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党二号人物
1912年9月,因宋教仁之死引发的“二次革命”失败,孙中山、黄兴等被迫逃亡日本东京。袁世凯经过“合法”选举当上正式大总统后,下令解散国民党,北洋都督们为表忠心,大肆捕杀革命志士。
东京党人中弥漫着一股失落的情绪:革命几十年,却为袁世凯做了嫁衣裳;到现在各地机关尽被清剿,国民党也成了非法政党;更荒唐的是,大家急匆匆逃到日本,一大帮人连生活费都没着落。
孙中山和黄兴一边联系日本、南洋、香港各地同盟会机关筹款解决东京燃眉之急,一边着手恢复组织。黄兴、李烈钧还协助孙中山筹办了两所学校发展党员。其一为军事研习所,对外称“浩然庐”,其二为政法学校。前者研究军事,后者则学习政治法律。
面对一盘散沙的状况,孙中山觉得需要统一思想。
谁也没料到,正是孙中山兴起的这个念头,导致了国民党异样的历史走向:亲密战友黄兴远走美国;蔡锷、李烈钧、柏文蔚、陈炯明、谭人凤、熊克武等军旅派与孙产生裂痕;陈其美则迅速上位,成了孙中山的得力助手;陈其美的义弟蒋介石则通过这层关系迅速崛起……
孙中山曾总结“二次革命”失败的经验,认为“非袁氏兵力之强,乃同党人心之涣散,意见之分歧,步骤凌乱,党魁则等于傀儡,党员则等于散沙,既无团结自治之精神,复无奉令承教之美德。号令不能统一,事党魁未能服从。”甚至公开表示:“党员不听号令,这个党我不要了。”因此决定重新组建一个新党——中华革命党。在组党之前,他采用了原上海都督陈其美的建议,立下三项特殊措施:一是党员入党必须发誓“服从孙先生”“服从命令”;二是必须在入党誓约上加按指印;三是在党章中规定,按入党时期划分党员等级,首义党员在革命成功后享有“元勋公民”的政治特权。
陈其美本是上海滩青帮大佬,这一套手段无疑借用了青帮帮规。孙中山力图建立一个绝对听命于他的党,以“统一步调,整顿纪律”,甚至在“入党誓约”中有“愿牺牲一己之生命自由权利,附从孙先生再举革命”,“永守此约,至死不渝。如有二心,甘受极刑”之类的话,党员如果叛党,除本人处以极刑,介绍人要负连带责任。
黄兴、李烈钧、柏文蔚、谭人凤等人都不同意这样做,在黄兴看来,“无论维持国民党的名义或者另组新党,领袖非孙先生莫属。但是硬要在誓约上写明,这无异于服从一个人,帮助一个人搞革命;硬要在誓约上打指印,这等于犯罪的人写供词一样,两者都违背平等自由精神。”
谭人凤也认为,孙中山先生提倡“平等自由”,如此做法,却是有悖民主精神。
孙中山的回答是:“过去革命所以失败最大的原因,就是不肯服从一个领袖的命令。我们现在要做革命能够成功,以后党内的一举一动,就要领袖来指导,由全体党员去服从。至于哪一个人来做领袖,这是没有关系的。如果是黄克强先生愿意当领袖,我们就可以在誓约内写明:附从黄先生,我当然也填誓约来服从。”
陈其美则对孙中山表示绝对拥戴,不管别人批评他“盲目服从”“崇拜太过”,甚至劝导众人“总理领导我们,我们都追随不上,总理如在山顶,我们只在半山,我这两年才算认识总理的伟大,却是已太迟了。而许多同志还未觉悟。说我们服从太过,岂不可叹。”对侄儿陈果夫提到此事也说:“我所以服从中山先生的缘故,决不是盲从,是因为我现今已经实在清楚此刻中国有世界眼光、有建设计划、有坚韧不拔精神的,除了中山先生以外,再没有第二人,所以我诚心的服从他。”
为了筹建中华革命党,孙中山17次召集会议,讨论建党方案和原则。黄兴等人坚持自己的观点。陈其美则批评黄兴“武昌首义先失汉阳,二次革命失南京,而今欲闹分裂”,革命党中既有支持孙中山,也有支持黄兴。黄兴觉得相持下去恐加深矛盾,于是决定以疗养胃病为名离日游美。
李烈钧、谭人凤、熊克武、柏文蔚等人拒绝加入中华革命党,另外组织了一个“欧事研究会”,以研究欧洲政体为主旨。
孙中山在陈其美、廖仲恺、戴季陶、胡汉民、汪精卫等人的协助下,“中华革命党”不断吸收会员,至1914年4月中旬,已发展党员500余人。
1914年6月22日,中华革命党在东京召开第一次大会,到会的有8省成员。孙中山当众宣誓入党,由陈其美和居正作为孙的入党介绍人。
大会选举孙中山为总理,设协理一职,由黄兴和做过都督的国民党员担任,目的是团结不同意见的高级干部。陈其美为总务部长,居正为党务部长,许崇清为军事部长,胡汉民为政治部长,张静江为财政部长。
关于总务部,孙中山对其地位和职权规定如下:“总务部为各部之领袖。各部事务应受其考试。凡总理发表命令或委任职员,必须总务部及有关部长副署,特别筹款及对外交涉,亦由总务部任之。”其下设六局一处:
第一局负责办理全党庶务及本部庶务,第二局接洽内地支部,第三局接洽海外支部,第四局主管公文印信,第五局交涉党外事宜,第六局办理不属他部之事项,机要处掌管机要。
由此可见,总务部长陈其美在中华革命党内的地位相当高,成了仅次于孙中山的二号人物——如果说之前革命党内是孙黄并列,此后则是孙陈相连了。
上海滩青帮大佬
陈其美,字英士,生于1878年,浙江吴兴人,家中排行老二。大哥陈其业迷恋工业救国,早年留学日本,学成后维系家中生意(在蒋介石时代,其两个儿子陈果夫、陈立夫倒是为陈家增光不少)。三弟陈其采曾考上清政府向日本派出的第一批学习军事的留学生,回国后分配到北洋新军,一路升职,辛亥革命期间,策划新军起义颇有功绩。民国建立后转战金融,受到北洋政府、南京政府多方尊重。
陈其美自幼调皮捣蛋,既不如大哥儒雅,也不比小弟聪颖,其父在他15岁的时候送他去上海跟着前辈学做生意。陈其美志不在经商,反而喜欢结交热血青年,以豪侠自任。到了1902年时候,大哥陈其业已是家中顶梁柱,三弟陈其采被清廷任命为驻沪新军统带。陈其美在上海滩只是小商铺的会计而已。
