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临睡前,读林徽因《九十九度中》。这篇小说,在文集引言里,被介绍说是和《你是人间四月的天》一样出名的。读完,确实名副其实,我竟然读出了老舍的风味,也就是我所读过关于老北京世相的小说。也许是读得少吧,竟然觉得只有外来的媳妇林徽因的笔法,有神似。除了幽默一项,闺阁才女林徽因稍嫌欠缺,然而作为具有社会责任感作家的文笔,林徽因可谓干净规矩。
读这篇小说,不感觉作者是女孩子,貌美可人的黛玉式女孩子,游历欧洲、学贯中西、文理兼工的才女。笔法行文可谓老熟,然而没有油滑放纵卖弄矫饰。
前些时候,读过林徽因的其他几篇小说,与这篇风格迥然不同。《模影零篇》叙事有像小红楼风格,有像《家春秋》风格,说的都是家族浮沉,红颜薄命,爱情多舛。有说国外的,也有旧式中国传统家族的。然而读来也没有无病呻吟,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没落怀旧哀婉悲叹,只是冷静的、客观的叙事态度细腻描绘——林徽因美术专业基础的功底和诗人的灵慧与表现技巧,可以从小说的语言中品味出。
读完林徽因书信,不禁更加敬重这个外表纤弱,而内里坚韧的才华出众女子。历来生活优裕大家闺秀,名媛淑女,有几人吃过林徽因所受的这般辛苦。恐怕我这样自忖强健的人,也难以忍受。抗战期间,举家流离失所,到处漂泊,由南至北,长途旅行。每到某地,忙碌于租屋、做饭、带孩子、洗衣、做职业工作……样样都是亲力亲为;另要聚会友人,接待亲属。其中一封信结束时,似不经意一笔带过,简述坐在三等车里,被跳蚤咬而不敢任意抓挠,何其凄怆的黑色幽默。
一个年轻时游历欧洲饱读诗书,出身名门衣食无忧的女诗人,却因为战乱和专业工作需要,和丈夫一起颠沛奔波,吃沙尘、忍饥寒,还要与劳顿所致的肺气管病作顽强的抗争。这是一个寻常农妇和女工,尚且难以承受的压力和艰辛。然而,早年气质和心性如林妹妹的林徽因,却被迫长期独自啜饮生活的甘苦。
夫妻固然恩爱和睦,婚姻不可谓不幸福,然而因为梁思成的工作是全国各地奔走,到处勘察古建筑,林徽因很多时候,不得不以羸弱之躯,包揽一切家庭琐事。痛苦到极致时,只能写信告诉其称作“二哥”的沈从文:自己哭了整整24小时,想死去。
这是我福建故乡的女人,既是风华绝代的才女,又是坚韧如藤的职业新女性。福建的女人,从来没有红楼佳丽、青楼诸艳那么矫揉造作、逢场作戏,恣情如蒲柳,轻狂如絮花;福建的女人,即便出身望族,也不是在家里、家族里闲养,整天吟风弄月、麻将通宵、争风吃醋、红杏出墙、招蜂引蝶,甚至卖身求荣;福建的女人,无论渔妇还是闺秀,一旦确立婚姻,可以以终生的无私奉献信守诺言,甚至无怨无悔等待永远的不归。
所以,闽粤一代,尤其福建的女人,虽然属于南方女人,身形瘦小,状貌纤柔,却绝不是人们想象得那样孱弱附庸。
2010.4.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