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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瘗鹤铭》之谜

焦山《瘗鹤铭》是中外瞩目的著名石刻,但它是什么时代的作品,尚无定论。今从鹤与文学、碑版署名、干支纪年、文章内容、书法风格五个方面,对流传的王羲之、陶弘景、隋人、颜真卿、顾况、皮日休、王瓒七说,进行审核,纠其讹误,补其阙漏,提出新说。

鹤与文学

在中国文学作品里,鹤的出现频率很高。《诗?小雅?鹤鸣》描写过鹤的叫声。班固《西都赋》、左思《吴都赋》都提到鹤。历代诗赋笔记小说以鹤为题材者,不胜枚举。这里只介绍一下古典文学作品中鹤与神仙的关系。浮丘伯《相鹤经》称鹤为“仙人之骐骥”。传说中的神仙往往驾鹤,如王子乔乘鹤的故事,见于蔡邕《王子乔碑》、王粲《白鹤赋》、孙绰《游天台山赋》、湛方生《风赋》以及《列仙传》等。还有修道之人化鹤的故事,旧题陶潜《搜神后记》所载丁令威“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之事最著名。又有鹤化人的故事,见于《晋书?陶侃传》、刘敬叔《异苑》、戴君孚《广异记》等。总之,鹤被神化了,韦绚《刘宾客嘉话录》云:“人言鹤胎生,所以赋云胎化仙禽也”。《瘗鹤铭》就是把鹤当做仙禽看待的。

虽然谈鹤的文学作品多得可以汇集成一部书,但却找不到唐朝以前有瘗鹤刻铭的迹象。这是探讨《瘗鹤铭》时代无可回避的问题。然而自宋至清争辩《瘗鹤铭》时代的许多文章中,只有一人注意到这个问题。孙矿《书画跋跋》卷二上《碑刻?瘗鹤铭》云:“鹤死而瘗之铭之,此等好事,亦近唐人所为。”他从社会风俗的角度,探索《瘗鹤铭》的时代,很有见地。可惜他没有进行考证,尚不足以服人。

本来,墓碑铭、墓志铭都是施于真人实事的。富于创造性的古文大家韩愈才破了例。李观之砚,坠地而毁,埋于京师,韩愈为撰《瘗砚铭》,把为死人撰铭推广到物。在韩愈之前,虽有为器物撰铭的悠久传统,但把毁坏了的器物,视同死了的人,瘗之铭之,是没有前例的。中唐的李观、韩愈开风气之先。

韩文的影响很大。写过《请韩文公配飨太学书》的晚唐皮日休,即是韩愈的崇拜者。皮日休瘗鹤撰铭的举动,与李观、韩愈之瘗砚撰铭,是一脉相承的。程嗣章《张力臣瘗鹤铭辨书后》云:“皮日休……诗集内有《悼鹤》诗,云:‘却向人间葬令威’,此瘗鹤之证也。又一诗,序云:‘华亭鹤闻之旧矣,及来吴中,以钱半千得一只,养之殆经岁,不幸为饮啄所误,经夕而卒,悼之不已,遂继以诗。’陆鲁望和云:‘更向芝田为刻铭’……此撰铭之证也。”程嗣章主张皮日休书《瘗鹤铭》,论证欠精密,不能成立(详下)。但他提出皮日休有瘗鹤撰铭的举动,比孙矿的推测,进了一步,应予肯定。

主张《瘗鹤铭》是王羲之书、陶弘景书的人,既未考虑东晋、南朝萧梁有无瘗鹤刻铭的风俗,更未考虑王、陶是否爱鹤。今按:《晋书?王羲之传》云:“性爱鹅。”李石《续博物志》卷七云:“陶隐居云:学道之士居山,宜养白犬、白?,可以辟邪。”把瘗鹤刻铭的举动,强加于爱鹅的王羲之,养白犬、白?的陶弘景,是难以自圆其说的。

碑版署名

书碑是苦事,唐以前,达官贵人不屑为之,大多出于书佐、小吏手笔。唐太宗重视书法,亲自书碑,并常名家书碑,书碑者不以为苦,反以为荣了。我们所看到的地上及出土的魏晋南北朝石刻,大多不署撰者、书者姓名。到了唐代,石刻上署撰者、书者姓名才逐渐形成潮流。《瘗鹤铭》当是这种风气下的产物。此《铭》的撰者、书者,顺应时代风气,不能不署名,却又不愿留下真姓名,所以用了别号,前人探索此《铭》的时代,不从由汉至唐石刻署不署名的历史现象中求答案,却在“华阳真逸”“上皇山樵人逸少”两个别号上进行曲解和武断。

