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刚下课,我们在办公室里就听到大厅里学生在起哄,大家像由谁指挥着一样,齐声喊着什么,只是喊的内容听不太清。阿越跑出去问一个经过的学生才知道,通知刚出台不长时间,就被有些不理智的学生窜改为:经慎重研究决定,教师节放长假,直到国庆节过后才到校学习,请大家先做好离校的准备,各任课老师要布置好学生的假期作业。
不少同学明知是恶作剧,仍然兴高采烈,庆祝着这个恶作剧的发生。很快,学部干事笑着将改动后的通知擦去,留下空空如也的黑板,好像也挺欣赏这匿名者的杰作。同学们像歌迷在追逐自己的偶像一样围着黑板,说着笑着,整个大厅像开了锅。
这时,内部电话响了,阿谷接听后传达给大家:各班主任立即到教室去,向学生讲述通知被改动的事情,并给学生讲清两个道理:一、恶意改动通知是违反M学校学生管理规定的严重错误,学部一定会严肃处理; 二、学部要彻查改动通知的学生,查出之后立即除名!
“这不是一件事吗?”何必老师有些奇怪。
“是一件事,但一件事分成两件事来做,正说明它的重要性!”阿谷在电话机前还未走,颇为幽默地插了一句。
“唉,山雨欲来风满楼呀!”阿越边发着感叹,边和其他三位班主任一块儿向各自教室走去。
何必老师刚到教室,就被同学们团团围住。他们七嘴八舌地问诸如“教师节为什么不放假”之类的问题。关于学生的疑问,何必老师已和其他几个班主任达成共识,只对学生说“不知道”“不清楚”“解释权归学部”之类的话。因为他们确实不知道,这也不算欺骗学生。
何必老师向学生讲了学部让传达的两件事后,学生更是气愤,有的同学当着老师的面大声议论:
“这也太霸道了吧?难道那个猪忘了自己也是老师吗?”
“他是什么老师?他是老师的败类、是老师的敌人、是咱们共同的敌人!”
“咱们学部官虽然多,但当家的只有一个。”
“哪一个?”
“就是最不把学生当人看的那个瘦肉型的猪!”
“灭了他!”
同学们群情激愤,一个个像是待燃的炸药。
使尽浑身解数,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了学生。刚从教室出来,何必老师的手机就响了,原来是学部通知班主任到会议室开会。学部会议室也在五楼,离校长仅一墙之隔,何必老师不明白那么重视身体锻炼和关心下属的校长,为什么在会议室地址的安排上改变初衷。等何必老师赶到时,会议室里还没几个班主任,他们在轻声议论,在猜测今天的会是什么内容。马校长坐在主席台上,面如寒水,清瘦的面庞此刻显得更加威严。
“今天请大家来,是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大家面面相觑,眼光里都是兴趣和疑问,校长继续说,“今天上午我的办公室门底下塞进几张纸条,有的纸条口气非常严厉,有的语言还很不文明,甚至不堪入目。还有通知被人改动的事情,都是性质非常严重的问题,马上大家回去以后,让学生现场写一段话,立即收上来。”
大家议论纷纷。
“干什么?”
“不是要对笔迹吧?”
校长显然听到了大家的交谈,他皱了皱眉头说:“大家议论得不错,就是要对笔迹!找出肇事者!”
“肇事者?还凶手呢!”大家议论得更厉害了。
“这样做不妥吧?”
“这不是军统和克格勃擅长的吗?”
“咱们能鉴定出来吗?应该聘请专家来!”
校长往下压了压手:“我认为,如果不把这样的害群之马找出来,势必会影响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大家用最快的速度议议,然后发表一下看法。”
会议室反而静了下来。
几分钟后,校长示意大家踊跃发言,但没人响应。
“庹老师,你说说。”校长开始点将了,他先点了庹老师的名,足见庹老师在领导心目中的位置。
“我还没有考虑成熟,即使说了也不会很恰当。第一位发言者应该开个好头,让思维敏捷的人先谈吧!”庹老师非常有风度地把这种机会让给了除他以外的所有人。
“李老师。”李老师是高三的一名班主任。
李老师挠挠头皮:“我个人认为,让学生特地写一段话来对笔迹,好像不妥。”
大家好像一下子开了窍:“是啊,万一学生意识到了什么,故意写和平常不同的笔迹,咱又不是专家,又怎么能看出来?”
“这样也是对学生的不尊重啊!”
“会让人产生不安的情绪,更会扰乱正常的教学秩序。”
“那你有什么看法?”马校长非常感兴趣。
“学生交的不是有作文吗?那可是笔迹最真实的反映,语文老师在对笔迹上又都是行家。”从他慷慨地把语文老师推到风口浪尖上的口气上判断,他肯定不是语文老师。
校长很兴奋:“好!就把学生作文本作为突破口,找出写辱骂纸条和改动通知的人!”
“马校长,我对此有一点儿想法。”是何必老师。他再次把那个人的提醒抛到了九霄云外。
马校长移移身子:“噢?说说看?”
