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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光阴似箭,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一个新的时代真的来了。天还是那方湛蓝湛蓝的天,地还是那片黝黑黝黑的地,人们还是那些在动荡年代里,战战兢兢的朴实、善良的人,可社会变化了!变化得是那样朝气蓬勃。

家川和童氏已到暮年,但不愿进城享清福,还在解放前住的老屋里住着,侍弄着房前屋后的几垄庄稼。家滨两口子也看着城里的生活不习惯,如今虽不能再放牛了,却还是种了一些烟叶,打发时光。女儿香秀已出落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早已从医学院毕业了,被分配到省医院做医生,住在医院的宿舍里,平时也没有时间回家,倒是经常去哥哥高升家。哥哥自打从省里的位置下来,就被分到了原来的工段,边劳动边接受审查。时间一长,也就没人再注意他了。高升受到了这次挫折,对政治也就彻底地失去了兴趣,但他的性格所定,他不可能就这样平淡地生活下去,眼看着国家改革开放的步子越迈越大,他准备在济这个领域里再试身手。今年钟麟的儿子余聪也将要大学毕业,眼下正考虑毕业分配的事儿。余聪上中学后就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考大学时就报考了汉语言文学专业。上学期间,又在省内的几家报纸、杂志上发表过文章,现如今毕业了,他想到报社或电视台去做编辑。做医生的小姑香秀很支持他,两个年轻人也很有共同语言,经常业余时间凑到一起,谈天说地。

这天是星期六,余聪从学校出来到省医院宿舍来找香秀,刚一进屋,见香秀正在伏案写着什么,余聪蹑手蹑脚地来到香秀的背后,认真地看起来。香秀正在一个软皮本上写着一首诗:

往者

题记:我感到你仍然存在,远远地,并且仰视着我……

没有呼唤

没有任何暗示

我来了

站在

你曾经疯狂地流过泪的天空下

站在你负债累累的土地上

昂着震荡之后的头颅 冷静地

企图与你相撞

用另一种相知

在你走后 万里无云

我不能从你天上的眸子中

遁形

我的平静呈饱和状

无法融解痛苦和欢欣

在你的超出世界的自由中

滴白色的血

白色的落花

我的梦是柴门虚掩

任你的游魂来往穿行

我夜夜成习 等你不来

此番来时定然攫住你

和你同归于尽

我是平静的 枕着平静

在等

走进你的领地

我许是后来者

无疑地我是强有力的入侵者

我晚来了几年

没有碰到你

这里是最原始的荒草甸

你捡拾过的草莓

由不得我碰一下就自尽了

续你的生命

我得自己开荒 种

那种长触角的豆秧

我和你到底不同

——你是神

我是人中人

余聪看到这里,猛地在香秀身后叫了一声好,把香秀吓了一跳:

“这个死聪聪,进来也不吱一声,吓我一跳。”

余聪笑着,一把抢过香秀的软皮本:

“小姑,这可是一首好诗,是写给谁的?能告诉我吗?”

香秀无奈地看着余聪:

“你个小孩伢子懂啥,去去,别在这儿起哄。”

余聪不服气地说:

“唉,小姑,你才比我大几岁呀,告诉你吧,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那个当年去咱们村里看他爸爸的金子吗?我都听我三奶奶说了,你考大学进城,也是为了他,对吧?”

香秀低下了头:

“别乱说……”

看着香秀那样,余聪就窃窃地笑,他在宿舍里迈着方步,慢条斯理地读着香秀的诗:

“我的梦是柴门虚掩,任你的游魂来往穿行……走进你的领地,我是后来者,无疑的我是强有力的入侵者……”

香秀猛地抬起头,对着余聪说:

“余聪快别跟我闹了,也许金子哥真的就是我的一个寄托。”

余聪看到了香秀眼中已有了泪,就停住了朗读,不解地问:

“那你为啥不去找他?”

香秀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们的相识是缘分,但愿我们的相爱还是缘分。”

“那你就等吧,把你等成老太婆就好了。”

香秀接过余聪手中的软皮本放好说:

“也许他从北京回来我们还会见面。”

“他在北京上学吗?”

