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阿越和何必老师都给自己的妻子打了电话。
先说阿越。
心情不好,胃口就不好。阿越觉得,要是长期这样就好了。他觉得一个广告词写得不够好,需要修改。广告词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他认为应该改为:心情舒畅,吃嘛嘛香。
回到住处,他迫不及待地给李青拨通了电话。
旋即,李青兴奋而甜腻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老公,想我了吧?”
“嗯。”阿越提不起精神,这次电话的主题可不是为了说火辣辣的情话。
“怎么啦?不高兴?”几百里外,李青感觉还真准。唉,可怜的小夫妻啊!
“嗯。”阿越的声音像音频重放。
“是不是汇过钱了,故意来个欲扬先抑的?”这下李青的感觉可不准。不知是她故意的还是逗阿越玩。
“寄个屁,你就知道钱!”阿越忽然发起怒来。
稍停,李青的声音才传过来。阿越猜,李青的心一定沉了一下,她换了一只耳朵听。
“阿越,你是不是没领到什么钱,或者要交什么费了吧?别发愁,这次不寄钱就行了,啊?”
阿越的泪差点儿没涌出来:多好的爱人啊!
“对不起青青,学校让交取暖费,两千多块,我已经交了,所以……”阿越声音有些哽。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该交就交呗!大冷的天,我又不在你身边,你不冷了我也放心呀老公!”
“青青,我说对不起并不只是因为钱,”阿越思考着,要不要把那句话说出来,经过快速地思想斗争,他还是说,“青青,跟着我你受苦了!”
“别酸了亲爱的老公,我选择,我喜欢!”李青猛然整了一句广告词,把阿越逗笑了。
广告词真好!爱人真好!
此刻,李青美丽的脸上一定盛开着一朵柔情的鲜花。
放下电话,阿越心里踏实了许多,至少李青没有怪他,让他踏实。他最怕李青生气,哪怕是生一丁点的气他也害怕。他害怕不是因为害怕李青责怪他,而是心疼李青。在阿越的心里,李青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人们常说,爱情只是男人的一半,另一半是事业;只有女人才把感情当整个世界来经营。呸!说这句混账话的人一定没谈过恋爱结过婚,或者被恋爱婚姻所伤。他哪知道阿越心里爱情和婚姻的重量呢?
只要李青不生气,高高兴兴的,阿越就是再累也心甘情愿。
为了让亲爱的李青高兴,为了他和李青的幸福,阿越决定,一定要想法把她工作的事办好!
阿越心里一轻松,就不知不觉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幸亏这样的天气里,屋里还不太冷,当然,最重要的是阿越年轻,心里又被火热的爱情烘烤着。
这天晚上,何必老师也给妻子梁莉通了电话。
当然,他通电话的主题不是因为学校让交一笔不菲的取暖费用,尽管他也觉得缴这笔费用有些心疼。
M学校的住房条件比较宽裕,除了像我这样的应届大学毕业生住一间房以外,即便是阿越这样的年轻已婚老师,都能住到一套或大或小的房子,比如女教师的忧郁微博何必老师,住的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一个人住这么一套房子,何必老师经常觉得太浪费了,尤其是知道必须要按住房面积缴纳取暖费之后。阿越呢,住着一套一百平左右的房子,房间结构和何必老师相似,只是客厅小一点儿。起初,阿越还因此心里不平,认为学校对他不重视,否则就不会给他分配这么小的住房了。直到缴纳取暖费,他才羡慕起我来:我只需交他的十分之一足矣。
好在,性格开朗的阿越心里还有一个维持平衡的方法:过春节的时候,让李青过来和他一起住,因为这套住房在寒冷的冬天里将会非常暖和。
但第一次打家里的固话,没人接,何必老师心里颇为着急,于是,他又拨打了梁莉的手机,但梁莉还没有接。于是何必老师的心里打起了鼓:干什么去了呢?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莫非梁莉遇到了什么危险?莫非儿子……他不敢往下细想了,相距几百公里,越想恐怕越心虚、越担心哪!
于是,何必老师打开电视,胡乱找一个节目看着,但眼前的画面在毫无意义地晃动,根本就看不进去!思念呀,牵挂呀,像一条绳子,绳子的一头系在妻子儿子身上,另一头系在自己心上呢!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梁莉的,他猛地扑向手机,像饿虎扑在猎物上。
“莉莉,干嘛呢?”
“在妈这儿呢,阿必,刚才我在厨房,手机在客厅。”妻子的声音里充满歉意。
“怪不得我往家打没人接。儿子呢?”
“跟姥姥玩呢,放心吧。你好吗?”
