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愈虚假，愈亲切
我保持着一种端庄
我已不能恨自己
我手里握紧自为之线
黑雨
下雨
“雨是黑的。”一个女人喊叫
一个女孩的声音，“啊，黑色的雨”
恐怖。惊讶。明亮
一些男人嗫嚅着，“黑雨。黑雨。”
警笛回旋着，像云雀
打湿了翅膀
城市的形象，变得锐利
夹着嘶哑。黑雨笼罩着
我推开窗，抬头看
满天，雪白的云
谋杀
一
开始，一个声音很轻
而后，生命的呼叫在灯光里扩散
而后沉寂
我倒在蔷薇中，白的蔷薇
胸脯淌着血。伤口是一个小洞
被一粒金属谋杀，这是必然
动机是生命的疏忽
神因此痛苦。神的痛苦是预先的
神因此满足。抹去自己的指纹
神因此惊恐。丢弃了凶器
一把神的孩子们制造的手枪
神逃离现场。目击者发出呼救
死亡的脸在微笑
谋杀完成，生命重新变得谨慎
二
这是最好的场地
一条山谷，幽静。我走进去
这一次，我让他选择的是箭
古老的凶器，不会发出多余的声响
在无声中结束，这符合规则
事先有准备，不算疏忽
我的灵魂脱身而出，躯体倒在
乱石上。一些大蝴蝶寂静地飘起
谁也不会被惊动
阳光斜照山坡上
阳光把天空刷成了灰白
黄昏是山谷的良辰
他退出，我留下。各得其所
三
她很美。看着我喝下这杯饮料
我就喝下。我实际上很快活
头忽然轻轻地垂向一边
手指由杯子上无声地松开
目光如一把麦子，散失空中
她一直看着我。我可以满足了
她的眼光一直温柔极了
全都在她的预料中
她坚信这一过程的完美
我的痛苦，极其短促
创作死亡，没有比这更加简洁，宁静
唯一的动作，在过程的前方完成
只需眼睛一直平静地注视着
最后，轻轻叹一口气，增加一份温馨
她胜利的微笑，显示出优雅
应当说，枪是好样的
枪没有植物这样美丽
刀子也没有。刀子令人心寒
毒药，是植物最美丽的部分
她美。她的选择犹如天意
酒神的花
在一个地方，有一棵树
树叶哗哗啦啦地响。叶片很沉重
树上的花成熟了
花朵的外观鲜嫩，完整，硕大
香味浓郁得恐怖
这是在一个地方，一些树
风吹过时，树叶静止着
风停止时，树叶哗啦啦响
叶片沉重。树上的花鲜艳，硕大
香味浓郁，令人心碎
手指一碰，花朵全会掉下
花铺了一地。沉醉的花
又白又大的花，柔嫩的花
腐烂的芬芳，溶析的芬芳
花铺了一地
这是一些树，在一个地方
树叶繁盛。叶片时常响着
花开着，没有手指碰触，花朵
全掉下来
花的疯狂的香气
浸透一块泥土，一片地方
另一种花
无声无息的雨，在屋外
花遍野地开
脱离时间的花
我环顾室中，寂静的瞬间
花开满地板，墙壁
花瓣是悒郁地透明
是白雪般的冰彻
可窗外，已是阳光与树荫
是另一种花，色彩浓郁的
在时间的观念中密布的
室内，花更宁静
无色，透明，在我的感觉中
充塞与包围我的身躯
我的静待的内心
而阳光在室外，照耀另一种花
渴望蓝色
渴望一棵花，一棵蓝色的玫瑰
经过了数十年，我已经有了紫色
已经到达蓝色的边缘
可我也已经到达
死亡，我的手已经不能平静
喷壶在我的手中颤抖
水喷洒在旁边的花朵上
这是最后的水，我颓然倒下
我渴望中的花，离我咫尺枯萎
如我的生命，永留
蓝色的边缘
百合
一只无名的夜莺彻夜啼鸣郊外
黎明时分我全身贮满期待
我四周躺倒千百株玫瑰的尸躯
孤寂的雄蕊在一片喧嚣中静默耸立
我发烫的十指轻扼其顶
我暗中预测她会开放哪一朵花蕾
她微笑编织金雀如意的叶环
她唇部的曲线如荒地上硕大的百合
我渴望把手移至她茂盛花园的枝丛
因为我能听见她丰腴的身体低语着
像四月里淡蓝的河谷
雄花怒放
雌花开了。在清晨，雌花吐开花瓣
雄花闭合着。雄花须等待黄昏
开放
我没有见到过清晨
清晨我在睡眠
我见到雌花的时候，雌花已然凋谢
我漫步在花园里
我见到满园雄花怒放着。在夕阳的
金色光芒下
怒放着苦闷与沉静