香秀点点头:

“在北大法律系读研究生。”

说完,她好像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脸上又绽开了笑容,她有些激动地冲着余聪说:

“对了,余聪,你没来时我正满世界的找你呢,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爸从老屯那边来电话说,我那失散三十多年的叔伯哥哥他并没有丢,他回来了,我爸让我们都回去。”

余聪听了一愣,忙追问:

“小姑,是我爸常说的我大爷家那个十几岁就丢了的钟麒二伯伯吗?”

“就是,就是。”

余聪也好像猛地兴奋起来,一蹦老高地说:

“我就回去,告诉我爸我妈,他们听后不知会多高兴呢,我也回老屯查家看看,都好久没回去了。”

“那我们一起走。”

香秀简单地收拾一下,跟着余聪出了门,准备和余聪他们一家子一同回查家村去。

那是星期五,一大早,公社的李公安,带着几辆军用吉普车来到了查家村,进村径直来到了家滨家的门前,吉普车并排停在了家滨家那树枝绑扎的大门旁。李公安第一个跳下车,向后面的几辆车中的人喊:

“到了,就这里。”

这时,最后面的吉普车中跳下两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来到前面的车旁伸手拉开了两边的车门,从车的后座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穿着公安制服的中年人,是市公安局刘局长;另一个是两鬓已有些斑白的军人,他就是军区某部队的司令员,三十多年前离家的余钟麒。余司令员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李公安跑到两人面前:

“报告局长、首长,这就是首长要找的余家滨家,我们是否进去?”

公安局长看了一眼军队首长:

“余司令员,我们进去看看?”

余钟麒的心情有些激动,嘴动了两下没有出声,最后还是用颤抖的手指了指院内,蹦出了几个字:

“先把老人家请出来,我们先见见面。”

李公安“啪”地一个立正,转身进院里去了。家滨两口子,已经不参加队里的劳动了,清早起来,老伴儿在拾掇早饭,家滨在院前的小园子里,拿着锄头在铲他那两垄烟叶,听到外面的汽车喇叭声,正直起腰,手搭凉棚往院外看,突然,大门一开,公社的李公安进来了,家滨认识李公安,就放下锄头和他打招呼:

“李公安到村里来忙活啥呀?”

李公安一步跨过低矮的栅栏墙,一把拉住余家滨的手说:

“家滨大叔,今天是为你的事儿来的,上面有人来看你,你到外面看一看就清楚了。”

说完,他拉着满手是土的余家滨就往外走。家滨一出院门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看着眼前的汽车和人,有些不知所措。李公安跑到余司令员面前:

“报告首长,这就是余家滨老人。”

余司令员紧走两步来到家滨面前,双手握住家滨那双满是泥土的大手,激动地问:

“老人家,你是解放前从兴隆镇搬来的?”

家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点点头。

“你是叫余家冰?”

家滨有些紧张,迟迟的没有回答,一双浑浊但很机警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军人,嘴里发出轻轻的疑问:

“你是?……”

这时,余司令员的眼圈红了,一串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落在了那两双大手上,他抽泣着说:

“三叔,我是钟麒,我是钟麒呀。”

“啥?你是谁?是钟麒,是大侄子钟麒?”

余司令员深深地点点头。一行老泪从家滨的老眼中流了下来,他颤颤巍巍地说:

“想不到,想不到啊,我们爷俩还能见着面呢?”

