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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沿河村纪事(7)

团长笑了笑,秘而不宣,只说了一句:“现在正是村里最好的时候,一切都上头绪了!”

那两天,团长领着我们在村子里转了转,工厂,商铺,街市……无一不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印象就是民众激情的借尸还魂:到处都是人来车往,机声隆隆,人们在大太阳底下挥汗如雨,所不同的是,从前是在菜田里,现在多站在机器旁。无论是老板,工人,小商小贩,个个都像喝了鸡血似的,面泛红光,精神抖擞!

对此,我们并不感到奇怪,反觉得踏实,因为这一切的背后,原是利益的驱动,而不是什么精神的鼓舞。

我们稍稍奇怪的是,在经济发展如火如荼的今天,村民们还保留一种近乎清教徒的气息,这里没有贪污、腐化、堕落,没有偷盗抢劫,没有夜总会,一俟晚上,整个村子就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几声狼狗的狂吠——这是村里的巡逻队在行动,他们站在村子的各个要道口,或是挨家挨户地走过,看看可有哪家丈夫彻夜不归、哪个老板在做假账、哪些在行贿受贿、哪个在渎职,可有欺贫现象?工人工资拖欠了没有?……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在行动,杜绝一切犯罪现象,别说村外的那几个“飞车党”,单说村民们或有路上捡到钱包的,也不好意思不上交!

两位师兄也能一觉睡到天亮,因为宾馆里没有小姐骚扰,五楼倒是有一间按摩房,有一天晚上,我们三人实在无聊,便过去泡泡脚。小姐们个个神色端庄,不苟言笑,两位师兄躺在床上,不由得要跟她们开两句玩笑,谁知她们竟柳眉倒蹙,怒声呵斥道:“先生,请您放尊重点,这儿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

我忍不住要笑,可怜两位师兄,这些年也是经过一番灯红酒绿的,哪儿见过这种阵势?又想,在物欲横流的今天,村民们却单单把欲望用在挣钱上,别的路径全堵上了。挣了钱干什么呢?又不嫖,又不赌,没个出处呀,把它放在家里收着?很是困惑。

金钱带来了它该带来的东西:感官享乐,人心叵测,浮躁沉沦……这是铁律,我们讨厌这样的铁律:心找不着归宿!可是一旦进了这个小山村,却发现这里一尘不染,清心寡欲,似乎也叫人亲近不得!

是啊,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完美的生活,怎么样都是错的。在跟团长一席谈话之后,我们决定抛弃道广,支持团长实行专政!——这是他痛定思痛的结果:把权力收回自己手中,带领沿河村走向繁荣富强!

那天晚上,团长到宾馆找我们,直言不讳地聊起了他和道广几人的矛盾,他困惑地说:“我错了吗?换位想想,你们会怎么样?”

两位师兄诚恳地说:“换位想想,我们会跟你一样!”

“就是!”团长笑了笑,“我必须拿掉他们,因为我有前车之鉴!其实每走一步,我都在问自己,我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这样一问,我心里就敞亮了!”

我们解释说,道广几人也未必就是私心——

“说得好!”团长笑了笑,“但中国的事情你们也知道,往往出发点都是好的,但搞到最后,就变成个人之间搞来搞去!”

我们一时沉默了。

“积怨太深了!”团长长叹一声,“找你们来也就是这个意思,是到该解决的时候了,要不成天净搅事儿!你说我怎么弄?哄着他们?跟他们斗?我没那么多精力呀!我给你们丢个底,解决他们,但我并不想把事情搞大!”

我们不知道团长的“解决”是指什么,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

“成天说我搞独裁,玩专政!也不看看我治下都是些什么人!——”指的是全体村民,“哪个是歪种?嗬,个个都是好汉哪!先祖的血正在他们身上淌着呢!要搁以前,这些都是拼刺刀、堵枪眼的主儿!对付这帮王八蛋,我跟他们讲民主?——”说到这里,团长又好气、又好笑,“难道我会跟他们说:胡性来,我派你去炸碉堡好不好?——”弯下身子,声音是温柔的、探寻的,接着口气一转,变成了娘娘腔,身子扭来扭去,“嗯,不嘛!”其实胡性来也不是这模样。

我们都笑起来。

接着团长继续表演,“那么我只好去找胡道广,我说道广,你看,兄弟我遇上麻烦了,你今天去把这阵地给我拿下!你猜道广怎么说:滚你妈的蛋!这下我不让了,我得有个团长的样子呀,于是我把桌子一拍——”果真把桌子一拍,“来人哪,把他拉出去给我毙了!”学得惟妙惟肖,末一句话,是扁着嗓子、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当然我不会这么做,这只是打个比方!我只能自己冲锋陷阵,我把手一挥,回头说:弟兄们,跟我上,冲啊!——”说到这里,团长顿了顿,竖出三个手指头,正色说道,“三年!”

“三年啊!”他大发感慨,“我把一个穷山沟带到今天这个样!谁能做得到?我应该进吉尼斯世界纪录,因为我做到了别人三十年做不到的事!为什么?——”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踱了两步,突然回身,攥了攥拳头。

我不知道他这拳头是什么意思,强权?专政?

他放下拳头,一边低首踱步,一边自言自语:“三年来,我每天都在打仗!”他突然停下,跺了跺地板,看定我们说,“我把这儿当作战场!明白我说什么了吗?这儿从来就是战场,以前是,现在是,永远是!”

