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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丧师肥下(二)

韩文长叹道:“李斯此来,实是为了刺探我国情,如今知我君臣心不一致,待李斯走后,不久加兵于我,定矣,前途之路,我等只有为韩国尽忠而已。”

王叔戏道:“可以杀了李斯,使秦王去掉一臂,即我韩国灭亡,其他五国也少罹灾难。”

韩文摇头道:“李斯是个使者,若杀了,诸国责难于我,反而更为嬴政立威。即使杀了他,秦王还有如李斯之为臣者,王斯、张斯,斯人多多矣!”

这时,老奴韩内进来又催旨,说:“命旨人说再不放优旃,他就回宫复旨了。”

韩文长嘘一声,低下头去自语道:“优旃明明是杀韩百通的凶手,还要说他无罪放去,天理良心都没了。”

韩内和韩文岁数差不多,又得韩文的信任,今日他见情势如此,便劝韩文道:“相国,韩王之呆,即如泥偶,相国即付百世之身,也难挽韩国之毁了。秦王加兵,必在目前,不如放了优旃,准备背城一战,如和韩王相左太过,反落了不忠之名!”

韩文听罢点点头道:“汝是金玉之言,老夫听从了。”随下令道:“放了优旃,我只待和秦兵拼命了。”

优旃被释之时,嬉皮笑脸,向韩文道:“韩相国,你到头来也只有放了我吧?韩百通确是我杀的,可是秦王如一轮暑日悬空,照到你这块冰冰相国的头上,不化也酥了。”

王叔戏见优旃如此狂妄,一个箭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优旃,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优旃又叫又喊地道:“王叔戏,你打大国的信臣,秦王不会饶你。”

王叔戏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又是一顿好打,说:“你若不给相国叩头求生,我直打死你这个孬种!”

优旃的嘴角上不断地流出血来,他熬疼不过,只可给韩文求情说:“相国救命!”

韩文说:“你既承认韩百通是你杀的,要留下口供,以备算你的血债!”

王叔戏道:“相国,秦国如此欺侮我们,留下口供何用?”

韩文点点头,王叔戏放了优旃,优旃走了。韩文自和王叔戏等人去整兵备战。

优旃的脸被王叔戏打得肿大如瓮,到了韩宫的陈述殿内,见了李斯,哭诉他被打的经过。李斯笑道:“人云:‘强龙难压地头蛇’,他放了你,你还用戏言伤他,当得挨打。若不借我大王之威,你一百个脑袋都掉光了,韩百通在九泉之下怒气不息,你还是要小心点儿嘛!”

李斯到了郑城,一切得意后,还赖着不走,韩王安天天陪宴。说是吊唁韩百通,也没去韩百通府中,只是口头叹息而已。三日后,又要去阳翟,阳翟离郑城不过数十里,也是韩王的都城,到那里说是观光,实是察看地理形势。从阳翟回郑城时,车马如飞、烟尘滚滚。李斯所乘的车是韩王安为他备的一辆四马大车,一过如雷声震震,路旁之人,都仰目以视之。行到一个路狭处,忽从树林中走出两个乞丐。两个乞丐中,一个年老的妇人,领着一个小童,由大路直南向北走。驾车的御手从后面赶来,扬鞭呼哨,车跳马乍,一扫而过,把那个乞丐老妇人卷在车轮下,由胸部压过,口鼻之中,都流出血来,绝气而亡。大车飞出百余步,才停住。御手回头问李斯:“廷尉老爷,那老妇人是死了,我们怎好?”

李斯笑道:“本是韩国的乞食百姓,你不压死她,她也会饿死,成全了她,倒有功德。走吧!”

车声辚辚,李斯带他一百个秦军卫士扬长而去,但还能听见那个小童抚尸的痛哭声……

小童,楚国上蔡人,名叫殁生,姓陈,是李斯的乡亲。殁生十四岁,父母双亡,只跟祖母度日,因去年荒欠,冬即无食,春便乞讨。祖孙二人在家乡乞讨也难,只可沿途弯转,要到韩国都城郑城中投奔殁生的姑母求生。谁知已经见了郑城的云树炊烟时,祖母却被李斯的车轮压死。殁生抱着祖母的尸身大哭,旁边的百姓见着无不心伤,问清了殁生的来由,其中有一人认得他的姑母,便匆匆把他姑母叫来,殁生姑母陈氏赶来后,看见老母横尸街头,一下子昏厥过去,醒来后,放声大哭,哭罢央了十多个左右邻居,使一方芦席卷住殁生的祖母的尸体,抬到一个堤坝后,费力挖了个土坑埋了,然后把殁生又领回郑家村。

压死殁生祖母的车,人们断定是廷尉李斯乘的车子。有的邻居愤愤不平地说:“告!”

陈氏却说:“我虽是乡野的妇道人家,却听人说,我们的韩王安,闻道秦王政三个字,便把席褥尿了。不等你告完他,他就回成阳了。千军万马的六国都怕他一国,你一个小百姓,怎地惹他。”

邻人们都点头道:“这话还是对的。看起来,七个国,八个国,天下就成了一个国,小百姓的命也都是油锅中的老鼠哟!韩国不好,我们整天地盼着秦国来合并了它,我们也过几天好日子,谁知秦国的大官也是生驴野马,我们这些人还不受糟踏吗?就说天下都成了秦国的,他欺负我们也就更便利了。”

陈氏说:“人命关天,杀母之仇,我不能不报。”

有的邻居道:“妹子,你报仇,怕是报不了,不如忍了,官府又没人。”

陈氏道:“报不了仇,也要惊官动府。各位邻居,我自有主张。”

有的邻居道:“妹子,韩文相国勤政爱民,这事不妨求他做主!”

陈氏道:“好吧,我去试试。”

说去就去,第二天一早,陈氏到了相国府前,向门卫说了一切,门卫说给她传进去,韩文竟传出话来,叫陈氏进府面见他,陈氏一步深两步浅地走进相国的书房,给韩文叩了头,韩文令她平身说话,她又从头至尾把母亲被压死的事叙了一遍。韩文听后,叹息一声道:“陈氏为母申冤,刚烈可钦,本相国听了以后,心中酸痛。只是那秦国派人杀了韩国的使者韩百通,我捉住了凶手,还得放了。如今的韩国是风中之灯,大家都不保了。此状,你听老夫之言,不要再告了。我给你黄金三十两,钱八千文,你回去,重新埋葬老母,郑城,不久就要遭兵祸,你不要在此居住了。韩国受苦的人民太多了,老夫也难尽搭救,只搭救你一人,以表老夫为民之心吧!”

陈氏叩头哭泣,不要韩文的金、钱,韩文令家人打点了,盛于瓦罐中,领着陈氏,送到她家宅中。陈氏一出相国府,泪流如雨……

晚上,天阴小雪。陈氏一家于宅中商议,决定明日就搬到乡下,只是陈氏哭了一会儿道:“我就不信李斯到了韩国八爪横行,没人敢惹他?我受韩相国的重待,我不走,要看着李斯的下场。他怎么能走出韩国,得叫他脸朝天,使大马车把他载回成阳。你们都不要管我。”

大家说:“怎么能行?”

陈氏道:“你们不依我,我便自刎。”

大家看陈氏意志甚坚,双目闪光,谁也不劝了,陈氏在膏灯光下,使尽全力地磨一把铜剪,她咬牙切齿,几乎把嘴唇咬破。

翌日。陈氏丈夫领着殁生和其他族人出发到乡下去了。陈氏却没有走,一整天都在街上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李斯把韩国的所有内情外治都弄清了,秦军若来攻,先可重点进攻哪座城门,配备多少兵力,韩国的都城郑城内是怎样的一种武装力量,刀矛弓箭和战车的数字,韩文以下能战的练将有多少,百姓欢迎秦军之来的人心比……这位高级间谍,明来明去地在韩国心脏活动,就是没人敢惹他。当然,多少代秦王以来,自七国形成之后,他们就想吃掉那六国。苏秦,张仪,范雎,李斯,信陵君,平原君,春申君,蔡泽,不计其数的纵横家、军事家、政治家……究竟把华夏土地持久瓜分,还是拼凑成一体,花费了许多心血,如今,秦欲先灭韩,这是第一声天雷,要打响,要打得谨慎,要打得准确。秦王嬴政、廷尉李斯,是举手发雷的人……

人生得意须回头,李斯该走不走,在郑城一出大明门的一座小桥,被一个要饭的妇人,猛地跳过来,一连三铜剪,都穿到胸膛上,李斯血流如泉,卫士们一边抬李斯,又一边高呼捉刺客。女刺客刺完李斯,正好往南跑了百十步,一群一百多个花子队走过,她混入其中。当秦国的宫卫兵十多人打入花子队时,那女刺客已经走了。郑城街道很乱,女刺客逃出城门后,便消失在莽莽的中原大地上。

这个女侠是谁,就是陈氏,侠女陈氏,虽未致李斯于死命,却留豪雄之名以为韩国生色……

李斯被抬回陈述殿,几个韩国医官给他看视伤口,伤口三处,一深二浅,刺透了肉皮,但未损膈腑,不至丧命。医官们又给他敷药、包扎,处置好以后,他便谈笑自若道:“此刺客与韩王无干,我也不做深究。两国既已永盟,当要体谅为是。”

韩王安听说李斯被刺,披发飞至陈述殿,大叫:“有罪,有罪!”又亲为李斯抚摸伤口,尔后道:“本王一定派人查出这个恶妇。她怎会是一个乞丐,必定是朝官买弄,使她行刺的。”

李斯小声地道:“与韩文有关吗?”

韩王安道:“不能和他有关,他现在为本王掌管兵马,弄不好,他会杀起来的。”

李斯道:“韩国用文人掌兵马,何不设将军之职?”

韩王安道:“廷尉不知。韩文岂只文韬过人,武功更胜。在他马前,无十合之将,所以本王令他文武并兼之。”

李斯道:“信任太过管到你头上来了。”

韩王摇摇头道:“没法治他喽!”遂又问李斯:“廷尉只好医愈伤口,再回咸阳了吧?”

李斯摇头道:“不,我虽带伤,也要速回咸阳,朝中有大事,我若不归,我王难决。”

韩王安问:“有何大事?”

李斯道:“我王要铸六块铜牌,上铭永盟和好字样。六国之王,一人接受一块,以表示我秦国永不侵犯之决心。铜牌上的铭文,必须是我的手题。我朝万岁大王,要我快快归去!”

韩王安又问:“廷尉被刺之事,秦王要是生气如何?”

李斯道:“此是小事。大王如我小弟一般,秦王对我言听计从,怎会使秦王发虎豹之威?”

韩王安听罢,方才安下心来,抿嘴一笑,连声道:“好好,有大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昨天晚上韩文府门前的家人得到一个妇人给相国韩文送来的密简。那妇人把密简交给韩府家人后,便走了。家人把密简传给韩文,韩文启封一看,上面写的是:

小妇人陈氏,顿首再顿首,百拜救护小妇人之相国座名。相国对小妇人所赐之恩,百世难忘。小妇人袖内有金剪一把,日探李斯在郑城扬眉吐气之行,得便刺杀之。

刺杀之后,若不自戕,亦遁身林野。

韩文读简之后,不住地叹息:“韩国要多有陈氏这样的人,何至如此。”

秦王政十七年春三月,李斯坐在韩王安送给他的一辆四马车中,迎着徐徐的春风,顶着耀耀的暖日,带着优旃和他的一百宫卫,西去咸阳。他走时,韩王安带一百多官员,送他到西郊之外,执手而哭。李斯安慰韩王安道:“不必担心,我走之后,大王只在宫中享乐。秦国即吞并了其他五国,也会留下郑城。我言有如天上的春日,永远温暖着韩国百姓的脊背!”

韩王安连连点头,泪水交流地道:“谢谢廷尉的金诺!”

李斯回到秦都,秦王政亲迎他于秦阳门外,执手以入勤政殿。嬴政满面春风地说:“廷尉入韩邦之后,寡人日夜思念,最念韩国君臣待廷尉之礼如何。前日得报廷尉被刺事,又怜廷尉玉体,所伤如何?”

李斯笑道:“臣到韩国,宣布天子仁恩,韩王安订约,愿为天子之子。刺臣者,乃一个乞丐妇人。人行野路,牛马亦有伤于人,此不足为论。臣中伤三处,皆不重,血涂韩都,可使其万万倍偿我。”

嬴政又为李斯设大筵接风,群臣相陪。筵间,嬴政问李斯:“韩安既为一国之君,昏庸无能,难道就没有一点长处吗?”

李斯笑道:“用狗毛拂毽子,踢起来如洒乱花,技艺之高,天下无双。”然而他又正色地从衣内取出几片小竹简递给嬴政道:“天子你可过目。”

嬴政接过一看,竹简上写了一些字,笔划甚少,但一个也不认得。嬴政问李斯:“这可是韩国的文字吗?”

李斯道:“此乃韩王安欲革文字繁乱之体,就易于此形,送臣此简片二十余札,臣带回的。”

嬴政道:“文字太繁,诸国又不统一。按韩王安之意,倒真可简化了再用。他这一行为,倒高出寡人了。”

李斯道:“万一天下统一,臣可改易文字之体。”

筵罢,李斯并不回府休养,便和秦王政到一小殿中,密商至天明,金鸡叫罢,人尚不眠,他们君臣定下了开始侵吞六国的大计。天亮后,未及用饭,又临朝。嬴政命黄门赵高把宫中早已铸好的六柄铜剑挂到勤政殿王座后。六柄剑,齐刷刷的,剑尖都朝下,群臣不知为何,秦王也不作解释。

二十九岁的秦王,身形长大而消瘦。眼睛比过去更发出老练、尖锐的光彩;鼻子似乎比少年时更为高大,如配上赵太后的薄嘴唇儿,闭口不动时,显得庄严有余。他头戴只有周王天子才戴过的冕旒,身穿淡黄深衣。他虽一夜未眠,却显得毫无倦意。他环视了一下群臣,轻声叫道:“内史腾见驾,内史蒙恬见驾,上卿蒙毅见驾!”

内史腾、蒙恬,上卿蒙毅一齐走出朝班,走到嬴政的文案阶前跪下、叩头、听旨。嬴政仍用不太大的声音道:“三日内,你三人选拔精兵八万,骑兵四万,步兵四万,后四日整甲以抵韩国,直取郑城,限汝三人三十日内灭韩国。韩国乃吾秦国东方心腹之地,得之可以任意指顾南、北、东诸国。内史腾为行军大将军,蒙恬、蒙毅为左、右将军。你们出兵十日后,寡人亲统王师其后。”言毕,令赵高捧出三颗黄灿灿的大金印,交给内史腾和二蒙。三人受命,拜叩出殿。嬴政又向百官道:“为了使诸国统合为我大秦一国,我朝政百官,唯朝命是从,临事不苟,以辅秦威。如有言行不一,悖逆行事者,夷其九族以警众!”

诸官皆跪伏于殿堂中,叩头唯诺,尔后散朝。

李斯带伤,荣耀归府,满堂的妻妾都来问安。李斯长子李由亦向李斯问韩国情势,李斯道:“我计一出,韩国俱人吾掌握中,从此建功立业,我之荣耀何止于伊尹、周公耶?汝宜习文武之艺,万户侯何难致哉?”

李由欢喜道:“待秦王并吞六国后,我与父亲回到上蔡家乡,驰名马,牵黄犬以逐猎,使家乡人侧目以视,还复忆得大人为郡中小吏否?”