机缘巧合之下,陈其美通过弟弟陈其采认识了横行上海码头的青帮大佬范高头。
范高头是江苏宝山高桥(今属上海浦东新区)人,在青帮排大字辈(青帮以“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论智慧,本来无信,元明兴礼”二十字排辈,到了清末二十字排完,又加“大通学悟”四字,“大”字为清末民初最高行辈),因其脑门上长了个很大的肉瘤,犹如小脑袋,江湖称之为“高头”,手下四将黄金荣、刘福彪、潘钰卿、李超五,并称“四庭柱”。这群人仗着码头吃饭,心狠手辣。
陈其采在上海任新军统带时遇到了一个案子:范高头的弟子芮德宝将一英国人狠狠揍了顿。那英国人调戏中国少女,芮德宝英雄救美将对方打残,英国领事馆找清政府上海当局要人。外国领事馆在上海具有“领事裁判特权”,芮德宝要是给了英国人,必死无疑。
范高头不敢开罪朝廷,又不愿丢下徒弟。陈其采则据理力争:一、斗殴地点不在租界内;二、芮德宝见义勇为。陈其采深谙国际法律,熟读英文,坚持维护中国司法权,由上海地方审理此案,并要求惩办那个英国肇事者,结果英国人居然输了官司。
陈其采本是为中国人出头,却无意帮了范高头的大忙。江湖人物多豪迈,范高头便要与陈其采结拜兄弟,介绍他入青帮,适时范徒子徒孙几千,于黄浦江上势力很大。陈其采不喜江湖一套,便推荐自己的哥哥陈其美。陈其美与范高头一见如故,二人不顾年龄相距30多岁,磕头烧香喝了血酒,陈其美还拜了范高头过世的师父为师,也位列“大”字辈,帮中称“二爷”,是黄金荣的小师叔。
另外,陈其采留学日本的时候,就受到革命思潮的影响,沪上任职时也与秋瑾、徐锡麟、谭人凤、张静江等人有过往来,就介绍哥哥陈其美与革命党人相识,陈其美好侠义之事,耳濡目染之下也向往革命,不久便东渡日本,寻救国之路。
在留学日本的日子里,陈其美结交了两个志同道合老乡,三者效仿桃园结义,大哥陈其美、二哥黄郛、三弟蒋志清——最牛的就是老三,后来改名蒋介石。
1906年春,黄郛、陈其美、蒋志清均加入了孙中山先生创办的同盟会,这三人当时属于无名之辈,孙中山当时就跟“袁绍初见刘关张”一样,没啥具体印象。
历史总是充满偶然性,这年秋天,陈其美的结拜大哥范高头在走私时不幸被清军打死。范一死,以其为中心的“江苏帮”顿时失去了主心骨,刘福彪为了控制局面,特派弟子赴日本请回“二爷”陈其美。
当时,东京同盟会总部也矛盾重重:徐锡麟、秋瑾起义失败,江浙、上海一代革命力量严重受损,加上两广、云南起义屡屡失败,同盟会愁云一片。
陈其美主动找到孙中山,表示自己愿意到上海重新开局,再振江浙。孙中山有些疑惑:“英士兄年纪轻轻,如能堪当此大任,是革命之福。”陈其美坦言相告:“我与上海滩帮会有些联系,属于青帮中大字辈,现在大哥被杀,帮中请我回去安顿局面,适时将帮会发展成革命外援,以严苛帮规约束,也是一股力量。”
孙中山很高兴:“如若能行,就拜托英士兄了!”
陈其美回到上海后,大肆宣扬“为范爷报仇”“跟满贼不共戴天”,深受青帮弟子拥戴:“二爷就是讲义气!”他还出入于酒楼、茶馆、澡堂、妓院,结交各路帮会大佬,联系商界大亨,江浙一带民间各类势力对陈其美都是赞赏有加,用孙中山的话说就是“江浙革命势力为之大张!”
上海滩本鱼龙混杂,换做朴实敦厚的黄兴、或者书生意气的宋教仁,绝对不可能达到陈其美的效果。陈行动果断,以“四捷”著称,即口齿捷、主意捷、手段捷、行动捷,又以书生自居,经常写豪壮之句送人,如“死不畏死,生不偷生。男儿大节,光与日争。道之苟直,不惮鼎烹。渺然一身,万里长城”、“有万夫不当之慨,无一事自足于怀”诸如此类,极富煽动性,且注意舆论宣传,协助于右任创办了著名的《民立报》。
值得一提的是,在陈其美的推动下,同盟会员农劲荪的与大侠霍元甲成立了“精武体操会”,此组织名义上是练武,强身健体,实际上乃是为将来的革命提供人才资源。陈其美曾说过:“希望十年内训练出千万名既有强健体魄,又有军事技能的青年以适应大规模革命运动和改良军事的需要。”
几年下来,陈其美赫然成了同盟会在上海滩的中坚力量。陕西籍的同盟会员张奚若回忆,辛亥革命前,他在上海“清和坊的怡情别墅”拜访陈其美:“第一次彼此就躺在姑娘屋里的床上交头接耳地说话。姑娘当然避开了,老妈子总不时进来倒茶拿瓜子。这是我第一次进堂子,此后还在那里吃过几次酒,也是陈其美请的。”
另据同盟会员杨思义在回忆说:“辛亥革命时期的第二流领袖沪军都督陈其美,是上海青帮的大头目。上海的戏园里、茶馆里、澡堂里、酒楼、妓院里,无论哪个角落里都有他的党羽。所以一辈革命同志无论有什么活动都要拉他入伙。”孙中山则赞扬“光复以前,奔走革命……其间慷慨持义,秘密勇进,数濒危殆,凡旧同志类能称进。”
赴汤蹈火
1909年,陈其美运动江浙各地革命党、商会武装以及青帮子弟,欲发动浙江起义,在青帮黄金荣、刘福彪等人的帮助下,他在上海法租界马霍路设立了秘密总机关——天保客栈,还在帮会中发展了三千名敢死队员。陈一面整顿各路兵马,一面派人到东京联系同盟会总部,同时致电南洋孙中山,期望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同志前来指导革命。
不幸的是,正当陈其美紧锣密鼓安排的时候,革命阵营中出了叛徒,清廷两江总督收到具体的情报,联合租界当局迅速包围了天保客栈。
陈其美当天正好在机关内主持工作,客栈突然闯进来一群巡警查房。混在人群中的陈其美估计自己难以脱身,正待焦急之时,突然有个戴墨镜的高挑汉子径直向他走来,手提左轮手枪,对他大喝:“张老三!你前罪未清,又犯新科,混到这里来赌钱。走!跟我到局子里跑一趟!”