欧阳修《集古录跋尾》卷十《瘗鹤铭》说:“或云华阳真逸是顾况道号。”又说:“疑前后有人同斯号者也。”赵明诚在《金石录》卷三十《跋尾?瘗鹤铭》说:“题华阳真逸撰,真逸未详其为何代人。欧阳公《集古录》云,华阳真逸是顾况道号。余遍检唐史及况文集,皆无此号,惟况撰《湖州刺史厅记》自称华阳山人尔,不知欧公何所据也。”欧阳修的猜测被赵明诚驳倒了。

黄伯思《东观余论》卷下《跋瘗鹤铭后》说:“弘景自称华阳隐居,今曰真逸者,岂其别号欤?”蔡绦《西清诗话》进一步说:“余读《道藏?陶隐居外传》,号华阳真人,晚号华阳真逸。”今按:文物出版社影印《道藏》第五册,有《华阳陶隐居内传》三卷,“薜萝孺子贾嵩撰”。卷上有一段话:“仲尼云,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未见其人。我今日义达无复其方,请从求志之业,乃自称华阳隐居。”贾嵩又引:“《本起录》云:人间书疏皆以此号代名。”《本起录》是陶弘景“犹子”陶翊撰,所言可信,与史传碑志亦同。蔡绦把“内传”误为“外传”,把“华阳隐居”误为“华阳真人”,又捏造了一个别号“华阳真逸”。由于《道藏》是一部大书,不是人人都能阅览的,蔡绦所谓“华阳真逸”即陶弘景的谬论,曾蒙蔽了许多人,今予以彻底拆穿。

古人别号中带华阳地名者,如华阳子、华阳生、华阳君、华阳山樵、华阳散人、华阳道人、华阳居士、华阳老人、华阳处士、华阳逸者、华阳洞叟、华阳山外人等,不胜枚举。“华阳真逸”是一个完整的别号,怎能丢掉“真逸”,只用“华阳”去牵强附会呢!

“上皇山樵人逸少”也是一个完整的别号。王羲之、皮日休都字逸少,但都无“上皇山樵人”之称。丢掉“上皇山樵人”,只用“逸少”进行猜测,当然是徒劳的。上皇山在哪里?前人或云在会稽,或云即降真山,或云在镇江,但都举不出王羲之、陶弘景、皮日休自称“上皇山樵人”的证据。

《瘗鹤铭》的署名是:“华阳真逸撰”“上皇山樵人逸少书”“山征士、丹杨外仙尉、江阴真宰立石”。分明是五个人。主张陶弘景书《瘗鹤铭》的吴东发,继承陶弘景号“华阳真逸”的谬说,但“华阳真逸撰”不等于陶弘景书,(郝经《陵川集》卷二十《瘗鹤铭辨》云:“矧于铭中书华阳真逸撰,不书其并书也。”)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竟然把几个别号一齐加在陶弘景头上。他在《瘗鹤铭考》中说:“……‘征君’‘外仙尉’皆隐居自寓其衔,‘上皇’‘降真’皆自寓其栖隐之地,而‘丹阳’则纪其故乡也。”这样就把撰者“华阳真逸”、书者“上皇山樵人逸少”、立石者“山征士、丹阳外仙尉”(除“江阴真宰”外)都曲解为陶弘景一个人,是猜测《瘗鹤铭》署名之谜的最武断者。但吴东发无法解释陶弘景为什么要在《瘗鹤铭》石刻中用四个别号这一特殊现象,按照惯例,署“华阳真逸撰并书”不就行了吗?

翁方纲主张陶弘景书《瘗鹤铭》的意见虽不可取,但他在《瘗鹤铭考补》中还有一段话:“以理论之,则华阳真逸、上皇山樵、江阴真宰、丹杨外仙尉之类,皆无姓名可考。自以阙疑为是。”这段话是清醒的。

干支纪年

《瘗鹤铭》序云:“壬辰岁,得于华亭。甲午岁,化于朱方。”探索此《铭》的时代,应将壬辰、甲午两个干支,与王羲之等人的行踪,进行对照,是否符合?

