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岛回来,每个人都黑了一些,但笑容灿烂。留在家里的白云飞状态显然就不那么好,我见他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心想,他买房子的五万块钱可能还没凑到吧。但他为什么突然决定买房子呢?
不过像白云飞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应该没什么可以难倒他。
果然,几天之后,白云飞跟我说,美女,今天晚上有空吗?我请客,庆祝我买了房子。
我一愣。这几天不知是忙着买房子的原因还是因为感觉到了我对他的淡漠,白云飞不再每天跑到我的办公室里,平时见面对我也客气许多。现在又忽然要请我吃饭,我一时理不清头绪。正想着找个借口拒绝,白云飞说,于兵也去,还有黄小龙。上次我说过我要请的。
我终于放心,愉快地说,好啊。恭喜你喽!
又是四个人的晚餐。但人物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白云飞不再大献殷勤,他的愁眉虽然舒展开了,也不再唉声叹气,但一时间又好像有了别的变化,反正不再是春风得意嬉皮笑脸,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好是郁郁还是沉稳。买房子竟然会让人有这么大的改变。我暗自惊讶。房子可以让人瞬间成熟吗?但可能会让人变得琐碎,就如婚姻。让人离真实的生活更近。沉一点对白云飞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他这个人有些浮,像他的名字。轻飘飘的。
黄小龙一个劲儿地请于兵传授他捉螃蟹的经验。我在旁边听着来气,拧着眉头冲他喊:黄小龙,那是我捉的!黄小龙笑:没办法,我太了解你了。怎么办呢?
三个男人一会谈螃蟹,一会谈房贷,甚是投机。我把胳膊支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喷口水,心里暗暗发誓,这种聚会以后再也不参加了。于兵故意把自己胳膊也拿到桌子上,跟我相临放着。我瞪了他一眼,然后顺着他的眼神看下去,这才明白,他在跟我比白。他的胳膊比我的浅了一个色差。我看着他得意的样子,不禁心生恨意。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于兵哎呀一声。我和其他两个人同时问:怎么了?
于兵笑笑说,没事儿。
照例是于兵结账,白云飞的请客又推到了下次。然后于兵送我回家。
两个人都是外地人,便不由得说起了家和父母。我发现于兵是一个很孝顺的人。他说他很看不惯对自己父母不好的人。他前女友就是那样,特别任性,经常对自己的父母发脾气,他就因为这个跟她分手。于兵说,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孝顺,那她还能在乎谁呢?
我惊讶,他曾经为了她从北京来这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却因为发现她的不孝而放弃她。这种爱情观还真是有点特别。
我问他,既然为了她来的,现在你们已经分开了,你不打算离开吗?
于兵说,其实说实话,不太喜欢这里。但还没想要马上离开,万一在这里又遇到别的人呢?
这时我们走上了一个过街天桥,几个年老的乞丐晃着破旧的饭缸说,行行好。于兵拿出钱包,把零钱给他们分了下去。
自从见了越来越多的乞丐,看了越来越多关于乞丐富翁的故事,我就再也没有往路边的那些缸里盆里投过钱。我看着于兵一个不落地给他们投钱,忍不住问:你总是这样?
于兵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说,很傻是不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给他们钱了。但我每次看到年岁大的就不忍心。那些年轻的我从来不给。
我笑:你还挺善良的。
我到家了,于兵说,明天有空吗?我请你看电影如何?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我很难拒绝。或许因为他送我贝壳,会捉螃蟹,会对着海参许愿。或许因为他晴朗、善良、幼稚。
和于兵的约会,我穿了一身很不搭调的衣服。说不清原因,就想这样。就像此时我对爱情。
于兵说,我们先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我说,吃饭我请。麻辣烫。
美女麻辣烫。我第一次光顾这个小店是五年前,是上学的时候。之后就经常来这里。喜欢它一成不变的样子。
于兵说,这个地方对你好像有特别的意义。
我笑:来这里是一种习惯,让我觉得时间可以停住。
这是一个简单的小店。一两个服务员。客人需要自己拿筷子,取食物。很随意。像在自己家里。很多时候,热情的服务会让我觉得不安。那些商业的微笑看上去会不舒服。
我们买了两碗麻辣烫,要了一些肉串。刚吃完,服务员就走上来问,可以收拾了吗?于兵诧异地看她。我说,收吧。即使这样,也觉得随心。
于兵在麦当劳买了两只甜筒。我们边走边吃。很甜的味道。街上的专卖店里传出很响的音乐:我站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
我们总在面对分岔路。
那次看的电影是一个港台武打片。我不喜欢这类的片子。李连杰在里面演一个大侠,我只留意他的镜头和对白。即将到来的一切让我不安。
我审视自己的内心,竟是那么恋恋不舍。
散场后我们随着人流鱼贯而出。这就是生活。时刻跟人群保持密切的关系。随着大多数人的脚步。那些浪迹天涯或田园隐居的生活,终究是不现实的。
突然觉得无力。
有选择吗?可以逆转吗?但是没有意义。那个梦想做大侠的人,我们已经不能相爱了。他希望我过正常的生活。谈恋爱。结婚。
回去的时候,我们路过一个公园,一群人正聚集着听一个女人唱歌。那女人唱得不好,却很陶醉。观众们也听得认真。也许他们欣赏她,就如欣赏自己。或者,他们觉得自己唱得要好一些,因此觉得骄傲和满足。人总要找机会满足幸灾乐祸的心理以及优越感。
我笑了一下。于兵看我,以为我在嘲笑她。便说,我觉得她唱得挺好。很自信——也没走调。
我唱歌不走调!我大声地强调。说完马上意识到又中招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逗嘴。他总是故意为难我,挖苦我,而我总是忍不住辩驳。
于兵突然拉起我的手说,来,证明你不走调,给大家唱一个。他边说边拽着我向人群里走,旁边的人扭过头来看我们。我气急败坏地用脚踢他,他仍不肯放手。我只好败下阵来,哀求道:于叔叔,我唱歌走调。于兵说,对嘛,做人要诚实。
我恨得咬牙切齿。心想,果真走调倒好了,唱出来的歌永远是独一无二的,说不定那才叫天籁之音。
我们继续往前走,于兵仍然牵着我,毫无放手的意思。我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办,不自觉地手心就渗出许多汗。于兵忽然停下来,看着我说,知道我那天许的什么愿吗?我摇头。
他说,我对海参说,让你做我的女朋友。
你?我无语,也无以言表。有创意,可惜一点也不浪漫。这种愿望为什么要对海参说,即使是灵验的,但如果海参有一天被吃掉了,岂不很糟?