李斯大笑。便与妻妾儿女共饮以陶醉。接连几日,李斯因嬴政给假,不上朝。饭后,李斯正在房中抚摸新合之创口,有家人进来道:“外面有一老者,自称是鬼谷子,求见大人。”。

李斯吃惊地道:“此老乃苏秦、张仪之师,他来咸阳做什么?且又名高天下,快快请他入书房。”

李斯走入书房,见一七八十岁的清古如雕像的老翁,正在席上坐着,二目有光,灼灼照人。

李斯急忙行礼道:“晚生李斯,拜见高士。先生之身,如日之伏,先生之名,如星之聚。震荡华土,百教见尊。其高足如苏秦、张仪之行,治国安邦,名称大家,李斯有幸,得识载物之德。”

鬼谷子欠身还礼后,都坐于席上。鬼谷子向李斯一笑道:“廷尉不要多礼。我因今晨有要事到市里,顺路至贵府。”

李斯忙命家人具美酒,上珍蔬,又招儿子李由也来相陪。鬼谷子并不推辞,开怀畅饮,一口一斗,洪量惊人。酒中,李斯推盏道:“先生之能,如浩浩之水,涵浑流来,四海皆被。今日踏至贱地,定有所教。”

鬼谷子笑道:“廷尉师事荀卿,学同韩非,亦是大道。如今又遇明主之器量,远震邦国,近化京畿,谁人不服?小道游戏咸阳,听友人说,秦军之车,即征韩地,故上简一会,欲有陈述。”

李斯道:“请先生赐以明教。”

鬼谷子笑了一笑,半饮半说地道:“六国纷争,互不暇顾,秦据地利之险,又有民生之强,以今朝天下之势看,秦举虎旅,吞食弱韩,一举可逞。韩国乃华夏心腹之地,秦得之如利刃入腹,廷尉可辅佐秦王,定天下,统华夷,汇河湖汉,尽为秦属。然则大丈夫立功于世,当恩后路。一,秦主英明,天下皆知,但成一统大业后,易于骄纵,那时廷尉若不极口苦谏,吾恐众缶已破,一缶也难常存。急得之者,亦易失之!此应为戒。二,艺高者引众妒,功高者为众毁。廷尉如日后得高功于一万,也谨防身旁之人施奸伪于万一。龙逢、比干、子胥皆前车之鉴也!应对照之。三,廷尉既掌秦国中枢之权,宜劝秦王大兵到处,少事杀戮!失德者,总有一机之毁;多仇者,应有九折之败。天下百姓归心之后,若不忧勤以爱之,俗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四,老子云: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天下没有不变的事,事为人立,亦为人变,君子立安当思变。老朽谨此数语,以慰廷尉之心,兵戈在前,英雄用武,廷尉真爱天下者,勿谓老朽为溢言也。”

鬼谷子说完,听得李斯出了一身冷汗。他呆了半晌说:“夫子之言,达节知权,斯可终生谨记之。只是夫子可常住贱地,早晚聆教,庶可转祸为福。”

鬼谷子道:“小道来西秦,非为审度天下大事。觅寻同道,研攻义理。但一二年内,不思归云阳。寂闷之时,当来拜访廷尉。”

酒终,鬼谷子乘李斯之车归家中。鬼谷子之音,起初李斯当为金玉之论,后来,得志放闲,天下大定,即忘之,以至后来惹来杀身之祸。

三日后,内史腾、蒙恬、蒙毅选精兵八万,俱为百里挑一之武勇,每人都是全装甲胄,号称“铜城兵”。这次出兵,内史腾等人听李斯之言,不用战车,其轻迅转战之能,可若疾风猛雨,出兵前,秦王政率百官大阅半日,次日开兵,八万只虎豹,张着狰狞之口,舞着铁铜之爪,向函谷之东南部扑去。都中四民万姓,都在街巷列队观看,但见那侵韩的秦国之军浩浩荡荡。

内史腾中军四万人,蒙恬左军二万人,蒙毅右军二万人。八万人齐头并进,如一阵黑风,从函谷刮来,沙飞石转,水竭山崩,郑城以西的数座郡县城池,有如怒火覆舟,只摇了几摇,便都沉没了。八万秦军直抵郑城、阳翟二城之外,喊声天摇地动,死死地包围住两城,随即发起断松折竹之攻势,便韩国如一块磷磷的磐石,一下子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秦军在攻战之前,蒙恬即带他左军二万人攻阳翟,其余六万人攻郑城。阳翟是郑城的陪都,亦有韩王的宫阙,但是城比郑城小得多。蒙恬只攻了大半日,即人阳翟城中,蒙恬一方给内史腾报捷,一方纵兵大杀韩国的百姓。蒙恬为什么杀百姓?他说:“阳翟乃韩国心脏之城,百姓心向韩主,若不杀尽,早晚还会作乱。”阳翟城中,一片血腥,盖地障天……

攻郑城的秦军,除了使云梯近攻外,又使石炮远射城堞、城楼,但见万炮飞空,如沙鱼之阵,嗖嗖地飞向郑城墙八方,直打得砖碎石滚,郑城八方的城楼,全被击成废墟,土块,石块,砖块,木块,如瀑流一样,由城头上往下淌,一片呼噜噜、哗啦啦的声响。城上韩军,惊恐万状。城下秦军,在每一次石炮发过后,便都持盾、挺矛,跟着如丛林一样的轻便云梯,黑压压地冲上来,爬上云梯,向城头上迅猛如蚁附树干一般。鼓声,轰击如雷裂双峰,震得天旋地转秦国大将军内史腾带中军三四十员骁将,立马高阜之处,使用高杆上的旗语指挥,有时又亲赴紧要处,冒石矢以自冲旋。蒙毅为游动指挥,他也带数十员将领。回转东西南北各攻城之地,督战、察视,以便不漏赏罚,严明作战纪律,又可调动以实补虚,以强援弱。

城上韩军足有二十万,但人心不齐,大多畏惧秦军,一听见石炮发过来,便刷地蹲下去,双手捂着耳朵,侥幸过保命关。也有十几人攒头聚在一起的,只想当初不如不当兵,免却这战争之难。噗通,一石炮飞过来,落入攒聚的人丛中,有的被打得脑浆进流,其余者如同麻雀四散飞去。只有小部分韩军和秦军激烈地相抵,所以未使秦军一鼓拥入郑城。

秦军又使用松木为弹的火炮,打向郑城内外,火焰冲天而起,死去的人尸被烧着后,焦臭难闻的黑烟味,使一些人颓然晕倒。

郑城的西城门最为吃紧,秦军已多次地攻上城头,但被裨将军王叔戏指挥韩军,把他们反击下去。大火漫住了整个西城头,韩军在火海中乱窜。

自秦军攻到郑城壕边,韩文便先到韩宫外,求见韩王安,韩王安的小白脸上挂着一层油灰色,他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向韩文说:“李斯所定的和约,难道是诳骗本王吗?”

韩文道:“李斯之来,就是为了毁灭韩国,老臣早有预见,只苦大王不听臣言耳!秦军虽只有八九万,然而都是勇猛难抵之部伍,郑城必破,大王以为后路该如何走呢?臣请定夺。”

韩王安用凄苦的声音说:“倒不如开城纳入秦军,免却刀兵之苦。”

韩文道:“大王,你即是给秦王叩头难数,他也不会饶你活命。依老臣之见,和他死战一场,为臣保着大王,杀出重围,去投别国。”

韩王安沉思了半晌道:“好,我只在宫中等待,你去整顿兵马,我们就杀出去吧!”

韩文便退下去,他首先意在守城,不想使秦国军将轻松地杀入韩宫。韩王安见韩文走了,愣了多时。城外攻城的杀声,一阵阵摇动着韩宫的墙壁,韩王安吓得走路直哆嗦。他回到后宫,见宫中的嫔妃们,一个个泪眼愁眉,便哭丧着脸说道:“秦王和本王有父子之义,他害了我,也不能害你们这些儿媳妇。自古哪有老公公糟蹋儿媳妇的?秦军杀入宫中后,你们就多叩头,如果被虏入秦宫,也许会比在这里安稳得多。那时,我不过也是个俘虏,我会请求秦王让我入他的宫中杂班,每日还得给你们踢毽子看呀!”

嫔妃们都知道韩王安是个白痴,他说这些话时,谁也不抬头,有气性的女子,都为他害臊,便小声咕哝着骂韩王安:“这样的人也配为王,真是‘木刻的顽童,打死也不知道脸红’哟!”

韩王安在宫中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最后想了一计:“我何不扮成……”他擦胭脂,抹粉膏,穿上绿袄、红裙,对着铜镜一照,俨然和他的嫔妃一样了,便向东角门溜去……

相国韩文顶盔贯甲,手持长槊,带十多员能战之将,到城头指挥韩军,和秦军死战,守了一天一夜,才回军中用了饭,听说西城要被秦军攻坡,便乘马如飞赶到王叔戏面前。王叔戏见韩文来,道:“秦军破我必矣,猛狼入室,岂能保全身家性命?相国在城上观战,待末将下城冲杀一阵,愿陷身秦军中,以为韩人壮威!”

韩文抚王叔戏之背道:“将军可去冲阵,老夫亦不独生。今日之势,只求同死。”

但听城头上百鼙俱震,有耳皆聋。王叔戏带二百精悍韩军,冲入秦军中,一支长矛,拒戟挡轮,刺马伤人,只杀得人声如海水之沸,血点似怒雨喷射。

王叔戏只冲了三进三退,斩秦将八员,杀秦军三十,血污满身,犹自苦斗不衰。而城外的秦军受王叔戏一冲。暂时退下,整备队伍,后营运上成车的箭矢。韩文见秦军暂退,便放出四十辆战车来。每车上十人,连御手十一人,每人都手持长矛,如狂风般隆隆地卷入秦军中。秦军略一定神,便都乘上后队送上的战马,喊着动地的杀声,和韩国的兵车混战。秦军纵着马,狂跳如豹,壁立迎击,绕着战车转杀。忽然,千弓震响,万矢缨飞,秦军把韩军的车兵射伤许多,马倒车翻,英武的兵士闭上双眼以后,尸身任他马踏人踩,再也无痛疼之感了。不多时,四十辆韩军的战车全都没入秦军的阵营中。

滚滚的战尘中,秦国上卿蒙毅如猛虎般杀到,他一支长矛挡住王叔戏,乒乒乓乓,挑拨穿刺,和王叔戏纵横搏杀起来。秦军闪开场地,一个个箭在弦上,瞄准了阵地核心,一有机会,便可使王叔戏受射殆命。

王叔戏抵住蒙毅后,使出全身猛力,酣呼大斗,长矛如金轮旋转,战马似银蛟盘旋,直斗了一百余回合,难分高下。此时,秦军又挥旗如林,挺戈似苇,直攻到西城下,纷纷爬上云梯,城上的韩军,受韩文的督令,再次猛力地堵截秦军。不多时,石矢用尽,城下又运不上来,呼之不应,乱作一团。秦军冲上城头,韩军挥戈以战。整个西城头上,先前还呼号以斗,到后来,秦军如云层般越结越厚,双方便顾不得喊叫,只听一片兵戈相击之声。

王叔戏和蒙毅战到一百八十多合,王叔戏的长矛忽然变得巧妙,如灵谈,似鬼笑,使蒙毅捉摸不定。又战了十余合,一声虎吼,王叔戏的长矛刺中了蒙毅的左肩,蒙毅翻身落马。王叔戏抽转长矛,待致蒙毅于死地,却被三员秦将,三杆铜戈挡住他。王叔戏也不恶战,只敲击了三个回合,便提马跳出圈子,杀人忙于攻城的军中。不知道王叔戏有多高的武艺,他闯入如蜂群的秦军中,如鱼旋藻,似龙曳云,远远地把秦军都扔在了身后。他转马到了一个孤丘边的大槐树下,坐到一个坟墓前的石案上,双眼逼视着郑城方向,看了多时,眼见郑城已为秦军攻破,大势去矣,不由长叹一声:“相国,我先去了!”拔出铜剑,割断自己的颈部,踣然仰地身亡。不久,尸身为村民所见,他们见是韩国的大将。便掩埋了他的遗骸。他可以安息了吗?胜利,失败,旺盛,灭亡,都变成虚空之气,消失在旷野的云烟内……

蒙毅负重伤,军将扶他归后营包治,他不允,割袍裹伤,指挥攻城。秦军已入城,不多时城门洞开,浩浩荡荡进入郑城。后来,蒙毅由于流血过多,昏倒在地,方被抬下去。他的左肩伤着了筋骨。愈后,胳膊弯曲,不能再动武了。

郑城全部陷落后,韩国的军将,一队队,一股股从西门冲出,有的全被秦军歼灭,有的逃生往八方去了。秦军入城,奉内史腾之命令,凡是韩国人,见一个杀一个,只杀得血流成渠,尸骸布满了大街小巷。秦军又到处放起了大火,郑城成了一口火炉,喷烟吐火,二十里方圆内,皆被赤舌缠绕着。

相国韩文见王叔戏失陷,不知生死,秦军又涌上城头,知道大势已去,便飞舞长槊,杀下城头,到韩宫中来寻韩王安,此时,韩王安已藏起来,韩文遍寻多时,也见不着他,只得又杀出宫内,宫前已冲来秦军,秦人的旗帜已插上了大明门。韩文自幼便是百战的练将,所向无敌。他虽然年事已高,勇武不减往昔。如烟如海的秦军,灌满了郑城,但遇着韩文,或呼呼地退下一队,或哄叫着散了一群。韩文咬牙切齿,目眦皆裂地酣斗着、猛冲着,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他竟冲出城内,落荒往东南洎水方向驰去。

卫尉冷源、林牛龙,都是秦国的名将,听人说杀出的悍将就是相国韩文,顾不得进城,招呼自部军马一千多人,全是骑兵,飞起了烟尘,追了下去。只追了十多里,便遇上了蒙恬夺下阳翟来援郑城的军马。蒙恬听冷源、林牛龙说:“韩文逃去。”他便下令道:“苦追勿舍,捉住韩文,方可震动其他韩国将领。”遂又下令,排山倒海似地向洎水方向席卷过去。

洎水,后世叫双洎河,是濒临郑城一条由西北向东南流的小川。韩文冲出重围后,心痛韩国之毁,走投无路。他曾想过:秦欲吞并六国是必然之势,天下自东周以来,分崩如弃缶碎片,一国统一,也未尝不对。但是为人臣的要忠,失国丧主,有违臣子之道。何况,秦人暴虐,到处暴弃白骨,积顿如山,非有德者之行。如今秦如虎狼,韩国已无招架之功,奈何,奈何?他坐到洎水的西南边一片空旷地带上,马儿吃着细草,三月的甲虫,活跃跃地在他足边爬。他知道后边的追兵就要到了,秦兵捉住他这个相国,足以充当他们向天下显威的本钱!

追兵迫近了,马蹄荡起黄色旋风,农田中的麦子,齐齐地被踏倒一片又一片,杀声如发山洪,源源不断。似神嚎,像鬼哭……

韩文整了一下甲胄,把马肚带紧了一紧,飞上鞍桥,马头向西北,停在一片开阔地上。蒙恬的追兵似风神伸出的两条蔽天的大翅膀,把韩文拢住。蒙恬见韩文立马不动,以为他是要投降,便下令止住前队军马,后队军马又层层翻上来,结成一个弯虹大阵。

蒙恬独自一人扬戈拍马,来到韩文面前,开颜一笑向韩文道:“老相国年近六旬,冲阵搅战,如此勇武,实使我们年轻人敬服。但是临事掘井以解渴,恐难及时医治韩国之病了。韩国灭了,相国欲投身何处?只有归秦,尚不失再为秦天子的忠臣!”