“我觉得对笔迹的做法是不可取的。”站都站起来了,索性痛痛快快说了吧!反正校长不久前刚鼓励过他,就不要让校长失望了吧,“因为,既然学生要写这种口气的纸条,就极可能事先把写字习惯尽力改变了,这样的话,咱们又怎么对得出来?可以预料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徒然增加了语文老师的负担,换来的却是失望。再说,学生写纸条和改通知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恶意,又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不如不追究。不追究,反而能够显出学部领导的大气和宽容,说不定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大家说呢?”校长和气地问。
没想到,大家纷纷点头,好像不约而同地等何必老师这个傻冒说一样。
何必老师离校长较近,仿佛看到校长眼里飘过一丝颜色不清楚的云彩。
“既然这样,就采取大家的建议,免于追究。”
各班主任都做好了要散会的准备,有人已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这一周,会开得够稠密的了。
“等等,事儿还没完呢!”校长制止道,站起的人又不情愿地坐下了。
“犯错误的学生是不追究了,可放假的事我还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会议室里一时间很静,能听到空调送风的咝咝声。
尴尬的静默之后,马校长没有采取刚才提问的方法,他对与会者说:“学部关于教师节的安排已报经学校批准,不能改动,还需要在座的各位给学生耐心做做工作,哪班出了事,由哪班班主任负全责!至于和放假有关的其他事情,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中午放学时,黑板上赫然多了一条《关于教师节放假通知的补充说明》。说明称,由于教师节不放假,学部可以考虑在国庆节假期上适当延长。
“好啊!总算识相点儿了!”
“真的假的呀?”胸中丘壑太多的学生表示怀疑。
不管怎样,这样事算是摆平了。
班主任虽然为未放假憋屈,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下午上班的时候,办公室的几个人漫无目的地谈论着上午发生的闹剧。这时,阿谷的手机响了,他“好!”“对呀!”“是是是!”“您放心吧!”“谢谢!”了一通之后,急急忙忙走出了办公室。稍顷,从办公室门的玻璃上,我看到阿谷带着几个学生匆匆走过,有一位学生的脸上似乎带着怒容;阿谷呢,好像边走边和这位学生讲着什么。
教师节这天,果然结结实实上了一整天的课,充分体现了节日应该更加实干多干的前瞻管理理念。晚上,学部给老师们举办了一场小小的茶话会。
去之前,人们免不了一番猜测:没有放假的教师节,设在餐厅的茶话会,该不是学校请老师们吃饭吧?人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仿佛闻到了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
可判断力强的阿越却不以众人构想的宏图为然:既然是茶话会,当然不会是聚餐;要是聚餐的话,谁也不会以“茶话”二字冠之。你想,谁有头发愣装秃子呀?
看来,阿越分析得还真是有理。
阿越还说,至于为什么安排在餐厅,完全是因为餐厅有现成的桌椅,且有足够大的空间,有利于“茶话”。
到底是什么性质,到时候就知道了。大家的心里,今晚的茶话会便有了神秘的色彩。
事情胜于雄辩,阿越的判断又一次被证实。擦得锃亮的餐桌上,只放着这几种东西:饮料、矿泉水、瓜子、花生、橘子、块糖。对了,还有烟。
“茶话会”,名副其实。
人们开始议论:“真涩!”
有人打趣他:“是不是从今天早晨开始就不在家吃饭啦?”
“你以为我像你那样?”这个人思维敏捷,反唇相讥。
一边说,一边可没忘吃喝。嗑瓜子、剥花生的声音杂乱地发出来,要是闭上双眼,此刻的餐厅就是一个巨大的蚕室。
座位的安排是以办公室为单位,一个办公室一排餐桌。同事们吃喝的同时,各办公室准备的节目也在按学部排好的次序表演着。我们办公室报的是阿谷的独唱—《说句心里话》,他唱得真棒,一副好嗓子。
高二语文办公室参演的是庹老师的诗朗诵—《我骄傲,我是一名光荣的教师》。
“我骄傲/我是一名光荣的教师/天空赋予我高远的志向/我骄傲/我是一名光荣的老师/我的胸中奔涌着炽烈的岩浆……”庹老师的普通话里虽然有残余的家乡味,但语调铿锵、感情充沛,尤其是经过功放处理音箱扩大以后,更是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假大空,不怎么样啊!”阿越把一颗奶糖放进嘴里,咂摸着,也似乎同时咂摸着庹老师的朗诵,“普通话也不准,诗句的处理不够恰当。他是跟赵忠祥学的吧,故意把不该断开的都断开,可人家老赵被认可了,他可是有东施……”
阿谷刚刚唱完,感情还在峰顶上,就及时地提醒阿越:“小声点儿,不要随意评论。庹老师可不简单……”涉及到名字的地方,阿谷声音很自然地低下来。
其实,在庹老师的诗朗诵和众人的谈笑声、嗑瓜子声中,根本就没人能听见。
“怎么个厉害法?他是九头鸟?有三头六臂?或者是外国进口的超人?”阿越依然那么激烈,真像他的名字。
“这个……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阿谷也嗑起了瓜子。
何必老师斜坐在固定在地板上的铁椅子上,没有参与他们的议论,也不太想吃喝东西,只是偶尔机械地把一个花生米或瓜子撂进嘴里,没有味道。上午发生的那件事儿让他心里一直发堵,胸口老是压着一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