陈其美心念陡转,明白对方肯定是帮中兄弟,当下咕咕囔囔:“有了钱我自然去交罚金……”
那汉子对洋探长叽里咕噜讲了几句外语,探长点点头,陈其美便被三四个人押了出去。走出天保客栈转到一偏僻角落后,汉子摘掉墨镜:“让二爷受惊了。”几个随从也是大笑——原来正是陈其美的青帮兄弟,在巡捕房当差。
“我等本来等着二爷口令,随时准备举事,不料今晚上峰突击召集,说要铲除革命党,哥几个担心二爷安危,抢在前面进入客栈,幸好将二爷带了出来。”那汉子解释道。
“谢谢兄弟,这点钱大家拿去喝酒。”陈其美驾驭青帮很有手段,当下掏出一张银票。
“二爷豪爽,待推翻清廷,咱们一定能跟着二爷享受荣华富贵!”几个人乐得笑开了花。
“好说,好说。”陈其美双手作揖。
陈其美以术权人,没少被批评,性情耿直的黄兴、陶成章等人均指责他拿革命经费做人情,陈不以为意,他认为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青帮子弟往往臣服某一人,很难理解“民主共和”的高深理念,要推翻清廷必须借助江湖力量,做大事者何必拘泥于小节?
浙江起义未能成功,同盟会在南方各省起义也先后失败,不少人对革命事业顿生失望心态。孙中山与汪精卫、胡汉民在南洋成立分部,东京总部内人心浮动;陶成章、章太炎重建光复会,拉走部分同志;孙武、焦达峰等人成立共进会,发展湖北湖南,也分散了革命力量。宋教仁、谭人凤等人眼见组织溃散,则商议成立同盟会中部总会,以上海为中心,在长江一线发动起义。
宋、谭也知道,想要在上海租界建立总部的话,必须同陈其美搞好关系。陈其美既推崇孙中山,也赞成建立中部总会,因为他的主要势力就在上海,以及临近的浙江、江苏。
1910年冬,宋教仁、谭人凤等秘密来到上海,会晤陈其美,双方就建中部组织一事达成了一致认识。
就在中部同盟会尚在筹备的时候,孙中山在南洋槟榔屿开会,召集相关同志决定“集中力量,于广州再次起义,给清政府一击”,并委托与共进会、光复会首脑私交均亲密的赵声担任总指挥,黄兴辅助。
在上海的陈其美也接到孙中山的电报,带着十余位心腹潜往香港,绕道去广州支持赵声。可等他们一行赶到香港的时候,黄花岗起义已失败,许多革命党人都被捕。担任起义总指挥的赵声回到香港悲愤交加,十分懊丧。
赵声见到陈其美后一脸颓丧:“广州起义失败,是我的过错,我要向孙先生请罪。”陈其美安慰道:“广州之败,绝非赵兄之过,说到底是同盟会的战略错误。”
赵声闻言很是惊讶:“依兄之见,同盟会领导的弊病,主要在哪些方面呢?”陈坦率答道:“同盟会的弊病有二:一是有共同的宗旨,却没有共同的计划;二是有切实的人才,却没有切实的组织。这两个弊病,使同盟会松散无力,全凭着革命党人的热忱和勇敢,哪有不败之理?”
赵声听后默然,过了一会则道:“你说得对,同盟会的领导机关设在东京,而孙先生奔走南洋,总部形同虚设。宋顿初(宋教仁)和谭先生(谭人凤)曾与我商议找你于上海,成立中部同盟会,看来现在这步棋是非走不可了。我决意向孙先生提出建议,把中部总会成立起来。我只要一息尚存,誓与鞑虏决一死战。”
可赵声已染了重病,时常昏迷,他自觉回天无望,致电孙中山先生“陈英士胆略过人,上海之事可全权委托”,并反复叮嘱陈其美:“上海的事,就托付给你了!”
陈其美明白赵声心愿:“我知道兄心里想着什么,广州失败对同盟会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有志革命的朋友,决不会从此消极。你所关心的中部同盟会的事,我一定鼎立去办,你放心好了。”
赵声默默垂泪。
不久,赵声病逝,陈其美料理完其丧事便折回上海,与宋教仁、谭人凤组建同盟会中部总会。
身先士卒
1911年10月10日,一件偶然的事件导致了武昌起义爆发。在共进会的推动下,湖南十天后便宣布独立。江西、山西、云南、广西等省跃跃欲试,清廷大为惶恐,紧急调袁世凯出山,指挥北洋军团南下。
北洋军迅速压在湖北,武汉局势严峻。为保卫首义之地,大批革命志士赶到了武汉,黄兴也亲自前往。可惜黄兴空有豪情胆略,临阵指挥尚欠火候,再者革命军组织松散,不比北洋军同心协力,汉阳很快失守,汉口危在旦夕。黄兴心急火燎,致电上海陈其美:“非江浙独立,攻克上海、南京,无以解武汉之危,请英士兄以革命大业为念,早日敦促沪、杭举事!”
