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之刻
街道上起雾了（雾气由穿越城市而去的河面上升起）
对一些词语怀着戒心
装着高尚的样子，走进酒吧去
（像黑猩猩一样龇牙咧嘴，坚守的几个语词
被弹奏出声——被相互交谈）
——金光闪烁，烟雾弥漫。就这么多
那些天鹅从想象中幽暗的森林旁飞起了
一边被城市的雾气吸引，一边被驱赶
（两种情况里，那些身影都在模糊）
——船只在浓雾间拉响汽笛，小心试探着
（有一艘报废的船被装修成水上娱乐厅）
另外那些分散回家的人群（人手一份“××都市报”）
被雾摩擦的身躯，短促的招呼（这几个最没有意义
最活跃、最呆板的词，像霓虹灯光），交错的方向
怀着对家庭、对通奸的双重愿望——
那些女人，那些梦。香水和茶罐
确实，雾中的航行像一种漂泊，像一种随波逐流
像途经他乡，不能停步
（遭遇风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情景）
——只有大风才能吹散雾。只有在深夜
在黑暗的清澈中，行旅的人才重新振作
他们把一座城市抛置于脑后，包括来自那里的妄想
失去了耐心
蚊虫在试图叮咬我的脸。老者牵着一条狗
走近树木，狗跷起腿撒尿。雷声轰轰
还有什么比阳光更熟悉，对于一个行人
还有什么比围墙更熟悉，对于一个囚犯
还有什么比马路更熟悉，对于卡车的轮子
漫长的、在夏天里蒸发的河流，浮着所有的船
船上的人往水中吐痰，螺旋桨搅痛着河的身躯
日光闪烁在河面
引人注目的自杀者滞留在20层楼顶，从清晨到下午
最后一个围观者也离开了（钻进路边的超市里买可乐）
黄昏之前，没有一个楼顶有人了
我们能不能从窗子掉下去呢，花朵凋萎着的花盆们想
现在终于看见闪电了，它与雷声的间隔是10秒
它确定了雷鸣的音调，是一连串怒吼
也许是一声霹雳
夏日带着群鸦飞临
从水里，从雾中浮现了。越来越轻，像旗帜和
飞散的羽毛。时间组织着一些事物
风暴。我发出一声撕裂的咳嗽
我的心狂跳，双手火热。如疾病中发烧
各种颜色都拥挤过来，头脑遭受到撞击
这仍然是个宁静的日子。令人惊奇的时代
风暴把整个马戏团都吹到这里来了
还有鸟群。风暴能击碎鸟的翅膀吗
花草在墓地里恋爱，欲望同样在那里高涨
死者领先，从时间的意义上说。时间的自责
如果她的鞋子是当前最时髦，她的头发也是
但她的内心隐藏起来。那是由于黄昏的影响
你们是不是亲吻，互相挤压，身体鼓胀着
像那些摆卖的花朵仅仅为了开放
你有没有独自书写的经验，有没有在一个岛屿
生活与阅读过。有没有拉动过枪栓
当你在阳光下寒冷。太阳的触须伸展着
该换一所房子。土地并不比床铺更温暖
目光越过那些卡车，我看见车轮与蜘蛛模仿了
太阳。肯定出现这样的机会
在日光下，面对摄像机镜头驰过大桥的出租车的
黄颜色。成为了梦中的动物形象
戏开始了。一个男人从暗处踱过来
灯光，灯光。我们得看清这表演的黑暗
请借给我钱——灵魂在练习这句话
悲痛的复活。迷惘、愤怒在肌肉的冲动中收敛
一头喜欢吃牲畜内脏的野兽，它的爪猛地挖下去
内部的热烈平庸气息扑散出来
长得像鹰的人飞走。像鱼的人沉没。像牲畜的人
盘踞在栅栏间，竟然能够听从皮鞭与指令
绝望升起，被臼牙嚼磨。尘土堆积
散乱，就是这个世界的精神
哪匹马跑得最快。现在只剩下这个问题
以什么代表时间？哪一种幻想是对消失的呼唤
暴风吹过来时。回家去，那样更安全
只经过一次的人有什么能力评论我们的生存
天空中的牧者，我不能见到他的身影
风暴卷过了。我感觉到他紧紧驱赶的意愿
夏天的末日
谁是这个时代的恐龙——真理抑或谬误
