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里约热内卢─“浪花号”搁浅在乌拉圭的沙滩上─险些遭遇船难─发现帆船的男孩─“浪花号”浮起但已受损─马尔马纳多的英国领事礼貌拜会─在蒙得维的亚受到热烈欢迎─与老友同赴布宜诺斯艾利斯─游览布宜诺斯艾利斯市区─截短桅杆和船首斜杠
离开里约热内卢
11月28日,“浪花号”自里约热内卢出航后,立即遇上一阵狂风。这阵风在沿海造成全面性的破坏,航运业灾情惨重。我想“浪花号”远离陆地或许还逃过了一劫呢。我在这一带海岸航行时注意到,一些小船白天时还领先“浪花号”,到了晚上却落在它后面。对“浪花号”而言,白天夜晚都一样,但对其他的船来说却有明显的差别。我离开里约热内卢后,有一天天气很好,“浪花号”遇上蒸汽船“南威尔士号”(South Wales),那艘船的船长和我交谈,并主动告诉我根据天文钟的计算,我们当时的位置是西经四十八度,他还说:“这是我所能做的最精确的估计。”而“浪花号”只有一只锡钟,但我估计的位置却完全相同,因此我对自己原始的航海方式感到放心。然而借着那艘船的天文钟数据来证实我的位置正确,还真吓了我一大跳。
“浪花号”搁浅在乌拉圭的沙滩上
12月5日,一艘三桅帆船出现了,我们两艘船一起沿着海岸航行了好几天。这里有一股北向的洋流,因此我必须紧靠着海岸前进,“浪花号”对此相当熟练。但我得承认一项缺失:我贴海岸贴得太近了。总之,到了12月11日破晓时分,“浪花号”竟猛烈且快速地撞上沙滩搁浅。这真教人又气又恼,但我随即发现我的船并没有太大的危险。明亮月光下的沙丘假象骗了我,我懊恼自己太过相信事物的表面。海面虽然还算平静,但海潮仍不断涨起,以不小的力量拍击着海岸。我设法把甲板上的小船放下海,取出小锚及锚链,但这时已来不及下锚把“浪花号”拖出来,因为正在退潮,船身已陷在沙滩里。这下我只好拿出更大的船锚,这可不容易,我唯一的救生艇,那艘平底小渔船承受不了大船锚及锚链的重量,船身立刻歪了一下,于是我把锚链分成两段,将重量一分为二。那个船锚可沉入四十英寻深处,并已加装浮标,我载着它穿越一波波浪涛;不过小船迅速漏水,等我划到够远的地方准备投锚时,船内的水已快淹到船舷上端,船身也开始下沉。现在可是分秒必争,我很清楚,如果此刻失败,一切全都完了。我火速放下桨跳起来,把船锚高举在头上,死命往外一抛,就在这一瞬间,船翻了,我抓住船舷,船底朝上翻覆后我仍紧抓着船舷不放,因为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不会游泳。我试着把小船翻过来,但手忙脚乱的总弄不成,因为船身整个倒扣在海面,所以我只好整个人浸在海水里,依然紧抓着船舷。我竭力镇定,冷静思考,继而发现海风虽朝陆上吹,但洋流却把我带向大海,所以还是值得奋力一搏。我三度潜入海中设法翻转小船,一边对自己说:“现在看我的。”我下定决心要再试一次,免得当初那些在我出海前就预言我不会成功的人说:“看吧,我早跟你说过。”不管我将面临何种险境,但我真敢说那一刻是我一生中最冷静沉着的时候。
险些遭遇船难
我的第四度努力终于将小船翻转过来,再小心翼翼地保持船身稳定,一边设法爬上船,用找回来的一支桨划向岸边。这时小船的情况更糟,船里仍满是海水。现在“浪花号”受困地点既高又干,我看了十分焦急。此刻我一心一意设法让它再浮起来,于是拿出第二段锚链,接回第一段锚链上,我方才把锚链带上小船时,已谨慎地预先安上浮标。把锚链尾端接回“浪花号”比较容易,后来我发现一切虽凭运气,但我的判断力和天分果然可靠,不禁苦中作乐地笑起来。从深海的船锚接到“浪花号”绞盘上的锚链,刚好可以在绞盘上转一圈,再无多余的长度。由此可见抛出的船锚和船只的距离恰到好处。现在我要做的只有把锚链拉紧,等待涨潮了。
发现帆船的男孩