韩文也一笑道:“当年为使去秦,将军才是一少年。如今已成中年伟才,可喜可贺。为人臣的,国在与在,国亡与亡,在将军亦所不免。但是天命使韩国破灭,君子亦不可与命争。将军带虎貔近万,一举可使老夫丧命,然却未显秦军之勇力。我今还欲战,将军可否命将疆场与老夫赌斗,只是斗勇斗智,不使第三将介入。老夫若被擒去,即刻伏首降秦。彼将若败,可再命一将来,直到老夫败却为止,将军肯为此君子之战吗?”

蒙恬为人最好猎奇争强,听韩文说只要被擒,就可投降,又欺他年高,派一员上将,打他下马,使韩文丢脸,大家笑一阵,多开心。他回韩文之语道:“老将军,我重兵如山,要拿你下马,何等容易,好嘛,我也给你找个台阶走下,不然诸国传说你不忠于君王,你也受不了。我们一言为定,我就出将了。”

韩文道:“要守信约,你回头向诸将高声宣布才行。”

蒙恬回头向众将大声地宣布了定约之意,尔后叫道:“哪位上将可擒韩相国,成功之后,赏金五百两。”

卫尉冷源仗血气之勇,把脸一仰,挺戈而出阵道:“韩相国,看我可擒得你吗?”

韩文道:“战下去看,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冷源一摆左手道:“我若两只手使戈战你,都算欺负你!”言毕,只用右手将戈刺过去。韩文故意不去招架,只一侧身,戈头刺空,韩文的马也跳到一边去了,冷源以为韩文力怯,便抽戈,因戈头上有胡,可以砍勾,他便还使右手,使力地抡动大戈向韩文横扫过来。韩文见冷源大意,便伏在鞍桥上,冷源的大戈又扫了个空。韩文的长槊忽然地一起,神出鬼没,霍地刺向冷源的空子处,其迅如怒蛇一钻,正钻人冷源的肚脐处,扎入有半尺深。冷源大叫一声,欲退马,单手的戈还没撤回来。韩文用起千斤之力一挑,把冷源挑下马去。韩文抽回长槊,把冷源的肠子也带了出来,韩文的枣骝驹陡然一踅,又朝着蒙恬的方向,韩文用长槊一指蒙恬道:“再来!”

只两个回合,骄傲过甚的冷源丢人丧命。秦阵上的一干军将,尽皆失色。蒙恬怒道:“大将上阵,不知谨慎,骄情骤发,自取其死。”

但听鸾铃乱响,卫尉林钱挺戟冲出阵前,韩文接住便战。秦军擂起鼓来,只见两条乍角的细蛟,钻入云中,借以雷威,穿舞交加。两个人酣呼怒吼,直斗了一百余合,难分胜负。蒙恬命军士运回冷源的尸首,怒气不息。又见韩文和林牛龙龙百般苦斗,韩文的武勇似是在林牛龙之上,心中后悔,方才不该和韩文戏言定约,又向众将说出去了,一旦毁约,军中便会传为笑话,但是又想:“韩文,我军中总有胜得了你的将军,你不必倚老卖狂,难脱我手。”

林牛龙篼是精心和韩文会战的,又战了三十合,见韩文的槊法裕如,不像力软的样子,心中吃惊。又战了数合,林钱把方天戟猛上加猛地攻取过来,韩文一支长槊,飞扬变化,尽可敌得住。二人在鼓角声中,大展神威,共斗了二百余合,秦阵上的军将为林牛龙不胜韩文,一个个手痒难捺。

三军的呐喊,战马的嘶鸣,又加之于大鼓的轰轰声,天关崩响,地轴崩折。

又战了二十回合,林牛龙忽然纵马跳出圈子,回手一戟泰山压顶,砸住韩文的长槊,随又撤戟退马,向北驰去。韩文见他未败先退,心中自知他用计,放马追去,也拿定了主意。只追赶了二十多丈远,林牛龙便把铜鞭取下。韩文在决战时,便看见林钱的鞍后挂着一条鞭,倍加小心。目前,他把鞭取下去了,戟里加鞭之法已定。韩文追了个马头对马尾,林牛龙的大戟如回风般就转过来,直捣韩文的胸前。韩文并不招架,只把枣骝驹向左一提,枣骝驹只跳出几尺远,林牛龙的大戟刺空,心中慌了一慌。随即,林牛龙右手的铜鞭举起,照准韩文的左肩空子上扫下。韩文躲过大戟之后,连气都未来得及喘,就又一提枣骝驹躲鞭。枣骝驹猛地一跳,林牛龙自己的鞭正撞到自己的戟杆上。韩文故意地把马头一转向南,已和林钱背对背,使林牛龙错觉韩文要走。林钱认定是韩文要走,心绪一松,没有防备。韩文似在转马,人却转向马后,大槊如探海之蛟,又一长探身,嗖地一声,槊尖飞戳到林牛龙的后背上。林牛龙吼叫一声,转马回戟,打算再战,但是全身都成了空子了。韩文又一连两槊,刺透了林牛龙的左、右肋,林牛龙的马向西一转,林牛龙便落下马去,嘴啃黄沙,死于非命。

蒙恬见林牛龙又被韩文战死,怒火冲天,一拍白玉驹,持方天大戟,直向韩文冲来,蒙恬是主将,他一动,身后数十将尽皆纵马杀出。韩文拈弓搭箭,一箭射过去,正中蒙恬当胸。蒙恬既受箭,忙忙回马,因为马跑得太急,回旋了一个大大的半圆弯子,韩文又一箭发去。正中蒙恬的左后腋窝。蒙恬的马驮着蒙恬颠回十多丈,便又被自家将领的马群冲回来,蒙恬也滚下马去。

战场上千军鼓噪,万马奔腾,齐向韩文冲过来。韩文狂吼一声,挺槊杀入拦截的军中,连挑十五员大小秦将落马,竟杀到洎水边,秦兵万箭齐发,韩文身中十多箭,跳下马去,投入滚滚的波浪中。此时,洎水正逢雨雪之后涨流,韩文沉水亡命。

秦军捞上韩文尸身时,天已昏黑了。蒙恬前胸一箭,由于铜甲排挤,刚刚着肉,算是无伤;右后腑窝一箭,虽中软肉,射之不深,亦无大妨。他不待再战,连夜带军去援郑城之军,二更天开到城下,因郑城已为内史腾所得,蒙恬军便扎在城外。

韩文杀出郑城之围后,内史腾纵大军四门杀入郑城,到处是矛光戈影,韩国军民。如洪水一样,洪流一过,一片又一片地倒于血泥中。内史腾杀到韩宫的大明门前,耀武扬威地又指挥步骑两军,呼号杀人韩宫,韩宫内的隙地上,千军奔涌,万马腾跃。一阵子简明雨,便把宫内银安殿的牌匾射成了千疮百孔,然后有一员秦将,用长戈把牌匾勾掉于地上,投入火堆中。宫中的烟火横飞。叫声、哭声,声震云霄。一队队的黄门,一群群的宫娥,被赶到一个大空场上。内史腾下令,黄门尽皆诛死,宫娥不许伤害。内史腾又令十多员上将,守住宫中各处库藏,不许乱兵靠近。内史腾尽得韩官内的玉玺、文简、珍宝、钱币、衣物、古玩、兵器、器皿……

韩国的官员,除了自杀的,被俘三百多人,除了一二品级的几个人留住,作为战俘外,其余的都被捆到大明门前,秦军用剑将他们全部砍死,鲜血成河,淌入御沟水中,水成殷红色。被杀官员的尸首,一律焚烧之。官员的眷属、仆妇、丫环共被俘一万多人,都驱入韩宫内,等待押往成阳。

相国韩文的一位夫人、六位侍妾,自韩文出战、秦军入城之时,群集于中堂,全部自刎而亡。韩文的府中被战火烧成一片白地。韩文有八个儿子,乘马杀出城去四人,四人被秦军杀害。王叔戏等一千忠臣良将的家属,都不免被俘、被杀、被焚,自杀者亦很多。

郑城中十八层高的韩楼,本为韩国兴旺气数所建。内史腾进城后,便命秦军放火烧楼。大火冲天而起,韩楼倒塌了,韩国从此也从列国的名簿中抹去。

内史腾入宫之后,先问诸军将:“曾抓住韩王安否?”

诸军将都答:“没有擒住。”

内史腾下令全部入宫之军将,搜穴剔隙,连草丛下,也用棍子拨着看了,但韩王安的影儿也没有。内史腾令人拷问所有的宫妃、宫女,有知情者说:“韩王安化为女装,从东角门走了。”内史腾又下令秦军,遍搜城里、城外,无有影响,心中着急,又想:“莫非自杀了?”

韩王安何处去了?他白化装走出宫后,拐弯抹角,隐入东城一条小巷中。城外战起,百姓家家关门闭户,街巷中少有行人,间或只有军马往来。他想了一条计策,拍了四五家的大门,问人家:“哪里有寡妇人家,一口人的最好,我是个落难女子,为躲兵灾……”

最后有一家好心人告诉了他:“往东走一百多步,删匕,门口有一扇青石头坏磨盘的人家是寡妇。寡妇只有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

韩王安找着了那个人家,一拍门,一说他是落难之人,小姑娘把他招进屋去。寡妇四十多岁,姓阎。阎寡妇一见韩王安,便问了他的来历,尔后又问他:“你说你落难,那么你原来的家呢?”

韩王安道:“我家在荥阳,父母双亡,哥嫂给我气受,跑到这郑城来投亲,亲戚也搬走了。”

阎寡妇说:“你说你受气,可是你这一身打扮也值一两黄金。受气女子,何能如此华贵?”

韩王安道:“我方才撒谎了,实际我是宫中女子,为逃兵乱走出宫来。大婶你救我一命,三生不忘。”

阎寡妇又说:“你是宫中女子,我藏你要犯杀头罪,你还是走吧!”

韩王安又道:“我方才又是撒谎了,我是个大家的逃婢。你收我住几天,我再逃向城外。”

阎寡妇又问他:“你是哪个大家的逃婢?”

韩王安道:“相国韩文家的,因为挨了毒打,揣黄金逃出的。”

阎寡妇双眼一亮问:“揣出多少黄金?”

韩王安道:“马蹄形三十块。”

阎寡妇的双眼发出了贼亮的光芒,嘿嘿一笑道:“拿来我看。”

韩王安取出一块道:“你看。”

阎寡妇一把抢过道:“给我吧,我留下你。”

今日清晨,不许行人来往了。中午秦国大军攻入城内,家家户户都受到了搜查。阎寡妇把韩王安藏到虚棚上,来了几伙军人,都是有些德行的军汉,没有杀她们。又过了一宿,内史腾从宫中发出搜查男扮女装的韩王安的命令。在搜查进行了一日之后,一伙精细秦军到了阎寡妇家,从虚棚上把韩王安找到,扯断他的腰带,往最最机密的地方一看,哈!一伙秦军都哈哈大笑了道:“果然是他无疑了!”

韩王安吓得哆嗦着道:“我不是韩王安,我是个大家的逃婢。”

一个什长举起剑来道:“你若不是韩王安,那你就只有掉脑袋了!”

韩王安吓得面如土色地道:“啊,不要落剑,不要落剑,我确实是大韩国主韩王安,韩武子的后代。武子后三世有名韩厥者,从封姓为韩氏……”

秦军们一顿长剑,砍死了阎寡妇和他的女儿长姐,尔后把韩王安带走,一直送入韩宫内。

扑通一声,一代韩国之主,身着女装,给内史腾跪下了,叩头如捣蒜,口中直问:“秦王是本王的义父,他或许不能杀本王吧?”

内史腾同数百员大小秦将爆发出一阵大笑……

三日后,内史腾兵分二十路,如二十层乌云,飞向八方,布下雷雨,只消十五日,便占有了韩国的所有郡治、县属,至此,韩国寸土皆无。

内史腾灭掉韩邦,只用了二十余日,比嬴政所定的时问,提前了七八日。

就在此时,秦王政的四万大军亦到郑城,他下旨“把韩文的尸首用棺埋葬”,他向群臣说:“韩王安同寡人一样,也是幼冲登位,九年王位,昏昏如村巷中的野童,毫无可取。倒是韩文为韩武子一百多年的王运生光放彩,临难不苟,谓之名臣。但愿我王廷中百官亦如他,可保秦廷之千百年不移!”

群臣听了都叹服。韩王安被提到秦王的庆功筵上,还穿着他那一身女人衣服,惹得秦人发笑。嬴政问韩王安:“你今国灭身虏,还作何想?”

韩王安叩头道:“祖宗无德,留下我这样的弱儿,我一生只会踢毽子,若不杀我,可供万岁欣赏。”

秦王政道:“寡人不要看你踢毽子,听说你要使文字由繁易简,这倒是一件大事。回咸阳后,你在廷尉府中,给你几间房子,专做此事,雕虫之人,杀之无用。”

韩王安不敢相信地问嬴政:“天子,我从此可以归李廷尉了吗?”

秦王政点点头。李斯从座上起来,把韩王安领到他身后站下,笑道:“从此你去掉韩王二字,是我的仆从了,就叫安儿吧!在我府中研究文字,也不亏待你。我大秦天子宽宏,使你安生了。”

韩王安连称是,一脸感激涕零。

内史腾所率的八万精兵不带回国内,只在郑城、阳翟等重要郡城驻扎。内史腾亦不回秦国,只在韩地统军防守。蒙恬、蒙毅作战俱有功,大受封赏。灭韩之军将,皆按秦赏之法,颁发黄金、白银、钱币、布匹、兵器等物。韩国的文简、珍宝、钱币、衣物、黄金、器皿共得五百余车,用重兵护卫,发回咸阳。秦王政回咸阳之前,对作战伤亡将领,开韩国未发之库,都给以重恤。

秦王政振得胜之旅回咸阳之日,带上韩宫、韩宫的宫妃、女眷、宫女、用女一万五千多人,都给她们换上了秦人服装,一路上凄凄凉凉的,都不知道秦宫中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到那里,为眷也好,为奴也好,总算没像韩国男人们那样丢了人头,血染黄土……

秦王政灭韩的消息传向齐、楚、燕、赵、魏诸国,五国的王都把头忽地低下去,不知在想什么。尤其是魏王增、赵王迁,在高栅边叭着一只黑毛雄狼,动不动地要吃人,那香甜的美梦,可怎能做得好?五国的心腹,都被秦王政插上了一柄利剑,那个滋味,不言而喻。

秦王政回到咸阳宫中的第三日,为庆贺灭掉韩国的伟绩,大宴满朝文武。开筵前,他当着百官们的面儿,把他挂的六把剑取下一口,壁上还有五口宝剑。秦王问诸文武道:“你等知道寡人之意了吧?”