说完,家滨已经是泣不成声。这时李公安笑着在旁边说:

“首长,既然亲人已经找到了,应该高兴啊,家滨大叔该请首长屋里坐呀,全家人好好地唠唠家常。”

家滨和钟麒都破涕为笑,家滨推开大门,冲着门外的一帮人喊:

“大家都屋里坐,屋里坐吧。”

这时,市公安局的刘局长笑着对余司令员说:

“余司令员,你的亲人我已帮你找到了,我也就完成了任务,我们该撤退了,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们来做,请吱声,我们在所不辞。”

说完,他给余司令员敬了个军礼,余司令员感激地握住刘局长的手说:

“感谢地方的公安同志,感谢你的帮助,感谢这位老李同志。”

说完,他和几位公安同志握手告别。送走了公安,余钟麒挽着家滨的手向屋里走去,一个卫兵站在了外面的门前,司机把军用吉普车停在了院里。家滨来到住屋门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就喊:

“唉,我说秀她妈呀,咱家有喜事了,我们失散了三十多年的大侄子钟麒回来了。”

香秀妈早就感到外面好像有事,抬头又看到一辆吉普车往院里开,刚要出去看个究竟,就听到家滨这么一喊,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出屋来,就看家滨连说带比画地冲着她又说:

“你快去队里给秀打个电话,让他告诉钟麟两口子,还有余聪,让他们来咱这老屯一趟。”

香秀妈没见过钟麒,她陌生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魁梧的军人。

“钟麒,快屋里炕上坐。我去把你二叔和二婶叫来,咱这一家人好好的团圆团圆。”

家滨又指了指站在屋门前有些吃惊的香秀妈对钟麒说:

“这是你三婶,你还有一个妹妹叫香秀,在省里医院当大夫。”

钟麒冲着香秀妈叫了一声:

“三婶,你好哇。”香秀妈看着钟麒笑了笑,点了点头,出门到大队里打电话去了。看着三叔那兴奋劲儿,钟麒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亲情,看着三叔和三婶那高兴的忙忙碌碌的去找人、去队里打电话的身影,他看着这一双年迈的老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里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当后院住着的家川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确信是侄子钟麒回来时,他脸上流着泪,一路上跌跌撞撞地跑着来到了家滨家,人还没进门就喊:

“钟麒回来了吗?真的是钟麒回来了吗?”

钟麒迎出屋门,一把扶住进来的老者,看了老半天才说:

“二叔,是我呀。”

家川一把抱住钟麒,上下左右仔细地端详了老半天,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是钟麒回来了,长得太像大哥了,太像了。”

此时,跟在后面的家滨和童氏也都进了屋,全家人悲喜交加。还是打完电话回来的香秀妈提醒了大伙:

“别只顾着说话呀,还是一起吃饭吧。”

一句话,说得全家人哄堂大笑。香秀妈和童氏重新起灶,忙活饭菜,两个当兵的也被叫进来,抢着帮忙洗菜烧火,一帮子人好不热闹。

吃完了饭,已到了下午,香秀妈炒了一锅黑葵花子,倒在了一个柳条笸箩里,童氏烧了开水,沏了半包子茶叶,全家两辈人围坐在炕上,一边嗑着葵花子,一边喝着茶,开始诉说着这么多年分别后的一些情况。家川盘腿坐在炕上,拉过烟笸箩,卷着纸烟,钟麒忙掏出一盒“中华”烟丢给家川:

“二叔,抽这个。”

家川拿起烟盒看了看:

“好东西呀,抽不惯,还是这叶子烟有劲儿。”

家川一面卷烟一面轻声地问:

“钟麒呀,你说说,你现在这是一个啥大官儿哪?”

周围的人们都笑了,钟麒也笑笑说:

“什么大官呀,是训练基地的司令员,再干几年哪,也该退休了,可我这心里总像有点什么事儿似的,那就是我一定要见一见你们,要不啊,我死不瞑目哇。”

家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喝了一口茶水,向地下吐了一口茶叶梗,慢条斯理地问:

“我说钟麒呀,这些年你是咋过来的?没想到啊,你还能活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见到你。要是大哥还在的话,不知道要高兴成啥样哪。”