忙完这一切,即使比我强壮的男子都会累垮。我上了沙滩,很高兴地全身一趴、倒头就睡在潮水边的沙上。这时太阳已出来了,温暖的阳光照遍大地。我很快就发现处境可能更糟:在异国荒野的海岸受困,财物可能不保。我在沙滩才躺下没多久,就听见一阵咔嗒咔嗒的马蹄声从湿湿硬硬的沙滩上传来,然后停在我躺着避风的沙丘旁。我谨慎地抬眼望去,看见一个男孩骑着一匹小马,他露出惊愕的表情,那模样或许是整片海岸上最惊奇的男孩呢。他发现了一艘帆船哩!他暗忖:“这船一定是我的,我难道不是第一个发现它在沙滩上的人吗?”那当然啦,这艘船又高又干,漆成白色。他骑马绕着船兜了一圈,并没发现船主人,于是把小马拴在船的斜桅支杆上,叫小马拉着船走,仿佛可以把船拉回家似的,但船当然重得小马拉不动。但对付我的小船就不一样了,他把小船拉到一段距离外,藏在沙丘后一堆高高的草丛里。我敢说他已拿定主意,打算找更多匹马来把那个更大的奖品拉走,他正想赶到大约一英里外的村落寻求支援时,无意中却发现了我,他见到我时既生气又失望。“早安,小哥儿。”我跟他打招呼,他不高兴地嘀咕一声算是回答,一边目光凌厉地将我从头打量到脚。接下来,他迸出一大串问题,远比六个人问的还要多!首先他想知道我的船打哪儿来,航行了多少天。接着他问我为什么一大早躺在沙滩上。我告诉他:“你的问题很容易回答,我的船从月亮那儿来,花了一个月才到这里,准备载一船男孩回去。”要不是我够机警,这番吓唬人的话很可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因为我说这话的当儿,那个南美大草原的男孩竟旋转绳套准备抛向我,这下子他非但不会被带到月亮去,显然还盘算着要用绳索套住我的脖子,把我拖在他的印第安小马后面,越过乌拉圭的原野回家呢。
我受困的确切地点是在卡斯提洛奇哥斯(Castillo Chicos),在乌拉圭与巴西交界以南约七英里之处,当地居民自然说西班牙语。我向这个清晨来访的男孩讲和,告诉他我的船上有小圆饼,想和他交换奶油和牛奶。男孩一听立刻咧嘴笑开了,神色随之一亮,显示他对这桩交易极有兴趣。即使是在乌拉圭,船上的小圆饼也能令一个男孩欢欣雀跃,为你赢得推心置腹的友谊。那男孩飞也似的奔回家,火速带回奶油、牛奶和鸡蛋给我。不消说,我来到的是一片富饶的土地。还有好些人也随着男孩来,都是从邻近几座牧场闻风而至的老老少少,其中有个德国屯垦移民,他在许多方面帮了我不少大忙。
一名海岸巡防队员也从几英里外的圣特雷莎堡(Fort Teresa)赶来,说是“来保护您的财物不受草原居民的侵占”。我抽空告诉他,如果他能管好他自己的村民,我可以应付那些来自草原的人,我边说边指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商人”,那家伙正准备偷走我船舱里的左轮手枪和几项小件的物品,我大胆上前追讨,把东西给要回来。那家伙并不是乌拉圭本地人。这里和我曾去过的许多地方一样,本地人不会丢自己家乡的脸。
“浪花号”浮起但已受损
那天上午,蒙得维的亚港务长派人来传话,下令海岸巡防队为“浪花号”提供一切协助。其实并无此需要,因为已有一个巡防队员在此警戒了,他煞有介事地忙这忙那,仿佛处理一桩载有千名乘客的蒸汽邮轮遇上船难的大事。传话的信差还说,港务长表示会派一艘蒸汽拖船来,把“浪花号”拖到蒙得维的亚。这位官员言而有信,第二天,一艘马力强大的拖船便抵达了。不过长话短说,我在那位德国移民、一个军人和一个绰号为“米兰天使”的意大利人的协助下,已设法把我的船浮了起来,并在没有帆桁的情况下迎风航向港口。“浪花号”在这段惊险的过程中多次碰撞坚硬的沙滩,金属护箍和部分副龙骨都撞落了,此外尚有其他部位受损,不过船只入港后损坏部分随即修好了。
马尔马纳多的英国领事礼貌拜会
第二天,我在马尔马纳多下锚停泊。当地英国领事、他的千金和另一位年轻女士来到我的船上,还带来一篮新鲜鸡蛋、草莓、几瓶牛奶和一大条甜面包。这次登陆感觉很好,比我上次抵达马尔马纳多的经验愉快多了,那次我驾着“艾奎奈克号”进入港口时,船上还载着一个受伤的船员。
