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看到这件不正常事情的人是我,因为我是给马校长办公室打扫卫生的人。
说起来给马校长打扫卫生,可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事情,也是M学校的创新之举。自M学校建成以来,由于工作上的需要,各个学部的校长办公室都由别人打扫,以便让校长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工作。之所以说是创新,更因为打扫卫生的不是一般的保洁人员,而是刚招来的大学生!可能学校觉得保洁人员的素质相对较低,而让我们这些刚毕业的大学生打扫,既是对我们的锻炼,又可以增强我们与领导的感情吧。打扫卫生主要包括以下几项内容:拖地面,擦拭办公室里的所有家什比如门窗、办公桌、沙发、茶几什么的,打开水,倒痰盂等,一人值日一个月。这个月轮到我。
我发现新大陆的经过是这样的:我刚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校长已经非常奇怪地来到了办公室,这在以往是没有过的。并且赵挺华主任也在,看到我进去,校长说,今天不用打扫了!于是我就退了出来。但只扫过一眼,我就已看出,马校长脸色铁青,而赵挺华主任勾着头,像是犯了什么严重错误的样子!
“他呀,早晚得出事!并且一出事就得是‘那’方面的事儿!”阿谷似乎对赵主任颇为了解。
“哪方面的事呀,阿谷?”阿越最喜欢刨根问底,和爱人团聚这几天后,阿越更精神了:新T恤、一丝不苟的发型、满面幸福的光彩。爱情,还真是一剂舒心的魔药呢!
可是,我的爱情呢?我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情景。
“你们知道人们给赵大主任起了个什么诨号吗?”阿谷岔开话题。
“你就给我们讲讲他会犯什么错误吧!”阿若也心急起来。
可是,沉稳的阿谷依然按着自己的思路走,不肯轻易把重要的信息一股脑地批发给大家。一个假期的放松,也使阿谷忘了放假前发生的那件事,看来,愉悦的心情是能够驱散阴霾的。
阿谷说:“人们都叫赵挺华赵挺花。这个外号自从他来到学校当普通生活老师的时候就叫开了。”
原来,放假期间,按照学校的要求,各单位、各处室都安排了人员值班,以防止意外事情的发生。高中部生活处当然也不例外。10月3日晚,值班的是赵挺华主任和一名女生活老师李晶晶。这名生活老师刚刚二十岁,原是专科学校中文系的毕业生,因为暂时找不到好的工作,就本着骑着马儿好找马的原则,来到了M学校。这天晚上,偌大的宿舍楼里只有赵主任和李晶晶老师。到了12点左右,同处一室、渐渐无聊的赵主任,就给李老师讲起了带些“颜色”的笑话。李老师非常排斥,但考虑到人家是领导,也不敢直接阻止赵主任的笑话瘾。她能做的只能是羞涩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看李老师的羞涩模样,赵主任只当作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已经默许了自己的举动,胆子就不由壮起来。忽然,赵主任猛地抱住了身材娇小的李晶晶老师!并用满是胡茬的嘴寻找着李老师的嘴唇。李老师吓坏了,拼命地挣扎,猛地挣脱了赵主任的搂抱,大喊着跑出了宿舍楼。
李老师尖利的叫喊引起了在附近巡逻的保安的注意,有两个保安立即跑过来,问明了情况后,因为考虑到赵主任属于学部领导,就没有进到值班室盘问。
但这已经把赵挺华主任吓坏了!
随即,李晶晶老师就拨通了马校长的电话。
几天之后,校长上班了,就立即命令学部张干事:“给赵挺华打电话,让他到我办公室来!”
此刻,赵主任依然像我给大家讲的那样,深深地、长时间地勾着头,也不敢坐在校长的沙发上,只是局促地站在那里,恭敬地听着校长的训斥。为了充分地表示自己的痛悔,赵主任故意一改以往把两手插进裤袋里的习惯,只让它们无力地垂在两腿的外侧。如果有人仔细看的话,三十五岁的赵主任眼角还像还有泪痕,似乎刚才哭过。
马校长坐在赵主任对面的小沙发上,痛心疾首地说:“赵挺华啊赵挺华,我正想在全体教师会上表扬你,表扬你在处理学生肚子疼那件事上的突出表现,可是你在这节骨眼上竟然出了这种事!丢人啊!你真让我失望!”
