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二李开始了“蜜月生涯”,他们一个坐南,一个朝北,鸿雁传书,兴致盎然。史籍载其当时状况为“自是信使往来不绝”。
李渊是隋唐时期货真价实、当之无愧的第一忽悠王。任何不同身份地位的人,他都能卖拐成功。他是为政治而生的,乱世中需要有他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来定宁乾坤。李密吃了李渊开出的处方药后,更加安心卖力地在洛阳城下安营扎寨,他觉得大西北已经是自家的后院儿了,李渊只是在那儿帮自己看家,等他解决洛阳后再挥师北上,李渊就会把长安拱手相送。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包括李密,包括河北的窦建德,包括江淮的杜伏威、西北的薛举,这些军阀大佬此时都是在免费为李渊打工,他们开出的地盘后来都统统归到了李渊的名下。所以李渊不像杨玄感,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一群人在战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洛阳被李密围得气息奄奄,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始终没有出现。就在瓦岗军到处割草的时候,江都事变爆发了。这一事件的发生导致了历史转向,也开始唱响了李密和瓦岗军团走向灭亡的挽歌。自此,强大的瓦岗寨从倒“V”字母的顶端疾速下滑,最终消弭于中原大地。
兵变成功的宇文化及带着庞大的骁果军团西归长安必须要经过李密控制的河南地区,他和李密一战在所难免。宇文化及将第一个攻克目标定在了黎阳,也就是当年杨玄感起兵造反的那个地方。这是唯一的选择,因为他的士兵要吃饭,而黎阳仓有多到令他们吃不完的粮食。只是他的结局和杨玄感相同:败就一个字。
当时驻守黎阳仓的是名将徐世勣,在除掉翟让以后,李密和徐世勣两人经常闹点儿小不痛快,结果李密一生气,将徐世勣外调到黎阳,眼不见为净。宇文化及的处女战对手就碰到徐世勣,只能算他“点儿背”。徐世勣智勇双全,能攻善守,把宇文化及整得比灰溜溜还灰。
当宇文化及风尘仆仆地赶到黎阳时,发现黎阳已是一座空城,这是徐世勣送给他的一个空红包。徐世勣见宇文化及实力强劲,兵锋甚锐,便主动放弃黎阳城,将军队全部西撤到黎阳仓城内,决定死守仓城,让宇文化及饿死在仓外。宇文化及循着粮食的香味儿追到了仓城。徐世勣知道,要硬战,自己的军队绝不是骁果的对手,他采取了守势,坚壁不出。这很让宇文化及头痛,他的军队有力使不上。
李密得知宇文化及到黎阳抢粮时,立即亲率两万步骑兵,进驻到黎阳附近的清淇(今河南滑县西南)协防仓城。他与徐世勣前后呼应,深沟高垒,同样采取一个拖字诀,不和宇文化及交战。当宇文化及向仓城发动进攻时,徐世勣就点燃报警烽火通知李密,而李密只要一看见火起,就带兵袭击宇文化及的后方,让他首尾难顾。宇文化及被徐李二人搞得头比笆斗还大。
可怜的宇文化及在黎阳仓下待了近一个月,围着仓城旋了一圈又一圈,天天闻着城内米饭香,日日舔着舌头憋口水,那滋味太难受了。他很想找人打架,尽管他把袖子挽得老高,可是小矮人李密不但不给他近身的机会,还经常趁他不注意时在他背后挠上两把。对付他,李密太游刃有余了。从任何方面看,他都不是李密的对手,动手,他不行;动口,他更不行。
有一回,宇文化及隔着淇水和李密相遇了。这次隔水“银河会”特有意思,两个人表现反差很大。李密一见到宇文化及就破口大骂说,你们家本来不过是鲜卑奴隶破野头,后来全家都受隋朝恩典,“富贵累世,举朝莫二”。面对主上的丧德暴行,你不以死规劝,反而谋逆弑君,天地不容。当然,熟读经史的李密还不忘引经据典,列举了诸如“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的历史典故,对宇文化及进行贬讽咒骂。李密洋洋洒洒,口若悬河,把宇文化及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末了还恐吓他说:“如果你现在归顺我,我还可以保全你后代的性命。”
这一顿好骂,貌似慷慨激昂,义正词严。其实李密自己也是由世代沐浴皇恩变成乱臣贼子的,他斥责宇文化及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宇文化及只要脑子稍微有点儿好使,完全可以以牙还牙地回骂李密。尽管恐吓不是战斗,骂人不是能力,但作为一军之长,甭管有理没理,上来先嗓门大点儿,声音粗点儿,至少要在气势上不输给对方。在场的每个人都在等着宇文化及的言语还击。可是,中国辩论历史上最搞笑的一幕出现了:宇文化及被李密一顿机枪扫射似的臭骂后,先是默不作声,一言不发,接着低头俯视地面良久,就在别人担心他被李密骂成中老年痴呆时,他突然瞪大眼睛大声说:“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
写到这里,不想笑都不行。想象一下当时的场景,令人爆笑的喜剧元素恐怕连卓别林都难演其千万分之一。宇文化及也许很想回骂李密,可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词汇,只好气急败坏地说:“我是来和你拼杀打仗的,你说那么多书里的话干什么!”