谁像天才一样坐在房顶，或草地上
——现在我望见一个年轻、盲目的女子走来
她绕过马路旁的一道沟壑
——最初的秋风吹得她的裙子翻起来
这里就透露着意义，我这时想——
倘若一个身穿无袖长裙的女郎被劫走
夏天被强迫消失，一张咖啡色的落叶
跌到人行道的红色地砖上
仿佛更为辽阔的含意，秋天和海的场面显露
出来，可另一方面，城市里一个中年女人
早晨起床照例去惠顾洗手间的白色抽水马桶
窗户上一只嗡嗡叫的蜜蜂令她厌烦
并且她望到天空中布满了浮油（她想起
电视里浑身沾满油污垂死挣扎的海鸟）
这提醒她拿上遮阳伞才出门去
在她的隔壁，那个恍然看到海的诗人
想到很多垃圾都被填入了海，想到海浪的窒息
（而城市中一个流浪汉，他用垃圾来照顾自己）
如此我们各自用什么来保留了自己
——我们在幻想之余，无目标地做爱
在时间中损失掉快乐
然后像一个天才坐在山顶，或果树下
在秋天的空气里
明朗的上午，我们进行了某件事。紧张，焦虑
期待与不可克制的冲动，以及放松。蓝色是一个方面
这不容易理解。由于后来我望到蓝的事物
水，天空
葡萄没有骨头。空气在消化它们。空气也消化了
猿的骨骼。空气如此深邃，辽阔得容纳了飞翔
信天翁在空气中失踪，还有鹰，机器，推过去的海浪
更多的事物
提速的火车在午后奔驰过去，桥洞上，空气流回
人也被卷向前去（这样的幻觉），离开了旁观的草地
内心怀着恐慌。如果又一列火车驰来，我们想到
我听到金属的呼啸，问题在于这里
我停止在路基上，在桥头，向下俯瞰。钢铁交叉的
桥架直达深渊。空气是另一列车，呜呜地穿越过
相对的是我周围，身后气氛宁静。两头水牛在切割着草叶
坚实的背脊和坚硬的弯角都仿佛浮在温暖的空气里
大约有半个秋天，我经过城区某个固定位置
一直听到贴着地面的蟋蟀叫声。后来换了一个声音
听起来更加稚嫩，清脆。这情况又持续了一个星期
那里已是一片寂静
我仿佛处于两个世界的当中。雷电谁都熟悉，其实
这样说过于盲目，冒险是另一回事
有一个人主动接触了闪电，有这样几个人仔细聆听这种
轰鸣。感觉到世界更广泛的沉寂
而她们如此看重爱，看重这隐秘的心情，像一幢幢封闭着
的房子，珍贵自己的窗口。小鸟在窗外掠过。这就是
她们描述的有意味的全部。其余的，未曾掩盖的：欢乐
自负，矫揉造作，如豪华房间里胀满的（陈腐）空气
从花朵开放到此，她们满意的时刻，在早晨走入庭园
有一刹那间，像树林里跃出的一只鹿。像静悄悄的阅读
随后就陷入了欲望。她们失去我们，失去世界
这一前提。母亲的含意深远，远到幽暗之中
河流上的轮子
一座城市的现代画展，开幕式过后。观众寥落
画家请评论家吃过午宴（孤寂的牧羊人，无羊可牧）
我会听到钟声的（我想）——只要等到6点钟。更晚一点
那样一个时刻：钟响的时刻。（电梯坠落下去，带着
它的操纵者。我每一次都这样走进了地下室）
夏日，长江水流减少百分之三十，一条大鱼掩藏不住背鳍
三国号龙骨擦到河底。旋涡里尸体发出声响。很多垃圾搁浅
我阅读《尤利西斯》，漫长的一日。（布卢姆坐在河边
将自己丢弃在那里，怀着自我认识。我也一样）
岁月被重新装扮。婴儿，尿布，牙牙学语，死去的旧世纪餐厅
华丽的歌舞剧，自我庆贺，制造着的时光。话语的权力。画面
接连不断的画面。“我的父亲母亲”，怀想和虚构的纯朴
矫情。疾病。药物。我坚持自己感官的方向，脖子僵硬着
小时候，我们的妈妈将废弃的木条箱用作饭桌。一只竹蜂的财产
是一片竹林吗——两个男孩捉住它烤焦，散发出蛋白香味。如今
银行职员，还有办保险的审核着我们的财产。我们在积攒钱财
一个小贩飞快确定了他的货物价格。一个庞大的公司，一个国家
制订着经济计划。“诗歌的价值”，我说。酒宴上的人哈哈大笑