何必老师心里平静下来,温暖也袭上心头。
何必老师按下电视的静音键,舒服地斜躺在沙发上,把手机的免提功能激活。随即,梁莉温柔的声音便回荡在客厅里,就像她在跟前说话一样。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那个案子结了,尽管那个人很难缠,但到底还是搞定了,你老婆厉害吧?现在我又接了个案子,不过是个离婚案。我一向不喜欢接这类案子,我对离婚的人总是持排斥态度,但不知怎么地,我竟然为那个女人当起了代理人!你说奇怪不奇怪?”梁莉喜欢说她的案子,他喜欢听她讲。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真棒!
“阿必,咱离得那么远,你就不想我吗?为什么不愿意到离家近的地方工作呢?”梁莉的口气里带上些责备,当然是用撒娇的口气。
“不是为了理想吗?这个地方很好,条件很棒,我喜欢!”
说了这句话,何必老师想,是啊,他并不缺钱,有妻子的能干,就已经注定了这一点,可他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到M学校工作呢?由副校长“转正”的诱惑就那么大吗?未被评为特级教师的杀伤力就这么大吗?在何必老师心里,这些似乎都不太重要,可是,他在面临这些问题时,为什么还那么不淡定,为什么会反应那么强烈呢?
“阿必,妈要跟你说几句话!”梁莉在那端喊道。
何必老师匆忙收回思绪,岳母教诲,怎能不洗耳恭听?
“何必吗?”岳母温和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妈,您和爸好吗?”何必老师从沙发上站起来,以示对老人家的尊敬。
“我们都很好,你爸的书法也一天天进步,刚才还念叨你呢!就是阿莉,你不在家,她又忙里又忙外的,太不容易了。你回来吧,啊?”岳母的话里有些恳求的成分。
何必老师赶忙给岳母进行耐心地解释。
但他知道,这一番解释之后,他原本想告诉妻子的那件事只得暂时搁浅,否则,他们就会更加为他担心了。
那件事是他听到的关于学校新近被骗、资金吃紧的事情。
放下电话,何必老师心里却没有以往给妻子通完电话以后的那种满足和幸福的感觉,他心里沉重。
M学校,我的梦想,为了你,也为了我的梦想,我暂别了爱妻爱子到了你的怀抱,可你怎么让我越来越担心呢?
这天晚上的风很大,躺在床上,我什么也不想做。今天的课是连排,一天的课使我也感到身心交瘁。
人都是这样,冬天太冷的时候容易疲累、容易紧张,这种情形和夏天太热的时候极为相似。
隔壁房间里,人声喧哗,电视响得震天,还有来自大功率音箱的歌声,不知他们遇到了什么好事。即使有好事要庆祝,即使有感情需抒发,也应该考虑这筒子楼里的其他人嘛。学校在这方面确实需要抓一抓了。
我居住在单独一栋筒子楼里,里面居住的大都是单身男子和单身女子,比如曾经追求我的程功和正在追求我的陈明灿和张天然。之所以说“大都”,是因为我知道有一个四十一二岁的老师也住在这里面,我可以确定这老师是结过婚的,可能是他为了给学校省一套大些的房子或者给自己省一点儿取暖费或者电费水费(学校规定,住在筒子楼的单身职工可以免交电费和水费,但取暖费不免)。这就给一些人提供了许多条件:大呼大叫以吸引异性同事注意的条件、用一些翻新的手法追求异性同事的条件、几个脾气相投的同事在某一个人的房间里玩麻将打扑克喝酒或者干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至第二天黎明的条件。学校对此曾经三令五申,严禁筒子楼的职工尤其是异性职工互相串门,严禁单身职工留宿异性同事或者异性的外来人,但总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曾经,我也对学校针对筒子楼而做的一系列“特殊照顾”极为反感,甚至一度认为这是侵犯了单身教师的隐私,但直到今天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提醒我,学校此举是正确的。但遗憾的是,多数规定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
忽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一看屏幕,我的脸红了,心也跳得飞快!
是刘一君打来的!莫非,他回心转意了?