马尔马纳多湾内盛产多种鱼类,目前正值海狗活跃的季节,许多海狗聚在湾内的小岛上生殖。这一带海岸的洋流深受强风的影响,还有比月亮引力造成的一般潮汐更高的涨潮,出现在乌拉圭所有的海岸,往往不像许多其他地方在西南风来临前涨潮,或东北风吹拂时退潮。这种潮汐在把“浪花号”吹来的东北风来临前刚退到低潮,好长一段海岸线上长满牡蛎的岩石都暴露了出来。其他美味的贝类也正盛产,只是体积小了些。我在此处捕了一大堆牡蛎和淡菜,还有一个本地渔夫用的钓钩和渔线,以淡菜为饵,在一处离岸较远的礁石堆前端钓鲷鱼,钓到好几尾大鲷。
这个渔夫有个年约七岁的侄子,个子虽小却人小鬼大,我特别提到他是因他满口脏话,是我此趟航程中遇到的嘴巴最不干净的人。他在大太阳底下以各种难听的字眼臭骂他的老叔叔,只因为他叔叔没帮他跨越海边的沟壑。那小鬼操着西班牙语叽里呱啦骂个没完,他叔叔在一旁只管钓鱼,不时恭喜他侄子即将成功跨越障碍。这个小坏蛋骂完之后便踱到海边的野地去,没多久后手捧一束花,笑容满面地把花递给我,像天使般天真烂漫。我记得几年前,曾在和此地有段距离的河边见过这种花。我问这小流氓为什么要摘花送我,他答:“我不知道,想送就送啊。”不论是何种力量影响这个草原野孩子忽然福至心灵,做出如此友善的举动,我想一定和辽阔澎湃的海洋有关。
在蒙得维的亚受到热烈欢迎
不久之后,“浪花号”起航前往蒙得维的亚,第二天便抵达该港,受到汽笛鸣响的热烈欢迎,弄得我窘极了,真希望没人注意我的到来。乌拉圭的人似乎觉得我单人航海的行动很了不起,值得大肆宣传与表扬。但未来还有那么漫长而艰苦的航程,因此现在就这么轰轰烈烈地欢庆,好像有点为时过早。
“浪花号”还未在蒙得维的亚下锚停泊,“皇家韩福瑞邮轮公司”便派员表示,他们将提供“浪花号”免费停泊及维修服务,并支付我二十英镑。结果他们真的付钱给我,而且不止这个数目。蒙得维的亚填船板缝的工人十分细心,把我的船补得滴水不漏。木匠也修好了受损的副龙骨和救生艇(那艘平底小船),还把小船漆得像五颜六色的花蝴蝶似的,让我差点认不出来。
1895年圣诞节,“浪花号”改装了一个极好用的代用火炉,这个代用品是以一只大铁桶改造的,桶身上凿了许多洞当做通风孔,烟筒直穿过前甲板顶。现在这个火炉不只是摆着好看罢了,它烧起火来旺得很,即使烧未干枯的木材也一样。我在远离智利火地岛海岸后遇上一连串湿冷的天气,这个火炉发挥了极大的功用。火炉炉门以铜铰链固定,开合自如,一名工匠学徒洋洋得意地把铜铰链擦得锃亮,不输于蒸汽轮船的铜质罗盘针箱。
与老友同赴布宜诺斯艾利斯
现在“浪花号”已做好出海的准备。12月29日,它并未立即出海,反而顺着河流向内陆航行。我的一位老朋友,在鳕角和拉普拉塔河一带相当出名的霍华德(Howard)船长,也搭乘“浪花号”和我一同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我们于次日清晨便抵达目的地。由于顺风加上洋流的助力,“浪花号”表现优异,超越平日的水准。我很高兴有霍华德船长这么经验丰富的水手同船,亲眼目睹“浪花号”在无人掌舵的情况下表现如此出色。霍华德坐在罗盘针箱旁盯着罗盘,“浪花号”稳定地保持航线,别人或许会说我的方位盘钉得很牢,航线连四分之一度都没偏。我的老友曾拥有一艘单桅领航帆船,在河上航行多年,但我的船却使他的船相形见绌,他喊着:“如果我以前见过像这样的好船,我会一辈子困在奇哥河畔。”或许他并没有给他的船表现的机会。我在此要指出“浪花号”最重要的一个特点,也就是它常在种种艰难和特殊的情况下航行于浅滩和强猛的洋流中,霍华德船长把这些全都考虑进去,对它的评价自然很高。
