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在黄州,还写下了名垂千古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这首词是讴歌历史英雄的,是苏东坡诗词中豪放情怀的典型之作。虽然贬谪黄州,但他的内心燃起的依旧是对三国历史英雄的无限景慕之情,是不熄的英雄火花。将风云历史与滚滚长江水浑然合为一体,更增添了词的浩荡之感,豪放之感,增添了词的无穷气魄与魅力。词的最后感叹自己华发早生,功业无成,与这些历史英雄相对比,于是一种人生如梦的感觉就很自然地生发出来了。
尽管词的最后,诗人不免产生人生如梦的悲哀之感,但并没有削弱词的豪放气势。这种豪放气势一是借动态的滚滚长江水表达,另外是借助风云激荡的历史以及潇洒风流的英雄来得到生动的体现。能够将二者如此生动地交融在一起,实在是千古以来难得之作。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都是写浩荡长江,都是写长江上的风云历史,词中也都渗透着强烈的豪放气势。但所不同的是,这首词似乎比较洒脱,能够将人生的悲哀付之笑谈与美酒,苏东坡却产生人生如梦的幻灭感。
苏东坡的豪放情怀,在这首词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只是他的豪放之中有悲哀,在豪放中产生人生如梦的幻灭感。在以后的艰难贬谪岁月之中,苏东坡依然豪放,而豪放之中依然具有浓烈的幻灭感。这是苏东坡豪放词的一个特点。如他的另一首名垂千古的豪放之作《水调歌头·丙辰中秋》: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词写于黄州时期,也是一首豪放的代表之作,却代表的是苏东坡豪放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在豪放之中充满着悲郁的情怀,使得豪放的色彩很淡了,不再是像《赤壁怀古》中的那种气势非凡的豪放。这首豪放之词中,处处渗透着难以摆脱的人生烦恼与悲哀,处处如同呜咽一般,令人摧心裂肺。这仿佛不再是往昔豪迈的苏东坡,而是他痛苦的灵魂在与无限浩淼的宇宙对话。
苏东坡的豪迈,由这首词开始,走向了豪放词的另一个极至:豪放中渗透着浓郁的悲哀。这也是苏东坡豪放词的一个走向。
从《念奴娇·赤壁怀古》这样气势雄浑的豪放之作,到《水调歌头·丙辰中秋》这样的色彩悲凉的豪放之作,苏东坡在黄州的心灵,完成了一次巨变,由过去的豪迈而出人头地的气势森然,变得悲凉而沉郁,豪放中带着柔约,不再是年轻气盛了。这对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苏东坡的豪放词,与历史上豪放派的伟大诗人李白,显然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李白诗歌中的豪放气势,如黄河决堤,一泻汪洋,不可阻挡。如他的豪放之作《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气吞黄河,势比昆仑,豪放慷慨,独步千古。这种豪放之不同,反映了不同的心境。苏东坡非才力不能为李白之豪放,而实在是命运使然。在经历了像乌台诗案这样的残酷命运打击之后,苏东坡已经不可能像李白那样,对人生依然怀抱那种慷慨激昂的情怀。因为他不能再像李白那样愤怒,而且将愤怒发之于外。
在一个文字狱盛行的时代里,苏东坡只能小心翼翼地活着,以悲哀之音来抒发人生的苍凉。这是历史的局限给诗人的悲哀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