百官尽皆跪下道:“知道,宝剑取尽时,天下则为大一统矣。为臣们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祝贺之声,震动朝堂。大筵直进行了一日,嬴政饮醉,旨命赵高扶他上车回宫。

一日,嬴政传旨李斯把在韩国所得一万五千多女子,择优留在宫中,次优以下的俱赏给到韩国出征的大小将士或百官中优勤者。

过了几天,李斯、赵高二人把韩国押来的女子,留选到宫中一千人,其余者皆配给、赐给出征韩国的将士和朝官。李斯选那美貌忠诚的二十人,引入他府中用为侍妾和女佣。

五月,秦王政和李斯等朝官,议定置韩国故地为颍川郡,派出秦官二十名为郡、县之守。内史腾的八万大军不动,永守颍川,以防他国来犯。在置颍川郡之旨公布的那一天,颍川地区发生了地震,毁却民庐多处,死数千人。秦廷得此消息后,有的朝官议论:“韩国不宜置郡,地震是天怒所致。”

嬴政却笑着摇头道:“寡人乃天之子,置郡乃寡人代天行事。地震是天下示韩国之遗民,地已属秦,不要妄动。”

百官听了齐贺道:“天子之言为是。”在成千上万的韩国妃嫔中,有一人早就来到咸阳,她就是韩王安送给秦王的礼物,韩国的公主韩雪。韩雪来到秦宫后,正遇秦王运筹帷幄,群策群力灭韩之时,所以秦王见都没见韩雪一面。韩雪独守深宫,后来遇到韩国进来的宫妃,才知韩国已灭。韩雪顿时心如刀割,思量再三,决定不偷生于世。

韩雪公主于这日夜间的二更天,才从升龙阁走出。她没有再回她的下处。二更多了,宫内已无人再走动,她一直走到大秦殿的西边,相隔不到二十多丈远的司膳厨后。司膳厨后是一大垛麻柴、松柴,全为司膳厨中烧用。麻柴松柴垛东,便是一行行的密柳、乔松。韩雪在白天已看好,若用火引着麻柴、松柴垛,接着的密柳、乔松必被火烧着,密柳、乔松直通大秦殿后,它们一被烧着,大秦殿便不免。大秦殿是嬴政单人住宿、看书的地方,只要大秦殿被烧着,秦王政也不免……

这日夜间,韩雪从宫人口中探知,已经劳累的嬴政住在大秦殿中。她便于二更天,悄悄地走到麻柴、松柴垛前,用火镰敲打了几下火石,引着了火线,尔后把火线旺旺的烧着,放到一簇麻柴篷下,已经看见麻柴烧起来了,她便贴身在大秦殿的西角,悄悄走到殿前,把预备好的一把大锁,锁到殿廊门外。随即,她便躲到黑暗难以现身处,观看火势。

那火不多时冲天而起,麻柴、松柴垛如一座火山,向东歪了几歪,密柳、乔松全都穿上了火衣。司膳厨中的黄门都在酣睡,一经知道起火了,便都窜出屋来,司膳厨后檐早已飞出了火舌。接着大秦殿的后檐也被密柳、乔松之火引着,火苗子,一飞数丈远,烟气直冲入夜空,火响之声如同雷鸣,砖飞瓦崩,使人难以近前。

火着之后,宫内鸣钟报警,数千宫卫军跑步而到,都使水桶到各井中去取水泼火,但是泼不灭,大秦殿已被火围住。宫内的宫女、黄门乱窜,赵高、芮进命人用铁锤砸开大秦殿门,但是殿中的烟火却飞出来,使人进不去。为了救秦王政,赵高、芮进在水中把衣服沾湿,冲入殿内,但没找到秦王政,又跑出殿时,衣衫被火烧着,全被烧倒在地,昏迷不醒,被人抬下去。

宫卫军冒死扑救大火,有许多宫卫军士,乱扑乱救,大秦殿忽地倒塌,七十多人埋在火里毙命。

大秦殿起火以后,韩雪从躲藏处跑出来,直闯到麻柴、松柴垛的火堆前,向东方喊了三声:“韩国!韩国!韩国!”尔后,纵身跳入火内烧死。有几个黄门看见韩雪投火,拦之不及。

秦宫之中,大火三日方熄。大秦殿着火后,接连烧着了瑞景宫、宫女东配房、黄门东后配房。那时候没有水龙喷水,只靠三千多宫卫担水浇火,把宫中的和秦宫附近百姓家的水井都掏干了,大火才被渐渐地湮灭,损失惨重,耗金巨万。救火者死伤一百余人,赵高又忙于收敛尸体,医治带伤者。

秦王政在着火的那一夜,确实住在了大秦殿。但是他吃西瓜把肚子吃坏了,在韩雪放火之前,他已同小黄门走入厕中。入了厕,蹲到那里,想快起来,也起不来,只好龇牙咧嘴地熬下去。后来火起了,人声沸乱中,他才慌忙出厕,听说是大秦殿起火,忙命小黄门把他护到九华宫那里去,惊魂甫定。肚子又疼,心烦意乱……

后来有消息传到九华宫,说:“火是韩雪放的,放完投火烧死。”秦王政听了,手捏着肚子,哈哈大笑。

飞廉纤问他:“陛下为何大笑?”

嬴政道:“我只笑韩王安不似他的妹妹,韩雪于百思而无一计之时,还可放火烧我王宫,何等烈性?韩王安比他妹妹如黄泥之比黄金。”

三天后,赵高请示:“韩雪的尸身怎么办?”

嬴政道:“以公主之礼葬之,命韩王安活殉于他妹妹的坟中。”

李斯听此旨意,忙向秦王政奏说:“兄殉妹葬,又同一穴,于礼不合,恐天下人笑。韩王安改易文字,很出力,每天半夜起来研治。他听说韩雪放火烧宫身死,毫不动容,还表示恨恨不已呢!再说,我欲兼并其他五国,必留韩王安,以解其他五王的必死之心。”

嬴政叹息道:“竟有如此无情无义之人!”点头应了,韩王安也得救了。

韩雪,这个列国中的绝代佳人,已被火烧成焦黑,其身蜷曲,不过数尺了。赵高奉秦王命,施以画棺,殓以金玉,舁至咸阳北坂葬之。画棺引出官时,没有用丧仗,宫中也没有人送殡,只是悄悄地抬走,却引起咸阳市民万人聚观,慨叹不已。

秦王政亲政之初,曾想把赵国当作扩张的首选。他认为赵国在长平大战中受了很大的损失,当然它没有被打垮,比起别的国家来它还是相当强大的。秦国想要统一天下,必须搬掉东进路上的这一大障碍。

从当时情况来看,秦王政这样想也是有理由的。在赵国内部,它的统兵大将长期不和,彼此排斥,减弱了对外作战的能力。在外部,近年赵与燕的矛盾很大,燕国虽小,但它常趁赵国困顿之时向赵进攻,北方的匈奴也不断向南侵扰,使赵国不得不以相当的力量防守北部边境,这就相对弱化了西部的防御力量,为秦国提供了有利的时机。

秦王政十一年(公元前236年),赵国进攻燕国,连连得手,使赵王忘乎所以,他让赵军深入北地,远离赵国本土。于是,秦军见有机可乘,就派兵攻人赵国。

秦军兵分三路。一路由名将王翦带领攻取阏与(今山西和顺),一路由杨端和率领,进攻撩阳(今山西左权),一路由桓齿龆率领,进攻邺(今河北磁县南邺镇)、安阳(今河南安阳东南)。后来秦王政又令三路大军合为一军,由王翦统领,继续攻赵。赵王这下可吃了苦头,他的军队远在北方,一时无法回师相救,一连被秦军夺去了十几个城邑!

到了秦王政十四年,秦将桓龆攻赵,取赤丽、宜安(今河北藁城南)两地。此时,秦军深入赵国后方,对邯郸形成了包围态势。为此,赵王迁急调戍守北边的大将李牧回师迎敌。

李牧是赵国名将,多谋而善战,他指挥赵军和秦军在肥地(今河北藁城西南)激战,大败秦军。秦将桓龆战败逃亡,不敢回国。秦王政遭到一次严重的挫折。第二年,李牧又击败了进攻番吾的秦军,使秦王政再也不敢轻易地去招惹赵国了。

这样,秦王政才听从李斯等大臣的建议:首先灭韩以震诸侯。另外,秦王政还接受了谋臣顿弱的献计,在用兵的同时,派人到赵国使钱用间。

顿弱到邯郸后,去拜访他的老朋友郭开。

“相爷,有一个商人来拜……”家人这样向郭开报告。

“商人?”郭开想着,看着递进来的名帖。

郭开也是顿弱的老相识。这时任相国,是权倾一时的大臣。当顿弱的名帖一递进来,郭开马上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了。两年前,顿弱投靠秦王政,郭开是知道的。秦王政对顿弱礼贤下士的佳话已经传遍了诸侯各国。名帖上写的是来给郭开拜寿的,下面写的是“小弟顿弱再拜”……

“我的生日还没到呢,嘿嘿……”

郭开是个中等个儿的小老头,五十几岁,头已秃,身体有点发福。在浓眉下,两只小眼睛十分锐利。他极为刁钻狡猾,赵国朝野都知道,赵王迁不过是他手心儿玩弄的小孩子。郭开早就看得清清楚楚,秦国统一天下不过是早晚的事。因此,他开始为自己打算。两年前顿弱就暗暗地派人来和他接触了。郭开虽没直接答应,可也常和秦使眉来眼去,希望赵亡后,秦王成为他的靠山。要不,顿弱怎敢只身到他的相府来昵!

让进顿弱,在客厅中对面坐下。顿弱果然是商人打扮。

“相国寿诞之日,小弟特来祝贺,望吾兄寿比南山……”顿弱欠身向郭开拱手。

“老弟别……这样,我的生日还早着哩!”

“唔……”顿弱故作惊讶状,“不是……明日,四月十九日吗?”

郭开摇摇手,但也不和他计较,就笑笑说:“你既然以为我的生日在此,不会空手而来吧?”

“当然,当然……”顿弱站起身,向外面把手一招,“抬进来……”

十几抬礼柜送了进来。郭开挨个验看了,里面全是金玉宝珠,璀璨夺目。他初步折算一下,不下黄金百万!郭开令下人把东西抬到后院,请他夫人收下。就携着顿弱的手走到他的别院,那里有个极其隐秘的小书房。

“老弟,你的礼物太重了,太重了……叫愚兄如何消受得起……”

顿弱说:“老兄先别这样说,另有一份厚礼老兄还没有看见呢!”

“还有呀!”郭开转过身睁大眼睛。

顿弱从衣襟里面慢慢地掏出一个黄色的绸包,双手捧给郭开。

郭开接了,两眼疑惑地望着顿弱,他小心地把包打开……忽然,他呆住了,接着就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谢大王恩典,郭开寸功未立,怎好受大王如此隆恩!”

原来这是秦王政给郭开的任命诏书,许诺等灭了赵国后,任郭开为郡守!

顿弱把郭开从地上拉起来,说:“郭老兄,你大概也看清形势了,秦王以统一天下为己任,韩国已经完蛋了,秦国的下一个进军目标就是赵国,你以为赵国怎样呢,它还能够抵抗强秦的凌厉攻势吗?”

“不能,不能,绝对不能!”郭开说,“长平大战后,赵国的元气已伤,廉颇出走,李牧又不被赵王信任,君王和文武将帅之间猜忌处甚多,缝隙到处都是……”

“相国说得好,”顿弱说,“秦王希望你的,就是要你把赵国君臣间的缝隙再扩大一些,那就胜过秦之千军万马了!”

郭开嘿嘿地笑着,他挤挤小眼睛说:“你可代我向秦王保证:我郭开将以自己的微薄之力竭诚地报效大王!”

“相国,你说,目前赵国能够和王翦这样的大将相抗衡的有谁呢?”

郭开想了想说:“只有那个李牧了……”

“你要是在秦正式对赵用兵之前把李牧除去……你就可得秦灭赵的首功了!”

“容我慢慢想一想……”

顿弱说:“就看老兄的了。等你把那个李牧置于死地,秦王会给你更大更多的封赏,我就回国等你的好消息了!”

顿弱在郭府住了几天,每天都与郭开商议到夜深。

顿弱回国后几天,秦王政就令大军向邯郸进逼。他知道挑拨离间的办法很管用,但真正解决问题还是要在战场上见分晓。

赵王迁见秦军来势汹汹,就问郭开谁可以将兵御敌?

“大王,老臣想一想……”

“还是要李牧将兵吗?”赵王迁早就对李牧不信任了,只是苦于没人能够替代他。

郭开说:“那李牧刚刚和秦军打了个大胜仗,就有点不可一世了,他到处说大王的不是,好像惟有他才是赵国的救星似的……”

“寡人也听说过。”赵王迁说,“那李牧从战场归来后,给寡人提了一大车建议说什么要改革国政啦,要提拔贤能啦,要从善如流啦,要奋发图强啦……把寡人听得头痛!”

赵王迁这年才三十几岁,自从秦王政十二年(公元前235年)即位后,虽然时间不长,但却因后宫生活很不检点,已是毛发脱落,皮肉松弛了。他并不是个没有理想的人,也曾想干一番事业,把个赵国振兴起来。可是他被强秦吓怕了,常常慨叹自己生不逢时。“唉,要是我生在一百年前就好了,现在有个秦国,我还能干些什么!”

再一点,就是没有主见。一会儿听这个大臣的,过一天又顺从另一个大臣了。他还有个母亲赵太后,年轻时,曾经摄过政,现在虽然年纪大了,可是仍然对国政很有兴趣,抓着权力不愿完全放开。这就使赵王迁很为难。近年赵王宠信郭开,也不知怎的,这倒合了太后的意,对他说:“儿子,你就多多和郭相国商量吧,他可是个可信的人呀!”

“李牧不行,相国,你看还有谁呢?”赵王迁问。

郭开一时想不出个合适的人来,他恨不得把个赵国两手托给秦王政,他还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呢!

“要不,就用廉颇吧!”赵王迁说。

“廉颇现在国外,再说,他年纪也太大了!”

“我用他将兵,又不是要他上阵拼杀,你说昵?”

廉颇是赵国名将,曾连破秦国大军,功勋赫赫。赵王听信谗言,冷淡了他,并用乐乘代替他将兵。廉颇不服,发兵攻击乐乘,然后逃往到魏国。在魏国他也没有获得魏王的信任……

“大王,那廉颇还想回来吗?”

“寡人听说他深有此意……”

“是这样……可是他过去犯过大错呀!”

赵王迁说:“廉颇的过错是可以原谅的,他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尝到了离开家国的滋味,他曾给寡人写信表示忏悔。寡人想:要是让他回国,今后,他会更加效忠祖国的。你说呢?”

郭开犹豫着没有回答。

“相国,寡人看那廉颇可以。他年纪虽大,可他的威信和才能,是无人可比的。最近,寡人将派人去看望他,不知他的身体还行不行?要是还壮实的话,就叫他回来……”

廉颇看不起郭开,说他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对他为相,廉颇也不心服。郭开能让他回来吗》再者正如赵王迁所说,廉颇在赵军中仍有很高的威望,他回来带军,再和李牧联起手来,赵国将士能不奋发用命吗?

不过,赵王还是派御使赵竟看廉颇去了。

这时,廉颇已经近八十岁了,阔大的红脸膛被一捧洁白的大胡子围着,恰似一头雄狮,仍有当年的赫赫威仪。听说赵王派人来看望他,很是高兴。廉颇对赵竟表示了他对赵国的忠诚,说自己虽老,但雄心犹在,愿意回去带兵杀敌!

在陪赵竟吃饭时,廉颇为了表现自己身体好,一顿饭就吃了一斗米,十斤肉。饭后还披甲上马,把大刀抡得飞转……

赵竟回来后,郭开把他请到家中,问他到魏国见廉颇的情况。赵竟对郭开说了。

“噢,是这样……”郭开沉吟道。

赵竟知道相国对这事另有看法了,就捉摸他的心思。

“相国,您看,我怎样对陛下说呢……”

“你怎么说,老夫怎好教你呢?”郭开说,“你走后,我到你家去看望了你的老母,见你家有点艰窘,给老人家留下了几斤金子以备家用……”

那赵竟也是个机灵鬼,他立刻领会了郭开的意思,起身感谢了相国的关怀后,就回家了。

第二天,赵竟进宫对赵王迁说:“大王,那廉颇已经老得不中用了……”

赵王迁很是失望,他问:“怎见得?”

赵竟说:“老将军的饭量还行,只是在陪我吃饭的时候,一小会儿,就三次往茅坑里跑……”

“他到那里干什么?”赵王迁一时还没有明白赵竟的意思。

“拉肚子呀!”

“是这样吗?”

“我怎敢瞒哄大王。”

“唔,廉颇是不能指望……看来寡人还是得用那李牧了!”