霍华德多年来虽然离乡背井航行各地,但仍未忘记做杂脍鱼的手艺。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带来几尾鲜美的岩鱼,准备做出一道宛如呈献给国王的美馔。他在做这道香喷喷的杂脍鱼时,不忘把锅子卡在甲板上两个箱子中间,以免锅子翻倒。我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交换航程的冒险经历;与此同时,“浪花号”在漆黑的河面上自行航行。霍华德告诉我关于火地岛上食人族的故事,我向他叙述我航行过亚速尔群岛海岸时,“平塔号”的舵手替我掌舵、助我平安度过暴风雨的奇事。还说此后我每逢狂风大浪时,都会在舵轮旁寻找他的踪影。我并不是说霍华德迷信,我俩都不是迷信的人,但当我提议他乘“浪花号”返回蒙得维的亚时,他却摇摇头,换搭一艘蒸汽邮船回去了。
我已经好几年没去布宜诺斯艾利斯了。以前我曾搭邮船去过那里,当时港口设备十分简陋,现在却兴建了壮观的码头与船坞。这座港口的重建工程耗费巨资,伦敦的银行家清楚得很。港务长赞扬“浪花号”的表现,为它安排一处安全的停泊点后,派人传话来说,我停留港口期间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他,我确信他的友谊发自真诚。“浪花号”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受到妥善的照顾,港口不收它的船坞使用费及吨税,该市游艇协会还热忱地欢迎它。我进了市区,发现城里景物不像码头的改变那么大,很快地就感觉出回家的熟稔与亲切。
我在蒙得维的亚将海尔比(Hairby)爵士的一封信转交给《标准报》的老板穆哈尔先生。我猜想穆哈尔先生在回信中承诺定会竭诚接待我。因为“浪花号”才刚停进船坞,穆哈尔先生便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到停泊处来看我,并邀我立刻到他家做客,他还特地为我预备了房间。那天正好是1896年的元旦,《标准报》的专栏连续报道“浪花号”的航程。
游览布宜诺斯艾利斯市区
穆哈尔先生十分客气,开车载我参观市内多项先进的建筑,我们还一同寻找若干老旧的地标。我初次来布宜诺斯艾利斯时,在市内广场边卖“柠檬汁”的男子现在仍在同一地点,卖的依旧是两分钱一杯的柠檬汁,他靠这个小生意赚了大钱。他的生财工具是一个装着水龙头的大水桶,一包红糖,还有六颗浮在糖水上的柠檬。桶里的糖水经常换新,那些柠檬却“始终不变”,但全都是两分钱一杯。
我们还去找以前在城里卖威士忌和棺木的商人,却没找到,文明的进步碾过了,他只剩名字供人缅怀。他虽然是个企业家,我却没有打听到他的下落。我记得他的店里一侧放着一层层的威士忌酒桶,另一侧用薄薄的隔板隔开,同样整齐地排放着一具具各种尺寸的棺木,数量非常多。这种独到的排列方式有其秩序:一个酒桶空掉后,可能会有一具棺木被填满。店里除了卖廉价的威士忌和其他酒类外,还卖他自制的用受损的马拉加(Malaga)葡萄干酿的果汁。他营业的项目还包括矿泉水,这些矿泉水里面并非完全无菌。这位先生无疑迎合了顾客的各种品味、需求及状况。
再朝市区往里走,那家在店旁墙上写广告词的商店及店主还在,懂得思考的人看了这些文字后可能会有所领悟,墙上写的是:“这个邪恶的世界会被一颗彗星毁灭!所以本店老板打算亏本出清存货以逃避这场浩劫。”我的朋友穆哈尔先生载我绕到那家店主吓破胆的商店,去看店旁墙上画的拖着发光长尾巴的可怕彗星。
截短桅杆和船首斜杠
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拆下“浪花号”的桅杆,将它截短七英尺,并把船首斜杠也锯短了大约五英尺,即使如此,我发觉它还是太长。我在斜杠末端收卷船首三角帆时,不止一次懊悔我没将斜杠再锯短一英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