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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周璇,上海滩夜空中一只不倦的夜莺(7)

周璇身后无人给力,自然无法火红起来。不过,周璇既然是一个正在崛起的歌星,又是“艺华”的正式签约艺员,沈天荫始终都无法把她长久地雪藏起来。后来,周璇终于在“艺华”开拍的《花烛之夜》中,得到了一个女二号的角色,并且领到了每月50元的薪金,周璇显得特别开心。以后,周璇曾多次跟朋友说:当时,领这个薪水,相对于当年的物价,已经不能算是少的了(相当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人民币2000元左右)。

周璇进入艺华的伊始,有一个人曾经给她留下过明晰的印象,这就是公司请来的艺术总监刘呐鸥。刘呐鸥来自宝岛台湾的南部,娶了自己的表姐黄素贞做妻子。夫妻俩感情颇好,便一起从台湾来到了上海。当时,刘呐鸥是老板严春堂请来的贵宾,在“艺华”公司内的地位颇高。有时,刘呐鸥会跟妻子黄素贞一起来到拍摄现场,观摩周璇等新进艺人的艺术表演,这令周璇心里有点紧张。可是,刘呐鸥这人没什么架子。刘呐鸥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跟大家说:“我平生只有四样嗜好,第一是手不释卷,第二是看电影为乐,第三是邀朋友搓四圈卫生麻将,第四是跳舞。我现在到这里来,主要是为了满足看拍电影嗜好的,大家不要管我。”刘妻黄素贞则始终保持了一种沉静的微笑。

刘呐鸥在艺华的时间不长。不久即调到南京的“中央电影摄影场”做官去了。过了数年,周璇读报,读到刘呐鸥于一九四○年九月在上海公共租界一家酒楼被杀的消息,当时刘呐鸥的挚友施蛰存认为,刘呐鸥是由于赌场经济纷争死于黄金荣、杜月笙的青帮手中的。周璇当时的心中就咯噔了一下。她想起了刘呐鸥生前宣称的四大爱好,便有爱打麻将。中国人的搓卫生麻将没有不带赌的。这样说来,这刘呐鸥终究还是死于一种耽好之中呵。

1937年2月,艺华开拍《满园春色》之时,老板严春堂拍板让周璇挂上了头牌。接下来,“艺华”影业又上了一部闹剧故事片《女财神》,周璇扮演的女佣人戏份颇重。至此,严春堂把周璇的月薪提到了200元,这样,周璇在上海的电影圈中,便渐渐地为人所知了。

周璇加入电影的圈子,不过经过了短短的一年多,如果是一个寻常的演员,也许仅仅是摸到了门道而已。可是,对于有着很高表演天分的周璇而言,却早已经在水银灯下表现得游刃有余了。

有关这一点,后来周璇的好友吕恩,在谈到周璇的表演技艺时,就曾经颇为羡慕地说:“一个摄影师,就赞美这个周璇,他说周璇这个脸是天生拍电影的,他说你看她平常面孔蜡黄,在人群里头走,谁见也不起眼,可是她一化妆,就另外,就好看。他说我是一个摄影师,他说,她的camera face,就是说她那个脸,他说哪个角度都行。”

吕恩在这里使用上了一个“Camera Face”的英文单词,翻译成中文便是“银幕面孔”的意思。用一句我们老百姓通俗易懂的话来说,便是这个演员的镜头感相当好,跟这样的演员合作,导演与摄影师的心情超好。