陈其美、宋教仁、蔡元培等人也在上海《民立报》报社内紧张商议,有人主张联合光复会先打杭州、南京这样的省会城市,陈其美则反对,并分析原因“一、上海交通便捷,舍近求远便无险可守。二、清廷在上海的兵力相对薄弱,租界内帮会势力庞大;三、上海作为国际窗口,影响力较大,上海起义后有利于苏浙两省同时响应。”
宋教仁、蔡元培纷纷表示赞成,中部同盟会于是决定先在上海发动起义。
此时,陈其美已掌控了浙江商界的武装商团,麾下青红帮敢死队更是摩拳擦掌,以及部分新军也允诺响应。上海的另一支人马是光复会成员,由李燮和率领。
陈其美主动联系李燮和,双方协议同时起事,光复会负责攻闸北的警察总署和吴淞炮台,由北向南推进;同盟会则从南到北,先后攻取上海道台衙门和江南制造局。
11月3日,上海起义爆发,光复会一路前进相当顺利,陈其美带人攻打清军的兵工厂——江南制造局则遇到了些麻烦。驻守清军猛烈射击,敢死队员当场折损十余名,后继者被火力所压,冲不上去。
见强攻无效,陈其美让人大声喊话停火,自己则站起身来举起白旗,只身向清军走去,在场的青帮、商团、革命党都惊呆了,“二爷回来!”“陈兄小心。”“英士别犯险!”之高叫声此起彼伏。
陈其美浑然无惧,对守护制造局的清兵说要见总办张士珩。
等几个人将陈其美搜身押进来之后,张士珩骂道:“你们这班亡命之徒,枪毙!”幸好当时有一位早与革命党有联络的兵士,向张士珩进言,“革命党人既多又不怕死,若杀了此人,他们倘若向总办采取报复,可就不得了。”张士珩哼了一声,“爷不怕”。“总办固然不怕死,但总办家眷,少爷小姐均在局外居住,身家性命以及财产也当顾虑,如果他的党羽疯狂报复呢?何不等大事平定以后,再杀此人也不迟呀!”张士珩一想有理,这才没有杀陈其美,命人将先绑着。
陈其美胆略过人,但是一进去就被抓了,在外面的众人群龙无首急得团团转,正好李燮和带着光复军赶到,大家便推举李为总指挥。李燮和当仁不让,指挥大家兵分三路:一路猛攻大门,以手榴弹开路;一路由几个会轻功的京剧演员绕到西边,飞越栅栏后四处放火;另一路则到北面围墙边丢炸弹,炸开围墙!
三路人马均有斩获,张士珩见大势已去,逃到黄浦江上的轮船里去了租界。革命军蜂拥踏入制造局,众人发现陈其美被关押在一座钢铁仓库里,头发被钉在铁钩上。找到他时,陈已经被绑了几个时辰,形容枯槁,他被救下来第一句话就是“同志们死伤如何?帮中兄弟还好吧。”一干人等忍不住热泪翻涌。
上海光复后,陈其美紧接着联系李燮和会攻杭州、江苏,11月5日,杭州新军发动起义,陈其美派义弟蒋介石带领的敢死队颇有战绩,浙江很快被革命军控制;同一天,江苏巡抚程德全反正,江苏独立。
11月6日,上海各路义军开会选举都督,光复会推举李燮和,青帮刘福彪等人则大闹会场,甚至拔出手榴弹威胁。李燮和担心局面失控,表示谦让,陈其美如愿以偿。等会议刚结束,大家便在街头看见了不少安民布告,上面赫然盖着“沪军都督陈其美”的大印——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陈早就准备好了,“四捷”果然名不虚传。
光复会不服,拥护李燮和在吴淞也成立“都督府”,上海出现了两个都督。
陈其美很不高兴,目前还没拿下南京,不好跟李燮和翻脸,于是请人说项,与李商谈组织联军、共同攻打南京事宜。李燮和以大局为重,调拨了部分光复军,12月2日,南京被联军攻破。
孙中山后来对陈其美的战略评价相当高,“陈英士在此积极进行,故汉口一失,英士则能取上海以抵之,由上海乃能窥取南京。后汉阳一失,吾党又得南京以抵之,革命之大局因以益振。则上海英士一木之支者,较他着尤多也。”
凌厉作风,心狠手辣
短短一个月,陈其美在上海风风火火办了几件大事:
第一,拟订《沪军都督府条例》。
军事上,设司令、参谋、军务三部,陈兼任司令部长,二弟黄郛任参谋部长,钮永建任军务部长。三部“均直辖于都督,受都督之指挥命令,执行主管事务”。政务上,设外交总长伍廷芳,民政总长李平书,财政总长沈缦云,交通部长王一亭等,迅速构建政权,处理外交内政。
其二,枪杀民军参谋长陶骏葆。
陶骏葆早年参加新军,属北洋系,当时在镇江驻军林述庆部当参谋长。江浙先后独立时,林述庆通电独立,自称“镇江都督”。义军会攻南京,镇江也有部分兵马前往。南京光复后,陶骏葆专程到上海拜访宋教仁、黄兴,想为林述庆谋个职务。陈其美不愿意上海周边有其他势力,以讨论北伐为由,邀林述庆与陶骏葆来沪面议,陶如约来见。陈接见了陶时污蔑他在进攻南京雨花台时,中途截留由上海运往南京的械弹,以致革命军遭受大量伤亡。接着未经军审,将陶骏葆枪杀。林述庆刚到上海就听说陶已遇难,赶紧逃回镇江,他不敢惹陈其美,干脆解甲归田。陶的部将不服,发函责问陈其美“为什么任意屠杀同志”、“同类相残”?陈回答却是:投机,假革命!接着迅速将镇江义军遣散。
第三,以上海为中心,组建临时政府。
武昌起义后短短几个月,南方十七省相继独立,黎元洪以“首义都督”之名通电各省代表到武昌“筹组临时中央”,宋教仁、陈其美等人担心湖北共进会占了先机,也联合江苏都督程德全、浙江都督汤寿潜等号召“各省代表来沪”,成立“都督联合会”。北洋军压在汉口,湖北形势并不美妙,而江浙连成一片,陈其美有丰厚的军费,因而代表们纷纷折道去了上海。
