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办公室的成员走进会议室时,看到会议室前面的黑板上早已用粉笔描上了这样几个大字:“M学校高中部教案作业检查暨“三课”活动总结大会。”大字分两行写成,上一行是“M学校高中部教案作业检查暨‘三课’活动”十七个字,用细细的仿宋字体写成,后面四字写在下一行,用更大的镂空黑体写出来。显得醒目、气派、庄重、严肃、一丝不苟。
会议还没有开始,大家都还在说说笑笑,没有主题的谈论,仿佛长时间不曾相见似地,大多数人的脸上不知怎么地都漾着喜气。是啊,每天都局促在一两间办公室里,大家的确很少能有在一起谈论什么的机会。看到黑板上的字,“大病初愈”的阿越心里不由打起了鼓,他似乎隐隐约约地担心什么。可一想到两天前刚接到的那个电话的口气,他又打消了自己的担心。
上课铃响过,会议开始。
今天会议的第一个议程是由学部副主任刘传义宣读教师节和国庆节这个区间内高中学部举行的教案和作业检查,以及“三课”活动中涌现的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
我注意到,表扬的先进集体中有高二语文组,事由是教案认真规范。
“三课”活动的先进个人中,有庹老师和盛老师。
何必老师和阿越坐得近,他斜视了一眼阿越,正好阿越也在看他,两个人的眼中都蕴着疑惑,阿越的眼里还有类似愤怒的东西。
一串长长的名字宣读之后,是第二个议程,由学部主任戴委国总结这次教案作业检查及“三课”活动的优点和问题。
有意思的是,戴主任和刘主任都是东北人,东北话本来就有着自己独特的韵味,但不知怎么的,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自己最熟悉的方言,生硬地操起了另一方言—马校长的家乡话。
最后一个议程是校长作最后总结。
校长的总结主要分三个板块:
一是教案检查中的问题。
鉴于有的备课组教案整体上认真规范、有的备课组却集体落败的情况,校长建议落后的备课组一定要积极而虚心地向先进备课组学习,取长补短,尤其是备课组长,一定要起模范带头作用,带头向先进组的组长学习。
我知道,校长这是在委婉地批评我们备课组,也是在批评何必老师,校长也为我们明确指出了学习的对象。
二是作业检查。
“我要好好谈谈作业检查。”校长重重地说。
阿越心里跳得厉害,他知道,刚才的担心要来了。
校长推了推眼镜,喝了口水,继续说:“有些老师,我指的是文科的老师,具体哪一科我不再进一步讲,批改作业极不认真,不能体现一个教师应该对学生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突出地表现在,学生作业里有明显的错误,甚至有原则性的错误,也看不到,闭上眼睛,乱批评语。这种老师,不论你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老师,不论你是刚毕业的还是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师,不论你是平庸的还是有才华的老师,都是不可原谅的……”
阿越头“轰”地一声,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其实,校长讲完这一块内容后,还讲了第三块内容,那就是关于中秋放假的问题,但阿越像中了魔一般,什么也没有听见。
如受刑一样,阿越终于捱到了会议结束的时候。
第二块内容中,校长还对本次三课活动进行了进一步总结,还重点提到了关于多媒体的使用问题。
校长说:“可悲的是,我们中的有些老师,离开了多媒体就不会上课了,每天都把大部分备课的精力放在做一个花里胡哨的课件上,似乎只有做成一个课件才是备课,而把教学法中要求的备学生、备教法、备教材等等因素放在一边。所谓上课,也不过是一张一张幻灯片地再给学生念一遍。你已经把内容都做在幻灯片上了,学生完全可以看明白,还用你念出来吗?真是六个指头挠痒痒,多那一道!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个人认为,课件非用不可的时候才用,可用可不用的时候就坚决不用!如果每一堂课都使用课件的话,是一种对资源的浪费行为。”
看大家听得不耐烦,校长又换了一种较柔和的口气说:“当然,我并不是反对大家使用多媒体。学校既然安装了,并且把多媒体作为学校硬件的一种标志,就是要求大家使用,使它更好地为教学工作服务,但我要提醒大家,一定要处理好多媒体课件和口头讲解的关系!”