而雌花皆已凋零。雌花的花瓣
柔软，娇艳，零落了一地
空气中弥漫着悒郁的芬芳
我深深惋惜错过了一个时间
可我只能在一个时间，进入花园一次
此时。我正被告知
雄花的怒放，更加短暂
鱼
我似乎等待大海从远方航来
落叶的舟，浮在日光之上
我感觉夕阳。它温暖，如一只猫爪
鱼类的死亡，像个孩子
我吻所及的陆地的花朵
我被围捕。被我自身的鳞片
珍贵的，必需的。勋章般放光的
我的爱情，那属于鳃的呼吸
被迫踅足大地
如月光的黑暗之足
这般丛生的枝叶与雪景，令我不安
我已给我太多的虚饰
我注定在大海的屋子之外
看这些个冬天
某种声音
我进入果园，果实已被收获
我听到初黄的树叶迎风鼓瑟
何等美丽的动静
我听到，整个果园里
继而是一只黑鸟独自地唱
这是在接近死亡的枝头上歌唱
黑鸟的银亮的歌唱
我敢说，一直注视着我的
就是这样一种声音
雪夜
停雪的夜晚
大地一片银亮
我步行出城市
原野上没有灯光
大地一片银亮
我的身影被从四面照耀
我的目光这时是透明的
如积雪表面的冰晶
我的目光这时不能溶解
尖锐的风在高空疾行
云层在风的下面密布
我的周围漠然地静谧
寒冷在变得明确，而超然
我的两手也在变得透明
大地的亮光在穿透着它
停雪的夜晚
我走出城市，走得很远
我的脚步渐渐温暖
我的身子是这样融化着
成为无形
雪地里打鸟
在雪地里打鸟。我温暖
在雪地里打鸟。我专注
麻雀扑棱棱惊飞去
白头翁坠在雪窝里，破碎了翅膀
竹顶上积雪无声地翻落下来
我哭泣。在雪地里打鸟
我结成了冰块。在雪地里打鸟
我放下枪
等待春天
秋天就是这样
夜晚又下雨了。去年的青蛙还在叫
秋天就是这样：一个人待在屋里
会觉得很多消失的事物，出现
就是这样，记忆的小虫，碧绿
从一个房间飞向另一个房间
亮光是它们唯一接受的诱惑
秋天，就是这样
一个人收割着田野的庄稼
感到的是自身的剧痛
就是这样。一个人走出屋子
看到果实被送上了市场
落叶被一堆堆扫起
留在树林里的，是成熟之后的惆怅
是大自然的孤寂。无边无沿
一个人，走不出去
一个人的幻想，走不出去
可秋天还没有到来
时钟的最后一响
时钟的最后一响被寒冷阻断
对于我，它永远地失却了
另一种更加细微的时间
如花朵在暖室里，精致地开
我的皮肤感觉着它
像温热的水轻盈漫过。像温热的水
包围着，使我接近喜悦
我感到我如一朵花在暖室里
不真实地开。舒张着叶瓣
一种精微的时间，被喷成了雾
从每一个细节润湿我。使我柔和
像凌晨的梦境。美妙，不堪一击
可时钟的最后一响突然传到
疑惑与恐惧使我坚硬，严峻
我触及这存在的时刻。粗糙，笨重
如沉没已久的巨轮重新出现海面
它沉静地撞过来。再一次消失
对于我，它永远地失却了
现在是另一个钟点，最后一响传到
宁静的祝福
一朵花开放着。静静地
一只蝶飘来。默默无声
一道阳光，精心地涂抹它们
一把琴，从未开始演奏
奏琴的人，沉眠着
沉眠在花的旁边
像一只蛹。没有出声
阳光依然涂抹着它们。十分用心
阳光也没有声音
城市雨后
雨下过了。一种时机
经过了
河鱼的腥气，与生铁的味道
浸入时间的肌骨
楼影下。一株槐花盛开了
地壳的气味，被上升到空中
一只灰雀，偶尔地
丢下它的叫声
那松针的沉香
青青山冈
山冈长着茂盛的草
长草覆盖山冈
白天，我在山冈前走过
夜晚，我眺望山冈
白的月。停着
青青山冈。黑沉沉的山冈啊
我不能扛着锄头
去山冈上，开垦一块农田
我无法下锄
长草在风中起伏
比粮食更美
青青山冈。草丰盛的山冈啊
“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冈”
我唱着这样浪漫的旧歌
走在平原
遍布稻谷的平原
一座山冈，长满青草
青青山冈，伴我永久的山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