于兵有些心虚地看着我:你说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我想了一下,认真地告诉他:去问那只海参。
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没有人知道这里正发生着一段与爱情有关的故事。也许,每个路灯下,都有一个爱情故事。我仰起脸,心里浮过淡淡的喜悦。
于兵依旧把我送到门口,我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下楼。直到没了踪影。手机响起来,是于兵的短信:还有一句话,我必须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笑。想起一个词,恋爱。也许,这就是恋爱的感觉。淡淡的甜蜜跟牵挂。忽然想起一个算命先生的话:你的男人要么姓氏里带水旁,要么居住水边。那时我刚上大学,从此我逢人就说,我的白马王子在水一方。于兵家在海边。
每段爱情都是由这样的一些巧合促成。爱情里的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相信缘份。
猫在一旁用爪子抓着自己的小脸,时不时看我一下。我抱起它,不自觉地嘴角上扬。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站在窗前,有点心酸。
人初静,月正明。纱窗外玉梅斜映。梅花笑人休弄影,月沉时一般孤零。
我曾无数次地用这样的姿势想念他,想像他站在另一个窗前,和我遥遥相望。可是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我的一切他都知道,从来都知道。
现在,我要和你告别。冯岩,再见。我终于找到了我的白马王子,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第二天刚进办公室,就看到二姐的笑脸。我忙看看表,确定没迟到才放心地说,二姐早。二姐笑笑。她坐在黄小龙的位置上。我见她没有走的意思,便没话找话。我说,二姐,听说你要回加拿大了?
二姐说,对呀,下星期走,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大家。
我说,您要经常回来看我们才行。
二姐说,等儿子放假了,我带他一起回来。
我笑着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尴尬地沉默。二姐说,我看你和小龙的工作挺多的。我说,还行吧。做得过来。她说,给你们减减压,我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人力资源经理。明天就能来上班。人可好了。
我心里一惊。但脸上现出欢喜状:太好了。谢谢二姐。
二姐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说,这是专门给你请的老师,好好学。我点头称是,然后把二姐送到门口。如果有读心术,我们都能听到此刻彼此心里可怕的声音。可惜我们都没有,这样很好。
黄小龙回来后,我跟他说,要来一个人力资源经理。
他说,噢。表情极不自然。
那是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于兵吗?难道二姐知道了我们的事情?我坐下来,理了一下思路。等等看吧,只能静观其变。
老板一整天都没有找过我。办公室主任过来交代了一下。他说,新来的经理会坐你们屋,把你们两个的桌子并一下,我让人把她的桌子抬进来。
似乎所有的人,都变得冷冷的。
快下班的时候,我去了上官的办公室。他屋里有客人。看见我后点点头说,等一下我找你。
连上官也变得如此冷淡。我郁郁地回了办公室。然后拨了于兵的电话,占线。又拨,接通了,我说,你忙不?
他说,有客户。
我说,噢,你忙吧。
下班了,同事们陆续打卡离开。我趴在桌子上反复琢磨二姐说的话,她在暗示我离开吗?我该怎么办?
内线电话响,我说,你好,人力资源。电话里传来上官的声音:小姐,找我什么事?过来吧!
我笑。他又恢复正常了。
上官靠在椅子上,整个身子都滑到了桌子下面,只露出一个脑袋。这是他的上式坐法。没外人的时候他就这样。我一进屋他就抱怨:累死我了!天天谈判。刚才遇到一傻子,讲了半天也讲不清楚。我说,能者多劳。
上官看看我,笑了。接着,他说,你找我肯定有事,对吧?
我说,我可能要离开,二姐——
上官用手势打断我,然后挠了一会头,神秘地说,如果你相信我,就挺着。
我疑惑地问:挺着?
他说,对,挺着。别的——上官皱起眉头,看来很难开口。我看着上官的表情,知道他很为难,再说下去可能就违反了原则。职场有职场的规则。于是我忙说,好的。我知道了。
新来的人力资源经理叫吴锐。一个离婚的女人。穿笔挺的职业装和尖头的高跟鞋。强势刚劲。她给我和黄小龙安排工作,简单利落,毋庸置疑。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助理,和黄小龙一样。
我记着上官的话,挺着。刚进公司时,我不过一个小文员,我对自己说。
二姐终于坐上了回加拿大的航班。
我成为于兵的女朋友。我们偶尔一起吃饭和看电影。他有时候给我打电话或发短信说些牵挂的话。工作上的不顺拿爱情抵补,人总要有一种可以关注和寄托的东西。
生活就是这样。不是特别的好,也不很糟。
一天,吴锐说,储备一个总裁秘书。她说话一向冷冷的,没有温度,也许是过于职业化。我和黄小龙同时点头。她说,黄小龙,你来招吧。
我忍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我说,白云飞出了问题吗?
吴锐依旧操着她的职业语气:人品有问题。你招聘的时候不看人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