短路了,竟然跑到窦建德家抢劫(估计是不知潭水深浅的流窜犯)。这纯粹是摸老虎屁股的自残兼自裁行为。窦建德见这些强盗私闯民宅,操起家伙当场就打死了三个。
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其余的盗贼见这猛男太横,吓得不敢再进。可是,还有三个“盗友”的尸体在猛男家里呢。盗贼只好低声下气地请求将这三个“在职牺牲”的尸首要回。
窦建德说:“可投绳系取之。”屋外的盗贼急忙将绳索扔进屋子里,窦建德并没有将绳子拴系尸体,而是扎在了自己身上,然后一边高喊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一边让盗贼使劲儿拽拉。随着门外盗贼的运力,窦建德从屋内一跃而出,手起刀落,又杀死了好几个。剩下的人怕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尸体,吓得没命狂逃。从此,窦大侠更加闻名乡里。
不知道正史记载的这条史实是否属实。隋朝的律法也没规定,盗贼进家可以格杀勿论啊?当然,也有可能后来法官说窦建德的杀人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中的防卫过当,免予刑事处罚或者判个缓刑什么的。不过,这都是作者瞎猜的,可不是历史书上说的哦。
时光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渐渐远去。如果按照这样作息下去,窦建德也许能成为个种田能手、种粮大户什么的。可是,隋朝的当家人杨广对发展三农经济不感兴趣,他热衷于军事产业。
公元611年,第一次东征高丽的时候,三十八岁的窦建德应征入伍,从农民转岗成职业军人。
窦建德的人生经历带有梦幻般的传奇色彩。一个人四十虚岁的时候还在田间地头飞舞锄头、摆弄犁耙,却在四十六岁的时候拥有了大半个中原,成为一个政权的创建者,简直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大转轮。
窦建德这号连偷窃扒拿的混混见了都躲着走的厉害角色,在军队里自然备受重视,他一穿上军装就被“选为二百人长”。在这次征兵期间,窦建德的好朋友孙安祖也被官府选中。可是孙安祖因为家乡闹水灾,老婆活活饿死的原因无心参军,他以要照顾家庭为由拒绝去辽东服役。县令很生气,将他一顿暴打。孙安祖也很生气,将县令一刀杀死,然后逃到窦建德家里躲藏。
既然成了在逃犯人,躲是躲不掉的。官府的捕快很快就找到他的好朋友窦建德家里来了。于是窦建德偷偷召集了几百个不愿参军的逃兵和穷苦农民,并将这些人交到孙安祖的手里,对他说:“丈夫不死,当立大功,岂可但为亡虏邪!”他要孙安祖带着这几百人进入附近的高鸡泊中落草剪径。
造反总比等死强。孙安祖于是自称将军,把户口安在了高鸡泊。
高鸡泊是一个天然大湿地,“广大数百里,莞蒲阻深”。对于它的具体方位,有人说在今天河北省故城县,也有人认为在山东省恩县。但无论在哪里,一千四百年前,这里确实是芦苇密布,水草丛生,人迹罕至,是造反逃亡者最适合藏匿的“金三角”地带。
当时,在漳南附近落草为盗、以高鸡泊为根据地的造反者还有张金称、高士达等人,他们和窦建德的私人关系都是相当地好。这些盗匪很不地道,经常在漳南一带祸害当地百姓,“时诸盗往来漳南者,所过皆杀掠居人,焚烧舍宅”。官府派军进剿时,他们就溜进草高泥深的高鸡泊。
烧杀抢掠的次数多了,官府发现了一个奇怪现象:无论哪次发生盗抢事件,窦建德家所在的那个单元都完好无损,所有搞打砸抢的土匪,看见窦家门牌号都绕道而走,“独不入建德之闾”(隋时二十五家为一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