晋咸和七年壬辰(332)

晋咸和九年甲午(334)

黄伯思《东观余论?跋瘗鹤铭后》云:“王逸少以晋惠帝大安二年癸亥岁生,年五十九,至穆帝升平五年辛酉岁卒。则成帝咸和九年甲午岁,逸少方年三十二。至永和七年辛亥岁,年四十九,始去会稽而闲居,则不应三十二年已自称真逸也。又未官于朝及闲居时,不在华阳,以是考之,此铭决非右军也审矣。”今按:王羲之的生卒年,有几种不同的推算。推算生于西晋大安二年为最早,生于东晋大兴四年为最晚。黄伯思是按照王羲之最早的生年推算,如按照最晚的生年,则“甲午岁”瘗鹤之年为咸和九年,王羲之才十四岁(虚龄),决无书写《瘗鹤铭》之理。黄伯思判断王羲之“未官于朝及闲居时,不在华阳”,是正确的。王羲之“不在华阳(茅山)”,更不在焦山,决无书《瘗鹤铭》之事。

主张《瘗鹤铭》是王羲之所书的郝经,在《瘗鹤铭辨》中反对黄伯思:“是大不然。其铭之年月,作文之年月也,非书之年月也。鹤瘗文成之岁,则甲午岁也,书之之岁,焉知非永和之末、升平之初乎?”他假设作文在前,书写在后,拉开距离,以自圆其说,是徒劳的。因为:《瘗鹤铭》中有王羲之卒后的事(详下),难道是王羲之鬼魂写的吗?

梁天监十一年壬辰(512)

梁天监十三年甲午(514)

《东观余论?跋瘗鹤铭后》又云:“壬辰者,梁天监十一年也。甲午者,十三年也。按隐居天监七年东游海岳,权驻会稽。永嘉十一年始还茅山。十四年乙未岁,其弟子周子良仙去,为之作传。即十一、十三年正在华阳矣。”黄伯思此考,似是而非。茅山非焦山。如陶弘景是鹤的主人,为什么不把鹤留在茅山喂养,而让鹤死于焦山,将鹤葬于焦山呢?

吴东发感到黄伯思说法有漏洞,他企图弥补这个漏洞,在《瘗鹤铭考》中说:“按隐居《许长史旧馆坛碑阴记》梁天监七年往永嘉。十年涉海。十一年夏还木溜屿。其年十月有敕迎还旧山。十三年正月至茅山。是年岁在甲午。则所谓‘甲午化于朱方’者,乃自会稽奉敕还茅山时也。于时适过焦山,因瘗鹤镌铭于此,不然何不瘗于华阳而于焦山耶?”暂且不说吴东发所谓《碑阴记》是否可靠,据《道藏?华阳陶隐居内传》卷中:“会上使司徒慧明迎还旧岭。道中书相望,仍欲先生至都下。先生至晋陵,辞以疾,乃还华阳。”可见陶弘景的路线是会稽―晋陵―茅山,未经焦山。吴东发弄巧成拙,他自以为弥补了陶弘景将鹤“不瘗于华阳而于焦山”之漏洞,却暴露了陶弘景由会稽还茅山的路?与《瘗鹤铭》内容之不可调和,可谓欲盖弥彰。

隋蔡襄说《瘗鹤铭》“当是隋代书”。隋起开皇元年辛丑(581),终义宁二年戊寅(618),无壬辰、甲午两个干支。蔡襄说不能成立。

唐天宝十一载壬辰(752)

唐天宝十三载甲午(754)

据殷亮《颜鲁公行状》、令狐《颜鲁公神道碑铭》、留元刚《颜鲁公年谱》、毕沅《颜鲁公官阶考》、黄本骥《颜鲁公年谱》等,颜真卿天宝十一载为武部员外郎,十二、十三载为平原太守,与焦山如风马牛不相及。

唐元和七年壬辰(812)

唐元和九年甲午(814)