他又踱回窗边,一下子落在椅子上,架起腿颠了颠,问:“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和两位师兄都不说话,完全被他吸引了。

“三年来,我就没睡过一次安稳觉!因为我身后跟着一只老虎,这老虎每天都在吼叫:效益,效益!那好,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我身先士卒,带领弟兄们就上!什么招没用上?军车就是一例子!好了,等到我把效益搞上去了。这老虎又改口了,他说他要公平!”说到这里。团长朝我们挤了挤眼睛,他被自己的这番演讲给搞笑了。

他朝我们摊了摊手,说:“难道我不知道这两样此消彼长,就不能放一块扯?但是没办法,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于是我又不管三七二十一,带领一班弟兄们就上,我干什么呢?我组织了一支特别行动队,简称别动队!”

“什么?”我们吓了一跳,又禁不住想笑。

“别吓着,”团长摆摆手,说,“也就是你们见到的巡逻队!这帮兄弟可是惨啰!又要管治安,又要防腐败!他们是什么都得管呀!没办法,现在人心这样坏,大伙儿恁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他把手越过头顶,反手推开窗户。“可是我这村子,却是全县最干净的地方,吃喝嫖赌全没有,贪污腐化死光光!”

“为什么?”团长开始设问,他的声音是那样的铿锵、有力、富有韵律,“因为我自己做得好,我不贪,不嫖,不赌!因为我是当家的,我得带头做个榜样!因为我有理想,我要把沿河村领到一个繁荣、干净的地方!”

我第一次知道,团长的口才竟这样好,声音并不大,但字正腔圆,语速张弛有度,再兼表情丰富,或诚恳,或诙谐,极富有感染力。

接着他把话题绕回来了——兜了个圈还没转向,“这别动队是干什么的?这别动队可不是个玩意儿!他们不光要抓小偷、贪官、淫妇,他们的设立本是为了维护工人阶级的利益!这么说吧,我这边命令老板拼命剥削工人,那边命令别动队反对老板剥削工人!这就是我现在干的活儿!我拿我的矛攻我的盾!”说到这儿。团长笑了笑,既无奈又轻佻。

“那么好了,”他站起身来,一脚踢开椅子,面向窗口,那姿势就像将军站在他的前沿阵地,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等到我把这些都搞定了,精神的,物质的,效益的,公平的,我受到了县里的表彰,忽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他转过身来,问:“什么声音?”

我们摇了摇头。

他尖着嗓子说:“有人说我侵犯了人权!嗬,他们要搞什么民主!——”说到这里,他弯了弯腰,拿眼睛觑着我们,颇有点舞台作风,我想他是不是入戏太深了?这是晚上,而且房间里的灯光也不是太明亮,他极有可能振臂一呼,喊一句“打倒胡道广”“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什么的,就像当年人们对待他一样。

好在他适时地控制了自己,只平静地问了一句:“你们说吧,我该怎么弄?让位给他们搞民主,叫村子乱得像无政府?或是跟他们斗一斗?”

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又是一个彻夜不眠,商量了一个结果:站在团长一边,支持他实行威权统治!这是一个冒险的结果:哪怕像团长这样一个品行端正的人,权力一旦发作且不受约束,它将长成何等怪物?也正因此,这也是一个无奈的、权衡利弊的结果:沿河村再经不起折腾了!

那几天,我们走访了一些村户,想听听他们的意见。没想到村民们困惑得厉害,半天没明白怎么回事。我们只好直话直说:“你们支持哪一边吧,是兵团还是村寨?”

“兵团?什么兵团?有这回事?”

我们大吃一惊:难道这是我们在做梦?还是他们记性太坏?

突然想起了一个物证,于是便提醒他们,“军车呀,村公所大楼旁的那辆军车呀!”

他们确乎想起了什么,笑道:“有无搞错?那不是什么军车!你以为屎壳郎穿上马甲就变成了乌龟?哈哈,那不过是辆绿色货车!”

两位师兄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纠缠这问题了,他们问:“村长和道广他们有矛盾,你们总知道吧?”

这下他们听明白了,“嘻,说的是这个呀,干吗绕来绕去?都是整顿引起的!——”并且高屋建瓴地给出了总结,“官商矛盾,不足稀奇!由他们闹去吧,我们只挣自己的小钱!”我不由得放下心来,群众不参与,看道广几人怎么和村长斗!

我们又问:那他们可有倾向性?如果一定要站队,他们站在哪一边?

他们是这样回答的:站什么队?两边都不是好东西!

我们很是头疼:可怜村长鞠躬尽瘁,先人后己。三年来把全村引向小康路,到头来却仍不落好,弄了一身不是!我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村民们暧昧地笑了,“你们当然不明白了!管得太宽了,什么都弄得干干净净!”

其中一个直言不讳,“又不让嫖,又不让赌,就连搞个婚外情都不允许,现在男男女女都压抑得要命!”

我和两位师兄忍不住笑起来,原来这么回事!

那么道广呢?道广几人可正在想方设法为他们争取权益啊!没想到村民们更来气了,“别跟我提这个人的名字!一听就上火!这个吸血鬼!暴发户!他的钱哪儿来的?那是榨取我们的血汗得来的!三年来,他剥我们的皮,抽我们的筋!叫我们加班加点,还不涨工资!现在还说给我们争取什么权益,谁稀罕!我们现在好得很,我们不需要权益,我们需要的是钞票!”

另一个挥挥手说:“叫他们搞去吧,最好两败俱伤才好!——”歪头想了想,似乎不对,恨资本家更多一点,于是便说,“我是支持村长的,早该下手了,最好把他们的钱没收了,拿来大家分一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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