上次的北京相聚之前,我已经觉得我们之间出现了问题;及至见面,更验证了我的判断。
再见时也没有了往日的激动,游离的眼神、言不由衷的话语,都昭示着誓言的冷却和感情的不再。以与人合租、住起来不方便和工作忙为由不让我跟他住在一起,则无疑是明确地告诉我他已经厌倦了我;尤其是那个女孩子的出现,更对我们曾经苦心的炽烈感情作着讽刺的注脚。我早已知道,那次的北京之行是一次太过莽撞之举,是把自己抛进了尴尬之中、是把感情流放到了阴湿寒冷的地带!回来以后,我经常心情沉重,总是觉得感情要像断了线的氢气球一样脱离我的手,飘飘悠悠向着蓝天飞去了,留下在地面上的我,两手空空,只有目送着气球渐渐隐身于云朵身后的份儿……许多情形相似的夜里,我做着内容相同的梦:我和刘一君并躺在海滩上,脚下是温柔的白浪,风轻轻吹在身上,似乎在挑逗着我们。忽然,我激动起来,直起头,把嘴唇凑近刘一君的嘴唇,但不知为何,刘一君的嘴唇却往后撤了一些,我又往前凑上去,刘一君的嘴唇又往后撤了一些,撤得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让我感受到他嘴唇呼出的气息,又足以躲开我炽热的吻。于是,我焦躁起来,气恼地对刘一君说:“你既然讨厌了我,我要死了!”说着,我便以极快的速度从海滩上爬起来,从容地走向浩瀚的海水,海水张开冰冷而博大的胸怀迎接着我。当水越来越深地淹没我时,我不由得回头看了刘一君一眼,只见他正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似乎含着殷切盼望的成分,含有欣赏的成分,似乎在赞赏我敢于赴死的非凡气度……
我醒了,没有海滩,没有海水,没有刘一君的目光,只有寒冷的夜,只有漆黑的房间,只有微冷的被衾。这以后,就是无眠。
然而,我还是希望事情会有转机,毕竟,培养一份感情不容易……
“喂,”以一种复杂的情感说出这个字的同时,我还在紧张地想着,刘一君这个时候打电话干什么?
“喂”过之后,那边竟然久久没有声音。
是酝酿感情,还是在下决心?我在等待着上天的判决,反正感情已经放在那个冰冷的天平上了,至于它的重量和结局,恐怕只有等待判断的份儿了。
忽然,我的心一沉:电话里传出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这声音包含的内容异常丰富:含含糊糊,像是人刚从梦中里醒来;略带责怪,像是有着极深的感情;又包含着撒娇,显是交情非浅……我一切都明白了!
“刘一君,有什么话快说!”我忽然甩掉所有的柔情,以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口气大声对手机喊道。
果然,那边传来刘一君熟悉的声音:“阿褛……我……”矛盾的心情,极没底气的口气。
“做都做出来了,还有吞吞吐吐的必要吗?”我忽然觉得,说了这句话后,心里莫名的痛快。
“阿褛,你已经听到了,那……”那边像终于下了决心,“咱们分手吧!”
“你以为我还会赖着你吗?我的心里,早已跟你分手一万次了!甚至,我的心里,你早已死了!”痛快,顾名思义,包括两方面的情感,一是快感,二就是痛了,痛彻心肺。
“阿褛,对不起。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刘一君的声音不像从北京,而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这地方信号极差,稍纵即逝。甚至,这声音像从地底下传来,带着地狱的气息。
“操你大爷!”我用了北京人最喜欢用的骂人的话。然后“啪”地合上手机,把长期以来苦心经营的感情、虚伪的男人虚伪的舌辩一同隔离在遥远的虚无之外。留下的是无边的寂寞和沉重的悲痛,泪汹涌而出!
感情啊,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让人如此痴狂又如此痛苦?男人啊,你究竟是一种什么动物?竟然可以如此不负责任,如此轻易抛弃自己所有的誓言?
我丢下手机,再也没有睡意。
隔壁的声音仍然穿透墙壁,频频传来,挤进我充满排斥的耳鼓。忽然,我竟然觉得,这声音含有某种亲切的成分。最少,细心地听着这些乱糟糟的声音,让我不再像刚才那样痛苦寂寞。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人的心思真是一种难以捉摸的怪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我一跃而起,拿起了手机。
“爸,我妈呢?”
话筒里传来爸爸轻唤妈妈的声音。
“妈,”我擦擦眼泪,“我很好,您和爸不要挂念。你们身体怎么样?”
“妈,我要跟你们商量个事,我想考研,复习很长时间了,原来还没有全力以赴,但以后我想下更多的劲,投入更多的时间。你和爸都支持我?谢谢爸爸妈妈。我要说的是,一段时间后我很有可能辞职,今年不说了,明年我想参加考试,这期间,我想用最多的时间来复习。又要给家里带来经济上的压力了……”
放下电话,我心里非常轻松也非常温暖,方才接刘一君电话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了。或者说,我在父母亲情的温暖下,把一切不快都暂时堆放进心灵的那个小小的角落了。
感情嘛,就是这样,一味地等待着恰恰是痛苦的,一旦挥起慧剑,看着情丝如断发般纷纷落地的情形,给人的虽然有痛,也有一种淡淡的成就感呢!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我告诉自己,在乱七八糟的声音的海洋里,我要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