董《广川书跋》卷六《书黄学士瘗鹤铭后》云:“顾况卒于贞元末,当元和七年为壬辰,九年为甲午,良不及也。上推壬辰岁为天宝十一载,况当儿,其号华阳乎?”今按:《昭德先生郡斋读书志》卷四上、《唐诗纪事》卷二十八、《唐才子传》卷三,均云顾况至德二载进士及第,当天宝十一、十三载时,正准备应试,与《瘗鹤铭》求仙思想不合。顾况卒于贞元末或元和初,董云元和七、九年“良不及也”,是。

朱彝尊《曝书亭集》卷五十《书张处士瘗鹤铭辨后》云:“证为顾逋翁书。盖逋翁故宅虽在海盐之横山,而学道句曲,遂移居于此。”今按:皇甫《顾况诗集序》云:“为江南郡丞累岁,脱縻无复北意,起屋于茅山。”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十《叙历代能画人名?唐朝下?顾况》云:“贞元五年贬饶州司户,居茅山,以寿终。”顾况居茅山是贞元后,非天宝十一、十三载,朱彝尊不考顾况居茅山之时代,已误,更何况茅山非焦山。

唐咸通十三年壬辰(872)

唐乾符元年甲午(874)

程嗣章《张力臣瘗鹤铭辨书后》云:“袭美为唐懿宗咸通八年进士,崔璞守苏,辟为军事判官。自叙以九年从北固至姑苏,咸通十三年壬辰,僖宗乾符元年甲午,袭美正在吴中。其年相合。”此考不确。皮日休《破山龙堂记》云:“咸通十三年二月十九日,襄阳皮日休记。”《河桥赋》序云:“咸通癸巳岁,日休游河桥。”可见皮日休咸通十三年在常熟,十四年已北上。《新唐书?艺文志三?皮氏鹿门家钞九十卷》注:“皮日休,字袭美,咸通太常博士。”(《唐诗纪事》卷六十四同)《河桥赋》即咸通十四年皮日休入京为太常博士“游河桥”时作。乾符元年皮日休不在吴中,何能有焦山瘗鹤刻铭之事?

文章内容

《瘗鹤铭》如是王羲之所书,就应是东晋人所撰,从文章内容进行鉴定,是必要的。李之仪《姑溪题跋》卷一《跋瘗鹤铭》云:“世以为右军书,或谓其语不类晋人,然卒不能辨也。”张邦基《墨庄漫录》卷六云:“世传以为王逸少书,然其语不类晋人,是可疑也。”刘昌诗《芦浦笔记》卷六《瘗鹤铭》云:“今考《铭》引雷门故事,按《临海记》:昔有晨飞鹤入会稽雷门鼓中,于是鼓声闻洛阳,孙斫鼓,鹤乃飞去。恩起兵攻会稽,杀逸少之子凝之,盖在安帝隆安三年,斫鼓必此时,岂复有羲之谁肯遽取以为引证哉?然则非晋人文,不辨可知矣。”刘昌诗末考王羲之卒年,发言微误。孙恩杀王凝之时,王羲之已卒,《瘗鹤铭》“雷门去鼓”的典故,决不会出现在王羲之的笔下。

陶弘景是道教茅山宗的创立者,被尊为“百代之名师”,他自称“身有仙相”,十分自信。而《瘗鹤铭》序云“天其未遂吾翔寥廓邪?奚夺之遽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修道之人的口吻。两人身份不合。《南史?隐逸传下?陶弘景》记载陶弘景的政治地位:“武帝既早与之游,及即位后,恩礼愈笃,书问不绝,冠盖相望……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以咨询。月中常有数信,时人谓为山中宰相。二宫及王公贵要参候相继,赠遣未尝脱时。”萧纶《隐居贞白先生陶君碑》描述陶弘景的隐居生活:“养志山阿,多历年所。摄生既善,冥祥亦降。猛兽不据,魑魅莫逢。庭无荆棘,远同阙里。阶吐神泉,迳动疏勒。于是羽人徘徊,仙客上下,鸾凤游集,芝英丰润。”这样一个声势显赫、养尊处优的地上活神仙,死了一只鹤,算什么呀!何能对前途丧失信心,竟然悲叹“天其未遂吾翔寥廓邪”呢?