二十年前的一个秋天,李牧跟随主将廉颇带兵和匈奴作战,取得了节节胜利。他劝主将要适可而止,主将也觉得如此,就上书请求赵王罢兵回师。可是贪婪的赵王不听,令他们乘胜前进。不几日,赵军便被匈奴诱至阴山之南,包围起来。他们苦战了几天几夜,终至全军覆没!李牧落荒而走,伤口进裂,饥寒交迫,晕倒在草丛中……

李牧醒来时,不明白来到了什么地方。他看到自己躺在一个帐幕中,面前有一少女和一老妪,她们正在说话。因为李牧长年在匈奴作战,懂得一些他们的语言。他听她们娘俩儿是这样说的——

“这个汉人生得好标致呀!”母亲说。

匈奴女孩儿不像汉人少女,一遇生人就羞羞答答,什么话也不好意思说,她们没那些规矩,是很直率的。“我救他回来就是因了他好看……”

那时李牧年轻,才二十多岁。生得面貌英俊,浓眉大眼,身体秀颀、壮硕,就是在汉地,女人也是常常偷眼瞟他的。

“孩子,他是个好男儿,我们可不该收留他……”

“妈妈,我们要是不救他,他会在野地里死去的。”

“看样子,他是个很勇猛的汉人小将,还不知杀了多少我们的人呢!我们不把他交出去,对得起单于吗?”

“妈,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战场上嘛,就是互相厮杀,我们也杀了他们许多人哪!特别是这一次,他们中了我们的诱兵之计,全军覆没了!”

她们是见过战场上的惨状的。

“唉,简直是血流成河呀!孩子,你打算把他怎样昵?”

“给他治好伤,送他回南国去!”好像女儿已经想好了。

以后,事情的发展如诗如歌。李牧喝着马奶,吃着肉饼,身体很快就复原了。匈奴女名叫天丽,生得健壮而又婀娜,善骑善射。李牧和她在阴山下黑水边驰骋游乐,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日。看到女儿倾心于他,母亲就和李牧郑重地谈了一次话,主要问他家里有没有妻室,汉家是否会接纳一个匈奴女人,娶了匈奴女人会不会影响李牧的前程等等。一切都没有成为障碍,李牧和天丽结成了夫妻。

第二年春上,李牧、天丽和她的母亲一起离开了他们的毡庐,过了雁门关,到汉地来了。李牧在那里安排了一家三口的生活。

那时,战乱不息。不久,李牧又人军籍,归还旧部。凭着他的英勇和智慧,很快就升为将军,不几年廉颇因罪逃亡后,李牧又被升为大将军,以军功被封为武安君。老母去世,李牧和夫人安居在邯郸,天丽也受到赵王的诰封。

又过了几年,李牧就尝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了。由于他功劳太大,连国王也对他不放心,再加上他的脾气很倔,见到不对心思的不合理的事,就好说话,和许多大官显宦都结了冤。最要不得是惹着了赵太后。

赵太后原是邯郸城的一个娼女,面貌俊美,可心如蛇蝎。赵悼襄王以萁貌美而娶之。这本是王家的家事,李牧却认起真来,竟然几次上书想阻拦这件事。他说:国王以娼女为妻,有伤国体,连祖宗也不光彩。可这件事儿他没有挡住,赵悼襄王还是把娼女纳进了宫。本来这事也就到此为止,谁知李牧却不肯让步,他声言绝不向国王的新妃叩贺,这就有点太过分了……

不过,赵悼襄王心胸开阔,他活着时,倒没给李牧小鞋儿穿,仍然很信任他,重用他。

后来,老国王死了,赵妃的儿子赵迁继位为国君,她也成为太后,李牧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了!幸亏李牧功勋卓著,国势不稳,国家还少不了他,太后才没法奈何他。可是太后已把李牧当作头号敌人了!

几个月前,李牧带兵大胜秦军,赵国上下都到李府为李牧贺喜。这一胜利也大大地提高了别国诸侯的信心,他们都说看来秦国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新的合纵之议又在诸侯间萌动了。各国诸侯也派了使者带了重礼给李牧庆贺。

李家一时热闹非常。郭开对赵王迁说:“那些国王呀,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只知有李牧不知有赵王呀!”

赵王迁很是不快,他说:“等破了秦兵后,寡人再收拾他……”

这时正好赵太后在一旁,她说:“儿呀,依老身看来,到那时,怕是由不得你了!”

李牧家也不只是安享荣华,他们的心里也忐忑不安得很。李牧的儿子李代就说:“父亲,我看风波又要起了,不如趁着这时候,激流勇退,向国王乞休,回老家去吧……”

“可是秦军并没有走远,他们还会再来的!”李牧皱着眉头说。

李代叹口气,不说话了。

不过,儿子的话,也使李牧心动,但他内心实在不甘心隐退,就找自己的好友司马尚来商议。

司马尚是李牧的裨将,多年来一起出生入死,友谊是十分深厚的。他听了李牧的话叹气良久,最后说:“真没有想到呀,赵国百姓依靠将军,把将军看成靠山,现在这山却要自己倒了!”

“司马将军可不要这样说,我走了,不是还有你们吗!”

“将军说这话是出自内心吗?您明明知道我只能做您的裨将,不能做主帅,您还要这样说……”

李牧默然。

司马尚又说下去:“我给大将军说一件消息:廉颇故去了!”

“怎么?什么时候?”李牧大惊。他曾跟廉颇打过许多仗,对老将军是有很深感情的。廉颇虽有许多错处,但他与乐乘的争执,还是情有可原的,他同情廉颇。

“就在前不久吧。”司马尚声调低沉地说,“魏国见赵国不召回老将军,也不愿收留他了,没法儿,廉颇只好另寻出路,又到了楚国,就像一个流浪的乞丐,终于废却一世英名死在了寿春……”

李牧想说点什么,到后来只有抽泣、叹气而已。

“李将军,现在赵国只能靠您了!您若亦怕太后和郭开,离开朝廷,将来老死于林泉之下,岂是‘知死必勇’者耶?忠臣报国,应不计安危,这道理还用我说吗?再说,就是为国殒命,安知百千年后之美誉,不熠熠发光也!”

这话正说到李牧的心里去,他重视的就是身后之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于是李牧拍案而起,情绪激愤地说道:“司马将军,我险些做了错事,不走了,坚决不走了!赵国不是太后和郭开之赵国,而是千万百姓之赵国也!我为保卫赵国而死,也是死得其所了!”

“我知道大将军会留下来的!”司马尚眼泪汪汪地说,“国家幸甚,百姓幸甚,我司马尚一定追随您的身后,即使肝脑涂地亦心甘也!”

随后,李牧想和夫人商议把家迁到北方边境去,夫人明白他的意思,就对李牧说:“代儿可以带领家属迁到匈奴邻近,万一有什么事,可到我娘家避祸。我家里虽没有什么人了,可是只要回到那里,邻里乡亲还是会接纳他的!至于我,可要留下来。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是决不离开你的!”

李牧很感动,只得随她这样。几天后,李代带着部分家人出走,他们的家里就只剩李牧夫妇,还有几个老仆了。

这事很快被郭开得知,觉得是一个诬蔑李牧的绝好口实。就进宫对赵王迁说:“大王,我看那个李牧要造反了!”

“何以见得?他要去投秦吗?”

郭开摇摇头,“看样子他要先到匈奴去。日后投不投秦就不知道了!”

“他要逃往匈奴?真是叫人不解……”

“大王,您忘记他的夫人是匈奴人吗?”

“是了,是了……这就可理解了,可理解了!相国,您说说,您说说……”

“几天前,李牧的儿子就带领家属搬到北方边境去了,那里离匈奴只有一步之遥。大王想想,邯郸是赵国的大都,物阜人丰,他又有豪华的府第。放着花天酒地的日子不过,他把家属迁到那朔呼啸、荒山野坡去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赵王迁听了恨得摇头顿足,他说:“几十年来,寡人给李牧高官厚禄,养着他的身子,可没养着他的心哪!走走,您跟寡人到太后那里去……”

赵太后听了郭开的上奏后,瞪着赵王迁说:“迁儿,你呀,怎么就杀不了一个李牧!”

赵王迁说:“母后不能这么说,他不是有大功吗,杀了他,国内会有人说话的呀!”

“我告诉你,儿子。”赵太后说,“自古胆敢和君主分庭抗礼的臣子都是曾经有过大功的人!他们在君王身边,犹如卧虎藏龙。一有机会,就会向君王扑来,以取而代之!现在看来李牧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朝不除,就让人心神不安呀!”

不过,他们还是没想出什么理由杀李牧。

可是理由很快就来了。不久,邯郸城的大街小巷就流传着李牧要反的谣言。在街头巷尾玩耍的小孩子还唱着这样的儿歌:

娼妓女,不为丢,

摇身一变成国后。

南面王,没权柄,

披袍戴冠一小猴!

十八子,顶天立,

功高日月古少有!

长矛斧钺地下藏,

雄鸡一鸣换君侯!

同样的歌谣还有一些,都是郭开编出来找人到处散播的。等传扬开之后,他高兴得搓着手说:“李牧,李牧,你的死期到了!”

郭开令人捉了几个唱得欢的小孩子,给他们吃了好食物,还给了一点铜钱,对他们说:“官里的大王和老太后想听你们唱歌,老夫现在就带你们进宫去!”

孩子们有点高兴也有点害怕。

郭开说:“你们别怕,有老夫在一旁呢!你们唱得越大胆越好听,大王和太后就越高兴,他们会给你们好多好多的奖赏呢!”

孩子们不怕了,郭开又把他们训练了几次,就领他们进宫了。

郭开打听得太后和赵王迁都在后面的锦绣宫里,就先把孩子们留在宫外,自己进去叩头说:“太后、君王陛下,那李牧罪该万死,他又想出新花样来污蔑太后和君王了!”

太后问:“那东西又怎的?”

郭开就把自己在街头听到的童谣说了一遍。

太后先就哭了起来,她说:“反了反了,李牧那东西竟敢这样,眼看就要弑君了!”

赵王迁说:“郭开,这是真的吗?”

郭开说“郭开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编造这样的事!我怕太后和君王不信,特地把几个正在唱歌谣的小童子拿了来,他们就在宫外……”

太后正在犹豫,她怕亲耳听到这样污秽的童谣,赵王迁却令郭开带进殿来。

孩子们被领进来了,他们被宫侍们按着脖颈给太后和国王磕了头。郭开在一旁问:“小孩子,你们在街头怎么唱来着,唱一遍给太后和君王听听……”

孩子们不知好歹,竟按郭开预先安排的唱了起来。他们一遍还没有唱完,就听太后一声断喝:“小猪猡,竟敢在老身面前唱这大逆不道的歌!”接着,就把桌上的一只玉麒麟扔了下来,正扔在一个孩子的头上,即刻鲜血淋漓。“杀了,杀了!都给我拖出去杀了!”

几个孩子被拖了出去。

太后拉着赵王迁的手哭道:“迁儿,你要是还不杀李牧,老娘我就不活了!”

赵王迁连忙给赵太后跪下,“寡人杀,寡人一定杀他!”

赵王迁安慰了母亲几句就和郭开到内殿去商量杀李牧的事。有了这些罪状,他认为李牧就死有余辜了,不过要公然下令杀他,还似乎不太可能。因为诏令一下,朝廷一定会上下哗然,大臣们会轮番进宫说情,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也未必就杀得了他。

最后,他们商量“计杀”,先传与李牧关系不好的赵葱和颜聚这两个将军前来。几年来,赵葱、颜聚就特别嫉妒李牧的地位和功劳,多次上朝污蔑李牧等拥有军权的大将,妄想取他们而代之,没有得逞。这次机会来了。

赵王迁在他们面前哭诉了李牧居功自恃,阴谋篡政的事实。赵葱义愤填膺,拍者胸脯说:“好贼如此猖狂,不剪除此贼誓不为人也!”

颜聚也泣泪上奏,愿以生命为国除奸!

赵王迁赞扬了他们的忠诚,并说等他们大功告成后,就把他们升为上将军。

郭开看他们激动得可以了,就把预想的计谋说给了他们。

这日,李牧和几位将军在城外练兵、布阵,很是称心如意。事后便请司马尚、赵长戈、颜破败等将军到家中小酌。

由于高兴,李牧喝着喝着就多了。他端着酒杯对将军们说:“我自束发从戎,凡三十载,开始跟随主将,后又挺身率兵,幸得将士用命,上下一心,才能够北伐匈奴,东战强燕,西抵暴秦,杀敌逾八十万,取得节节胜利。今日想起那些先我而死的将士,就情不自禁地要饮泣下泪,这杯浊酒就先祭奠给他们吧……”

李牧说着,将酒洒到地下,接着就泪眼潸然地说:“没有他们,李牧焉能立得寸功!但愿千万将士的热血不会白流……”

司马尚等见李牧有点醉了,就起身相劝。“大将军,不要伤感!”

“我怎会伤感?我是高兴呀!”李牧接着说,“今日看我们所练之师,非秦军可比,何况他们是为保家卫国而战,一可当十!将军们,即使我李牧为国战死,你们也能够和秦军拼上几年了!”

众人见李牧如此说,都潸然泪下。

正在这时,宫中一小黄门来宣读赵王的诏令:说是城卫捕得秦国奸细顿弱,特请大将军来前殿议事……

李牧听了,想了很久,还是骑马去了。

他想顿弱是秦国的上大夫,捉住顿弱是件大事,赵王不会撒这个谎的……

赵长戈、司马尚拦住马头劝他道:“大将军,事情蹊跷,是否我们随您去呢?”

李牧摇摇头说:“君臣间应以诚信为本,只许君王辜负臣下,不许臣下辜负君王!我如有不测,也是误中秦人奸计,只望你们仍为君王,为赵国携手并肩,鞠躬尽瘁,不许为我个人复仇!”说罢,打马而去。

进了宫,小黄门先行复旨去了。李牧下了马走到光照门外,忽然感到事情有异,以他用兵多年的经验,李牧敏感地意识到周围有伏兵。又走了几步,见两旁的厢房,门窗都洞开着,而且人影恍惚,就大喊道:“主上,李牧来了。您让我走到殿上,要杀要割,请陛下给我说个明白……”

李牧言犹未了,只听铜锣一响,飞蝗般的乱箭就攒射过来。李牧身中十几箭,血流如注,但还没有死。赵葱、颜聚带人跑出围住李牧,笑着对李牧说:“李大将军,你的威风呢?”李牧不屑和他们拌嘴,就说:“抬我去见君王……”

这时,赵王迁和郭开也走到李牧面前。郭开刚要述说李牧的罪状,李牧厉声止住他,喝道:“奸贼,有你说话的时候,我快要死了,我想给君王留下几句话。”他回头对着赵王迁说:“我的主,如果国内没有内奸,强秦是无法征服我们的!可惜,您却与奸贼相伴,如手如足。我死一年后,赵国必亡,那时,我们就在地下论是非吧!”

说完,李牧就溘然而逝了。

“他,他说的什么?”赵王迁稀里糊涂地问郭开说。

郭开想:幸亏这糊涂君王没有听明白。就说:“这个李牧呀,他临死还骂君王哩!”

“好……好像他不是骂寡人……”赵王迁摇摇头。“不过,他该死,该死……”

第二天,在郭开的授意下,赵王迁下诏削去了司马尚的将军之职,并将其软禁在府中。随即任命赵葱、颜聚为正、副大将军,统帅赵国70万大军!