孙中山还在海外,革命党内部不一,宋教仁、陈其美力荐黄兴为临时大总统。黄兴却不求名利,谢绝道:“大总统的位子留给袁世凯吧,此人贪恋权位,不过有胆有识,若能以此位促他反满清而拥护共和,则国家百姓少受战乱之苦。”陈其美见黄兴不干,又与宋教仁等人商议,提出以“大元帅”的名号替代“临时大总统”,再请黄兴就职。黄兴依然摇头,陈其美急了,大声道:“各省光复,群龙无首,必须有德能超卓之人出来一收众望,这重担你必须挑着。”黄兴推辞不过,于是勉强上任,发布命令安抚各省,以等孙中山回来。
湖北共进会相当不服,联合浙江光复会推举黎元洪当大元帅,武汉、上海两大阵营彼此不相让。直到孙中山从国外归来,事情算是有了转机。
12月25日晨,孙中山到达上海,陈其美特意安排了盛大欢迎,并与黄兴、汪精卫、宋教仁、居正等人分别向各省代表示意,“选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于南京成立中央机构。
一切按部就班,12月29日,十七省代表(每省一票)选举,孙中山以十六票当选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1912年1月,孙中山在南京成立“临时政府”,宣布民国成立。居正等人回忆“从孙中山回到上海,直到赴宁就临时总统为止,一切招待皆由沪军都督负责”,陈其美可谓鞍前马后。
因为处事干净利落,陈其美屡受孙中山嘉奖,其地位日渐高升,隐比黄兴。但陈在上海都督府内任用亲信,也让很多人颇有微词:黄郛、蒋介石、何应钦、戴季陶、邵元冲、张群、陈果夫等,基本是其心腹,这些人后来也是蒋家政权的核心成员。
另外,陈其美喜好交游,成日花天酒地,当时就有革命阵营中的同志讽刺:
连取小妾四人;进出必坐极华美极昂贵之汽车;府中上下人等,凡是稍优之缺,悉数以湖州人充之,一若都督府变成湖州同乡会也;身居都督,成群结党,花天酒地,置军务于高阁。
陈其美不得不在《民立报》上澄清:“鄙人无分身之术,军兴以来,大小之事,日数十起,侵晨见客,深夜始归……”义弟黄郛也在《民立报》声明:“请纳妾之事,悬作侦查其事者之犒赏。”
老朋友规劝嘲讽则罢了,对于异己者,陈其美则相当狠辣,一个字:杀。商务印书馆的创办人夏瑞芳在上海光复后企图维护商界利益,联合商界人士抵制沪军驻兵闸北,陈其美深为痛恨,示意青帮杀手将夏暗杀,抛出的理由是“因商业纠纷结仇。”
关于招募军费,陈其美也有其高招:摊派。当时中国银行的职工曾记下这件事情:
沪军都督陈其美随向中行索取军费,经理以不合手续,予以拒绝。旋被车送都督拘扣。事闻于司法总长伍廷芳,认为都督府非法拘捕,违反民主国法治精神,提出抗议。伍致陈函,曾编入《民国经世文编》,传诵一时。
上海都督陈其美非法抓人,司法总长伍廷芳大肆批评,也算彰显了民初一丝民主气氛。
陈其美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无疑是指示义弟蒋介石暗杀光复会领导陶成章。
时年33岁的陶成章与浙江帮会关系相当密切,威望很高。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浙江都督汤寿潜调任交通总长,浙江方面呼吁陶出任浙督。陶曾多次批评陈好嫖妓,陈自己想兼任浙督,起了杀心,委托蒋介石处理。
民国成立后仅仅13天,陶成章被暗杀于上海法租界广慈医院,社会各界震动,孙中山、黄兴要求迅速查案逮捕主从各犯;光复会扬言报复,苦于找不到陈其美行凶的证据;陈其美安排蒋介石避走日本,仅仅抓了个光复会叛徒王竹卿枪毙了。
二次革命奋力倒袁
1912年2月,孙中山让出临时总统,袁世凯逼清帝退位,南北和谈成功。
共和似乎看见曙光,陈其美却有些感伤:“此后共和巩固,已无冒险者可为之事。”袁世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大肆裁剪军队。陈其美的上海都督府被批为“拥兵自重”,孙中山建议不如撤掉,上海从而被江苏都督程德全接管。为拉拢国民党,内阁特意请蔡元培出任教育总长,宋教仁为农林部长,陈其美担任工商总长。
这年秋,陈其美与黄兴、孙中山一起进京会见袁世凯。袁世凯知道陈其美手段非常,有意拉拢,问他是否支持自己当正式总统,陈其美凛然回答:“大总统维护共和,英士自然拥戴大总统。”言下之意,如果耍花招,咱决不客气,袁世凯嘿然。
孙中山乐观建议“袁兄练兵十年,我修铁路十年,黄开矿十年,陈工商十年,就可以富国强兵。”只要这些人不与自己争权,袁世凯乐得委任孙中山为全国铁路督办,黄兴为矿务总办。同盟会内其他人好对付,对精于暗杀的陈其美,袁世凯则费了不少心思,拖人表示送上17万元,请其到国外调查政治工商制度,“勿问国事”,陈其美淡然拒绝:“英士一心为共和,志不在个人得失。”
岂料翌年三月,重组国民党、即将出任内阁总理的宋教仁被暗杀,经过抽丝剥茧的调查,此事居然牵连到内务总理赵秉钧和大总统袁世凯。
国民党内群情激奋,掀起二次革命,李烈钧率先在江西湖口起义,江苏,安徽,广东,湖南相继宣布独立。
陈其美当即回到上海,联络旧部响应,7月中旬,陈其美被推举为上海讨袁军总司令,调集义弟黄郛掌握的两个团与青帮刘福彪掌控的敢死队,欲打下江南制造局。
袁世凯多管齐下,让人带着重金去瓦解黄郛麾下两团;同时调军舰去协助“淞沪镇守使”郑汝成。在袁系官员们的活动下,黄郛旗下的两个团不断躁动,黄不敢轻易起兵,最后成了陈其美孤军一路作战。