吕恩说,下了妆的周璇面孔蜡黄的,像一个灰姑娘。我想在这里,吕恩肯定有一个时空与视觉上的误差。周璇在刚刚进入电影圈时,没有钱置办那些豪华的时装行头,视觉效果上便跟其他艳光四射的大牌女红星存在着一定的反差。后来,周璇有了钱,懂得衣服的穿着搭配,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便焕然一新了。这也是为什么中国话里老是要说“女孩子三分长相,七分打扮”的道理。事实上,卸了妆的周璇,其容颜的秀美万方,当今红透半边天的一线女影星们,还没有几个人敢于素颜跟她PK的。我们只要留心观察周璇当时留下的一些生活照或是社交宣传照就清楚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女子美容化妆的技术活儿,没有现代顺溜,也没有拉皮、丰乳、提臀那样的整容医学。所有女明星的公众活动都是淡妆出镜的,凭的是父母给的原始本钱。因此,我们有一百个理由相信,当时像阮玲玉、胡蝶、周璇那样红透半边天的女明星,都是“上了银幕是天仙,下了银幕仍是大美女”的写真版。就凭这一点,三、四十年代的广大追星族们,其幸福指数要比今天的追星族高哦。

周璇跟“艺华”的合同,一直延续到1937年的“八·一三事变”。当时,周璇跟“艺华”老板严春堂正闹着一点摩擦。

十七岁的周璇跟严华的爱情,搞得如火如荼。严春堂当时的心里特别不痛快,讲周璇年纪轻轻就跟人敲定了恋爱关系,肯定要影响她在观众中的人气指数!周璇其时正在拍《三星伴月》,周璇那时的性子也倔强,心里面一赌气,就干脆在这年六月的《电声》报上刊登了自己与严华订婚的消息。不过,周璇与严春堂之间的肚皮官司,也没能闹到多久。“八·一三事变”的炮火一响,所有的电影公司都关门大吉。周璇与严春堂之间的争执,也就化为浮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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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周璇真正大红大紫的时期,必须要等到后来国华影业的开张大吉。

柳中浩、柳中亮兄弟的国华影业,在上海的“孤岛”时期是一个后起之秀。这兄弟俩的上海事业,起先是集中精力搞好金城大戏院的。他们的第一桶金,便来自于金城大戏院的场租费。

金城大戏院在现今的上海都市,仍然保持了它的原貌,只不过现在改了一个称呼叫黄浦剧场。金城大戏院在它兴建时,即有座位1600个,比远东第一大影戏院大光明影戏院的座位只少了200个。金城大戏院起步比较晚,首轮上映欧美大片不具备竞争优势,所以,柳氏兄弟便坚持首轮只放映国产影片的原则,却也由此闯出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金城大戏院落成后,上映的第一部大片是阮玲玉的《人生》。其后便是王人美主演的《渔光曲》,连映84天,这是中国电影史上的一个奇迹。第三部就是周璇客串过的《风云儿女》了。影片中的《义勇军进行曲》便是我们今天的国歌。所以,时至今日,黄浦剧场的经营者,尚在正门骄傲地竖了一块牌子:“国歌从这里唱起。”

1938年,对于野心勃勃的柳中浩、柳中亮兄弟,是一个难得的发展契机。当时,各路的资金为了逃避兵燹的灾难,像潮水般地涌入了上海“孤岛”,租界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畸形繁荣时期。柳氏兄弟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扩大经营项目,投资于电影生产,这才有了“孤岛”时期上海滩上呼风唤雨的国华影业。

“国华”成立之后,在金城大戏院拿出来给广大观众的第一份见面礼,便是周璇主演的《孟姜女》。在此片中,周璇的形象是清旷平明的,观众一看之下,大呼过瘾!

柳氏兄弟做电影,一个最大的优势,仍在于有一个自己的电影发行网络,自己拍的电影可以安排在自己的电影院进行首映,这一点,对于过去的电影人是相当重要的。至于具体的电影摄制,柳氏兄弟也是外行,他们就委托给了这一行业的绝顶高手张石川去全权处理。因此,《中国电影文化史》在讲到周璇拍摄《孟姜女》时,便使用了这样的讲法:“其创作阵容大多邀请战前明星影片公司旧人”。

张石川是民国电影界少见的一个事业狂。他的人生信念是,有了女人可以不抽鸦片烟,有了电影拍又可以不碰女人。合资人柳氏兄弟把张石川敬重得像一个亲大爷似的,张石川对于柳氏兄弟自然也是心领神受。