听说李牧被诛,赵军泪湿营幕,人心涣散,许多将士逃往楚、魏,还有的直接投奔秦国去了。

天丽夫人知道丈夫被冤杀,痛哭了三天,悬梁自绝。几个老仆把她装敛好,送往漠北去。这倒提醒了赵王迁,知道在北方还有李牧的儿子李代,就派一队飞骑带着他的诏令去取李代之首。但李代可不像他的老子那样愚忠,他带兵围住赵王迁的飞骑,杀得千干净净,然后投奔了匈奴。

害死了大将军李牧,郭开高兴得很,他秘密地派心腹带着他的信到秦国去向顿弱报告,说是那李牧已经一命呜乎了。

顿弱当然立刻进宫向秦王政报喜。秦王政喜笑颜开地说:“那郭开呀,真顶得上十万雄兵,他干得好!”

“大王将如何奖赏他呢?”顿弱问。

“杀!”秦王政咬着牙根说,“这样的奸贼只能千刀万剐!”

“臣下知道大王会这样说,”顿弱对秦王政再拜,“像郭开这样的人,是不该给他好的下场。可是我劝大王还是等到天下大定之后……”

“是呀,是呀……”秦王政立刻会意,他说:“你给那郭开传信,就说我把上大夫的官儿给他留着哩!”

过了几天,秦王政在赵国的探子也陆续地来了报告,说是赵军失了主将后,大都离心离德,逃亡者不可胜数。不到一月,赵军已经锐减到60万人。全国上下对赵王计杀李牧,怨怼甚深,君臣间更加猜忌不睦了。

于是,秦王政就开始和大臣、将军商讨正式伐赵的事。

秦王政坐在议事大厅的一端,阔大的几案上,摆放着青铜铸就的大鼎、瑞兽。还有一张素绢和蒙恬刚刚发明的几支毛笔。

秦王政今年30岁,面容仍然棱角分明,英武端凝,放射着青春的光彩和活力。他为政初期,有些人对他的才能还持怀疑态度,在他们心里老是有一句话,这个年轻人行吗?现在,这句话没了,他们都服服帖帖地蜷伏在秦王政的脚下,认为他是上天降下的旷世英主!特别是在平灭嫪毐、歼灭吕党、夺韩设郡之后,谁也不会怀疑秦王政的权威和才能了!人们不仅畏惧他,还从心里敬服他。因为他不仅是个治国安邦的好君王,而他的霸气和威猛更是无人能比的……

秦王政在倾听群臣议论。

大多数臣僚都主张立即对赵用兵,可是也有少数人甚有顾虑,他们说:近几年赵国虽大大地被削弱了,可是在六国中仍然很有实力,不可轻觑。不如等几年瞅机会再说。说这话的多是些经历多年战火的老将军。

这时,秦王政望着他的臣僚们,雄风四射,声音朗朗地说:“你们的话,寡人都听明白了,有的人还是把赵国的势力估计得太大了,说它是什么‘病狮’,即使李牧没了,它的威风仍在,不可轻敌。其实,它是一头病狗,快要死的狗!我们只要踏上一只脚,它就没命了!当然,这是比喻。这只脚,是秦军几十万甲士的脚……”

秦王政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可是仍有大臣躬身站起,劝秦王政还是小心谨慎才是,并且举了二百年来秦与赵的战争,是互有胜负的。赵国虽屡屡受到重创,但它的复生能力很强,不能因为李牧死去就可大举入侵。赵国仍是秦国的劲敌。最好还是等等再说。

“寡人决不再等了!”秦王政把桌案一拍,说,“你们应该想一想拿下赵国的意义。只要取下赵国,就能和韩地连成一片。我们秦国的势力就如澎湃的汪洋,可以南冲魏楚,北围燕齐,谁也不能阻挡我们了!”

秦王政这样一说,诸臣知道君王的意志已决,谁也不想多说了,就一齐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秦王政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墙上挂着一大幅赵国的地图。他用一剑鞘指着说:“大家来看……”

他这样一说,几十名战将霍然站起,趋前围在秦王政的周围。

秦王政望了将军们一眼,说了下去:“寡人的灭赵方略是这样的,大家听仔细了。大将军王翦带10万将士,兵出上地,然后直击赵之井陉,先下邯郸以北的肥累、宜安、番吾、藁城四地,然后向南围邯郸。端和将军带10万军,东下邯郸,只围不战,不放邯郸赵军营救外郡。羌疯将军也带10万兵马,直插邯郸以东的东阳之地,取它的大片土地后,就和王翦将军的军队汇合,共围邯郸。若是邯郸的外郡大都被我占领,邯郸只剩孤城,我30万大军,尽可夺取之。到那时,那个愚庸的赵迁或可投降吗,当然这只是猜想。他要不降,寡人就亲带30万大军前去增援以防备赵人断我粮道,也防备别的国家前去营救赵国。这样的部署是不是就万无一失了呢?大家可以说话……”

秦王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小会儿,看着众将,见大家没有异议,就又说下去。“赵国自李牧被赵迁杀死后,已没有什么可以将兵的人,那赵葱、颜聚算得了什么,连我们的一个小将军也不如,我们的王翦等大将和他们相斗真如逗弄两个小孩儿!哈哈,你们说是这样吗?”

他面前的将军们活跃起来。

秦王政最后说:“将军们,等你们出兵后,寡人要亲自为你们押运粮草,你们就不用担心后方的供给了!在拿下邯郸城后,寡人一定为你们鸣金击鼓以贺之!”

将军们听秦王政这样一讲,个个兴奋异常,摩拳擦掌,等秦王政讲完就一齐高呼:“臣等一定尽心竭力!”,“大功成就之日,共颂圣功!”、“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呼“万岁”,是秦王政最爱听的声音,恐怕也是以后的帝王最爱听的声音吧。

王翦将军是秦之老将,这年已五十有余了。他身经百战,用兵如神,受到将士们的竭诚拥戴。到了上地,只用了三日,就把十万大军,编成战斗序列。接着,击鼓鸣金,直插赵之井陉。王翦先派前锋蒙恬带一万精兵占领井陉东口,钳住赵兵出援要道。赵军见秦军如从天降,吓得手足无措,只好先把兵屯住,等待救援。可是别的地方的赵军面前也发现了秦军,自顾不暇,谁也救不得谁了。

其他两路大军也进展顺利,不凡日,赵国就被全面地困住,就像人被捆绑了四肢,动弹不得了……

而赵王迁自从杀了李牧后,觉得没有人再敢夺他的权了,他的老娘也不每天在他耳边嘟哝着要他杀李牧了。他把内政付托给郭开,把军事交代给赵葱等将军,就以为万事大吉,于是天天和姬妃们玩乐。

赵王迁最大的嗜好就是玩狗,弄得满宫里都是恶狗。大臣们上朝被恶狗伤着的事,时有发生。有的臣僚曾苦心地劝过他,他不听,还说:“寡人恨不得邯郸城里全是狗呢!”

有一天,整个宫中找不到赵王迁,后来见他在狗窝里睡得正香。有人问,赵王迁身为君王难道就不嫌狗窝里脏吗?那是没有见过他的狗窝的缘故。如果见过了就会惊异于那些狗窝的豪华与精致,在里面睡觉也没有什么肮脏的了。无怪乎一位大臣叹道:“要是君王待我们,能够像待他的狗那样该多好呀!”

这日,赵王迁正在狗窝里和他的狗们玩得愉快,赵葱来了。

他想向国王报告前线的事,可是狗们正叫得山响。他说什么,国王也听不清楚。他想把国王请出来,不得不向国王招手示意。不想这却惹怒了国王的宠狗,它们狂叫着从窝里窜出,向赵葱发起了攻击。赵葱本想拔剑还击,可是一想,这是陛下的爱犬,要是伤了它们,可不得了!眼看自己的战袍已被撕碎,露出了皮肉,他只好掉头逃跑。但赵葱跑得再快也跑不过狗啊,不多远就被群狗追上,拖倒在地。幸亏赵王迁出来喝住了他的爱犬,赵葱才得以解脱。

赵王迁大笑道:“赵葱呀赵葱,你还是上将军哩,竟敌不过一群狗!”

赵葱怒不可遏,脸憋得青紫,最后还是把怒气压在心里。他向赵王迁报告说:“秦军已分三路杀向邯郸了!”

“那,你们打算怎样迎敌呢?”

赵葱说:“秦军三路军中,以王翦军为最强,我们只要给他以当头棒喝,其他两路也就成为缩头乌龟了!”

“将军打算怎样遏住王翦之军?”

“王翦从东而至,我可在井陉东口拦住他,那里到处是沟壑,易于布伏。我把几万大军隐于沟壑中,等他们来到,就一拥而出,尽歼秦军于沟壑之中,大王您看怎样?”

“好极了,寡人就说过嘛,李牧一死,就会有许多个李牧出来!将军之才绝不下于李牧!你们要是比不过李牧,他可在九泉下笑话你们呀!”

赵葱听大王如此说,高兴得要死,连恶狗欺负他也忘记了。“谢大王夸奖。我歼敌于井陉,颜聚可带兵捍卫邯郸,正好剪秦军首尾。嬴政这头恶龙就在赵国完蛋了!”

“将军可不要轻敌呀!”

赵葱说:“谨记大王教导。我们这样部署,即使不能全歼秦军,也可以拖住秦军。他们远道而来,不上半年,就无计可施了,只能退兵了事!”

“好呀,好呀。”赵王迁说完,又要回头去照顾他的狗。

赵葱忙说:“陛下,小将还有一事上禀。”

“说……”

赵葱说:“赵国之将士,被李牧驯养多年,大多成为骄惰之众,击鼓不进,鸣金不退者时有之,再说还有一些将军有意给我们难堪……”

“那好办……”赵王迁吩咐黄门取来宝剑两口对赵葱说:“这王者之剑,你和颜聚将军一人一口,可宣示于众,有不遵军令者,斩!”

赵葱又说:军中大将中还有许多李牧的余党,领头的就是司马尚、颜破败、赵长戈等人,他请示赵王是不是先拿他们试剑?

没想到赵王迁说:“不可。军内的李党有许多,你是杀不完的。赵长戈等都是赵之名将,杀了他们会使国内不安。狗也是这样,不把领头的安顿好了,你就别想把狗群整治得顺心如意。切记切记!”

“那怎么办呢?”

赵王迁说:“你可以让他们打头阵,要是他们战死,谁也说不得闲话了!”

“大王教导得极是!”

赵葱带领大军前去迎敌。司马尚年老有病,向他请假,他不但不准,还要司马尚的儿子司马金彪顶替。

赵葱指令赵长戈、颜破败、司马金彪为先锋,领兵一万,到井陉东口迎击秦军,只能向前,不能退后,违令者斩!

赵长戈等知道赵葱是要他们去死,也知道秦军如山洪倾泻,不可抵挡,还能去送死吗?离开邯郸后,并没有去拦截秦军,而是投向代北。几天后,他们来到了匈奴边境,扎下营寨,就派人去找李牧的儿子李代去了。

赵葱知道赵长戈等出走后,气得两眼昏黑。他想派兵去追杀他们,可是秦国的大军到了,只好先去御敌。可他哪里是王翦的对手。几个回合后,赵军就溃退下来。最后,他好歹立住阵脚,要和秦军对峙,把战争拖下去……

王翦看出赵葱的计谋,笑着对身边的将军们说:“赵葱那小子想和我们在这里过日子呢?咱们可不要上当,明日就发动猛攻。”第二天拂晓,王翦提刀上马,挥动三军冲锋。只半日,赵军死伤无数,阵脚动摇往后败退。到了夜晚,赵葱和他的七八万人就蜷缩在一条沟壑中。

落到这样的下场,谁都知道赵军已经没有出路了。这时,赵葱忽然大笑起来。他身边的一员贴身小将小心地问他:“时至今日,大将军如何发笑?”

“我笑一个人?”

“是……谁?”

“是一位大将军……就在几天前,他还向赵王夸口说,要把秦军尽杀于这儿的沟壑中呢,看来我们……”说罢他又大笑。

他没有说出那个大将军正是他赵葱,他是在笑自己。

到了傍明,秦军的包围已经合拢,王翦下令向沟壑施放火箭。一时间,万道金蛇自天而降。赵军的粮草先行着火,接着沟壑中的草木也尽在燃烧了。赵军耐不住,各自纷纷逃命……

秦军趁机掩杀,赵葱和他的军队大部做了刀下之鬼!

消灭了赵葱部后,王翦的军队长驱直人,一连夺得了赵之番吾、宜安和藁城,他的军队也消耗了近两万人。就在这时,秦王政给他送来了五万人马,使王翦的锋锐益发坚挺,他就带兵包围了赵国的肥累城。

守肥累城的是赵国大将公子不速。他官至都尉,很有谋略,善于带兵,将士愿为其效死。公子不速激励守城军民,日夜坚守,竟然使王翦两个月没有攻下……

这时,另外两路大军——秦将端和、羌疯都很有战绩,他们已掠得赵国大部领土,肃清了邯郸外围的赵军,很快逼近了邯郸城。

赵国守邯郸的是大将颜聚,他比赵葱会用兵。颜聚仍利用李牧几年前就修筑好,后来又多次加固的三层战垒,挡住了秦兵,双方形成了紧张的对峙局面。

秦军原先设想的速战速决没办法实现了,日子拖了下来。

秦王政知道现在的关键不是增加兵力,而是给他的军队以充分供应。为此,他亲自带领侍卫督办粮草,使秦的粮草车队,昼夜不息,源源不断地驶向赵国。运粮队都配备军械,以备流散的赵军来袭。赵军想拖垮秦军的计划破产了。

赵王迁听到秦军攻城的喊杀声日夜不断,吓得要死。他去见母亲赵太后。太后不理他,只是跪在她的寝殿内烧香祷告,她说:“你回去好好地呆在宫里就是,我已求得上天保佑,你让那颜聚把秦军顶过七七四十九天,自然化险为夷!”

赵王迁有点放心了,可是城外的攻城声和呐喊声还是不断地传进宫里来,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关上门窗,叫来宫苑乐队和宫女们,给他唱歌跳舞……

可是什么也有个玩够的时候,赵王迁还是担心自己的脑袋,于是他又走出了宫殿,一走到宫苑,听到攻城的喊声分外清晰,而且他的狗也疯狂地叫着。赵王迁急急地走到狗院里,对他的上百只狗说:“寡人的狗呀,你们吵什么?是饿了还是怕了?”

赵王迁叫来他的驯狗师,问他们:“狗为什么不住地乱咬乱叫?”

“回陛下……”一个驯狗师灵机一动说,“您的御狗听说敌人攻城,纷纷想对大王效忠哩!”

“它们怎样效忠呢?你说给寡人听……”

驯狗师说:“它们想给大王警卫宫院……”

“好好好……”赵王迁激动得泪流满面地说,“难得它们的一片忠心,你们听着,从今天起,每只狗赏一锭金!另外,你们要给我好好地训练它们,到时候,好让它们有能力为寡人尽忠!”

“是!”

狗怎样使用金钱?还不是都给驯狗师们吞掉了!

赵王迁一边看着他的爱狗,一边想道:有些臣子还不如一只狗呢!这些日子郭开在干什么昵?他立刻派人去找相国郭开。

郭开来了,他对赵王迁说:“大王,郭开无一日不在为国事操心。”

“想出什么法子破敌了吗?”

“法子是人想出来的,人比法子更重要。”郭开说,“我给大王想出一个人来……”

“他是谁?”

“他是司马尚。”郭开说,“起兵御敌时,他有病请假,这时不知怎样了。他是李牧训练出来的英勇善战的好将。”

“他比那颜聚好吗?”

“不可同日而语!”

“唉,要是李牧晚死半年就好了!”赵王迁说,他令郭开去请司马尚,要拜他为上将军。郭开答应着走了。

这又是郭开的一个恶计。司马尚没有到前线送死,老是他的一块心病。近日他又听说:老将军见邯郸日危,报国之心又起,要到朝廷主动请缨。他怕赵王迁因他是李牧的旧将,不准所请,所以赶来说服赵王。谁知这时的赵王迁只要有人用就好,哪里还管他曾是谁的人呢!