我想,这校长的观点够与众不同的了,自己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接下来,校长非常自然地提到了这次讲课没有使用多媒体的庹老师,给庹老师以高度的评价。
校长喝了一口水,带着高度的热情说:“我建议大家有时间听听高二语文庹老师的课。他就很少使用多媒体,可是学生却很喜欢他的课,因此,他讲课的效果非常好。比如这一次上公开课,有那么多的同事和领导来听,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课讲得好?而有些同志虽然使用了多媒体讲课,效果也并不好嘛!”
……
下午的太阳已经不热,照在人身上也不再像酷暑那样难受,但何必老师的心里却非常沉重,他沉重的不是自己和自己所在的备课组在会议上受了批评,沉重的是更大更严重的问题,他觉得,这样的问题解决与否,关乎一艘大船的生死存亡。
何必老师知道,例会之后,不仅他一个人心里沉重,恐怕全组人都是这样,有区别的仅仅是沉重的原因不尽相同而已。尤其是阿越,屁股虽然不疼了,但另一个地方却疼得更厉害,这个地方就是—心。
猛然间,何必老师心里产生一个念头,他要做一件事!想到这儿,他心里轻快起来。
傍晚,天边的红霞渐渐消退之后,对面不远处就看不出来人是谁之时,我们几个成员同时收到了何必老师发来的短信:家庭聚会,老地方,我已恭候多时!
他觉得,既然大家都很闷,干脆就来个放松,这样或许对以后的工作有益。
坐在熟悉的环境里,何必老师想了许多。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聚餐的情景,想起大家的豪饮,想起阿越的唱歌,想起“家庭聚会的第一次冠名”,想起自己大包大揽地买单,不由得哑然失笑;但想起阿谷所接的奇怪电话,想起被人告密,想起第二天校长找他谈话,想起例会上神秘的第一个问题,想起备课组教学计划的风波,又不由得皱眉。在办公室里,虽然人人性格各异,虽然难免有些不如意,虽然甚至不乏有人存在私心,但总的来说还说得过去。尽管与自己所构划的建成全校最和谐团队的宏伟愿景还有距离,但他已经看到和感觉到,大家努力之后已经有了些收效。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又如何苛求得来呢!
何必老师还想到了远在家乡的爱人——梁莉,想到可爱的儿子—何翀,想到日渐年迈的父亲母亲,想到……他心里时浮时沉,时忧时喜。
第二天上午上班时,何必老师觉得有些头疼,颇像感冒了的样子。他想,可能是昨夜喝酒急了些多了些,再加上夜里没有睡好吧。幸好,我那儿有感康,就拿出来让何老师吃。何必老师原本很少因为感冒吃药,而是选择和病抗争,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熬好的,但看我急切的样子,就勉为其难地吃下了。
今天天气有些凉,天空灰灰的,完全不像是这个季节的天空,让人心里有些郁闷。尽管昨晚大家都吃喝得很尽兴,但过了一夜之后,那种喜悦之情又被天气破坏掉了。
阿越是最后一个来到办公室的,几乎是踩着马校长规定的“点儿”。来的时候蔫蔫的,头耷拉着,似乎昨晚的酒劲还没有过去。不用看就知道,早已站在办公室窗前的校长已经看到了阿越。顺便提一下,马校长长期以来有一个习惯,除了特殊情况以外,校长习惯早到办公室一会儿,哪怕仅仅是一两分钟。然后站在他的窗前,看着走过空旷的广场来上班的人们。大家都知道他这个良好的习惯,所以都尽量抢在他来教学楼之前来到,以免留下不好的印象。本来,学校对上班的要求已经非常高了,可不知为什么马校长又极富创意地把学校规定的上班时间提早十分钟,下班时间推迟了十分钟。
“阿越,病了吗?是不是某个地方又复发了?”何必老师一边拖办公室的地面,一边问。
“是病了。病得很厉害。”阿越回答,但听声音不大像有病缠身的感觉。
“真的?昨天不是好好的吗?”阿谷也关切地问他。
“我就不明白了,庹老师的课究竟有什么好的?我看他跟盛老师的课差得很远。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赞美他,为什么校长反复表扬他?甚至他不会使用多媒体也成了被表扬的理由?这地方还他妈有没有公平了?”阿越终于按捺不住了。他说的病,恐怕就是指的这种心病吧?