说完他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抬头看着钟麒。钟麒抓过炕席上的“中华”烟,抽出一支,身旁的一个警卫员为他点着了火,他吸了一口,白色的烟在他的鼻子和嘴中慢慢地往外飘。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时真是小啊,竟做出那样的荒唐事。当时我真的疯了,洪家班里的一切都那么令我着迷,每天,早晨我跟着洪大叔一起练功,晚上,还跟他们一起表演,那一段日子好像是我少年时代最欢快的时光。后来,有一天洪大叔告诉我说,这里他们已经演了几个月了,场子上已经不叫座了,他们要走了。当时,我就哭了,我舍不得洪家班,我舍不得我爱得发疯的班子里的那些行当。于是我就跟他说,我想跟他们走,洪大叔开始还以为我和他开玩笑呢,就笑呵呵地说可以,我知道他喜欢我。可后来,他看出我真的要跟他走,把他吓坏了,他有些紧张地对我说,真走那可不行,那还不把你妈急死,你呀,赶紧给我回家睡觉,我们明儿天不亮就得走。说完他给我推出了房门,送回了家。那天,二叔你刚从姑姑家回来,爸妈都喝了酒,我进屋他们也都不知道,可我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天快放亮时,我听到院里有套车的声音,就偷偷地跑出屋,藏在了拉行头的马车里。天亮了,我看到我爸和洪大叔道别,看得出当时我爸好像有什么事儿似的,后来,我在装行头的木箱子里听到,我们家丢了几匹马。我还暗暗地高兴了一阵子,我知道家里要是真的丢了马,全家人都会忙活找马的事,就不会有人想到我,我会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家,等他们想起我时,我已经远走高飞了。就这样我藏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早晨,我饿得实在挺不住了,才满身灰土地爬了出来,洪大叔看见我吓了一跳,问我,你怎么跟来了,我说,我舍不得洪大叔,洪大叔就假装生气,说让人把我送回去,我着急了就哭着和他喊,我妈我爸都知道我和你们走,你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回去,洪大叔听了我的话,就信以为真了,就高兴地拍拍我的肩膀,好孩子,那就留下吧,你会很有出息的。就这样我就留在了洪家班。”

全家人都静心屏气地听着,家滨把炕桌上的一杯水推到侄子钟麒面前,自己也拿了一杯,“吱喽”地喝了一口,接着问:

“那后来咋当兵了?”钟麒端了水,喝了一小口,接着说:

“就这样我在洪家班里呆了好几年,闯荡了好些地场儿。有一年,我们正在一个镇子上准备搭场子演出,忽然来了一群国民党当兵的,打头的一个大兵举着一个一丈多长的竹竿子,上面挂着一个白色的长布,打远一看,像是送葬队伍前打的幡。近了,才看出来上面有几个黑字‘招募新兵’,可他们哪里是招募呀,见着年轻的小伙子就抓。这一来把洪大叔给吓坏了,忙收拾家伙准备走,就在这时,队伍中的一个当官的一眼看到了二嘎,就对手下的几个当兵的说,那个傻小子身板儿挺棒,给我绑了,说着,一些当兵的就来绑二嘎。二嘎是一身的好武艺,那几个当兵的根本就绑不了他,那个在一旁看热闹的国民党官恼羞成怒,拔出手枪气急败坏地嚷,都给我闪开,我打死这个暴徒,二嘎就这样被打死了。洪大叔跑出来和他们理论,却又被那些当兵的一阵乱打,昏死过去,我出来保护洪大叔,就被他们绑了起来,稀里糊涂地当了国民党兵。”

家滨又接着问:

“那你咋又当了解放军了?”

钟麒接着说:

“就这样,我在国民党的军队中呆了一年多,到了第二年秋天,我们在攻打黑山、大虎山时,由于指挥官廖耀湘的犹豫不决,再加上像我们这些杂牌部队厌战情绪严重,攻打黑山时坐失良机,在攻击过程中前进方向一变再变,先向西企图重占锦州,再向东南企图撤往营口,最后向东北企图退往沈阳;大兵团作战仓促改变方向犯了兵家大忌。就这样这次战役只打了两昼夜就全军覆没,我在这次战斗中被俘。在释放战俘的大会上,解放军的一个首长说,愿意回家的发给你路费,愿意打国民党反动派的,可以跟我们继续南下,我一听还能继续打国民党,就想起了被打死的二嘎,想起了满身是血的洪大叔,就毫不犹豫地第一个举起手当了解放军。就这样我们一直打过了黄河、长江,打到了海南岛,后来还在部队里提了干、入了党。”

“那你解放后就没回家看看?”