7月23日,青帮敢死队向江南制造局开始猛攻,郑汝成依靠海军炮火控制战场。陈其美一连五天都没能打下,不得不退往吴淞一带。9月,各省讨袁军起义纷纷失败。陈其美见大势已去,流亡日本。
在东京,孙中山总结二次革命的失败原因是“党内意见不一,党员不服从领袖”,决心建立一个高度听从领袖指令的政党,陈其美建议引进帮会手段控制全党,孙中山表示赞成。可黄兴、蔡锷、李钧烈等人认为此举有悖民主共和,拒绝入党。陈其美努力游说,甚至不惜诋毁黄兴“汉阳败将”,将孙中山塑造成“完美领袖”。黄兴无奈去了美国。孙中山另组“中华革命党”。陈其美任总务部部长,地位仅次于总理孙中山。
陈其美青云直上,也不忘提携义弟蒋介石,多次带蒋见,称其为“求之不得的干才”,这引起了孙中山对蒋的重视。对此,蒋介石一生都没忘记陈其美的知遇之恩。
“辛亥革命和二次革命都是在长江中下游和南方发动,东北各省没有充分发动起来,不能直捣北京,因此给了袁世凯可乘之机,不如我们到东北开辟天地,在袁的背后来一刀!”在一次总结经验的大会上,陈其美提出建议。
“谁能担当此任?”孙中山问道。
“跟随总理革命,以身殉之无憾!”陈其美慨然道,戴季陶也表示愿意前往。
1914年1月,陈、戴二人从日本去了大连。为了倒袁,陈其美甚至与清廷旧官僚肃亲王合作(川岛芳子的父亲)。但日本人早就对东北觊觎已久,担心“革命”会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屡次阻挠,袁世凯也加派人手到东北抓人,陈其美施展不开手脚,只得疲倦地折回日本。
陈其美向孙中山做了自我检讨之后,决心带着义弟蒋介石再去上海。不料出发前夕,陈其美染了重病,蒋介石便先行。
这年夏,蒋介石秘密潜入上海,带着大哥的手令联系青帮残余势力,可淞沪镇守使郑汝成很快得到情报,派巡捕张网捕鸟,结果“指挥所被查,搜去枪械和文件,四人遇害。”蒋介石运气好,当天不在机关内,后逃到张静江家藏起来,几经转折回到日本。
陈其美鼓励蒋介石别气馁,有机会再建功勋,在陈的安排下,蒋介石于9月再起程去上海联系义军,日本外交当局致电驻上海领事:“支那亡命者蒋介石,搭乘于9月3日由门司出港的春日丸,好像是前往贵地。”
郑汝成来了个杀一儆百,将潜在上海的革命党人范鸿仙暗杀,同时把查抄所获名册上的200余人全部捕杀,蒋介石刚到上海,又被吓了回去。郑汝成坐镇上海期间,报纸上不断登出“破获乱党机关”、“乱党分子被正法”的消息,惨遭杀戮者数以千计。
革命党屡屡举事不成,一筹莫展,直到1915年,袁世凯犯浑想当皇帝,甚至接受了日本人的“二十一条”,全国舆情愤然,一致反对,连北洋大员冯国璋、段祺瑞等人都起了异心。蔡锷兴兵倒袁,四川、湖南、贵州、广西、广东纷纷躁动。
在美国的黄兴也与孙中山摒弃前嫌,奔走筹款,孙中山则组建“中华革命军”,命陈其美回上海建立“东南军”,招募队伍。
为避免目标过大,蒋介石暂时没与二哥同行,陈其美对前来送行的三弟勉励道:“吾愿牺牲一己,以偿我党之代价,以挽我国之弱风。吾愿扫除中国之恶魔,吾愿建造世界之平等。”蒋介石感叹:“此去万一不幸,而为袁贼所害,我一定要成为兄之化身。为革命赴汤蹈火,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以完成兄的未竟之志。”
外白渡桥锄奸
一回上海,陈其美迅速联络旧部,等稍有起色,就电召蒋介石等人前来。接着他与邵元冲、吴忠信、杨虎等人在法租界霞飞路(今淮海中路)筹组讨袁总机关,蒋介石被分派担任军事工作。
某次会议上,陈其美指出:袁世凯的悍将、淞沪镇守使郑汝成号称拥有“精兵十万”,屡次残杀革命党,如果先将他刺杀,一定能震慑袁世凯,鼓舞己方士气!
众人等人纷纷表示支持。
不久,陈其美就收到消息:11月10日,日本驻沪领事馆要在大正天皇登极之日举行庆祝招待会,郑汝成是上海头面人物,早年到日本考察海军,这次一定会出席。
陈其美觉得这是一个行刺的绝好机会,立刻召集骨干,要大家迅速物色一批机智灵活、枪法娴熟的敢死之士。
11月9日,陈其美、杨虎、蒋介石等人在在萨坡赛路(今淡水路)14号寓所共同进行周密部署。为将郑汝成完美斩首,陈做了相当周详的安排,分兵五处埋伏:第一处在十六铺;第二处布在跑马厅;第三处是上海外滩。第四处在海军码头;第五处在外白渡桥。
这五处都是郑汝成明日可能经过的地方,其中最重要的是从沪南去日本驻沪领事馆必经的外白渡桥,那里属于英租界范围,郑无论是郑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绕不开此处。陈其美特意安排精于射击的王明山、王晓峰二人埋伏在那里,并勉励二人:“欲在沪发难,必先杀郑汝成,故杀郑既所以倒袁,亦既所以存民国也,二君之意若何?”两人毅然表示:“堂堂七尺之躯,献之于国矣。”
郑汝成风闻陈其美回到上海要暗杀他,从不在陆地上过夜,每晚都到江南制造局边、黄浦江畔的军舰中休息。陈其美在布置杀手埋伏的时候,郑汝成对着日本人请柬也是左右为难:如果推辞,既失面子,也违背袁世凯的旨意;要是去了,很可能会遭暗算。副官出了个主意:“黄浦江近在咫尺,大人何不走水路,在陆路上派出一支疑兵既可?”郑汝成大喜:“此举出其不意,试看乱党奈我何!”