“我错了,马校长,我辜负了您的殷切期望!”赵主任悔不当初。
“辜负了我的什么期望并不重要,关键是你的前途和学校的名誉!这事要是传出去的话,会给学校极坏的影响!你知道吗?你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了,咋能……唉,让我说你什么好!”马校长可能是急切所致吧,一连咳嗽了几声。
“您消消气,马校长,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赵挺华上前一步,想扶校长一下,但最后还是退后到原处,垂下了手。
“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学校开除你、你身败名裂倒是轻的,说不定会进去!进去,你知道吗?往小了说,如果处理好了,也可能啥事没有。关键就看你的了……”
“马校长,您经验丰富,不对,您见多识广,您就给我指一条明路吧,您让我正东我不敢正西,您让我打狗我不敢撵鸡……”堂堂的赵主任都快给马校长跪下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李晶晶不告你,你就没什么大事。从李晶晶只给我打电话而没有报警上,可见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至于怎么让她和她的家人不告你,你自己掂量着办吧!我就给你说这些,免得落个教唆的罪名……唉,见过犯类似错误的,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你这样莽撞,怎么能搞好如此重要的工作哟!”马校长恨铁不成钢。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后,赵挺华反复琢磨马校长的话,越琢磨越觉得校长说得有道理。于是,心乱如麻的赵挺华忽然像暗夜里看到了一点亮光一样,看清了前面的道路!
他决定,按校长的意思办!
当天,他就央求一个和李晶晶家相熟的人,到李家说情,答应只要她家不告并且以后不闹事,他愿意给李家三万元作为精神补偿……
这场闹剧至此平息。当然,由于受到惊吓,李晶晶老师再也不愿在M学校工作。
这件事先是在一小部分人中间悄悄地传播着,后来,渐渐地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在我看来,赵主任只是在事情刚刚发生后的前几天里还一些不好意思,可是再往后不久,他又慢慢抬起了他高傲的头。
赵主任依然是赵主任,一如M学校一切照旧。
生活像一条河流,当流水遇到一块阻挡它前行的石头之时,可能会激起一些雪白的浪花,这些浪花给人平淡如死水的生活带来了一些振奋、一些佐料,但随即这些浪花就已消失,就像这些振奋和作料旋即化为乌有一样……
我和我的同事们的生活,即使有了这些浪花也不会太过精彩;没有这些浪花,我们生活的车轮也照旧一圈一圈地碾过。
“你还别说,赵挺华主任的名字起得还真妙。”阿越忽有一天感叹道。
“是啊,想起来他爹妈还真是卓有眼光。给自己儿子起的名字和儿子的为人配合得妙到极致。”何必老师接着阿越的话说。
“静坐当思自己过,闲谈莫论他人非。”盛老师及时提醒了我们。我忽然想起,盛老师和赵挺华同是本地人,说不定他们还是亲戚呢!真险!
“阿越,你的文学社进行得怎么样了?”何必老师问。
“唉,我实在不想干。但既然天上已经掉下这个馅饼了,也就勉为其难干一年吧!”阿越叹道。
我们都知道,阿越其实很努力,两个周就牺牲一次周六晚上休息的机会,亲自给文学社的社员开会,给他们鼓劲,给他们搞讲座,给他们思想上减压,帮他们树立信心。备课、上课、开会、判作业之余,阿越还要给社员们改稿,扶持他们在写作上提升水平。
听阿越说,他现在正在高一年级里发展文学社新成员,作为新鲜血液;他还说,他不想像以往的文学社负责人那样,变换名目地向社员集资以肥自己,他不愿意这样做,他认为这样做是“犯罪”,是“剥削”,是他所不齿的!
我们深信,有阿越的努力,文学社一定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们的办公室里,不断有文学社的社员来找阿越——他们的总负责人,他们谈得非常开心,对文学社的发展也非常用心。他们的笑声不时回荡在办公里,他们的笑脸脸漾在人们心间。
是阿越谈到文学社时自信的口气和灼灼的目光给了我们这样的信心。
是学生们的信心进一步点燃了我们的信心。
有阿越这样有冲劲的年轻老师,每个人都有理由相信,M学校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
星期五下午,高中部全体教师一周一度的例会时间又到了。
第二节刚下课,我们办公室的人就习惯性地往学部会议室走去。
刚刚放假归来,大家的情绪非常好,以前开会的厌烦感觉也好像被遗忘了。
十多天不见了,大家难得有这样一个见面叙谈的机会呢!
让大家感到非常意外的是,这次会议的主题非常集中,并且这次会议由马校长一个人主持,这让大家心里松了一口气。主席台上坐的领导越多,会议时间就拉扯得越长,因为台上的领导讲话人人有份,事先把该讲的问题分开,大家各把一块讲话阵地,即便重复或者评价一下前一个或者多个人的讲话内容也行,否则就不会坐在上面。
校长说:“应学校的要求,咱们今天召开一次专题会议,什么专题呢,请大家看黑板。”
黑板上事先写上了一句话:苹果采摘总结会。我们只顾议论了,竟然没看到。
校长热情洋溢地向大家宣布:苹果采摘告一段落,即使再有成熟的苹果,也不再麻烦大家。因为学校领导非常关心大家的工作,绝不会忍心影响大家工作的。
校长说到这儿,我看到,大家的脸上都有一种庆幸。别了,惹人爱也令人恨的苹果园!