这个人真是蠢到了相当级别,真像李密所说的那样:“化及庸愚如此,忽欲图为帝王,吾当折杖驱之耳!”
宇文化及被李密骂得很生气,他发狠要夺下仓城,于是他命令手下赶造梯子、架子等攻城工具。为阻止对方攻城,徐世勣在城外挖出了一道道很深的壕沟,将对方阻挡在沟外,使其无法顺利到达城下。见对手在大造特造攻城工具,徐世勣还利用“地道战”主动出击。他带人偷偷在壕沟内挖通了一条通往宇文化及军营的地下通道,然后率兵从地道中杀进毫无防备的骁果军营,宇文化及大败,刚造好的攻城用具全被瓦岗军付之一炬。
此时,瓦岗军和宇文化及在黎阳仓的争夺都只属于小规模的战斗,因为李密的大部队还在继续围困洛阳,他投在黎阳的军队还不到十分之一。这时候的李密思想上是有顾虑的,他担心洛阳方面在他和宇文化及交手时抄他的后路,如果这样的话,瓦岗军将陷入东西两线作战的不利境地。就在他犹豫彷徨的时候,洛阳方面主动给他送来了招安书。
在听说宇文化及率领十万骁果西归的消息后,东都洛阳“上下震惧”。他们害怕宇文化及的精锐军团途中会袭击洛阳。于是有个叫盖琮的人便给皇泰主提了条合理化建议,他主张与李密合作,共同对付宇文化及。因为比起李密,宇文化及和洛阳当局更加仇深似海,他杀死了皇泰主的爷爷杨广和许多宗亲。光一个杀爷之仇就属于不共戴天了,何况还多出那么多杨家宗亲呢。对于这次和瓦岗的合作,洛阳方面思路十分清晰,鲁国公元文都说得很明白,希望李密和宇文化及“两贼自斗”,使自己“徐承其弊”,渔翁得利。打定主意后,他们便命盖琮出使到李密的军营。
当得知盖琮的来意后,李密“大喜,遂上表乞降,请讨灭化及以赎罪”。于是,在宇文化及的推动下,两个以前的死对头各怀鬼胎地暂时握手言和。皇泰主很大方,给李密册拜了一大堆显赫的职务: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诏令他先铲平宇文化及,然后入朝辅政。
事后证明,这次投降行为成了瓦岗失败的直接诱因,使李密和瓦岗军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拥有三十万军队的李密以大投小是战略上的重大失误,是一种近乎中邪的愚蠢决定。上次,他买了西京长安李渊的拐,这次,他又买了东都洛阳杨侗的拐。不过,我以为,李密这次买拐应该是明知故买。他不可能不知道洛阳是想利用他借刀杀人,然后再夺刀杀他。他投降的目的应该是想将计就计,投降的主要原因不是他想当官升职,不是他傻不拉叽,可能是榜样的力量害了他。他一定是在心里把李渊当成了榜样,想走他那条“曲线得国”的捷径。他想解决宇文化及后再进入洛阳,凭借军权控制政局,然后掌握实权并最终取皇帝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