张石川的拍片原则是“观众至上,票房万岁”。鸳鸯蝴蝶派影片兴旺的时候,他赶拍鸳蝴片。有一段时间武打片火红了,这爷们竟能一口气编导出打得昏天黑地的18集《火烧红莲寺》。后来,左翼电影成为了一个香馍馍,张石川也有本事拍出在中国电影史上堪称黄钟大吕般的正剧《脂粉市场》、《前程》、《压岁钱》等。这个时期,上海成了““孤岛””,柳中浩不敢在政治上冒险,又想将手中的资金盘活到一条增殖的路子上,这样,柳中浩便跟张石川找到了一条开拍中国歌舞片的商业路子。

张石川向柳中浩献计:拍《孟姜女》这一类商业古装歌舞片要想走红,一线当家女影星的形象最重要了。人的外形要清正秀丽,还必须是歌喉婉转动听的。提到这个话题,张石川便叹了一口气,跟柳中浩诉苦:现在的“明星”真是人才凋落!刚恢复时,还有陆露明、龚秋霞两个当家女星勉强支撑门面。不久前,新华的张善琨硬生生地把陆露明给挖走了,现在,明星只剩下了一个龚秋霞,有时,还真有点孤掌难鸣呢!于是,柳中浩的脑海中,便电光火闪地想起了在“华艺”做事的干女儿周璇!张石川也觉得周璇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正处于一种由二线演员向一线上升的潜伏期,选这个时机为周璇包装,花钱不是很多,回报的价值却很大!于是,柳中浩、张石川便策划,把周璇从“华艺影业”转到国华影业。

其实,周璇与柳中浩之间的交往,也不是最近一两天的事情了。大约在严华的“新华歌剧社”时期,严华、周璇编排了一个《秋风落叶》的歌舞剧,一时找不到场地演出,柳中浩就曾经很大方地让严华、周璇把歌舞剧搬到豪华的金城大戏院来公演。当时,柳中浩见周璇人小嘴甜,为人处世也表现得天真大方,一时高兴,便认下了周璇这个干女儿。

当年,像周璇拜柳中浩做干爹这种事情,在民国的演艺界,其实是很平常的事。周璇稍后的另一个歌坛女巨星姚莉,年轻时在扬子舞厅唱歌。舞厅老板起先想套住姚莉这棵摇钱树,便主动提出要认姚莉做养女。后来,又干脆提出让姚莉嫁入豪门。过去的小女孩想要在演艺圈站稳脚跟,似乎也必须要找到一把像样的保护伞。否则,江湖上的人心险恶,随便一个恶浪打来,都可能落一个人仰马翻。本次挖角行动,柳中浩请自己的夫人李梅箴亲自出马。李梅箴一口一个干女儿,向周璇大打亲情牌。柳中浩这一招,果然见效。

所以,这个时候,周璇的运气仍然是好的。国华影业成就了周璇细腻流丽的影坛巨星地位,周璇则将柳中浩的事业推向了一种熹微而温暖的方向,这样的合作是相互得益的。

后来,在柳中浩、张石川的大力张罗下,国华影业有了周璇、周曼华两位“台柱”,得力男演员则有舒适、白云、徐风、吕玉堃“四大小生”。有了实力的张石川因此信心大增,不久,他便在古装片的竞争中,上演了一出拳打三家影片公司的精彩好戏!

周璇主演的《孟姜女》一炮走红,国华影业在古装片方面尝到了甘甜。张石川因此决定在古装片的制作方面弄出一个大名堂来。

当时,“国华”的商业对手们见《孟姜女》热卖,便一窝蜂地抢拍古装戏。“艺华”在《三笑》,“华新”拍《碧玉簪》,“春明”则拍《孟丽君》,三家公司的戏本都已经开机了。那么,“国华”该选择什么样的题材为突破口呢?张石川坐在柳中浩的对面思忖了许久。后来,张石川的大巴掌往桌面上一拍!把正在低头呷茶水的柳中浩吓了一大跳。张石川豪气地说:干!跟我玩饿狗抢骨头的游戏呀,我们也拍三部名字相同的古装戏,看看这场令人心跳的游戏,到底会撑死谁,又会饿死了谁!