然后,校长宣布了在过去的两个周采摘苹果的活动中涌现出来的先进典型(为了防止有些先进分子看到后因自动对号入座而产生骄傲情绪,故此处将先进典型的名单从略)。
校长热情洋溢地表扬了他们高度的精神境界,并倡议大家向这些同事学习,学习他们既搞好教学本职工作、又积极响应学校号召的可贵精神。
“这些老师,是我们高中学部全体老师的骄傲!他们很好地为高中学部树立了形象,也为高中学部争得了荣誉,我代表学校领导向他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望这些老师戒骄戒躁,在以后的平凡而伟大的工作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这些掷地有声的话说完,校长带头鼓起了掌。
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散会之前,校长似乎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经学部研究并报学校领导组批准决定,给刚才受表扬的同志各加量化分20分,以彰显他们以大局为重的主人翁精神,并在年底的评先晋级中优先考虑。”
这次例会结束得早,散会后,大家谁都不敢提前下班,只得再次回到办公室。大家所谓的回办公室,绝不是为了办公,而是纯粹为了议论一番会议上他们感兴趣的问题。其他办公室是这样,我们办公室当然也不是化外之人。果然,刚一回到我们自己相对独立的那片小天地,阿越就问:“何老师,受到表扬的那些人怎么有那么多摘苹果的时间?”
“很简单,他们的课少呗!”我替何老师回答,一语中的。
“是啊,有的人确实担课很少,可是工资领得不少。比如受表扬的同志中就有一位,他担的是语数英之外的副科,累积起来每个周只有三节课,整天没有事,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多摘几次苹果讨得些领导器重呢!”阿谷说。
大家很是感慨,我们办公室,包括刚毕业的我,都担了两班课,其中三个人还是班主任,超负荷超运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摘苹果呢?“啊?副科老师每周只有三节课?怎么可能呢?太荒唐了!”阿越大叫。
“怎么不可能?咱们学校因为害怕老师流失,就库存了不少老师,以备不时之需。要是在其他民办学校,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即使存在,他们也只是象征性地领一份工资,可咱们学校实行的是年薪制啊,所以干多干少都一样。在这一点上,咱们学校当然算是一个异数喽!”何必老师说得不虚,大家都能看到,确有一些老师只是象征性地担一些课,却领着高报酬。
“那还不爽死了呀?”阿越眼里透出羡嫉的光。
“当然爽。这样的人往往还更受领导喜欢,或者说,因为领导喜欢,所以他们才担了那么少的课。要不怎么说‘吃苦受累,领导分配’呢!”阿谷也发起了牢骚。
“唉,这种‘爽’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到我头上呢!”阿越感慨。
“你要是个女同志就好喽!”阿若打趣他。
“女同志?咱们的阿褛不还是超负荷工作的机器?大学刚毕业,就担了那么重的课!”
我没接阿越的话茬。
“这是领导信任咱,是咱们的光荣和幸运!”何必老师代替我回答。
“性别无法选择,不是女同志也不用灰心。你可以用其他方法嘛!”阿若给阿越打趣。
“什么方法?快给我培训培训!”阿越显然对阿若的话很感兴趣。他身子不由前倾,呈现出一副急于受教的虔诚样。
“我也只是纸上谈兵,一次都没有试过。所以,也没有什么讲出来的价值。”阿若在卖关子。
“别谦虚呀,过度的谦虚等于骄傲!”阿越使用了孙膑大败庞涓那一招。但阿若没有上当。他打了一个呵欠,对阿越说:“这种事阿谷知道得多,让阿谷有时间随意遛达出来一点点,就够你提升好几个层次的了。”阿若轻轻巧巧地把皮球踢给了阿谷。
“你啥意思啊阿若,你是不是在给阿越暗示我用过一些不可告人的招儿啊?我要是用过的话,我还在这儿听你废话吗?你这不会是在变相地恶语中伤我这优秀员工吧?”阿谷故意用东北口音来表达自己对阿若的不满,阿若是东北人。
“阿谷,你不要多心,我保证阿若没有这样的意思。你就给我说说呗!我也想少干活多拿工资,你就帮我实现这个美好的愿望吧!”阿越夸张地做出可怜的样子。
“那……以后吧!”阿谷只得答应。
笑谈中,何必老师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是啊,作为一个远近闻名的民办学校,拥有着如此先进的教学设施,竟然每天都在上演着这一出出的活剧、闹剧,又是怎么回事呢?累死累活担课、辛辛苦苦工作的人寂寂无闻,将来未必有涨工资的机会;由于空闲而比别人多摘几次苹果的人却成了明星,更可怕的是,由于他们的量化分增加了20分,为下一年的涨工资又增添了砝码。唉,什么世道!
忽然,内部电话响了,何必老师起身接听:“噢,阿越啊,他在,您请稍等。”说完,把话筒轻轻放在桌面上,示意阿越接电话。
“我的?”阿越怀疑地指指自己。
“啊?是吗?太好了!我这就去拿!”阿越高兴起来,未和我们任何人打招呼,便走出了办公室。可能是太高兴了吧,门被带得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