“五二年,回过兴隆镇一趟,可那里什么亲人都没了,我也知道咱家的境况,那时全国各地都在镇压反革命,也不敢声张就走了。到后来又赶上‘文化大革命’,就更不能提这茬了。”

“那你爸你妈后来的事你知道吗?”

“这次回兴隆镇,当地的公安部门帮了很大的忙,用了很长时间才在一个叫刘老更的老人那儿打听到我爸的下落。”

一听有了大哥家山的消息,家川和家滨都停住了嘴里嗑着的葵花子,瞪大眼睛齐声地问:

“我大哥现在在哪儿?”

钟麒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克制自己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

“他从家里走了后,漫无目的地向北走去,在一个不知名字的屯子里遇见了逃荒的刘老更,两个走投无路的人一合计,干脆到北面的老林子里,找个砍木头的活,也就静心了。但是,他们不但没有找到砍木头的活,倒让日本人给抓了劳工,他俩和其他那些被抓的劳工一样,被装进了闷罐子车,一气儿被运到了东宁县,从此为日本人修工事。白天有干不完的活,累得死去活来,吃的是发了霉的橡子面窝窝头。晚上睡在黑糊糊的小木头屋里,屋里潮得要命,到处都是老鼠和跳蚤,有很多人都得了传染病,每天都死好多人。爸爸看这样下去,早晚是个死,就和刘老更合计想逃走,就在一个黑漆漆的下雨天,他们两个顺着小木屋后面的流水沟往铁丝网外面跑,被放哨的日本兵给发现了,哨声一响,从四面八方来了好多日本人,刘老更一看情况不好,忙脱了裤子装作拉屎,躲过了日本人的追捕,当他心惊肉跳地回到小屋后,才知道我爸也被抓了回来。日本人冒着雨把劳工们喊到工棚子前,把打得半死的我爸扔到泥地上,一个翻译在大雨中向劳工们喊话,说让大家看看逃跑的下场,说完让两个日本兵把我爸按在一块石头上,用木锯锯断了一条小腿……”

说到这里,钟麒已是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家川和家滨也已是老泪纵横,童氏和香秀妈嘤嘤地哭出了声。过了好一阵,钟麒止住了哭声说:

“我爸就这样被日本人折磨死了。妈妈的死讯是当地公安同志从县志中帮我查到的,她死得很壮烈……我想不到我小时候的一个任性的举动,竟成了我和爸爸妈妈最后的永别,想起来我真是后悔呀!”

这一晚上,钟麒讲了很多,他又讲了是如何在地方公安部门的帮助下,凭着自己模糊的记忆找到了远嫁的姑姑紫彤,虽然姑姑和姑夫在几年前已经在城里去世了,但还是找到了她生活过的查家村,在这里又找到了二叔余家川,又知道了余家滨就是改了名字的三叔余家冰。一家人听得是哭一阵笑一阵,就这样一直唠到了天黑,全家人又简单地热了一些饭菜,吃过后,天已经很晚了,钟麒就在三叔家休息,两个警卫员被三婶安排在西屋睡了。全家人都等着明天城里的钟麟、香秀和余聪他们回来。

第二天一早,在城里住的钟麟、香秀、余聪他们都回来了。

钟麟一进屋,一眼就看到了两鬓已经染霜的钟麒,从那刚毅的眉宇间,依稀地还能看到当年钟麒哥的影子,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钟麒身前,一把握住钟麒的大手,声音哽咽地说:

“钟麒哥,你可老多了。”

钟麒看到眼前这个头发已经花白了,两额已经开始脱发的人就是当年和他一起玩耍,一起送姑姑上轿的弟弟钟麟,不由得勾起自己的一阵心酸:

“钟麟兄弟,你比我小两岁呀,还不到五十岁的人,你咋老成这样啊。”

“别提了,钟麒哥,前些年那日子过得不顺哪,“文革”时,我被打成了反革命,在干校一劳动就是十几年哪,风吹日晒的能不老吗?后来,给我落实了政策,我又当上了校长,可那学校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上面不是号召拨乱反正吗,我们也就不能休息了,要把我们失去的时间抢回来不是。经过这几年的折腾,可算有了点起色,去年被区里评上了重点。这么多年点灯熬油的我也没算白忙活。这些年哪,心情是好了,可对着镜子这么一照,人老得已经不成样子了。”

说完,钟麟笑着指了指身后的余聪说:

“哥,这就是你那侄子聪儿。”

余聪一步跨到钟麒跟前:

“二伯伯你好,我小时候就经常听到爸爸总提起你,每次提到你,他都要流泪,说你没有福,没能赶上好时候。昨天我把你找到爷爷的事儿跟我爸一说,他又哭了,说你能活下来呀,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苦哪。来的路上还对我说,这次要把你接到城里好好地享享福哪。”

说到这儿,全家人都笑了。这时,家滨从后面拉过女儿香秀对钟麒说:

“钟麒啊,这是你妹妹香秀,在省医院当医生。快来见见你哥。”

香秀腼腆地向前走了一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哥……”

钟麟看了一眼香秀,打趣地说:

“看来,香秀妹妹猛地多了一个当兵的老哥哥还不习惯哪!要不,怎么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全家人又都笑了。

全家人说说笑笑地围坐在钟麒周围,钟麒听两位叔叔讲分别后的事情,也讲到了三婶带来的儿子,今天没有到场仍在审查学习班学习的高升;听钟麟讲城里“文革”后的新气象;听香秀讲医院里的故事;听余聪讲毕业后的理想。余聪说得最来劲儿,说他的理想就是要当个记者,那才叫真正的无冕之王,说完,还拿出在学校期间在一些报刊杂志上发表过的文章给二伯伯看。钟麒拿过余聪写的文章,掏出眼镜架在鼻梁子上,仔细地看了半晌,笑呵呵地说:

“文章写得不错,文采飞扬嘛。”

钟麟看看余聪,又转头瞧瞧哥哥钟麒:

“聪儿这孩子,打小儿就会用词儿,文章写得也漂亮,上中学的时候就写了一篇社会上的不良现象影响小学生的报告文学,‘六一’期间在省报上发表后,反响很大哪。那篇文章叫什么来着?”

余聪笑笑说:

“《倾斜的童心》。”

钟麒摘下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看着余聪说:

“聪儿,你毕业后的去向安排好了吗?”

聪儿摇摇头:

“有几家新闻单位正在联系,能不能成还定不下来。”

钟麒胸有成竹地说:

“聪儿,你这个忙我可以帮你呀,不过,你得到部队来,部队的报社也需要像你这样的专业人才,部队也讲究知识化嘛?”

余聪听到这里一蹦老高,兴奋地说:

“二伯伯,我从小就对军队有一种神秘的向往,对军人就有一种盲目的崇拜,我曾梦想着能参军当兵,高中毕业时我报考过军校,但我们学校的报考名额有限,我没能如愿以偿。考大学后,我认为参军的愿望破灭了,对文学的热爱又重新给了我一个新的希望。今天,要是二伯伯能让我一次实现两个夙愿,我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香秀看着余聪那兴奋劲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拉了一下余聪的衣襟:

“哎,余聪,失态了,平时家里人都说你稳当,今天就这点事儿,咋把你乐成这样啊。”

余聪还没有从兴奋中解脱出来:

“小姑,这件事你不知道对我有多重要。”

钟麒看着余聪那高兴劲儿,自己也感到很愉快,伸出大手拉住余聪说:

“那好,就这么定了,我回部队和报社说一声,叫人来接你。”

余聪利落的一个立正,斩钉截铁地答道:

“是!”

全家人又是一片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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