郭开来到司马府上,只见门前丧幡高悬,哭声震天,打听一下,原来老将军昨夜归天了!

郭开心想:“这老儿运气好,给自己留了一具全尸……”使郭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赵王迁一听司马尚的死讯,竟然号啕大哭地说:“天亡我赵国也,天亡我赵国也……”

郭开心里道:莫非这糊涂虫有点明白了……

王翦被公子不速挡在肥累城下,心里火灼。蒙恬劝说道:“将军不要着急,我听说肥累城中几天前就断粮了,那不速挺不了几天的!”

王翦可不想久等,他命军士向城中放箭,箭上附一封“给肥城将士信”,要他们看清天下大势,向秦军献城投降。当然,他许诺了些条件,说是不杀一兵一卒,百姓商贾各安其业。最后少不了威胁几句:如顽固不化,城破之后,大屠三日!

城中的将士也的确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公子不速和诸将商议,与其在这里无望地守下去,不如突围逃生。他说:赵长戈等将军仍在北方边境,他们对赵并无二心,只是被奸贼逼走了。“我们不如远走北边,和赵将军联为一气,以图将来!”

大家也觉得拖下去没有任何指望,还是带兵突围的好。于是具体筹划起来……

第二天拂晓,公子不速带城中五万人马开北门杀将出来,立刻和秦军混战在一起。

王翦一见赵军突围,高兴地对蒙恬说:“他们出来了,很好,别给我放过一个人!”马上调集各路大军围堵阻击,有如波滚浪涌。两方喊杀之声,惊天动地。赵军拼死冲杀,豪气干云。一是不杀开一条血路,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死,二是他们对秦军有破家亡国之恨,恨入骨髓。秦军也是愈战愈奋,因为他们都想战场立功,秦王政的赏赐在鼓舞着他们。

公子不速是一员勇将,他和身边的几个护将,挺着戈矛硬是杀出了重围,可是脱离战场时,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几个战士了。他向着刚才血战的战场哭道:“我是活了,可是赵国的几万子孙却死在这里了!我还有脸去见赵长戈他们吗?”说着又要提戈上马,回去厮杀,被身边的人劝住,为他抹干泪水,几个照应着,顺着沟壑向北去了。

王翦的大军入城后,实践了他的诺言,把肥累屠了个干净。留下一片死尸污血,然后率兵向南向东进军。到秦王政十九年八月,连陷赵国三十余城。赵国的领土已经不多了。

这年九月,秦王政的50万大军已经把赵都邯郸围得水泄不通。秦军这把大铁钳夹住了邯郸这颗核桃,只要它稍一用力,邯郸就碎了!

赵王迁的狗叫得如疯似狂,他急忙去看,又发现宫院里浓烟呛喉,就问面前的一个侍卫说:“哪来的这么多烟雾?”

侍卫不说。

赵王迁又喝问道:“你为什么不回答寡人的话,想抗命吗?”

“不敢。”侍卫说,“……那,那,那是秦军在城外造饭……”

“呀,他们有多少人呀,弄得全城都乌烟瘴气!”

“听说有五十万……”

“五十万?”赵王迁吓得伸出舌头,呆了好久才去找他的太后。

“母后,秦军来了五十万哪,他们每人向赵城扔一只鞋,邯郸就被埋掉了!”他哭着说。

赵太后仍没有理他,跪在那里,像是低头祷告的样子。见她不动,赵王迁沉不住气了,就拉了母亲一把,母亲竟向后一仰,倒了!原来不知何时,赵太后已经死去了!

赵王迁抱着母后的尸首大哭起来。“母后,您倒轻松地走了,留给我一座危城,让我怎么办呀!您为什么不叫着我一起走呢?”

赵王迁正哭得死去活来,一个贴身的黄门对着他的耳朵说:“大臣们都在朝堂上等待着您昵,听说秦军开始攻城了!”

“让他们来吧,来吧……”

“大王,邯郸危急,听说颜聚的副将也死了!”

“他是为国战死的吗?”

“不,他是……出降时被秦军的乱箭射死的!”

赵王迁知道赵国已到了最后时刻,就叫这黄门扶着来到前殿。他刚坐好,就对御阶下的群臣说:“你们有破敌之策吗?”

大家面面相觑,以为他在痴人说梦。

相国郭开仰首来到赵王迁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瞧瞧,你把个好端端的赵国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眼前事已不可为了,我看还是投降的好!”

郭开这副对君王大咧咧的架势,使赵王迁吃惊不小,群臣也觉得大为意外。就在这一瞬间,赵王迁思前想后,把过去的事都联系起来了,才把这个奸臣看清,原来他是潜伏在赵国的一个大蛀虫呀!

赵王迁说:“投降,这事得从长计议……你得先告诉寡人:秦王政给了你些什么恩赏,使你为他做间?”

他本是诈郭开的,谁知郭开竟然昂首承认了。

“秦王不愧是当今天子,他给我的恩赏丰厚,不可胜数!”郭开自豪地说,“现在我已是秦国的上大夫了!”

听了郭开的话,满堂响起愤愤之声。

赵王迁向大家挥挥手,让大家平静下来,又对郭开说:“嗬,秦王政待你如此恩厚,你又给他干了些什么呢?”

“多着呢!”郭开说,“我为秦王也是鞠躬尽瘁,最大的功劳就是为他诛杀了李牧!弄得赵军人心涣散……”

阶下皆是切齿之声。

“郭开,你明白吗?你现在还在寡人的朝堂之上!”赵王迁说。

“那又怎样?”

“寡人仍然可以下令杀你!”

“你就不怕秦王吗?你胆敢杀了他的功臣,他就能够把你车裂分尸,火烧你的宗庙!”

“是的。秦王如果想要一个奸贼的话。”赵王迁说,“寡人今日要干一件平生最快意的事!”他把桌案一拍,愤然站起,对阶下大臣们喊道:“凡我赵国忠臣和赵氏子孙,皆可诛杀奸贼郭开!动手,杀!”

“杀”字刚刚出口,朝堂上就乱作一团。朝臣中的武将文臣多不带兵刃,可是他们有拳脚,赵氏宗族也不少,喊叫着向郭开扑来。他们都恨死了郭开,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能不抓住这泄恨的机会吗?宫外的侍卫也恨透了这个权奸,见朝臣们没有武器,就急急地送了些刀剑来。只眨眼间,郭开就化为了肉泥……

宫侍们弄来箩筐,想把已经被碎尸的郭开清扫出去。赵王迁摆摆手说“不必了,给寡人牵几条狗来吧!”

一会儿,几条恶狼似的狗进来了,它们很快就把郭开的污血碎肉抢食干净……

处死郭开后,赵王迁命人传颜聚到来。他问颜聚还有多少人马?颜聚说还有十多万人。

“那么,你还能给寡人支持多少日子呢?”

颜聚不敢撒谎了。他说:“至多还能支持十天。”

“颜聚,寡人问你,你能够保寡人突围出去吗?寡人想到北方去找赵长戈、李代他们。那些人都是仁义君子,寡人虽屡屡地加害他们,但他们不会记寡人的仇,他们还会忠心地保寡人的!”

颜聚低头想了好久,说:“大王,我对您说实话,那秦王用兵,甚是了得,大王您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他在邯郸周围布下了层层罗网和陷阱,就等您出去呢!”

“这就是说,寡人走不了啦?”

颜聚点点头。

“那,将军打算怎么办呢?”

“国破家亡,惟死而已!”

“好汉子!”赵王迁说,“咱们君臣想到一起去了。那你回前方去吧。”

颜聚说能够坚守十天,仍然是对赵王迁吹了牛。三天不到,秦军就越过了李牧修筑的三道堡砦,直逼城下,已经在使用云梯攻城了。

赵王迁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他来到他的狗合里,对几个驯狗师说:“给它们准备一餐好饭吧!”

“是,陛下。”驯狗师们明白国王陛下的意思,忙着准备去了。

几百条狗见了它们的主人,竟一声也不吭了,直直地睁着亮眼,竖起耳朵看着他。赵王迁泪如雨下,他说:“寡人的爱犬……走吧,走吧,随寡人到另一个世界去吧!那边也许比这儿更好一些,走吧……”

驯狗师们把给狗吃的饭备好了,他们一起跪到赵王迁面前,他们中的头儿向赵王迁说:“大王,照您的吩咐……”

“里面有那东西吗?”

“有……”驯狗师哽咽着说。

“分量不要太少,让它们走得痛快些!”说罢,赵王迁匆匆地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赵王迁的几百条爱狗全都伸腿“殉国”了!

从狗院出来,赵王迁又来到后宫。他把宫人和姬妾召集起来,对他们说:邯郸就要陷落了,寡人就要与国相殉。你们昵,给你们两条路。一是随我而去,一是自谋生路。宫人和众姬妾哭成一团。赵王迁也不理他们,兀自命黄门准备了几十盅鸩酒,排在桌案上。

赵王迁低下头等待着。少时,他抬起头来看,面前只剩几个人了,她们正在慢慢地走到桌案前来,他最爱的小妾花美人却向门外走去……

“花美人!”赵王迁叫道。

花美人站住了。

“花美人,你不想陪伴寡人走吗?”

花美人哭了,“陛下,饶小妾一命吧,我才十八岁呢!”

“可寡人离不开你呀!来,你来……”

花美人不得已又跑回来,这时,他们的周围都是死尸了。

“花美人,来,来把这杯酒喝下去!”赵王迁擎起了一杯鸩酒。

“我,我……我怕。”

“别怕。你看她们不是已经走远了吗!”

“饶了小妾吧,我还想……活着!”

“傻瓜,秦军来了,他们还能让你活吗?”赵王迁转身对几个黄门说:“你们站着干什么?快上来帮帮她!”

几个黄门不敢怠慢,冲上来扳倒花美人,按住,一人卡住她的喉咙,使花美人张开嘴,然后把一杯鸩酒灌了进去。

“好了,你们有愿随寡人走的,就喝一杯吧!”

赵王迁出宫去了,让花美人自己在地上痛苦地打滚,挨过死前的最后一刻……

火赵的领兵大将王翦把秦国的黑龙旗插上赵王官后,就大搜赵氏的宗室近亲,以及王公大臣。同时,他派蒙恬回国向秦王政报告。

蒙恬来到秦宫后却找不到秦王政了。这时,他正在母亲的别宫里。

从这年正月,太后就一病接一病的,太医虽用尽了千方百计,也没有使她恢复健康,却也没有恶化,就那么一天天地拖着……

秦王政坐在母后的榻前,望着她消瘦的脸。太后才五十多岁,已显得老态龙钟,头发几乎全白了。

自从秦王政听了茅焦的话,把太后接回宫中,他们母子的感情与日俱增着。而经过了嫪毐那一场事变后,太后的心灰了,死了……她认了命。她生活中有过许多男人,最让他难以忘怀的有三个,这就是吕不韦、子楚和嫪毐。吕不韦卓尔不群,才华横溢,可是他胸怀天下,是个不把女人放在心上的人。子楚是个好男人,可是他太文弱了,太老实了,不是她所喜欢的那种男子汉。最让她动心的是嫪毐,她和他厮守的时间也最长。可是她的身分,周围的环境,和他的倜傥不规又必然会落得那么个下场……

她自己呢,也是一样,也是受着命运的拨弄。她本没想走进这帝王之家,更不想做什么王后、太后,她只想找一个像吕不韦那样的男人相守着过一辈子!可是,命运却让她走到今天这步天地。她曾想挣扎过,可是,她还是没有抗争过命运。今天,她服了,屈服了……

她只有把全部的感情放到她惟一的孩子身上了!

秦王政在情感上也走了一段曲折的路。自他懂事后,他就发现自己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耻辱的印记:私生子。为此,他恨过母亲。但他亲眼见母亲为了他所受的苦,遭的罪,还有多年的相依为命的日子,又使他十分地钟爱母亲。他即位后,本想和母亲君临天下,从过去的屈辱日月中挣脱出来。她却做了许多不要脸面的,连平常人也无法忍受的事,他曾向母亲举起了他的无情剑,并把她幽禁起来。那些日子,秦王政的内心在流血,他曾杀了多少劝谏他的人,幸亏,有许多不怕死的好臣子才使他迎回了母后,使他心中的创伤开始愈合……

秦王政身为君王,雄姿英发,聪慧天纵,使天下人都折服在他的面前。可是他的内心是干涸的、孤独的,他忍不住要寻求感情的滋润和依托,能给他这感情春雨的只有母亲。于是,他就常到母亲身边来了。

秦王政招招手,在这儿专门照顾太后的赵高就过来了。他把太后扶起来,在她的背后垫了几个松软的枕头。

秦王政说:“母亲,您看看窗外吧,今天可是阳光灿烂呀!”

赵高连忙跑到窗前,把窗幔拉开了一点,露出了几棂纱窗。阳光透进来,春天真地已经来了,虽还没有到万木复苏的时候,但红梅已经满枝蓓蕾,还有几朵开得艳红,照得满院里似乎更光亮了。

太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色已经舒展多了。

秦王政恨不得变回到孩提时代去,偎依在母亲怀里,现在,他只能和母亲靠在一起,轻轻地亲着她。

“母亲,等春花满院的时候,那时就暖和了。我要把您接出去,和您一同逛逛咸阳城。现在的咸阳可今非昔比了。市面繁荣,商贾云集。天下的文人才子都往这里集聚,人口比过去多了几倍……您要是出去看看,一定会认不出来了!”

“是呀,是呀……都是托太后您和大王的福呀!”老想插话的赵高好歹找到这么一个空儿。

“只要我活到那个时候……”太后说。

“您怎地这样说呀,太后!”赵高知道又该他说了,“您老才五十几岁,后面的富贵福泽还没享呢!说实在的您并没有什么病,只是在宫中憋出来的一点小恙罢了,等过几天,大王陪您出去一溜,春风一吹,就会身康体健了!”

赵高的话,并没有使太后高兴多少。她的心已经被岁月煎熬得干瘪了,她的脏腑已经被折磨得伤痕累累了,她如何康健得了昵!

“我的儿,”她对秦王政说,“听说你在赵国的战事进行得很顺利?”

“是呀,母亲。”秦王政说,“我想用不了几天,邯郸城就拿下来了!”

“好,好,”太后点点头。“秦国几代君王都没有完成这个功业,在我儿手里却完成了!要不是我身体不好,还真想回到邯郸去看一看……毕竟,我也是在赵国生活了许多年呀!”

太后说了,就沉浸在回忆中。

“母亲,您还没有给孩儿从头至尾地讲一讲您的家世呢!”秦王政有意地说。

“早年,我不想讲,后来想讲了,又没有机会讲了!”

她说得是,许多年过去,风口浪尖,一跤一跌地走到现在,真是没顾到回忆一下过去,只眼前的事就难以应付了!

“母亲,今日,我没有什么事,您的精神也很好,何不对我讲一讲呢?”

“你想听吗,孩儿?”

“想听,母亲。”

赵高赶紧在他们母子之间放了一张小桌,沏了一壶香茶摆上,还放了几样小点心。帮着太后活动了一下身子,又给她把后背垫好。

太后开始说了。

秦王政向赵高歪歪嘴,赵高就知趣地走开了。

太后说,她本是楚国人,姓王。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迁到赵国来了。到了赵国,改姓赵。父母都是本分人,父亲叫赵起,母亲姓钱。父亲渔猎种田,母亲理家做饭,日子虽不富裕,可也过得下去。后来兄弟姐妹越来越多,他们的日子就艰窘了。她最小,就取名小囡。穷人家的孩子早理家,她六七岁就开始干活儿了。

她13岁那年正月初三,她的舅舅从邯郸来探亲,坐在桌前瞅小囡。瞅了好久,说:“姐,你家要发了,往后不会受穷了!”