11月10日上午,陈其美授意的各行动小组均已进入指定地点,外白渡桥处,王明山怀揣数枚炸弹、王晓峰腰插两支驳壳枪隐藏在吴淞江畔。
江南制造局内先后开出几只车队,郑汝成却悄悄乘汽艇出发了,到了吴淞码头,转上一辆车前往日本驻沪领事馆招待会会场。
中午时分,载着郑汝成的小轿车缓缓驶上外白渡桥。王明山看清目标,立即扔出一枚炸弹,但因用力过猛没投中。司机见事不妙,慌忙猛踩油门,企图加快速度逃跑。王明山赶紧丢了第二枚炸弹,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车尾被炸坏。
王晓峰乘势冲上去,举起驳壳枪连续射击,将郑汝成和几个护卫打得脑浆四出,立刻殒命。两人见郑汝成已死,放声大笑,从容被捕。
在刑讯中,王明山、王晓峰镇定自若,慷慨陈词:“郑汝成助袁世凯叛反民国,余等为民除贼,使天下咸知吾人讨贼之义,且知民贼之不可为。”当法官追问主使者及同伙时,两人一口承担,且自豪地说:“吾为祖国立一大功,虽死无憾。”
两人被上海警署判处死刑,临刑前相视大笑“吾志已成”。郑汝成被刺后,在全国引起极大震动,孙中山对之极为称赏:“此等气魄,真足令人生敬。沪去此贼,事大可为。”上海的报纸则写道:“淞沪镇守使郑汝成,昨被狙击,身中十六弹殒命。国体变动以来,此为暴动之最烈者也。”
此次暗杀策划极为周密,陈其美之手段可见一斑。
获悉亲信郑汝成一命呜呼,袁世凯也相当恼火,下令追封郑汝成为一等彰威侯,增派北洋军第十师驻扎上海。听说陈其美在上海,袁世凯又让人到处传言,只要陈其美拥护他,送上50万大洋,并提拔陈执掌上海。
陈其美相当不屑,刺郑后甚至想煽动停泊在黄浦江面的海军军舰起义,意欲使其与地面义军配合,攻下江南制造局。
当时黄埔江山停泊着三艘军舰,肇和号、应瑞号和通济号。由于几个月来的秘密联系,肇和舰舰长黄鸣球倾向革命,应瑞舰和通济舰也有部分士兵支持革命党,陈其美、蒋介石制定了行动方案:“先争取一至两艘军舰起义,然后水陆并济,相互配合占领江南制造局和警察总署,方告上海起义成功。”
袁世凯可能觉得风头不对,于1915年12月3日以“海上巡阅”为名,命令肇和舰三天后调往广东。
陈其美担心变故,安排提前起义。
12月5日,杨虎等三十多人奉命乘坐汽艇,强行登上了停泊在高昌庙的肇和舰——舰上官兵均响应起义,怪异的是,舰长黄鸣球不在舰上。
黄鸣球本被陈其美任命为“海军司令”,舰上船员说他接到家里急信,回去探望了。杨虎虽有胆略,指挥军舰却是外行,一番勉励之后,让船员开往江南制造局,配合地面义军。
停靠在黄浦江岸边英租界的应瑞和通济两舰,陈其美也派了两路人马乘坐汽艇前去夺取。没想事起仓促,汽艇新买,革命党忘了向海关登记牌照,英租界的巡捕鸣枪警告,拒绝汽艇靠岸。敢死队无法登上应瑞、通济两舰,陈其美与蒋介石带领的陆上义军枪支有限,不敢攻击江南制造局。一直到肇和舰以猛烈的炮火攻击制造局,起义军才开始从陆地挺进。
新上任的淞沪镇守使杨善德慌了,派海军元老萨镇冰去游说应瑞、通济二位舰长,让他们赶过来干掉肇和舰。在功名利禄的诱惑下,应瑞,元济二舰终于倒向了袁世凯那边。12月6日凌晨四点,二舰突然逼近肇和,开炮攻击——杨虎之前还以为是盟军,夹击之下被打蒙了。肇和舰上人员死伤众多,杨虎泅水逃跑,数十革命党人被登上肇和舰的北洋军捕杀。
失去了海上支援,陈其美的义军根本无法与源源赶到的北洋军抗衡,只得仓促分散隐藏。
肇和舰起义失败的五天之后,袁世凯正式宣布恢复帝制。12月25日,蔡锷、唐继尧在云南起义,护国运动的爆发。
上海起义再次失败,大家心情都很沉重,陈其美却勉励众人:“蔡锷已在云南发动了护国战争,必将以上海、广东、湖北三处为根据地,以后局面开展,疾风密云,一矗千里。三者得其一,则可号召东南;三者得其二,则可风行全国;如三者尽得,则大局可底定矣。”
不幸殒命
袁世凯一意孤行恢复帝制,彻底失去了民心,蔡锷领导的护国军节节胜利,南方各省先后宣布独立。孙中山也于1916年4月27日到上海主持讨袁斗争,宣告“放弃中华革命党独占政权的政治路线,愿与各方合作,以恢复《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为最低要求。”
陈其美意图光复上海,可惜经费无着,急得他千方百计筹集。
袁世凯对陈其美深恶痛绝,欲杀之而后快,指示江苏都督冯国璋办理此事。正好马匪出身的张宗昌投奔冯国璋,冯就出价40万元,让张设计暗杀陈其美。张宗昌立功心切,满口应承。
陈其美知道袁世凯忌惮他,曾向人说:“袁心未尝忘我,唯不能捕我,终将出于暗杀之一法耳。”颇有预见:“暗杀我之法,为随尔辈侦我之住处外,最好设法助我以资,欲我会面……然我不中其计也。”
张宗昌正是用的这个法子,他带着几个心腹前往上海,安排原来手下程子安假装注册一个“鸿丰煤矿公司”,然后收买了同盟会会员李海秋。让李海秋以捐赠军费为名,诱陈其美上钩。
李海秋找到陈其美后,怂恿道:“鸿丰煤矿公司有一块在广西的矿地,准备向外国洋行抵押借款100万元。但是外国商人要求必须有一位上海名流作保,公司希望由您出面,事成之后,他们愿意拿出40%给您作革命经费。不知您意下如何?”