皮日休虽有瘗鹤撰铭之事,仔细推敲,仍与《瘗鹤铭》内容不合。皮日休《华亭鹤闻之旧矣,及来吴中,以钱半千得一只,养之殆经岁,不幸为饮啄所误,经夕而卒,悼之不已,遂继以诗,南阳润卿博士、浙东德师侍御、毗陵魏不琢处士、东吴陆鲁望秀才及厚于予者,悉寄之,请垂见和》首句云:“池上低摧病不行。”从诗题、诗句看出:一、皮日休的鹤,是在“吴中”“池上”喂养,与华阳真逸的鹤,在焦山大自然中喂养,不合。二、皮日休的鹤,“养之殆经岁”即死,与华阳真逸的鹤,“壬辰岁,得于华亭。甲午岁,化于朱方”,不合。三、皮日休对友人,入仕者称官衔(“博士”“侍御”),未仕者称“处士”“秀才”,与华阳真逸对友人,皆称“真侣”,不合。陆龟蒙《和袭美先辈悼鹤》诗有句云:“但掩丛毛穿古堞。”翁方纲《瘗鹤铭考补》指出:“则当日袭美所葬之鹤,乃依城隅葬之耳,非在焦山下江流乱石之间,亦可知矣。”是。但必须补充:咸通十四年皮日休已北上,他葬鹤是咸通十三年以前之事。

《瘗鹤铭》虽非皮日休之作,而时代断限大致可定。因为:序与铭皆无骈俪之习,应在韩愈领导的古文运动取得胜利之后。

书法风格

从宋至清,否定《瘗鹤铭》为王羲之、陶弘景、顾况所书者,如董《广川书跋?书黄学士瘗鹤铭后》云:“然逸少、逋翁其书可见,不与此类,或曰《茅山碑》前一行,贞白自书,与今铭甚异,则不得为陶隐君所书。”陈继儒《妮古录》卷四云:“黄伯思以《瘗鹤铭》为陶隐居书,谓以《朱阳帖》参之绝类,则余所不许。”杨宾《铁函斋书跋》卷三《梁陶弘景上清真人许长史旧馆坛记碑》云:“陶隐居书,见诸记载者,有《黄庭外景经》《大洞真经隐诀》《画版帖》《入山帖》《旧馆坛记》五种,而皆未之见。缘前人多称《瘗鹤铭》是隐居笔,遂以隐居书皆《铭》一例。今观此帖,中规中矩,沉著方严,全从《劝进》《受禅》等碑脱胎,似与《瘗鹤铭》别一结法。”

黄庭坚主张《瘗鹤铭》是王羲之所书,《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二十八《题瘗鹤铭后》云:“右军尝戏为龙爪书,今不复见。余观《瘗鹤铭》势若飞动,岂其遗法耶?”所谓“龙爪书”,黄庭坚没有见过,《瘗鹤铭》岂其遣法耶,乃是凭空想象,毫无根据,显然不能成立。鉴赏家认为,黄庭坚“大书酷仿《鹤铭》”,深得其变化之妙。如章法的对称、平衡,韵律的振颤、凝重,用笔的长横、长撇、长捺,都是从《瘗鹤铭》发展起来的。可见他主张此《铭》是王羲之所书,是为了表明自己的书法渊源,抬高自己的书法地位。郝经佩服黄庭坚,在《瘗鹤铭辨》中提出《瘗鹤铭》“甚多《兰亭》笔法”的观点。任何人将《兰亭序》与《瘗鹤铭》对比一下,都能看出是两种书体。黄庭坚以人所未见的“龙爪书”立论,是狡猾的;而郝经以人人可见的《兰亭序》立论,是愚蠢的。

认为《瘗鹤铭》类似唐人书法者最多,其中又分为三派:

一、似颜真卿。如欧阳修《集古录跋尾?瘗鹤铭》云:“按《润州图经》以为王羲之书,字亦奇特,然不类羲之笔法,而类颜鲁公,不知何人书也。”黄庭坚既主张《瘗鹤铭》是王羲之所书,又认为欧阳修的意见正确。其《题瘗鹤铭后》云:“欧阳公以鲁公书《宋文贞碑》得《瘗鹤》法,详观其笔意,审如公说。”郝经既主张《瘗鹤铭》是王羲之所书,又认为:“其准绳意匠,后世唯颜鲁公书《中兴颂》《宋文贞公碑》为近之。”主张《瘗鹤铭》是陶弘景所书的翁方纲,其《山谷说大字无过瘗鹤铭辨》也说:“故或者遂以是铭为颜鲁公书,何者?为其中庄笔有近于《宋广平碑》也。”包世臣《艺舟双楫》既认为“可证《鹤铭》为隐居书”,又认为“杭州龚定庵藏宋拓《八关斋》七十二字,一见疑为《鹤铭》,始知古人《鹤铭》似颜书说有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卷四《余论》则云:“鲁公书如《宋开府碑》之高浑绝俗,《八关斋》之气体雍容,昔人以为似《瘗鹤铭》者,诚为绝作。”今按:二王书体是魏、晋式清谈的产物。初唐,从宫廷到社会,都摹仿王字。到颜真卿才“变法出新意”。应是《瘗鹤铭》的书者仿颜体,而非颜真卿仿《瘗鹤铭》。