一个妇女挥舞着砍刀。菜场的意象。历史在另一些方面
银行的运款车驶来停下，护卫握住枪，所有路过者的目光都
掩藏起一瞬间。“不吉利的鹰翅”。坍塌的矿井。空气固定不动
也许得询问一个时代：为什么没有战争。士兵们已开了枪
杀害与被杀害都那么容易。一个在战场一枪不发的战士后来当上
将军，或者提前死亡，二者都一样。阿基里斯。既然准备了大理石
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虫豸，如何引起恐慌。如此沉静的生活。星期六
上午，灰蓝色的翅膀拂过我的眼。我为何听到了尖叫，一直到黄昏
雷电降临飞翔。爬虫们的脚步悄然无声。然而尖叫一再发出
这样的情状，如何走入生存的夜晚，世界静寂的加倍变化之中
倘若我们开垦了土地，我们这些拄着锄把喘息的人，给所有的人
送去谷物。我们进入棉田，绿色的蚜虫在绿叶背面，我们使用了
杀虫剂。我们暂且不是从银行贷款购买生活的人
已有太多的人挤满田野。河上也挤满船只。森林都没有这样密集
成群结队，只有那些牲畜和我们数量相等。我们在寻找宽恕
——内心辽阔的可能性
首先，太阳升起，照见更多的情状。橘子树围绕着房屋，花香
扑鼻。我跨越了河流——漠视那种长度，横跨过去。不在时间的
前后，而在它的左右。是另一种距离：清晰相望，却已失关联
因此我什么都不曾携带，如一个黄昏的散步者。我不是为了走得远
太阳的轮子滚到我们房顶上。我一动都不动，像一只乌鸦被光亮
惊醒的片刻。那时候她已经来敲我们的房门
她来自我的幻想之乡，携带着早熟葡萄的，饱满晶莹
天空在长久地孕育一场期待中的雨（谁也不能毁坏一朵云
原始的人和我们一样看云。他们和我们都雕刻了云）
河流蒸发一尽，为了重新接纳。南方的河流
谁已在制作巨大的分享的容器。世界的一部分干渴，把舌头泡在
水里。蛇的舌头，长着眼睛。这些人涌向南方的河边，我确实看到
“骄阳怒吼，人群如流”。婴儿般的饮水欲望，直至吮吸云块与雷电
炎热波及到了北方，如一种艺术的观点。我相信是这样
它出于南方的感激。正如有这样一种水鸟，它们贴着水面飞翔
张着嘴，尖喙的下一半插进水里，随时准备咬住遭遇的食物
结果它们碰上坚硬的石头或树枝。喙折断了，由于飞翔不能止住
这里只有两个要素，适合于止不住的飞翔：柔软的水，虚幻空气
但我看到，它们全都这样飞
我被允许待在这里——为什么，这么久的时光。清晨，怀着感恩
我经过了中午，没有人再可以将我的生存剥夺。没人可以推翻
我对自己的虚构。玻璃都消失了。河流一点变化没有
怎样才可获得自由与空间，当我这么坐下来，自由像蟑螂一样四散
奔跑。我拿起“枪手”杀虫剂，朝四处胡乱喷射。“这个暴君。”
我听到留恋家庭生活的虫豸们说。接着我看见有一匹李色的马撞
开房门，跑到天空中去了
海洋呼吸着
推开窗户。我在风里嗅到海洋飓暴万分之一的一个元素
我们避开了海洋的某些部分，恐惧，提防，习惯于跟随
像那些咬着尾巴前进的工蚁。一个世纪的开始，有足够
长的时间思索，放弃，或改变，或同归于尽。我关上窗
曾经的黑夜不可能被照亮（黑夜这个词，就是黑与夜
颜色与时间）森林的光线掩饰了巨蟒，森林的风
掩盖了老虎。坐在一家酒店的大厅，我感觉到这一点
我的同伴在谈论欧洲和它的观念，那么为什么不是海洋永远
闭合着的皮肤——它飘荡的蔚蓝更适合沉眠和幻想的性质
我想。但我暂且没有话要说。仿佛蚕丝吐尽
大海对船只说：“我理解你对时间的计算，在你细窄的航线上
而我不必在乎它。”辽阔而无时间。仿佛就是这么回事
反之，它只有风暴与平静：船只对于大海的理解是这样的
即使以时间跨越宽阔。船只想：“现在我们已克服了风向”