陈其美慨然应允:“为了革命,我就当一回保人。”第二天他便去虹口一家日本洋行咨询具体事务。洋行的经理是他故友,表示“如果一切手续完善,本行愿意提供100万元贷款。”
做个保人就能得到40万,革命中的很多人表示怀疑,黄郛尤其不信:“鸿丰为了一个证人,就出几十万!而且作保纯粹是商业上的事,没必要找像大哥你这样当过沪军都督、当过讨袁军司令、但又没什么财产的人,要慎重为好。”
陈其美笑了笑:“二弟多虑了。我们湖州人有句俗话,‘和尚要钱连经也卖。’革命需要,财政枯竭,眼前悠悠万事,该冒的险也就得冒了。”
几经接洽后,双方定于5月18日,由李海秋与鸿丰公司办事人员带合同前来,请陈其美签字,地点设在法租界一个日本朋友家。
当天下午,陈其美、黄郛、吴忠信等人一起来到法租界萨坡赛路14号。李海秋则和鸿丰公司办事人员许国霖、程子安等5人随后便至。
陈其美让其他同志到客房等他,自己与对方再会客室谈判。双方刚坐定,李海秋便借口忘记带合同底稿,要回去取。李一出门,许国霖、程子安等立刻拔枪向陈猛击。第一颗子弹打中陈的右颊下部口边,第二颗子弹打中他的右颊上面一寸处,第三颗子弹打中眉心之处。
在其他房间的革命党人黄郛、吴忠信等人听见枪声,马上奔赴会客室,和刺客展开枪战,结果一个刺客被击毙,其余人被捉。他们把陈其美从地上扶起,发现他脸上血流如注,黄郛抱着他,他还说:“惜乎讨贼未成,身死小人之手,此为憾事!”不一会,陈其美溘然长逝,年仅39岁。
上海《民国日报》报道陈其美遇刺时的情景:
据情势推测,(凶手)当接近先生以枪对准面部连发三枪……而最致命者一弹,自头部前面而出,脑血淋漓,右半面皮肤变成黑色。又夹袍下端有一弹孔,其坐椅亦中弹。当凶手逃走后,同室者急入视,以电话延某日医时,先生已不能言语,目尚能视阅,三四十分钟医生至,脉息已垂绝,未几即长逝。
陈其美死时相当窘困,检查他身边遗物,仅有款项20元。
听到陈其美被刺的消息,蒋介石急忙奔到现场,抱住陈的尸体失声痛哭。当时上海滩气氛诡谲,许多人不敢公开露面,蒋介石毅然将陈的遗体转移到新民里119号自己的家里,然后用巨款购置了一具棺木,可谓相当义气。
孙中山见到陈其美的尸体后也是大恸,当场书写“失我长城”四字,孙致书在日本的黄兴,称颂陈其美“忠于革命主义,任事勇锐,百折不回,为民党不可多得之人”。黄兴亦悲愤不已,致电孙中山说:“惊闻英士兄为奸人所贱,旧同志健者又弱一个,极为惨痛!共和未固,邃失长城,我公哀念可知。仍望接厉进行,同慰先烈。”
陈其美遇害后不到20天,袁世凯就一命呜呼,副总统黎元洪继位,号召南北和谈。当时陈的遗体寄存在上海,未得及时安葬。孙中山致书北京政府各总长、各议员,请求国葬陈其美,但未能实现。陈其美去后五个月,黄兴也病逝于上海,孙中山由黄思陈,对身边的人说“功勋不逊于克强,而死烈尤甚之。”评价之高、痛惜之情都前所未有。
直到1917年5月12日,南北局势缓和,孙中山在上海法租界为陈其美举办了追悼大会,蒋介石主持治丧。孙中山、唐绍仪、李烈钧、谭人凤、章太炎、胡汉民等均在灵前吊奠,社会各界代表致祭者不下万人。
孙中山写了长达212字的祭文:“呜呼英士,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唯殇于国,始与天通……君死之夕,屋欷巷哭。我时抚尸,犹弗瞑目。曾不逾月,贼忽暴殂。君傥无知,天胡此怒……。”
黄兴已经病逝,其署名的挽联是:脱帻揽贤殷,早知狙伺来狂客;横刀向天笑,如此艰难负使君。于右任的挽联是:“十年薪胆余亡命;百战河山吊国殇。”戴季陶联最为传神:不敷衍,不调停,不畏人言,一副侠骨,妒煞宵小;为民福,为国利,为谋革命,全身热血,保障共和。
蒋介石的祭文和挽联则一字一血,祭文里说:
义弟蒋介石,致祭于英士义兄之灵曰:呜呼!自今以后,世将无知我之深,爱我之笃,如公者乎!丙午以来,至今十载,其间所共者为何事,非安危同仗之国事乎?所约者何如辞,非生死相共之誓辞乎?而乃一死一生,卒至国事未成,誓辞未践,死者成仁成义,固无愧于一生,而生者守信践约,岂忍惜于一死。
挽联是“天道无知,苦思公十年旧雨;中原多故,乃坏汝万里长城。”
1917年5月18日,陈其美殉难周年,国民党将其灵柩安葬在湖州城南碧浪湖畔,送葬的队伍长达数里。其墓的正面刻有“气壮山河”四个大字,墓前竖有刻有孙中山手书“陈公英士之墓”的石碑。
碑前石柱上的对联,则是陈其美身前撰写:扶颠持危,事业争光日月;成仁取义,俯仰无愧天人。《民国日报》发表陈其美归葬哀辞:“天不死公于广州,不死公于上海,不死公于病,不死公于兵,而死公于袁逆朝夕受戮之时。吾疑公为靖难而来,靖难外无所恋于天地耶。”
陈其美死后,蒋介石以陈的精神传人自居,很受孙中山之重视,蒋对陈的形象一直拔高,同时很照顾陈的两个侄子陈果夫、陈立夫。
1927年,已经是北伐军总司令的蒋介石到了上海,专门举行一个“陈英士先生殉国十一周年纪念会”。他发表了一篇题为《纪念陈英士同志》的演说,满怀激情:“我们追溯前源,我们的成功,也就是陈烈士遗留下来的”,“我们追溯国民党领导国民的成功,我们第一纪念总理,第二要纪念陈烈士,没有陈烈士就没有国民党”。他还说:“诸位今天来欢迎我,不是欢迎我,是欢迎陈烈士的化身。我希望大家都做陈烈士的化身。”
关于刺陈的主谋张宗昌,在1932年9月也被人刺杀,算是天理昭彰。