父母忙问:“烧了哪炷高香,有了这运气?”

舅舅说:“你们看小囡生得多么漂亮,简直是个小仙女!”

小囡的父母光生计还顾不上呢,哪有工夫看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子?不过是当小猪养着罢了。听他们的舅爷一说,才认真地端详起自己的女儿来。这一看,他们的确看出自己的女儿有点俊秀。因为在家里看得常了,也没看出她哪里像个小仙女!

母亲说:“在这穷乡僻壤,有点姿色又当得了什么,还不一样地受穷!”

舅爷说:“有她这模样,还受什么穷!要是我把她弄到邯郸去,不上几年就要出落成无价之宝了!”

舅爷仍在盯着小囡看,看得小囡满面飞霞,有点不好意思了。

听到舅爷这么说,父亲的脑子来得快,他说:“舅爷要是那么想,你就把她带着算了,家里当场就少口人吃饭!”

小囡的舅舅名叫钱生,是个商人,也是从楚国来的。他脑筋灵活,嘴巴伶俐,不几年就在邯郸发起来了。人一有了钱,地位就高,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等。他来到乡下妹妹家,也是被当作贵客招待的。

几天后,钱生给小囡家留下几个钱,就把小囡带走了。因为是至亲,小囡的父母也就没有挂在心上。

一晃三年过去,正如钱生所说,小囡出落得天仙似的。走到街上,十分抢眼。惹得路人每每回头观望。钱生给她起了个能够叫得出去的名字:赵凤。到了16岁,他就送赵凤到邯郸城中最好的声伎班去学习了。

赵凤也真有这方面的天赋,学唱歌,声音响亮柔美;学跳舞,姿态婀娜动人。另外,钱生还给她请了师傅,教她些诗书礼义,不过是为了使她的身价更高而已。这样,赵凤还没出道,就小有名声了。邯郸的一些达官贵人都投帖前来想结识她。

钱生知道自己留不住这只金凤凰,只想把她多卖些价钱。一天夜里,他多喝了点酒,看到躺在床上的赵凤,她那诱人的酣态,她那如玉的皮肉,使这老东西实在忍耐不住了,就悄悄的用麻绳把赵凤捆在床上,然后把她强奸了。赵凤醒来,想喊叫,钱生就抓块破抹布给她把嘴塞上……

等钱生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把一件值钱的东西糟蹋了。他已经给她破了身,谁还会出大价钱呢?看样子,只好送到妓院去了!

钱生哭了起来,他心疼在她身上花的许多钱,心疼把一方玲珑宝玉变成了破铜烂铁。

哭了一场后,他想既然已经这样,就没啥可惜的了,索性再干下去,便又像公牛那样爬到赵凤身上去……

钱生把自己的外甥女整整蹂躏了一夜,直到赵凤昏晕了,他才倒在一旁睡去……

后来钱生果真把赵凤送进了邯郸一间妓院。因为赵凤模样好,又擅歌舞,还有点才学,钱生也得了一大笔钱。赵凤临走时对他那没人性的舅舅说:“钱生,下雷雨时,你可要好生躲避呀,要不,天爷会劈死你的!”

一年后,赵凤的声名大了,嫖客中不仅有富商大贾,还有朝廷显贵。

这些人中多是披着人皮的豺狼,他们觉得自己既然花了钱就有权利玩弄她,作践她。稍不如意就捞死地打骂她。她的生活虽是在灯红酒绿之中,可是,是和着血泪过的。

即使那样,赵凤对生活也没有失去信心,仍想望着有一天她会遇到个可怜她、爱她的人。在睡觉时,那个心上人就时常来到她的梦里。他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英武而俊秀,可就是穷。他手执宝剑把她救了出来。他们跑呀,跑呀,趟河越岭,最后来到一个小山庄里。他们在这里安了家。赵凤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虽不多,可也够买几亩薄田的了。于是他们过起了夫唱妇随,和谐安谧的日子……

这一天赵凤终于等来了。他不是那个时时打扰她梦境的穷青年,而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小将军,他看上了赵凤,又可怜她身陷青楼,就把自己用生命换来的金钱拿出来帮她赎了身。她跟那小将军回家,身分自然是小妾。即使那样,赵凤也觉得一步登天!她在心里发誓,一辈子给小将军做牛马,好好地伺候他……小将军回家时,赵凤都是跪着给他脱靴,膝行着给他端饭……尽管这家里的一切人都看不起她,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命运并没有饶过赵凤,一年后,那小将军在赵国与秦国的一场战争中牺牲了。这是那年月常有的事。消息传来,如五雷轰顶,赵凤哭得死去活来。小将军一家哪里容得她这个妓女,几天后就把她轰出了家门……

赵凤又走投无路了。当然,她脚下还是有路的,比如可以回家,可以回妓院,可以做暗娼,还可以在街头卖唱,甚至还有死……

家是不能回的,她觉得没脸面见自己的父母。妓院也不能回,那是屈辱和苦难的大海,没边没沿……

赵凤选择了最尊严的一条路死!她把小将军给她买的衣服穿戴齐整,就向城外的森林走去,她的长袖里藏了一丈白绫……赵凤在树下哭了好久,又笑了好久。她哭是因了她命运的不济,她笑是笑这世道的光怪陆离。然后她就把白绫搭在了树权上。

“小女子,你要做什么?”一旁有人对她说话。

赵凤低头一看,她看见一个瘦小的白髯老头儿,两只小眼睛看着她。可那两只眼睛也已经变成灰色的了,他是瞎子吗?那他怎么看见我呢?

赵凤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话都早已说尽了。

“那么好的一个树权,老汉已经早就占下了!”那老人说。

赵凤奇怪了,说:“老爷子,树杈你也占下,您用它做什么呢?”

“与你一样,用它上吊呀!”

赵凤笑了,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笑。这世界也太奇怪了!“老人家,那你为什么还不用呢?合不得命吗?”

老人摇摇头。“命对我来说,已经不如一根草芥了。我只是想多看一场戏……”

“看戏,哪里有戏呀!”

“有,有……”老人小声地笑起来,“你看吧,大的如诸侯纷争,宫廷内乱,小的如尔虞我诈,偷鸡摸狗,热闹得很呢,你刚才不是也给我上演了一小折吗?”

“老伯,看样子,你还没有活够呢?”

“不,不,不。我早就活够了,要不,我怎会占下那个树杈呢!我看够了戏,自然就会前来用它。不过我不像你,哭哭啼啼。我定会笑着把头伸进绳套里去的……”

“……我的戏可唱完了……”赵凤叹口气说。

“绝不,小女子,你的戏才唱了几折呢!”

“老伯,我还要流多少泪,泣多少血!”

“嗨,我的孩子,”老人向赵凤爬了几步,原来他的腿也坏了。“你一路走来,我给你相过面了,我说句话,可不要吓着你,将来,你是贵为王后的人!”

赵凤听了,扬头大笑起来,这也是开怀的笑。她把白绫从树杈上拉下来,她不打算死了,她也要看戏。人生苦短,尽头就在前面等着,自己活得厌了,何不看几出戏再走呢!

“孩子,你不死了?”

“再活些日子吧……”

“那好,这树杈就算咱们两人的,过几年,它会更结实。咱俩吊上也满经得住!”

“可是,我以后怎么活呀!”

“你不是会唱歌吗?你就去唱歌挣钱养活我。”老汉说,“不该吗?我救了你,让你活了下来,还预言了你的将来,你不该供我以后的衣食吗?”

赵凤忽然觉得有了活下去的力量。这力量不是来自老汉预言她将来要做什么王后,而是觉得她有了一个要养活的人了。是的,她要活下去,养活自己和这个瞎老头儿。

赵凤和老人相依为命地生活了一年,就遇到了吕不韦。她安顿好生活后,就想去找那老人,想把他接到家里。可是跑遍邯郸城也没有找到。这时,她忽然想起那棵老树,就急忙赶到城外去……

她找到了那棵有着结实树权的老树,可是已经晚了,树权上只剩了一个绳结。有人告诉她:前几天这树上吊死了一个瞎眼老人……

“政儿,”太后说,“那老汉可不是一个平常人,他把我的一生都看透了……”

秦王政说:“要是他真地像母亲所说,是个非常之人,他怎会吊死呢?”

“是呀,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离奇……”

这时,赵高在帏幕那面听太后把自己的故事说完了,就悄悄地走进来。给太后和秦王政换茶。

秦王政见母亲还是对那瞎老人不能忘怀,就安慰说:“母后,别难过了,谁知他真吊死没有呢?也许,他知道母后要去找他,才做了那么个绳扣儿,好让母后不再挂牵他了……”

“也许吧……”太后说,“那就更看出他不是平常之人了!”

“母后,您这一辈子可真不易呀!”秦王政说,“现在赵国快被孩儿灭了,报仇的日子到了。我要把那些该死的人千刀万剐!”

太后摇摇手,她说:“政儿,可别那样,我在这世上的戏已经演完,不愿再添上血淋淋的一折了!”

秦王政从母亲的宫中回到前殿,就得到了王翦报来攻陷邯郸的消息。他下令王翦把赵迁和赵迁以下的文武百官、赵宫那几百名宫妃,全部捉拿解来威阳。赵国境内顺从秦军的令各安其业,曾经抵抗过秦军的一律处死。于是赵国境内便遍地血污了。据说,东北风一吹,秦国人就闻到一股难忍的腥膻……

由于赵国临近覆亡时,赵王迁把大部分宫女遣散了,她们已流散各地,这很使王翦费了些事,他下令大搜了十几天,才得了几百名,不过是原有的一半。

这天秦王政把赵高叫来,交给他一张长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人名。他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寡人的母后曾被上面的赵人百般折磨,至今想起仍眼含悲泪。她虽出于仁慈,不想再追究了,但寡人却不想饶恕哪些狗东西!”

“是呀,是呀!”赵高说,“饶了他们,不合天理良心。大王真是好记性,太后说着,您竟记住这许多人名……”

“也许还有些掉下的,你到赵国可替我找得全一些!”

“是……”赵高头一次得到秦王政交办的差事,他可以回赵国去耀武扬威了,所以极为高兴。“大王,您说要用什么法子处置这些坏蛋呢?”

“你看着办吧!”

赵高到了邯郸,除了按秦王政交给的名单按名捕人外,他还把自己小时候在赵时欺负过他的人也罗织在内。几天后,赵高把捉人的圈子划得更大,连同这些人的家人和邻居也统统地捉来了!一共几近三万,他把邯郸所有的监狱都用起来了。

因为赵高是秦王政的钦差特使,连大将军王翦也不好说什么,一切都由着他干了。

像钱生这样查有实据的几十人(其中包括妓院老鸨和嫖客,以及玩弄过赵凤的大小官吏)那是铁案,不用想得到饶恕,可是别的人犯就觉得有点冤枉了。他们都千方百计不惜倾家荡产地找人托关系希望打通关节,争取活命。仅几日,赵高就得了金钱逾万,还有其它不可数计的财宝。

在这次办案中,赵高的奸雄、无赖、残忍、贪婪本色也就初露端倪了。

等一切妥当后,赵高跟王翦要了万名甲士,把人犯分三批押到城南刑场。在刑场北端设一大帐。赵高约请王翦、端和、羌疯三大将前来观刑。他们对这样的屠杀本无兴趣,可是赵高是秦王政亲派,他们不好不给面子。

刑场中心挖了十几个大坑。坑内蓄了恶狗,坑外又摆了10只高大的油鼎。时近正午,油鼎中的油滚花了,赵高下令开始行刑。

执行的武士用铜叉把人犯叉起扔入油鼎中,烹熟后再捞出,巡场一周后,扔入坑中。别的武士同时动作,把一些人犯用大刀砍倒后剁为肉块,扔给坑中的狗群。这些狗都被饿了多日,这时能不大啃大嚼吗?

恐怖和疼痛使人犯鬼哭狼嚎般地哀叫。有人求赵高下令给人犯把嘴堵上,赵高不允,他说:“让他们叫好了,只有这样,威慑力才强哩!让人们看看,听听,忤逆王法会得什么结果!”

这样行刑,赵高看得很过瘾,可是王翦等人却觉得难以忍受,他们推说有军务要事,次第地离开了屠杀现场。后来,赵高也看厌了,就命把余下的人犯,成行地埋进地里,只露着脑袋。然后用铜犁耕之,把他们的头一个个地削下来。

“哈,这样快呀!”赵高说,“用这样的法子,一日可杀十万人!”

赵高把捉到的人全杀了,连同那些拿了人家贿赂的人犯也无一幸免!

赵高回到邯郸后,他知道秦王政爱听什么,就绘声绘色地向他作了汇报。秦王政极高兴,他说:“赵高,你办得好,为寡人出了一口多年郁积心中的恶气!”

“我看不好!”这时门外有一女子接口说,她是青貂儿。

这天她穿了一身戎装,分外显得英姿飒爽。大概秦宫中也惟有她可以这样说话了。

秦王政回过头来问:“为什么不好呢?”

青貂儿说:“报仇雪耻,无可非议。可是杀人太多也不好。播下许多仇种,将来就会生出无数仇果!”

“青貂儿,有你在寡人身边,寡人还怕什么呢?”

“要是仇敌太多了也会叫你防不胜防。”青貂儿说,“那赵王不是至今没捉到吗?还有那些流散各地的韩赵贵族呢!”

青貂儿说得很对,这使秦王政有点黯然。于是他给王翦下严令,要他无论如何把赵王迁和他的宗室搜罗干净。

王翦不敢怠慢,他派兵对赵地进行了拉网式的搜索。赵国贵族又找到了一些,可是仍不见赵王迁的踪影。没办法,他只得向秦王政含混地说:已经找到了赵迁的尸体……

几天后,李斯从秦境内调拨了几千人人赵,分别担任郡守、县令等地方官。

秦王政和他的臣僚们正在庆贺胜利。忽然,秦宫的黄门向秦王政禀告说:太后病重了。秦王政和他亲近的大臣便赶往太后身边。他们到时,太后已经不行了。

秦王政跪伏在太后床前,一声声地哀叫母亲。

太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秦王政,断断续续地说:“也不知怎的,我周围忽然多了万千新鬼……儿子,你是不是到赵国为我杀人了?”

“母亲,那些人该杀!”秦王政说。

“他们有的人是该杀。”太后说,“围着我的鬼中没有钱生那样的鬼……他们不好意思到我面前来……可是我面前多的是些生面孔……”

秦王政明白这是人在弥留时的神智不清,就不听她的,问她道:“母亲,您有些什么话,要嘱咐孩儿的?”

“我想……你还得听你吕仲父的……对天下苍生,少用暴……多施仁……”言毕,头一歪,就死去了。

秦王政碰头哀哭,声动四壁。

当日即下令全国哀悼十日,给太后举行国葬。

秦太后下葬前,齐楚燕魏四国在咸阳的使臣都到太后灵前吊唁。

在这之前,燕使臣就接到燕王喜的旨意,告诉他:要曲意事秦,绝不能有半点忤逆。吊唁时,一定要分外哀痛,如丧考妣。这一点,燕使臣是做到了。可是,秦王政并不领情。他一把拉住燕使说:“你快给你们的燕王喜报信,我秦国的叛臣樊於期就藏在他儿子丹的家中,命他赶快给寡人送来,要是不听寡人的话,到明年,寡人就骑了快马驰入你们的蓟城了!”

说罢,哈哈大笑。

这是秦王政第一次向天下透露他要着手灭燕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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