（金枪鱼不在乎时间的根源，它四处游弋，爱海洋的空间）
上午已经结束。船靠上岛屿，甲板倾斜着，被海浪挤过来
我是上船者还是下船者。上午已经结束
海岸这边，森林燃烧了。火炬庞大，黑夜丧失掉一部分
生命无法体会自身的消失。燃烧的树木感觉到燃烧与疼痛
但不是灰烬。（死囚怀着恐惧，但不是经验）
第一次风死去。第二次风仍在海洋孕育，间隔的状态中
月亮凝神贯注。哪一幢房屋哪一片暗影，与我有关
一个印第安人，又一个印第安人。他们失去一块土地，莽原
与黄金。但城市不是他们所失却的。他们在城市里迷路
他们宁肯去研究海岸岩石的纹路和海螺，承受海星的亮光
他们就这么几个。剩余的，一个海岛足够了
海边礁石上生长着倾听的牡蛎。然而没有什么远方的声音
海星和鲸都在建筑的大厅里。海洋被搬入房屋
像一种思想被一个幼儿解释
街头的流浪汉，或一条鱼，天地与海是他们的房屋
心灵仍怀着卑琐的欲望。生存如此轻易。仅仅触动时间的
一片叶子——风吹起树叶，升扬，旋舞，停落
一个人怀着沉没于蓝色的意念，当他沉下去时他游动了
减轻了重量，海洋沉到他的身体下面。终然我们都将被淹没
——无法沉落到深处。
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老迈。朝两个方向都能够
看到，但走不过去。海洋如此深。看起来从空间到达不了
时间。可不一定：尽管你在一个位置待着，你仍然不再年轻
当你走了很远，你和那里静止着的人以同样的速度苍老
发生过一些事，谁能否定——在这张床上，这片草地上
这一块无涯之域。四处，最坦率的事件
那头猛兽的嘴边在流血，牲畜的骨头划破了它。从这天开始了
它沮丧的日子，炎症与腐烂，一直到死亡来临。它畏惧
与渴望着食物，一切出于偶然与失误，它想。它死不瞑目
由于它不能理解，猎人丧命森林，渔夫死在水里
真的不能阻止风暴：海洋呼吸着。亚洲人，欧洲人，南美洲人
一致地在感受岩石，穿墙而过的白昼。没有什么区别
这边是瓦罐，那里是陶瓷。鬃毛很长的马，或鬃毛短促的马
这里，那里，都是大海，老鹰的利爪，爱，愤怒，与死亡
靠近了狮子
日常平庸的马车狂奔出镇。狂风击倒树木，在道路上
相近的事件，清新的稻草被扎成人形站立。火焰的饥饿
在空落的天宇，那无头的舞动干戈者卷起群山间的旋涡
岩石如风一样运行。石头已被放进推车。花园在眼帘的
后面。阳光的花园，无色被溶析了的暗影。一千种花或
一种花。我记下她们的名字——而他们全以为我一无所见
（他们说：试试吧，睁开眼睛，这不会是徒劳的行动
我当然不听从诱惑。由于我了解那被他们呵护的另一种场景）
那情形像一个世界消失。我们坐下来，相互问候，开一点
玩笑，嘲弄一番时间（实际是互相嘲弄与关爱自己）
诗人的聚会，但不能谈论诗歌。雪地晶亮，我们握手道别
一切只有光线，“书写是困难的”。缄默的源泉
或者购买一个时代，或者回到原本去歌唱，贫穷的家伙
喝饱了可乐的诗人穿过七月阳光，他以词语的刀片割手腕上
脉管：寒冷终于抵达。远处月亮照到村庄。间隔的状态
“来骑一次马”，“戴上头盔，扮成一个骑士”，沿着公园的
小道碎步。马急奔起来，一分钟已回到起点。游戏没有前景
那么，戏剧如何：表演复仇，快意杀戮，仔细检查好道具
“小心”，对方说，他作为尸体爬起来，首先去了酒吧
“生或者死”，进行了一百次，毫发无损。沉思濒于休克
在这个范围内，贪欲在刮净胡子，需要一个干净的面貌
它获得哲学的命名：存在之欲。引导前行的母狼，亮光与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