三部片子中,张石川选择的首拍片,便是成为国华影业第一号女当家的周璇所主演的《三笑》。打铁需趁热,拍片看人气。这个时候,周璇的《孟姜女》仍在热播之中,周璇此刻的一笑一颦,在广大影迷的心坎上,仿佛阳光下的青黛,一一献花态呈奇。深谙商业片经营之道的张石川想抢这个人气点,所以说张石川是精明眼。

可是,这个时候,“艺华”的《三笑》已经开拍近一月了。这时,“艺华”影业中,老板严春堂已不太管具体的事务了,公司中主事的是小老板严幼祥。严幼祥却是一个懂电影的。“艺华”的《三笑》自从向媒体宣布了开拍的消息之后,严幼祥便把拍摄现场密不漏风地封锁起来,张石川搞不到一点“艺华”的拍摄絮闻。因此,拍片速度就成了张石川必须解决的一个难题。

观众看电影便仿佛那些年轻的男子喜欢娴美秀逸的女子,谁都喜欢那一份清明温润的新鲜。如果错过了时机,再美的女子也会成为一种斑斑斓斓的泛黄背景,观众就兴味大减了。所以,这一场竞争,“国华”的拍摄速度必须迎头赶上遥遥领先的“艺华”。否则,严春堂那老头儿可以挤眉弄眼地吃肉,年壮气盛的柳中浩就恐怕连粥都没得喝啰。

好在这时期的张石川中气很足,又天生是一个大嗓门。起先,张石川安安静静地躺在烟榻上,柳中浩老板亲自为他装烟。张石川稀里哗啦一阵狂吸之后,过足了鸦片烟的瘾,脸上便泛上了三分桃红的颜色。张石川虎眉往上一拧,大手往下一挥,一声断喝:开工!这一开工便是七天七夜摄影机不停歇的连轴转。张石川很霸道。他让公司老板柳中浩把摄影棚从外面锁上。自己领着周璇等一批演员,除了吃喝拉撒,便寸步不离地盯在摄影场上。七天过去了,张石川的电影《三笑》也很华丽地赶拍出来了。有人怀疑张石川:这姓张的在搞什么鬼呀,七天能拍出什么好电影!还不是想把人家柳老板的钱打水上漂呀!

1940年6月3日,“艺华”的《三笑》推向市场,6月10日,“国华”也在金城大戏院为周璇的《三笑》举行了一个隆重的首映仪式。接下来,是7月4日“新华”的《碧玉簪》上映,“国华”的《碧玉簪》四天后便紧随其上。“春明”7月23日上映《孟丽君》,“国华”的《孟丽君》也在8月1日上映。按照市场运作常规,张石川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连续跟三家电影公司的体裁撞车,确实给人留下了一种“活腻了不想活”的印象。可是,由于在这个过程中,几家电影公司的宣传报道都做得相当到位,所以,在商业电影的运作上,像张石川这样的电影高手,偶尔来一手剑走偏锋,却也可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例如:“艺华”的《三笑》抢得了先机,“艺华”《三笑》的广告,便围绕着女主角李丽华大肆宣传:“女主角李丽华华丽现场演唱电影插曲!”“随电影票赠送李丽华玉女照片一张。”“特邀李丽华和韩兰根亲自登台演唱本片插曲”,等等。

张石川看过“艺华”的广告宣传之后,心里也不着急。一周后,“国华”的宣传攻势出来了。张石川给观众大摆噱头:首先,“艺华”的《三笑》,只给女主角李丽华安排了两支插曲,而“国华”的《三笑》可是给男女主角华丽丽地准备了十首情歌哦。其次,“国华”的女一号是人美歌甜的周璇,男主角也是重金从香港请来的,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末了,“国华”老板柳中浩亲自濡笔为《三笑》填写广告词:“耗资十万元之巨”“由第一流明星主演的,破天荒歌情兼美的,划时代超众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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