二、中、晚唐人书。如安世凤《墨林快事》卷四《瘗鹤铭》云:“以为右军者,非。为隐居者,亦非。盖晋、梁二世字形尚古,今谛玩皆唐人笔意,明之乎非二公也……必唐中、晚之人无疑。”孙矿《书画跋跋?瘗鹤铭》云:“此铭佳处,惟在字画飞动。然笔势太纵,隋以前恐无此法,应是李北海以后笔。顾况虽无据,然唐人善书者多,如王士则《成德军》等碑笔法,与此略相似,大约唐人所书耳。”判断力最差的是郝经,他看到《瘗鹤铭》与“张嘉贞《北岳碑》……极形似”,而没有能像安世凤、孙矿那样,判断为唐人书。

三、疑王瓒。如赵明诚《金石录?跋尾?冬日陪群公泛舟诗》云:“在润州《瘗鹤铭》傍,其字画正同,盖一人所书也。”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十四《书?答巩仲至》云:“焦山《瘗鹤铭》下有《冬日泛舟诗》一篇,句法既高,字体亦胜,与铭文意象,大略相似,必是一手。”黄伯思《东观余论》卷上《记与刘无言论书》云:“予又云:焦山《鹤铭》,俗传王逸少书,非也然此山有唐王瓒一诗刻,字画全类此铭,不知即瓒书,抑瓒学铭中字而书此诗也。刘曰:尝亲至彼观疑即瓒书也。”张邦基《墨庄漫录》卷六云:“余尝以穷冬至山中,观铭之侧近,复有唐王瓒刻诗一篇,字画差小于《鹤铭》,而笔势八法,乃与《瘗鹤》极相类,意其是瓒所书也。因摹一本以归,以示知书者,亦以为然。”今按:以上四家意见,还不能肯定《瘗鹤铭》是王瓒所书,因为:王瓒诗刻署名为“谪丹阳功曹掾王瓒”,而《瘗鹤铭》署“上皇山樵人逸少书”。如皆出于王瓒手笔,为什么一署官职姓名,而另一署别号,对姓名讳莫如深呢?又,据《旧唐书?地理志三》《新唐书?地理志五》,天宝元年曲阿县改名丹阳县。从王瓒官衔看出刻诗是天宝后之事,至于后到哪一年,有待考证。董云“诗在贞观中已刻铭后”,大误。黄伯思认为王瓒学《瘗鹤铭》,可取。

综合以上,《瘗鹤铭》的产生,应在受李观、韩愈瘗砚撰铭之影响而出现了皮日休瘗鹤撰铭之后,应在颜真卿新体书法风行之后,应在古文运动取得胜利之后。具体时间为唐乾符元年(或五代吴国大和六年)。撰者、书者、立石者是几个普通的修道之人,没有留下真实姓名。

蔡绦《西清诗话》云:“丹阳焦山断崖有《瘗鹤铭》自晋迄唐,论书者未尝及之。”董《广川书跋》卷六《书瘗鹤铭后》云:“余尝怪唐人尚书学,而此名字特奇伟,宜世赏爱,而卒不见传于人。自张怀、张爱宾、徐浩论书,备有古今字法,亦不见录。”又《书黄学士瘗鹤铭后》云:“或疑梁以书传逮六百年,不应如新刻于石。”他们的怀疑,也给我们以启迪:焦山《瘗鹤铭》唐末才产生,所以东晋、萧梁、隋、唐人未提到它。经过五代乱世,到北宋才大显。北宋距唐末不远,所以石刻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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