“阿越,你不要因为我生气,我本人并不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有人表扬,我不觉得高贵多少;没人表扬,我也不自卑难堪。我了解自己,你们大家也了解我,这就够了。”盛老师倒是心平气和,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阿越大概是没有得到盛老师的响应,被闪了一下,觉得有些尴尬。他忽然叫道:“阿谷,你出来一下!”说着就往办公室外走。他生硬的口气吓了阿谷一大跳,阿谷只得跟着阿越。
“怎么啦?”阿谷笑道。
“我想让你给我讲那个没讲完的故事。”阿越口气仍然很生硬,他光洁的额上青筋凸出。
“什么故事?”一个办公室一个月,阿谷仍然不适应阿越思维的跳跃。
“关于庹老师打电话!”
阿谷看看了两边,学生正在上课,老师讲课和学生回答问题的声音此起彼伏,门外的走廊里呈现一派平安的景象,阿谷未发现任何“敌情”。
“阿越,你先考虑清楚,你真想知道?”
“是!我都快急疯了!我很想了解为什么大家都对姓庹的那么偏爱!我预感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其实,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阿谷语重心长。
“你放心,就是有一天刀架在脖子上,我都不会给人说是你告诉我的!”阿越向阿谷保证。
“那好吧!”精诚所致,金石为开。阿谷下了决心。
“首先应该声明的是,这事我也是听人说的,至于可信度高低,由你自己判断。”阿谷还在做铺垫,但他的铺垫更吊起了阿越的胃口。
阿越专注地盯住阿谷。
“听人说呀,经常给庹老师打电话的是董事长李鑫媛……”
“啊?”阿越张大了嘴巴。
“再次声明,这我也是听人说的。据说他们是在一次学校组织的舞会上认识的。那天晚上,两个人偶然遇到了一起,庹老师真诚地邀请李董事长跳舞,李董事长初时以累了相推,但架不住再三相邀,只得应对。没想到,这一跳,就……”阿谷打住话头。
“庹老师连多媒体都不会,跳舞能好到哪儿去?”阿越奇怪至极。也难怪他产生这样的想法,想我们的阿越观念并不落后,爱好广泛,但对跳舞还可以算是门外汉,可是……
“要不怎么说是术业有专攻呢!再说,庹老师比你大很多,可能他年轻时正赶上全民跳舞的时候吧!”
“我明白了!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庹老师和李董事长的关系,所以领导才千方百计地抬举他,给他机会露脸,不管他露脸的结果如何都投人所好地表扬他、推崇他,借此机会以讨好比他更大的领导!”阿越觉得,他把这一段时间来的所有疑问都倒了出来。
“就是这样,你可不要随意在别人面前……”阿谷又看了看两边。
“放心啦哥们儿!”阿越高兴地拍了拍阿谷肩膀,像换了个人似地。
下课了。学生涌出了教室。他们兴奋的说笑声充满了整个走廊。
忽然,阿谷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是自己在初中部上班的爱人王雨。
“喂!什么?刚下课,乱得很,我听不清。你别挂,我到广场上接去。”阿谷跑出大厅,到了广场。
“喂,小雨,你说吧!……啊,什么?这是真的?他妈的,他敢!”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事,使一向稳重的阿谷这样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